第4章 神話-陰謀+17歲=?
「喂,命!命,醒醒啊,命!不要睡了快起來──」
舞衣毫不留情地用力捏著命的臉頰,像年糕一樣軟Q的臉皮被舞衣捏得嘴角都合不攏了,命依然睡得香甜無比。
上次聚會過後沒多久,小碧很快就第二次召集眾HiME們。這次,她們聚集在小碧和陽子合租的套房,命一踏進屋子,才坐下來沒多久,小碧養的一隻額上有十字傷疤的黑色大胖貓就蹭上來了;命從小住在山裡原本就是帶領野貓四處跑的貓大王,現在有貓主動湊上來,命像是與睽違已久的同類遇上一樣,一人一貓一下子就打成一片,在屋裡四處跑來跑去,等到碧真的要和大家開始討論時,命早就玩累睡在榻榻米上,大胖黑貓趴在她身上,同聲打著呼嚕,舞衣捏捏命的臉,又拍拍胖貓的屁股,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們兩個怕不是睡到遁入虛空了,一時半刻沒那麼容易清醒過來,舞衣重重地嘆了口氣,「真是……」
「嘛,就讓她睡吧。」小碧看著命跟胖貓睡在一起的和諧畫面,笑得嘴角都放不下來,「這隻貓很有個性的,有一天牠忽然從陽台跳進來不走了,我就養下來了。牠平常要撒嬌就撒嬌,要耍孤僻就耍孤僻,好難得命才第一次看到牠就跟牠混得這麼熟。」
二三、靜留與晶依舊缺席,除了命跟大胖貓咪睡在靠陽台邊的榻榻米,其餘八個人散落在小小的套房客廳,坐在地上──說是客廳,其實也就是在房間裡找塊地方放一張和室桌,就像風華學園宿舍那樣。小碧的書桌和電腦就在一邊,她自己盤腿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穿得很居家,顯得HiME們都像是不速之客一樣。
陽子老師穿的也是居家舒適的衣服,但至少還是寬鬆T-shirt加運動長褲,看起來比小碧像樣得多。她用托盤端著果汁出來,放在桌上請大家自便後,就也在一旁地上坐下了。
小碧看幾位HiME往陽子投射出奇怪的眼神,便說道:「陽子知道HiME的事。」
「欸?」舞衣她們同聲驚呼。
「要瞞她很不容易呢,其實兩年前她就稍微察覺到一些風吹草動了。我現在又跟她住在一起,這種瞞來瞞去的工作對我來說太辛苦了,我沒辦法啦。乾脆全都跟她說了。而且,她是醫生啊。」小碧轉頭看了陽子一眼,笑瞇瞇地說:「不覺得,我們應該需要一個醫生的嗎?」
順著小碧的話頭,陽子對大家笑了笑,「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如果需要幫忙,請大家不要客氣,來找我吧。」
HiME們彼此看了一眼,也回報給陽子微笑。只是,就兩年前的經驗來說,其實HiME們的戰鬥決勝多半還是在子獸,除了奈緒被意外波及那一次,她們其實不曾受過什麼嚴重的傷。
但既然要戰鬥,有個醫生在,的確比較令人安心吧。
「接下來,就是我要跟大家說的事了。」小碧收起剛剛輕鬆的神情,HiME們凝神傾聽。
在「蝕之祭」神話的較早版本中,其實沒有黑耀之君的存在,祭典是為了讓世界重生沒錯,但並不是為了建立誰的王國而存在的。「蝕之祭」的原型實際上應該是由十二位女神(HiME)賭上彼此最重要的人的性命,彼此戰鬥,戰勝者將會因為吸收戰敗者的力量而變得更強,以此方式選出收集了所有力量的最終勝利者,再將這份力量化為足以使世界煥然重生的祝福,世界將經歷冰河時期或隕石雨之類的大災劫,良善的人們可以帶著女神的祝福而躲過災劫,並在新世界開始新生活。
至於以黑耀之君為首的「一番地」,其實也只是這段不斷重複的漫漫歷史中,半途殺出來的一個妄想要控制這股力量、成為上帝的類似希爾斯集團那樣的組織罷了。只不過,希爾斯集團仰賴的是新興科技的力量;一番地掌握的是遠古以來就未曾間斷的巫術之類的神秘力量,比起希爾斯集團,一番地因源遠流長,他們更能掌握這些傳說和祭典的奧秘,也透過一次次的調整,將祭典變造為由黑曜之君主宰一切的形式。
一番地可以透過巫術掌控命,上一屆祭典也藉此掌控了真白;希爾斯集團則乾脆自己製造出一個魁儡HiME,意義是一樣的。如此,他們就擁有了一個能干涉祭典的工具,或者如果這位HiME獲勝的話,就能直接收穫祭典的成果,更省事。
「而媛星,媛星本身沒有力量。」小碧適當地頓了頓,讓已經聽呆了的HiME們有時間稍微消化這些資訊。「HiME的力量來自於這個世界本身──究竟來自於什麼,就不知道了。或許真的是來自於對他人的情感吧……總之,媛星實際上只是作為引子,引發出那樣的力量而已,300年一次的周期,它的功能大概就像鬧鐘一樣,宣告祭典來臨,媛星存在的意義,其實與計時器差不多。宣告祭典開始、也透過它的位置和型態變化讓HiME們知道祭典進展到什麼階段、什麼時候要結束,必須盡快選出最後的優勝者。所以,這樣說起來──」小碧雙手抱肘,無力地往後靠在書桌上,「我們毀掉媛星,也就毀掉了蝕之祭的觸發程序,但蝕之祭實際上還是存在,HiME的力量也還是存在。感覺上就像是,我在電腦裡安裝了一個遊戲,我如果只是把桌面上的捷徑移除的話,看起來好像這個遊戲就眼不見為淨了,但其實它還是在那裡,我只是沒有啟動它、只是當作它不存在而已。這樣,大家可以稍微理解嗎?」
小碧說完,全場靜默無聲。就這麼靜得小碧都快把茶喝掉半杯了,她看HiME們都低著頭若有所思的樣子,忍不住嘆口氣笑了一下,「如果是真正的研究發表會啊,看到這樣的反應我會很開心的。」小碧心想,那樣的話,教授一定會說「幹得好啊小碧」,但現在啊……「妳們這樣不說話,讓我有點慌哪。妳們……沒什麼問題要問嗎?」
「那個,」雪之舉起手:「既然媛星已經被毀掉了,那現在這個是?」雪之朝窗外看去,其他人也都隨著雪之看去,月亮旁邊依然不屈不撓跟著一顆藍色的星星。
「我有一個想法,雖然聽起來很瘋狂……」小碧說道:「既然媛星這個鬧鐘被打壞了,也許,有沒有可能,再做出一個鬧鐘就好了?」
一直沉默不語的夏樹終於開口說道:「能做到這件事的,除了一番地或希爾斯集團,應該沒有別人了吧?」
小碧聳聳肩,「誰知道呢。」
「意思是說,有人想要再次觸發蝕之祭?如果這是真的的話,那就是……同樣的事要再發生一次了嗎?……」小茜越說越心虛,這句話,把大家原本盡量不想提及的問題都掀開來了。
整間客廳又陷入沉默之中。被小茜的問題所開啟的沉默,比起剛剛大家因受到衝擊而腦袋空白的無言以對,更令人窒息,空氣中彷彿有一種恐懼的漩渦不斷纏繞──即使是年紀最小的詩帆,也都已經足夠成熟去理解那樣的沉默代表著什麼。
若無奇蹟,則阿和、巧海、楯、石上老師、佐佐木教授、小遙、奈緒的母親原本都會在上次蝕之祭中死去。她們根本都不敢想同樣的事居然還要再來一次。
小碧嘆了口氣,說道:「冷靜一點。上一次,媛星有固定的出現時間、祭典也有固定的時間限定,限期之內沒有選出最終優勝者,媛星就會撞地球;但這一次如果是人為的話,很可能也不會有這個限制了。當然對方也是可以威脅我們,但不管怎麼說,如果是人為的話,都比上次有轉圜餘地吧?如果對方真的這麼想要征服世界的話,我們賴著什麼都不做,他們也拿我們沒辦法吧?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我們都能熬過來了;人為的力量,不是比上次更有機會嗎?」
小碧的話,似乎讓氣氛緩和了一些。這時候,紫子舉起手來,「那個……主如是說──」她笑得勉強也思考得勉強,吞吐了一會兒,才坦然一笑,「算了。總之,這一次,不管妳們是怎麼想的,我一定會保護妳們每個人的。所以……如果真的有人需要幫忙的話,請來找我。」修女的聲音懦懦的,但這些話從生過孩子的媽嘴裡說出來,卻別有一種溫柔堅定。儘管話裡沒有任何宣教意味或宗教用語,紫子的神情裡卻有一樣的虔誠,讓人願意相信上帝也許並不是完全旁觀這件事。
至少祂讓紫子這麼好的人出現在這裡。
「……說的也是呢。」舞衣打圓場似地附和:「人為的話,只要對付那些人就好了。我們這麼多人,一定可以──」
「笑死人了,我要走了。妳們就繼續開取暖大會吧。」奈緒站起身來,一邊理平襯衫和裙子,一邊說道:「與其在這裡說廢話,還不如真的做點什麼。意思到了就好了,再說下去就噁心了。我先走了。」
「奈緒等等我!」詩帆追了出去,舞衣也跟著站起身,苦笑著向小碧示意後,原本打算將熟睡中的命揹起來,命倒是剛好醒了。「欸?詩帆跟奈緒呢?」
「她們兩個先走了喔,我們也要走了。」
命一邊揉著惺忪的眼睛,一邊拍拍賴在自己懷裡的大胖貓,「貓神,我要走了,下次再來跟你玩。」
「貓神?」舞衣與小碧同聲道出了疑惑。
「對啊,牠說牠的名字叫做貓神。」命站起身,晃悠悠地走到舞衣身邊,牽起舞衣的手就像夢遊一樣拉著舞衣逕直往門口走去了。
「那麼,我們也走了……」雪之等人也起身向小碧道別,終於,剛剛還擠滿人的客廳,一下子全空了。
小碧放下茶杯,打開冰箱拿出啤酒就是一口猛灌,一大口咕咚下肚、小碧毫無形象地仰天張開嘴發出「啊──」的舒暢氣音,才走到客廳,在和室桌邊坐下。
大胖貓在命剛剛睡的位置上伸了個懶腰,慢慢地湊過來往小碧桌上的啤酒罐裡聞了聞,隨即跳進小碧的懷裡;小碧以為牠要撒嬌,正準備抱起牠,「貓神」的腳步卻直接踩過小碧盤坐起的大腿小腿,往陽台走去,一跳,就不知道跳去哪裡野了。
小碧噗哧一聲失笑,「原來你叫貓神啊……」
「吶,小碧。」陽子也走到和室桌邊,直接躺在地上,枕著手臂看著天花板,「比起醫生,她們更需要心理醫生。」
「我知道。」小碧也和陽子一樣躺下來,看著天花板。「都還是孩子啊……每個人都好像緊繃得瀕臨崩潰邊緣一樣。我的想法跟紫子修女一樣,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像上次一樣。如果可以的話,誰要攻擊就先來攻擊我吧。」
陽子笑了一聲,「小碧是個熱血教師呢。」
「那不是應該的嗎,我可是十七歲的正義教師杉浦碧!」
「妳真有臉說……嘛,老實說,就算是心理醫生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了相同的情況吧。所以,」陽子下了結論:「妳要好好保護她們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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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次HiME聚會後,夏樹很快就到酒吧報到了。奈緒說得沒錯,應該要做些什麼的。她沒有辦法什麼都不做,她靜不下來。
夏樹後來到酒吧去,果然都穿著寬鬆的T-shirt加牛仔褲,戴上鴨舌帽,把長長的頭髮盤起來塞進帽子裡。這些當然都得事先另外在附近的百貨公司廁所裡換好,很麻煩,但沒辦法。
「這一次,」夏樹手裡拿著每次來都點的雪碧加啤酒,低聲說道:「有什麼消息?」
坐在一旁的山田先生拿出一個牛皮紙袋,壓在桌上交給夏樹。「這些是設計圖。一顆超大型人造衛星、還有兩個人造人的設計圖與設定參數。這顆人造衛星就是過去這兩年,希爾斯集團耗費大量資源在打造的東西,除了正當生意之外,他們私下在做的,就是這個了。」
夏樹一聽見「兩個人造人」,心裡一震。如果是深優與艾莉莎的話,那麼,那顆超大型人造衛星,應該就是艾莉莎那個可以發射「黃金之雷」的「子獸」。夏樹接收了文件,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冰冰涼涼的液體下喉,也把她那些一擁而上的心思都沖下肚,冷靜一下。
「我其實順便發現了另一件更有趣的事情──這兩個人造人跟人造衛星的主要設計者,是一個跟妳一樣姓『玖我』的人。」
夏樹整個人像被閃光燈閃了一下,定格成了靜態。
「玖我紗江子。」山田說道。
怎麼會?「如果我想得沒錯,你說的人造人……設計者應該是喬瑟夫.葛莉亞才對……」
「是的,的確有這個人,但他只是接手的人,而且在他接手的時候,其實整個設計研發也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他處理的部分只是後期的程式修正工作。」山田先生斜眼瞄了一眼夏樹,隨後又低著頭繼續說道:「我想,這個人跟妳同姓,應該不是巧合……這才是妳調查希爾斯集團真正的目標吧?」
……不是,夏樹想說,我根本就不知道母親跟希爾斯財團有這種關係……不是在離開一番地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去任何地方,就發生了車禍事故嗎?夏樹說不出話,她很想一股腦地向山田先生問出所有的細節,但她現在在酒吧,在一個不能引人注目的地方。
而在這種情況下,她不知道要怎樣冷靜地、不引人注目地面對這些事。
山田先生瞄見夏樹拿著酒杯的手正微微發抖,笑了一下:「也罷。反正是我擅自作主另外調查的東西,妳就當作我在自言自語吧。」
玖我紗江子離開一番地後便轉進希爾斯集團繼續媛星的相關研究工作,因此,一番地後來的目標才會由「追回玖我博士」轉為「追殺」。
紗江子對「紅色彗星」與人造人的研究是從婚前受雇於一番地時就已經開始了的,她後來生了一個恰好擁有特殊基因、對人造人研究可能很有幫助的女兒,則純屬巧合。但也因為生了這樣一個女兒,讓紗江子更想徹底研究「人造人」是怎麼回事。她極為保護女兒,因此一番地才不知道她女兒的特殊情形,紗江子唯一在她女兒身上進行過的研究,也就只有透過孩子的眼,對所謂的「紅色彗星」做一些天文學意義上的觀察而已;但希爾斯集團似乎是透過紗江子的研究成果,猜測她女兒身上有與人造人重大相關的基因。他們招攬玖我博士,大概是這麼說的:他們對「紅色彗星」以及其引發的儀式「蝕之祭」毫無興趣,只是作為頂尖科技集團,對紗江子尚未完成的人造人與人造衛星研究有興趣而已,反觀一番地根本從來都不在乎紗江子的研究在科學上的價值與意義,繼續待在一番地根本是浪費時間。
同時,希爾斯集團對玖我博士提出了一項研發計畫:為了將人類的命運從蝕之祭的輪迴中解放出來,他們要製造出力量足以終結蝕之祭的人造人,讓人造人介入祭典、永遠地破壞掉祭典。
玖我博士因此被說服。
後來,等到博士察覺所謂「終結蝕之祭」也只不過是希爾斯集團為了與一番地鬥爭而準備的殺手鐧而已,希爾斯集團真正的意圖仍然是想控制她的女兒、取得彗星的力量,她便帶著孩子逃亡。這就是為什麼這麼重要的科學家,明明應該是兩大集團求之不得的人才,最後卻採取同樣的行動,夾殺了玖我博士,才有那場車禍。
山田先生說到最後,夏樹已經忍不住眼淚,低頭安靜地讓淚兀自成串地流著。
「希望你原諒我的妄加揣測,妳是因為與玖我博士的女兒一樣,身上有什麼影響所謂『人造人』研究的重要基因或體質,所以才這麼注意希爾斯集團嗎?我是不應該過問妳的私事,我只是想說,他們所謂的『人造人』,定義好像跟我們一般的想像不太一樣,情報並不很清楚;所謂『蝕之祭』也只是偶爾在檔案裡被提及,目前完全不知道確切的內容與作用是什麼。但如果是妳個人的事,我想妳自己知道是怎麼回事,請妳自己再對這些情報做一些梳理了。」
「紅色彗星」八成就是媛星,至於所謂「人造人」,山田應該是把「HiME」跟深優那種「人造人」搞混了。希爾斯集團對消息管控得真嚴密啊,就算資料都流出來了,還是掩藏了一些關鍵字。
在故事告一段落之後,夏樹壓著嗓子,忍著哭腔擠出了氣若游絲的一句話:「我會支付報酬的,謝謝你。」
「喔?那好。」山田先生站起身,向吧檯大叔說聲:「她的酒我請,記在我帳上吧。」就像平常那樣沒多說什麼,交易結束,直接離開酒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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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蝕之祭結束後,夏樹就找迫水問過母親的事,既然他曾經著急警告自己不要輕信史密斯先生口中的「真相」──玖我紗江子出賣女兒的那個「真相」──那迫水就一定知道些什麼才對。但迫水給她的答案是:他也不很清楚玖我博士被兩大集團夾殺的來龍去脈為何,作為一番地的基層探員,那不是他能探知的事;作為一個頗有年資的情資工作者,他也絕不輕信組織對內部人員的官方說詞,當然更別說是希爾斯集團方面的說法。他百分之百肯定史密斯先生說的話,即便不是謊言,也必然是經過揀選的殘缺片段。迫水的結論是:「但至少我跟妳還有妳母親實際相處過。好歹我做過妳們母女倆的保鑣,玖我博士和妳相處時表現出來的樣子,是我唯一能確實相信的事。」
夏樹離開酒吧後,一路上都忍著眼淚。雖然戴著安全帽還騎著重型機車、就算她真的一邊騎一邊失聲痛哭也不會有人注意,但她仍然忍著。
她想要立刻告訴靜留這些事。如果有什麼情緒,就到時候再說吧。她要冷靜地騎車,才能盡快趕回宿舍。
只是,走進房間,靜留又像平常那樣,趴在書桌上睡著了。夏樹輕手輕腳地走到書桌邊的床鋪坐下,單手撐在膝蓋上支著下巴看著靜留的睡臉。看著看著,眼淚便不住地流,平靜溫暖的氣息彷彿從靜留的臉龐感染到夏樹心裡,某個情緒上的開關被觸動了,也不需要像剛剛在酒吧那樣壓抑了,眼淚更是流得肆無忌憚,一路從臉頰沿著下巴、支著臉的手、一直流過手肘流成了一條長長的痕跡。
她當然不需要再糾結母親的事了。兩年來一直是靠著單純的「相信」去解決所有關於母親的疑惑,「相信」母親是深愛自己的,「相信」當年的事另有隱情,「相信」……但這些「相信」,都不是能理所當然成立的,所有的「相信」都需要堅強的意志去支撐,如此,伴隨著「相信」而來的疑惑才不至於輕易粉碎了那份對母親的依戀。她是這麼「用力」地在維持那一點點僅存的、幼年記憶裡唯一的光。如果連這一點光都沒有了,她的童年就會是空的了,她的過去就會是空的了,而一個人要怎樣才能毫無信念與靈魂、像空中樓閣一樣地活著?
她當然堅定地相信母親是深愛自己的,但這兩年,一直都「努力」著去相信這件事,這兩年她一直過得很辛苦。
而現在,真相如此,母親果然深愛自己。她可以把這麼多年來一直累積的,脆弱無力時想向人撒嬌而應流的眼淚、想念母親時應流的眼淚、因母親死亡而應流的眼淚,這些好像一直「欠著」紗江子的眼淚,都一口氣哭出來了。
夏樹哭得淚霧模糊,終於從唇邊溢出了輕微的抽泣聲。
「夏樹?」
她聽見靜留的聲音,一隻溫暖的手撫上她的臉頰。夏樹眨了眨眼,眼睛清明了些,便看到靜留眼裡燒得文文的、令人安心的火光,正照向自己。「我啊,」夏樹不管哭腔什麼的,任自己的聲音走調變音,輕輕地說道:「我只是在想,有這樣愛我的人,真的是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