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最重視的事物。

夏樹過沒兩天就又到酒吧報到了。不是她故意不聽靜留的話，夏樹出入酒吧也不是最近的事了，除了要「盡量把自己的女性特質隱藏起來」這件事挺麻煩的之外，她壓根就不覺得到酒吧來是什麼危險的事。

而且，山田先生破天荒主動聯絡她，說是有非常重要、非常難弄到手的資料要給夏樹。「這次妳可要分期付款給我了，這個簡直能成為我的代表作。」

「所以到底是什麼？」夏樹從接到山田先生的電話那一刻起，就被吊足了胃口。山田先生本人除了那句「可以成為我的代表作」以外，也沒多加自吹自擂什麼，但是，會讓山田先生這麼老經驗的情報交易者興奮且驕傲到自認為是「代表作」的東西，聽起來就讓人有一種很了不起的感覺。

這次他們挑了一個角落的獨立四人座，和酒吧人群有一點距離，加上陰暗的燈光，非常適合各式各樣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們兩個坐在彼此的對面，山田依然像以前交易情報那樣，用牛皮紙袋裝著資料，壓在桌上移交給夏樹。山田把聲音壓得很低：「妳可以先在這裡稍微翻閱一下。裡面有一張比較重要的地圖，我已經拍照放在隨身碟裡了。」

夏樹取出文件，隨身碟也在牛皮紙袋裡。這不是一整本的完整文件，而是一個多夾層的資料夾，裡頭放了幾本冊子，其中還參差夾雜了許多張摺疊起來的大圖。夏樹隨手拿起一本冊子翻開，頭皮簡直要發麻了。「又是設計圖啊……」

「應該不是完全沒概念吧？畢竟這是建築設計圖和管線分布圖什麼的，應該比機器人的設計圖好懂多了。」

「嗯。」夏樹的目光停在一張總覽圖上。這是一棟奇怪的建築，以圓柱體從地表拔高往上延伸不知道多少層樓，最上面幾層則蓋成一個大橢圓形，橢圓形還設計成有機械裝置可以將之向上對半打開的樣子。一定要形容的話，大概就像筷子插著一顆肉丸一樣，而且還是一顆為了入味而事先用刀子劃出十字開口的肉丸。夏樹自認為是沒什麼藝術鑑賞力的人，但就算是這樣，在她看來，這個設計師和採用這種設計的人，其美感教育程度真是可歌可泣。「為什麼一定要把房子蓋成這樣啊……」

「當然是有理由的。」山田伸手從資料夾裡嫻熟地抽出一張圖，攤開給夏樹看：「這個東西，被安裝在頂樓，在那個大橢圓球裡。」

山田給她看的這張圖，就不折不扣是一張讓人一點也提不起興趣探究的機械設計圖了。「你不要吊我胃口，這是什麼？」

山田笑了笑，「確實也是沒什麼多餘時間可以吊妳胃口了。這是一個訊號收發裝置，用來控制人造衛星的。」

夏樹心裡冷不防「喀登」了一下，「這棟建築物是希爾斯集團的人造衛星基地台之類的東西？」

「是希爾斯集團的總部。當然，他們光鮮亮麗的企業總部在大都市裡。這一棟是他們見不得人但顯然是重要得多的總部，他們叫做『巴別塔』。他們有個『巴別塔計劃』，包括了這棟建築物，還有我之前給妳的人造人以及人造衛星設計圖，還有周邊的一些相關研究，全部統稱為『巴別塔計劃』。」

「等等，那這個巴別塔在哪裡？聽起來，只要把這個巴別塔毀掉，事情就解決了，是嗎？」

「我也不知道這個巴別塔的位置在哪裡，這些文件也都沒有標註。」山田搖搖頭，「巴別塔的地理位置是整個計劃最機密的部分。他們很聰明，只要把這條祕密守住，即使整個計劃的詳細資料都外流出去，也不會有立即性的影響。而為了能夠確保巴別塔的隱密與獨立性，在巴別塔工作的整個組織是完全獨立在希爾斯企業之外的，整個企業知道巴別塔計劃的人，可能只有最高層的決策集團而已。」山田彷彿是為了接下來要說更多話做準備，深吸了口氣，還喝了口水，才繼續說道：「這個計劃分成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開發『人造孤獸』，第二階段是開發『人造HiME』，第三階段是製造並發射『人造媛星』。這個計劃，希爾斯集團沒有訂定時間表，投入的資金也無上限，但是差不多從2005年下半年開始，他們幾乎是發了瘋地在加快這個計劃的完成。人造媛星是兩個月前才成功發射上去的，前陣子新聞報導的那顆『新星』，其實就是這顆人造衛星。」

「2005年下半年……」

「對，差不多是將近三年前。當時『人造HiME』的階段已經很成功了，那顆人造媛星也接近完成。但總之，他們後來另外發射了一顆比較小型的衛星上去。這一顆比較小的有什麼用途，我也不清楚，現在好像已經不在了的樣子。」

已經被迦具土毀掉了，當然不在。夏樹在心裡暗自回應。

「妳是不是知道什麼呢，看起來一點都沒有疑惑的樣子……也罷。」山田笑了一下，「其實整個計劃在2005年上半年有短暫緩和過一陣子，但沒過多久他們忽然投入了比之前還要大規模的資源，想加快這個計劃。原因我只能從一些不完整的資料猜測，應該跟一番地的瓦解有關，希爾斯集團認為自己可以接收或取代一番地。總之，簡單地說，他們現在的算盤是這樣打的：這顆人造衛星可以發動某個競賽，優勝者似乎是可以獲得非常巨大的權力，然後讓這個『人造HiME』在其他十二位競爭者中勝出，希爾斯集團就可以獲得這個權力。」

「……但是……」但是，如果希爾斯集團沒有另外再發射小型衛星上去的話，艾莉莎哪有子獸可以參與競爭呢？

山田看夏樹只開了頭就沉吟許久沒說話，伸手用指節敲敲夏樹的水杯：「喝口水吧。看起來妳好像有問題卻不知道該怎麼問。不知道怎麼問也沒關係，我知道的其實也就這一些了。看起來──」山田忽然雙手抱肘，定眼看著夏樹；氣氛丕變，夏樹莫名所以。「──妳好像會很辛苦的樣子啊。」

「欸？」夏樹一愣，回想起來，她才注意到剛剛山田先生直接稱「紅色彗星」為「人造媛星」，也不再把「人造人」與「HiME」搞混。真不愧是做情報的啊，夏樹坦然一笑，用誠心敬佩的語氣說道：「山田先生真的很了不起。」

「我是值得妳分期付款支付報酬的人哪。對了，這一張內部總覽，」山田指著一張摺疊起來的大張路線圖，說道：「這一張我拍照起來存在隨身碟了，隨身碟妳現在帶著比較好，不要放在紙袋裡。」

「為什麼要特別這樣存起來？」

山田先生苦笑著說道：「這也是一種售後服務吧。」他舉手看了一眼腕表，便站起身，「好了，時間到了，我該走了。記得，隨身碟就是要隨身帶著的。時間緊迫，我也只能挑一張最重要的了。」

山田先生就這麼離開，像平常一樣。夏樹將文件收回紙袋，並依言將隨身碟放進口袋。她坐著慢慢把杯子裡的雪碧加啤酒喝完。她來這裡這麼多次，第一次覺得自己需要喝這些酒，如此才好讓冰涼的酒液提振一下被資訊轟炸過後的身心，然後，再從因酒精而奔流的血液裡重新感覺自己的生命力慢慢回流，還有動力去做接下來的事。

如果加上目前已經知道的事，再稍微對山田先生的情報整理一下的話，事情大概是這樣的：希爾斯集團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製造人造媛星，不過，他們打算慢慢來，沒有設定時間上限，在計劃成功之前，每逢三百年一次的蝕之祭他們都會有一些小動作，但基本上就是賭賭運氣兼做實驗數據，失敗了他們也不是太在意。至於2005年時，由於人造HiME研發成功，他們應該覺得自己勝算頗高，如果她們這些HiME當年真的屈服於艾莉莎的話，那麼，不用等人造媛星完成，希爾斯集團就可以提前達成目標了。後來計劃失敗，希爾斯集團也就打算回去乖乖繼續研發他們的人造媛星，但很快的，一番地解散、媛星又退場了，這不就是擁有人造媛星技術的希爾斯集團崛起的最好機會嗎？所以，原本不知道還要花多久時間才能真正完成的人造媛星，他們縮短到只花了兩年就發射上去了。

想起來，要跟這麼一個不知道有幾個世紀的歷史、資源雄厚的組織對抗，都不知道自己勝算在哪裡。夏樹喝完最後一口酒，嘆了口氣。

真羨慕小茜啊，就算她們今天就因為大戰而全部死掉，至少小茜也已經跟阿和一起把握了這幾年，過得很幸福。

喝完酒，夏樹拎著紙袋走出酒吧。像之前一樣去附近的百貨公司把身上寬鬆的衣服換掉，穿上防摔衣，才騎上機車離開。

她騎得不快。畢竟，一回到風華，就要繼續煩惱這些有的沒的亂七八糟的事，現在騎機車的時間反而是她唯一可以放空腦袋的時刻。沿著濱海的公路一直往前進，熟悉的路線、熟悉的風景，右邊是蔚藍平靜的海，左邊是垂直的山壁，耳邊只有呼嘯的風聲和低吼的引擎聲，眼睛只要一直往前看就好，此時此刻，任何其他的事，都不關她的事。

直到三個人影出現在遠方的地平線上。

夏樹瞇起眼睛，那三個人站在正中央，擺明了是要攔車的；再騎得近些，那三個人的輪廓就清楚了：深優、艾莉莎、山田先生。

夏樹當然是為了山田先生停下來的。深優的左手化為利劍，正抵在山田的脖子上，艾莉莎站在一旁，臉上的表情是兩年前看過的那種，以集團代表的架勢出來談判的頗具城府的樣子；「黃金天使」唱歌時的靦腆模樣已褪得一乾二淨。

她向夏樹伸出手，「檔案呢，交出來。」

夏樹帶著詢問意味地看向山田先生，山田苦笑道：「我可不會耍帥叫妳不要管我。她們知道我交給妳的是什麼文件，救救我吧。」

夏樹的目光轉回艾莉莎，「放了他。」

「檔案呢。」

夏樹沒有猶豫，她乾脆地從機車後座上的網布裡拿出那個牛皮紙袋，舉高，「我要怎麼拿給你們？在我可以確認山田先生能安全離開以前，我是絕對不會先把文件交給妳們的。」

「可以，我相信妳。」艾莉莎對深優使了個眼色，深優遂依指示放下劍。山田猶疑地回頭看了深優一眼，深優冷冷說道：「大小姐說你可以走了。接下來是我們和玖我夏樹的事，你插不上手。」

山田當然沒打算插手HiME之間的對立，他像短跑選手聽到裁判槍響一樣，沒命地拔腿狂奔，一直跑到夏樹身後，才停下來大口喘氣，還不忘調侃兩句：「真的是代表作啊，第一次碰到這種事……喂，分期付款記得準時付啊，短期之內我只能靠這筆收入過活了。」

「機車你騎走吧，越快離開這裡越好。」夏樹回頭看了他一眼，「保重。」

夏樹回過頭盯著艾莉莎與深優，提防深優反悔去追山田先生。

深優確實也是這麼想的。「大小姐，真的沒關係嗎？那個人可以從我們這裡偷出這麼多資料……」

「那是公司自己要處理的事，跟我們無關。父親大人也只吩咐我們不要讓檔案落在她們手裡而已。」

「是。」深優沒有再多說。

直到那輛機車的引擎聲終於消解在海風聲中，夏樹才將牛皮紙袋往深優與艾莉莎的方向用力拋過去；深優上前一步，伸手接住，打開袋子取出檔案稍微翻了一下，便拿打火機，當著夏樹的面，直接把文件燒了。

「如果不是父親大人親自吩咐的話，其實我覺得讓妳們把文件拿去也無所謂，反正你們也用不到……」艾莉莎說道：「妳們反正都是要被我們打敗的。拿到再多資料也是一樣。」

夏樹只是站著，沒有說話。

她們就那樣看著檔案燒完，艾莉莎才接著對深優下指令：「深優。」

深優在艾莉莎面前單膝跪下，艾莉莎走到深優旁邊，對夏樹說道：「不好意思，玖我夏樹，今天就要先把妳和妳的子獸解決掉了。」說完，湊近深優，吻了她右耳垂上的耳環，深優開啟了天知道是什麼模式還是解鎖了什麼東西，然後，轉身準備與夏樹開戰。

「我就知道……」夏樹冷笑，喚出雙槍，「我說妳的子獸呢？」

「妳不是已經拿到深優的設計圖了嗎？」艾莉莎略帶嘲諷地一笑，「深優一開始設計的目標就是要與子獸對戰的，她就是我的子獸。月神衛星只是上次為了跟妳們談判而製造出來的權宜之計而已。」

「如果我不叫子獸出來，妳也拿我沒辦法吧。」

深優說了句「我會逼妳叫出子獸來的」，便往夏樹的方向跑去；夏樹一咬牙，艾莉莎選擇這個地方對戰真是不妙，深優這個人造人的能力有多強，三年前她們就有目共睹，若是能躲到樹林或其他遮蔽物裡，夏樹的雙槍還有點優勢；但現在這裡，夏樹根本無處可退。

正面對決的話，她哪打得過這傢伙。

可是，如果自己死了的話，靜留也會死。

夏樹拔腿往公路右側的海崖跑去，單手支著欄杆撐起身體一躍，整個人便飛了出去，直直往海面而下，「迪藍！」

熟悉的冰晶爆裂聲在海平面下悶響，隨即像有炸彈在海裡爆炸一樣，迎接著夏樹的，是方圓一公里都被轟成滔天大浪、水花交錯的海域；深優當然不會放夏樹溜掉，一腳踩在欄杆上，奮力跳起，身體往上飛躍的同時，便啟動了腳底的噴射裝置。此時，隨著被轟起的浪牆塌下，水霧之中，可以看到從海中躍出的迪藍已乘載著夏樹騰空往海的方向飛去。

深優緊追在後，但夏樹只是不斷要迪藍垂直往上拔高，迪藍飛得多高多快，深優就用多快的速度追到多高──就如夏樹所想。她盤算，有一個方法，或許有機會讓迪藍等一下與深優拉開一些距離：在深優緊跟在迪藍後面的距離近到夏樹可容忍的最低限度時，她讓迪藍在空中急轉掉頭往下45度斜角俯衝下去，「衝啊！」

迪藍掉頭，深優自然也跟著掉頭。但是，迪藍可以因應夏樹的指令讓外型幻化為符合需求的樣子，深優卻不行；比起剛剛，現在迪藍的噴射裝置火力全開，向下高速俯衝，讓迪藍像隕石一樣急速墜落，深優僅是靠著腳底的小型噴射裝置，已經難以像剛剛那樣緊追不放。

可是，這樣的俯衝是有盡頭的。

深優知道夏樹最終總是要停下來或是轉往其他方向去的，那麼，她就還有追上夏樹的機會。深優依然維持全速跟著迪藍往下衝；而迪藍筆直衝去的位置，正是風華學園的後山。迪藍在距離地面約三層樓高的距離時硬生生停頓下來，夏樹立刻收回子獸，迪藍化為虛空，夏樹整個人便乘著剛剛俯衝時還未完全煞停下來的衝力，往樹林墜落，在地上翻了好幾圈才終於停定下來。夏樹沒有在原地多做停留，立刻找到一處較茂密的樹叢躲進去。如獸般蹲低身子，摒住呼吸。

不一會兒，深優也果然如她預料地從天而降，落在與她稍有一些距離、樹林較稀疏之處。

夏樹其實是抱著一點點小期望，期望深優的飛行能力很差勁，會像隕石一樣墜毀──但這種期待對手自行出醜的事，實現了當然很好，沒實現就算了。夏樹真正要的是爭取到一點時間和一點距離，還能將戰地轉移到樹林裡。對她的雙槍而言，這裡才是真正有用武之地的地方。

但如果可以的話，夏樹更期待深優找不到她，然後自行離去。一個人和深優單打獨鬥的風險太高，她的子獸是以藤乃靜留為賭注而存在的，所以，她寧可忍一時風平浪靜，也絕對不要貿然行動。

夏樹一邊注意深優的動靜，一邊趁著深優還遠時，調理自己的呼吸。

深優降落時，挑了較空曠之處，以避免埋伏。落地後，稍微環視一下周圍，她就知道為什麼夏樹要選擇這裡了──但是，比起人類，人造人還是有人造人的優勢哪。深優開啟熱感應鏡頭，一找到人影，便立刻奔去；夏樹沒有想到深優這麼快就發現自己，她先向深優開了幾槍，起身就跑，「朝她射擊是沒有用的啊……」夏樹暗忖。但她手上除了槍，也沒別的東西可以用了。跟一個吃了一堆buff、搞不好還防彈的高科技人造人對戰，真是不公平。夏樹一咬牙，憑著後面的聲響她知道深優已經很靠近了，她選好前方不遠的一棵樹，三步兩步一跳，雙手抓住樹枝往前盪了個逆時針的觔斗，一翻身站上樹枝，再往前面找粗一點的樹枝跳上去；她前腳才剛踩上另一棵樹，後腳就感覺一涼，剛剛站立的那棵樹已經被深優用劍給斬倒了，照這情勢，如果夏樹不慎踩空，恐怕跌下去後等待她的就是深優牌果汁機了吧？

這個人造人的戰鬥力真的是，太誇張了。像死神揮著鐮刀追趕自己一樣。

站在樹上的好處──尤其是在風華學園後山這種未經開墾、超級茂密的樹林──好處就是可以任意移動到想要的距離和高度，他人難以預測動向。深優一棵不漏地斬倒了所有夏樹站立過的樹，直到夏樹覺得達到了適合高度和距離，她在踩上前面樹枝的同時，跳起並迅速回轉過身，便看到下面的深優正抬頭緊盯自己不放──這就是夏樹要的，畢竟不管怎麼看，眼睛都應該是最不設防的地方了──雙槍對準深優的雙眼，扣下扳機擊發，一發直接命中深優的右眼，另一發大概是因為掠過樹幹而偏向，子彈擦過深優的左眼角。被子彈擊中眼睛的衝力讓深優往後倒下，夏樹立刻跳下樹，走上前就要給深優再補幾槍，深優卻像沒受傷一樣騰地跳起，抓住來不及反應的夏樹，狠狠按下夏樹的肩膀抵著旁邊的樹，「就算我看不到，我一樣感應得到妳的位置。子獸呢，把子獸叫出來。」

剛剛擊發的子彈，雖然其中一發只是擦過深優的左眼角，但深優現在兩隻眼都已黯淡，未像平常那樣顯現出粉晶色的微光。

「我一直覺得奇怪，」夏樹看著深優說道：「殺了我，就打敗一個HiME了，叫不叫出子獸有什麼差別嗎？為什麼你們這麼執著要打敗子獸？」

「妳不知道嗎？奇怪妳們HiME自己竟然不清楚自己的事。透過打敗子獸，才能吸收子獸的力量，光只是打敗HiME的話，就只是打敗而已，子獸雖然會跟著消失，但這樣就吸收不到子獸的力量了。」

「那麼，哼哼。」夏樹笑了一聲，「我反正是要死，沒差。我幹嘛要叫出子獸讓妳殺呢？」

深優依然面無表情，她靜默了一下，才說道：「既然這樣，那也沒辦法。」說完，舉起左手化成的那把劍，就要朝夏樹砍下去；夏樹抬起左腳猛力朝深優的腰踢去，在深優按著自己肩膀的力道稍微鬆開之時，便往旁拔腿狂奔。深優重新站穩身子，「妳還要掙扎？」

「說什麼廢話！」夏樹自言自語似地念著。她玖我夏樹長到了十九歲，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拚命地想辦法要讓自己活著。

她從來沒有這麼強烈地想要「活著」。即使她早就認清蝕之祭的本質即相互殘殺、上次祭典中的每一次對戰也都有赴死的覺悟，但她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麼強烈地想要讓自己存活──就算像狗一樣狼狽，也沒有關係。

深優沒有追上去，她的頭部嚴重受損，行動已經沒有剛才那麼靈活。她收回反高次物質劍，讓右手化為槍，對著夏樹跑去的方向，花了點時間瞄準，隨即射出連三發子彈；兩發失誤，一發命中夏樹的左腿，原本奔跑著的身影登時倒下，深優不急不緩地走過去，舉槍對著夏樹，「再見了玖我夏樹。」

面對槍口，夏樹還是忍不住閉上了眼，接著卻感覺到面前似有輕風掃過，再睜開眼睛，深優整個人已經被一條紅鞭子套住腰部，整個人往旁邊被甩飛出去。

夏樹坐起身，看到不遠處拿著薙刀的熟悉人影正往深優被甩飛的方向走去，在深優面前站定，舉起刀就要往深優身上砍下去，一個童稚的聲音及時出現：「妳如果傷害她，我就殺了她。」

艾莉莎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夏樹旁邊，拿著一把和她外表年齡不符的黑色手槍指著夏樹的頭。

「妳不先放了夏樹的話，我不會放過深優的。」

「不行，我不相信妳。」艾利莎說道：「我們兩個都各自走到重要的人身邊吧。」

靜留原本面無表情盯著深優，忽然浮現出微笑，對著深優說道：「如果妳輕舉妄動的話，我就殺了艾莉莎。」說完，才轉過頭回覆艾莉莎：「可以。」

「好，開始。」

艾莉莎收起槍，往深優走去；靜留也拎著薙刀，向夏樹走去。艾莉莎走到深優身邊後，深深地抱了深優一下，「可以了，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眼睛會痛嗎？」

「我是沒有痛覺的，大小姐……」深優露出了微笑，解除武裝，緩緩爬起身。

艾莉莎最後對夏樹與靜留說了一句：「警告妳們，不要想直接把巴別塔毀掉。如果人造媛星失去巴別塔的訊號牽引，會直接墜毀變成一顆超大隕石撞地球喔。」

離開前，深優回頭望了一下那兩人，才想起來自己已經看不到了，只有左眼還剩下一點點朦朧的殘像而已。不過，剛剛與藤乃靜留的距離倒是近得足夠讓她看到藤乃對自己說話時，是微笑著的。在她的認知裡，「微笑」是表達溫暖情感的方式，所以，她對待艾莉莎也一直是微笑著的；但藤乃剛剛的微笑，儘管只看到朦朧的殘影，卻仍然讓她覺得警告意味濃厚。

這個人，才是十二位HiME之中，真正要提防的人──她想，其餘十一位基本上都是可以相信的人，唯獨這個人，她很可怕。

她是人造人，沒有「恐懼」這種脆弱的東西。她不怕靜留，但不能不防著這個人。

－－－－－－－－－－－－－－－－－

雪之說，從第一次小碧召集HiME們在餐廳聚會那時候開始，小碧就拜託雪之用黛安娜的能力，盡可能隨時注意HiME們的安全。所以，當夏樹乘著迪藍降落在風華學園後山時，雪之就已經知道夏樹出事了。在靜留與艾莉莎對峙時，舞衣、小茜、小碧、命等人其實也已經收到雪之的訊息，趕往後山。雖然抵達時，戰鬥已結束，但還好她們也可以幫著送夏樹去醫院。

夏樹的槍傷不重，但包紮處理好後，還是得住院一陣子。

「都說過不要做危險的事了呢，真是的。」

「我是被暗算了啊……」雖然夏樹真心覺得不是自己的錯，但就是有一種莫名的心虛，讓她沒有辦法像平常那樣用一句「囉嗦！」就打發掉靜留。

「果然還是應該要把妳綁起來，不讓妳離開我身邊，這樣最安全吧。我會對妳很溫柔的，不會讓夏樹感到委屈的喔。」

「不要正經八百地說出奇怪的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