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一元cp】White way

第11章 其三:冷战 (5)

大楼的炸弾既已做出紧急处理,便无关紧要了,那也已经不是世真该关心的事。


坐在副驾驶座,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置信伊景就这样一脚将自己从整件事里踢出来。


世真无法挥灭刚刚赫德不敢置信的表情,眼里满是被背叛的震惊,脸上就写着「妳是徐伊景的间谍?」赫德看到徐伊景站在穆锡南身边时,都没露出那么受伤的眼神──世真想象着刚刚赫德眼里看到的会是什么样的情景,想着想着就忍不住闭上眼,毕竟车窗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脸,是一张不久前还让赫德相信是盟友的脸。


刚刚伊景走向她,然后回头与两位档魁告辞,便与自己擦身而过;世真却不得不跟上她。临走前的最后一眼,赫德微笑着向她点点头,世真就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出局了,那种一视同仁的公关笑容,差不多就宣告了她和A dang再也没有来往的可能。


她只能跟着徐伊景走。


现在,B dang是徐伊景的合作伙伴,A dang认为她是伊景的间谍,连带着她也失去了介入帮派A与帮派B的着力点。这整件事都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所以这算什么?世真无法理解徐伊景不认真角力,耍小动作直接把她赶出局是什么意思,是不耐烦、觉得自己瞎搅和浪费了她的时间?「……穆锡南先生那里,妳打算怎么解释?」


「这不是妳需要担心的事。」


世真不用转头都知道徐伊景现在一定面无表情,那才是她真正的样子。「说我是妳安插在赫德先生那里的间谍吗?」


伊景只是开车,没有答话,车速也保持如故,依然从各方面都看不出情绪,依然是密密地将自己与其它一切事物、闲杂人等都隔离开来的徐伊景,就算是李世真,此刻李世真大概也同样是那些被拒绝交流的「闲杂人等」之一?──世真很难控制住自己不这么想,她们两个的年龄差距与权力关系在这种时候便特别尖锐,年上总是轻易看穿她的心思,她却无法探知那些伊景不想让她知道的事,而当她为自己的一无所知焦虑时,相比另一方的冷静又显得自己像是无理取闹,即使对方主动揭晓谜底,那份坦承倒又像是对年下的「体贴」,某种施舍。


她真的很厌恶自己纠结在这种事上,像小家子闹脾气。


「我要下车。」


她们正在桥上,伊景仍然稳稳地开过了桥,才在一处路口将车停在路边。从上车到下车,世真没看过伊景一眼,下车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伊景同样直到车门被关上,才目送着那道背影快步着离自己越来越远。


「我知道我劝妳也没用的」。


她想起那天世真在电话里对自己说的话。




其实还是有突破口,如果世真不想放弃的话,勉强还有一个突破口可以提供机会让她插足这场斗争。


小娜就是这个突破口。


两天过去,她们两个没有任何联系,这份友谊成了薛丁格的猫,潘多拉的盒子,不打开,这份关系就悬而未决,悬而未决就还能抱有希望,想象它仍然一如往常。


几乎可以百分之百断定赫德一定和小娜说了世真与她来往的动机不纯、要保持距离之类的话,如果世真现在为了两档或两帮的事联系小娜,就正好证明她是在利用小娜;就算她能说服小娜帮自己,也必然会由于坐实了「动机不纯」而损及她们两人的友谊,并进而对小娜造成伤害。世真不确定伤害一个人去换取两帮停战是不是合理,即使就投资报酬率而言很划算,但这是可以用数学计算的事吗?


她不就是因为反对那种事事都当成计算题来做的价值观,才和徐伊景站在对立面的吗?


她对小娜的友谊是真的,担心两帮开战会有人员伤亡也是真的,但她没有把握能让小娜甚至是赫德同时相信这两件事。


第三天,小娜的电话来了。说话的口吻小心翼翼的:「我爸说你是为了利用我才接近我的,是真的吗?」


世真觉得电话那端的人好像随时都会因为一点点敲击而碎掉。


「小娜,」她就当作这是最后一次跟小娜说话了。「不管妳相不相信我,但妳至少一定要相信,跟妳一起吃饭逛街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妳是我在E囯唯一真正的朋友。我在这里的工作很快就会结束,我会去别的囯家继续工作,我希望偶尔还是可以来E囯跟妳一起吃饭聊天,我希望妳可以活得好好的,我希望妳活着。我希望妳相信有其他跟我一样的人,都一样希望妳继续活着。」




接下来的态势像溜滑梯一样,整件事彷佛一夕之间如脱缰野马不受控制:帮派B近半数核心成员官司缠身,行事备受掣肘,帮会管理阶层差不多已经跛脚,帮派B不仅是半无政府状态,内部还隐隐有内斗争权倾向。帮派A首领虽然承诺过会将帮派活动频率减半,实际上却不断扩张地盘,A、B两帮人马斗殴的事频传,两帮之间的火药味,光是看报纸都能闻出来。


两大档的形象拜之前的舆论战所赐,已牢牢和两大帮联系在一起,人们认为现在黑帮横行全是两档借力相争、正治纵容的结果,新闻版面所有的治安事件都被无限放大检视,E囯像是忽然就成了治安败坏的罪恶之地,简单的大众逻辑将这一切都归咎于A、B两档,即使两档不分朝野都火烧尾巴似地拚命祭出各种扫黑行动、治安宣言,大小正治人物抓到发言机会就要或多或少强调一下自己清清白白绝无黑白勾结,然而两档形象依然如失速下坠的陨石,剩下的最后价值就是轰然一声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戏剧化的一笔,将仅剩的光与热挥发殆尽。


不过,出乎意料之外的,赫德那天去见A帮首领的事居然没有上新闻,世真很确定他们那天确实被记者跟车,她只能猜测是赫德自己关照过媒体了──虽则赫德按理说应该不知道被跟车才对。


自从那天下车后,世真既没有再和徐伊景联络,也没有回F囯;E囯这里其实已经没有她能插手的余地,可她也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她打算一直在这里待满原定的二十天,一边注意新闻一边不放弃寻找各种能改变局势的机会。她每天的生活像是把新闻当连续剧看,一则一则片段讯息都暗示主线的走向,看着当下的发展然后猜测下一步的变化。


徐伊景已经为这整出戏写好结局,所有事件都会是剧中角色们走向既定终点的铺垫,世真只不过根据那些报导去推估伊景的工作进度而已。时候到了,徐伊景就会推着那些不甘跟着陨石一块坠落的正治明星们出来组第三档了。现在或许是在筹资金,或许是想要的成员还没到位,又或许是在等待什么时机,总之大概是不会太久,要赶上下次大选的登记时间的话,那么第三档宣布成立的时间应当也就在近期了。


在异地工作的时候,她都是这样关注伊景所在地区的新闻,猜测伊景现在在做些什么;她知道伊景也同样关注着自己所在的地方。她们从不打不必要的电话、写不必要的信,但会在对方可能用得上自己的所有时刻及时伸手,把握每一次短暂的相聚机会极尽燃烧,她们用最短的时间暗示了对于彼此无时无刻的关注,即使是恋爱,也将时间的投资报酬率发挥到最大。


只有少数几次像这次一样,是为了阻止伊景而来,也只有少数几次会像现在这样,明明同在一个城市却不相来往,少数的对立时刻,她们同样拚尽全力认真互搏。她们不浪费时间与力气做半调子的事,这是面对爱人与对手应有的最高诚意。


所以,她想不通伊景到底有什么理由要用这么粗暴的方式逼她从这件事中撤手。


不过,既然徐伊景亲自导演的这出戏已接近尾声,世真要的答案也就不远了。




帮派B似乎找到新的发泄口,黑道角力拚不过帮派A的这口怨气,他们转而攻击A dang的基层成员。警方并未指出案件与A dang、帮派B的关联,媒体大概受到警方的关照,也同样没有对外揭示这一层案件特征,他们甚至没有当成连环事件处理,都只是零零星星刊在报纸一角的陪稿而已。


而世真拜金作家的作业所赐,认得这些零散报导里的少数几张脸孔,稍作调查,也就联系起来了。


帮派B攻击的都只是A dang的基层工作人员,某方面而言,基层成员与一般上班族无异,只是在档部工作而已,另外,这些事件迄今未闹出人命,世真暗忖他们也不想把事情捅大,所以下手的目标层级与犯案的严重程度都控制在最低,整体而言,差不多是一般黑帮对敌对组织发出「警告」的程度。但接下来,帮派A似乎认为这是一种对自己的挑衅,B dang基层成员便成为他们回以颜色的目标──两档成为两帮斗争的延伸战区,A、B两大阵营对垒的形式遂明朗化。


而这只是一个热身。


B dang宣布召开大会商讨穆锡南偏私家族企业一案,由于很可能决议档魁的去留,故这场会议备受媒体关注,会期与地点都已提前两天在新闻中被提及。会议当天,媒体早早守在门口,如逢几个熟悉的正治面孔便抢近麦克风询问是否赞同撤换穆锡南;接下来的时段即不断回放早先的采访画面。


然后,然后即是B dang档部大楼发生严重火警的画面。


大火的缘由显而易见,但世真已经没有兴趣去确认A帮主是否默许了部下去完成上次司法大楼案的未竟目标。她站在电视机前一边看着大火燃烧的新闻直播,一边拨了电话,这是她在E囯第一次打电话给伊景,可没人接。她想确定伊景是不是在现场,这么重要的会议,伊景很可能会到场;打不通的电话简直要逼疯她,她转而拨通了她在E囯还没打过的、S画廊的电话,忙线音一结束,熟悉的金作家声音还来不及说完开头语,世真急忙询问伊景的去处,然后听到最不想听到的答案:「今天是B dang的大会,好像会开一整天的样子。怎么了吗?」


她匆匆外出搭出租车,生平第一次埋怨自己没有捷豹可以开,出租车司机被她催促得想赶客,挖苦的话难听得很,「妳是赶着去见什么人最后一面?」


「我希望不是。」


世真盯着窗外心事重重的焦虑模样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司机被她说的话吓得严肃起来,开始整路飚车闯红灯,世真临下车掏出整个皮夹的钱给他,司机没来得及反应找钱,她已经头也不回下车跑起来,连车门也顾不上关;看着现场已拉起封锁线,警消与医护人员忙着救火场里的人,一团混乱,她想都没想拨电话找刚到E囯时拜会过的媒体主管,对方嘱咐她只要跟在自家记者身边就能获得警方给的最新伤亡者名单,记者那里他会为她关照好。


于是世真就与围在封锁线外待命的记者们站在一块儿死盯着每一个从火场里出来的身影;可就这么一直等着,等到午后惯常下起雨迅速缓和火势,徐伊景的名字也没有出现。


警方即将对这场火灾召开说明会,多数人都去了会场,只剩下少数记者留守;刚刚受上司交代要照看世真的年轻记者小姐把伞递给世真后,也跟着离开了。他们说,差不多进入收尾阶段了。摄影大哥拍拍世真的肩膀,不再多说什么。


其实从A dang成员开始陆陆续续遭受帮派袭击的时候,她就隐约感觉出伊景逼她对这件事放手的原因是什么──按照这种势头发展下去,A、B两档人物都会成为被黑帮寻仇的对象,而世真频繁出入A dang档部与赫德会面,又总是独来独往没有同行者,哪天若成为被害目标也不让人意外。


但世真是绝对不可能被这种理由说服而甘愿退出斗争的,所以徐伊景用那样的方式,让A、B两档都不可能再与她来往。没了结盟者,她就失去了介入斗争的施力点,就地成为局外人。


伊景是为了保护她。


她想起到E囯后与伊景的唯一一次通话:她们都是抱着或许会因此而丧生的觉悟,做她们想做的事,因此,如果真的死了的话,那也是伊景的选择。


可是她李世真没有自愿要成为死了恋人的悲伤女子,她一点也不甘愿。


世真撑着伞独自站在雨中。如果在火场里的是自己,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伊景,她会怎么做?她会是什么样子?这种时刻,世真还是习惯先假想伊景的反应。这个习惯已经跟着她太久了,都刻进脑髓里成了反射动作,尤其在代表nim离开韩囯回日韩金融后,她几乎依赖着这样的习惯才得以继续走下去,其实那样得出的答案依旧会是属于「李世真」的答案,而不会是「徐伊景」的──不可能有人能丝毫不差地模拟出另一个人的答案。但她能依靠那样的过程获得勇气,彷佛自己不是孤独一个人。


但现在,她撑着伞望着不远处仍然烧着的火,雨声抵销嘈杂的人声,她站在伞下的小空间里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没有呼天抢地,甚至也没有掉泪。世界寂静得让人觉得即使发出声音做出任何反应也都没有意义。


就在那样的雨声中,她听见车门关上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落在她的意识里,转头看到伊景打开驾驶座车门撑着伞向她走来。


一阵鼻酸,世真愣愣地走到依然面无表情的徐伊景面前,然后扔了伞,抱住伊景,紧靠在她的颈窝边贪恋着她的气息。


「……世真吶。」


世真收紧怀抱,拚了命想不断确认徐伊景的存在。「妳早就知道会这样了吗?」


「……嗯。」


「明知道还要纵容我跟他们合作吗?」世真感觉伊景伸手环上自己的腰。


「我说过,无论妳做什么,我都不可能会输的。所以,我们都各自做想做的事就好了。」


「……又要说自己是怪物了吗。」世真抬头,说出她这一整天唯一一句笃定的话:「妳不是。」


伊景静静地看着世真一会儿,才说道:「上车吧,再站下去要感冒了。」




很多年后徐伊景都记得那天李世真坐在副驾驶座,侧着头靠在椅枕上盯着自己。


「赫德不是坏人。」


……


「现在这样的局势,对代表nim而言已经绰绰有余了不是吗。」


……


「就算投入斗争的人都是自愿的,可是爱他们的人也一起承担了后果,那些人不是自愿的。」


……


李世真仿若累极之后终于得以休息,说话的口吻彷佛梦呓,轻轻柔柔的让人分不清是责问还是哀告。


「妳这样看我,是在替别人求情吗?」徐伊景看着外头大雨且车潮壅塞,阴郁压抑的气息彷佛随着空调也漫进了车里。


眼角余光李世真像是将眠未眠的孩子,脸庞浮出安心又放松的晚安微笑,「我只是想看着妳。我刚刚差点就要以为我再也看不见妳了。徐代表,如果把我所有的财产拿来付钟点费,我可以看妳多久?」


「……我有把妳教得这么没出息吗?」




很多年后李世真都记得那天她在副驾驶座醒来,还保持着睡着前的姿势,一睁眼就看到伊景正低头摆弄手机。车子已经停在画廊车库,她瞥了一眼前座中控的屏幕,七点了,照理说她们应该一个多小时前就到画廊了才是。


「妳醒了正好,下车吧,好饿。」伊景看都没看她,准备收起手机下车。


「……妳刚刚在干嘛?」


「有几个得马上回复的讯息,晚点还要回电。」


不是啊我刚刚明明看到妳在看财经新闻。世真像白白捡到一大包糖的孩子,嘴角都要顶到耳根去了,她快手快脚下车便黏到伊景身边挽住她的手,「我煮面条给妳吃?很快,十五,不,十分钟就好。」


伊景终于看了她一眼。「我很久没吃妳煎的牛排了。」


「妳不是说饿吗?」


「我可以等。」




「妳不是怪物」。


午夜近一点钟的安静夜晚,徐伊景咂摸着这句话。


桌上放着另一份文件,是作家调查的结果:小娜是领养的,赫德的妻子没有生育能力,但他们瞒着众人收养、视如己出的「孤儿」,实际上是赫德与情妇的私生女;看赫德那天在晚宴上的表现,他的夫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这份文件,大概可以一口气毁掉赫德的公众形象与婚姻生活,万一他们夫妻因此离婚或闹上法庭,这风波就会随着诉讼程序的展开而持续凌迟他的正治生命。


如果她想让现在已经在谷底跟B dang仍缠斗不休的A dang再死透一点,这份文件是可以使用的武器;但她总是想起晚宴那天,她站在露台上看见这女孩和世真坐在花园里的长椅聊天的样子。那看着就像普通大学女生在校园里聊流行的吃的穿的八卦电影还有男友或女友,很普通,但对她们而言,「很普通」这件事若发生在她们身上,就一点都不普通。那画面歪打正着地填补了这几年不时盘旋在她心里的另一个想法:也许世真原本有机会成为一个单纯快乐的普通女孩子,而不是离开家乡做着像现在这么危险的工作。世真总说是她自己想要做现在这些事的,但在她选择待在她徐伊景身边的同时,就必然选择舍弃了一些东西。她看过世真和同龄人相处的样子,比如卓、比如孙玛丽,她和他们在一起时,笑得总是更豪迈、更开朗一些,徐伊景想,那就是世真选择待在她身边所要舍弃的东西。


比如世真和小娜说话时的样子,那副普通女生眉飞色舞聊遍天南地北的样子,那或许也是世真在选择签订工作契约、进入S画廊后舍弃的东西。


如果不同的相处对象能象征另一个人的一部分特质,那么,小娜就拥有世真作为「普通人」的那一部份。


小娜跟那些自愿投入战争的秃鹰们可不一样。她是真正的无辜者。


世真要是知道自己手上有这东西的话,大概死活都会要她把资料给碎了吧。


有那么一秒钟她脑子里闪过要拿这资料去逗逗世真的想法,她也只用了一秒钟就否决了。这场交锋已耗掉很多时间,她们两个都该好好休息了。


她终于还是把文件扔进碎纸机里。


「伊景啊。」世真穿着睡衣,靠在门边,「不是睡了吗,怎么又起来了。要帮忙吗。」说完还附带个哈欠,像从哪个甜美梦境中梦游出来的孩子,只差再拖一只玩具熊在手上了。


那个梦境,大概是属于徐伊景的。


「没事,已经处理完了。」


起身关掉办公室的灯,她得把不小心走失到梦境外的孩子再带回去。



fin.

作者留言

不知道有没有成功,我尽力让整个故事里没有绝对好或绝对坏的人了。一方面是不希望让道德判断过度集中在某个角色身上,另一方面,也因为我觉得这样更贴近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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