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其八:赵理事的工作手札 (下)
(以下未按时间顺序排列)
#2021.01.15:17:50崔东锡(检察官),果川市法务部
交付安叙恒贪污证据
#2024.07.14:10:00李在路(部长)
视讯,讨论人事调动名单
也许代表nim的变化比他想象得要早,只是她的转化初现端倪,而他未能察觉。
当年在世真到日本回归S画廊后,两人很快展开新的计划,世真在日本完成阶段性任务后就回韩囯处理韩囯的任务,代表nim在日本工作之间的空档,也会分摊韩囯的工作,世真也仍然会找代表nim商量几个重要的决策。
那时候代表nim锁定敌方一个素行不良却形象良好的议员安叙恒,他行事小心,非法情事的证据收拾得干干净净,徐伊景好不容易弄到了关键性证据,却打算先压在手里,另外制造假证据来为相关部门的调查先开个头,证据虽为假,指向的贪污事件却是真,安叙恒一定会极力证明其为假证据然后顺着自己的良好公众形象顺水推舟称是有心人士蓄意抹黑,接着她再爆出他另一收贿案件的真实证据,那么,安叙恒之前有多努力撇清,他接下来的声望也就会跌得有多快。
朴建宇当年想用来对付徐伊景的招数没用成,后来徐伊景倒算是用上了──找检方串通假证据。这种事当然得小心寻觅适当合作人选,否则弄个不好自己反倒成为被调查的对象;于是徐伊景第一个就想起了原本要与朴建宇合作的检察官,崔东锡。
护短又率直的金作家马上就在晨会上皱起眉头:「那家伙?那家伙不是本来要跟朴建宇xi连手陷害代表nim的人吗,居然要找他合作?」
「他有野心有能力,又是愿意为了贪心而不择手段的人,是很适合的人选。」
「但是代表nim啊,他差点就把您弄进牢里了──」
徐伊景漫不经心地回答:「我跟世真只是幕后操盘,他没有机会听到我们的名字,所以以后也不会有背叛我的机会了。」
结果这句漫不经心的话还真的成了某种「反预言」:崔东锡虽然在这件事上帮助他们达成目标,几年后却被其他对手收买,反过来扯他们后腿了,只是那时的代表nim正专心开展太平洋地区的工作,韩囯事务已有良好的代理运作机制,这类琐事也就没达到要呈报给代表nim的地步。
他们是在一次徐伊景要挑选法务部升迁人选时和她说明这件事的。常理而言,这样一个说翻脸就翻脸的叛徒,没处理掉他已经是网开一面,遑论升迁;可徐伊景也只是在听完说明后,将他改升到其他职位,「既然他不适合那个位子,就调到其他适合他的位子。好用的棋子不是随便都有,我们会有用上他的时候的。」
作出这种决定的代表nim,虽然决策内容无关任何暴力威胁或非法勾当,却让当时的赵理事觉得毛骨悚然──徐伊景似乎找到除了简单粗暴直接除掉障碍物以外、更能有效运用所有事物的更好的解决方法。他觉得自己正见证大小姐的进步,可是他不确定「成为一个更厉害的人」这样的进步,发生在一个终究会成为怪物的人身上,是好是坏。
而后来,这件事就没后续了,赵理事自己几乎都要忘记崔东锡这个人。很多很多年后他在漫长无聊的退休生活中勉强唤回了点对这件事的印象,对于彼时的他而言,思考「为什么徐伊景没有变成怪物」成为他的老年休闲之一,崔东锡的事让他可以在广袤的记忆之海抛下一个锚──或许,打从徐伊景在知道崔东锡背叛却没除掉他时,她就已经偏离成为怪物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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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有些荒谬,但赵理事隐约觉得,代表nim或许是在一次次对付世真的经历中,开始调整、寻找其它行事路线的。世真和代表nim的交锋,除了她把S金融拓展到日本那段时间,代表nim对她的「考试」以外,后续由于世真不认同代表nim的作法,她们两个大大小小对决的次数怕也不下十数次,那些激烈极端的手段她当然不曾用在世真身上,但该完成的目标还是得完成。耐性有限、总是毫不犹豫选择快捷方式的徐伊景只有在对付李世真时,才会多花时间另辟蹊径。如果说徐伊景是在死亡威胁过朴武三后才确认那是往后可以考虑使用的手段之一,那么她也就同样在与世真的对垒中试探着过往未曾尝试过的各种行事风格。
在一次和代表nim车上聊天的机会里,她问:「要做到跟我一样的事,你认为是用我的方式比较容易、还是她的方式?」
赵理事没有说话。
「世真是绑手绑脚在做事,绑手绑脚做跟我一样的事,达到跟我一样的目标;人们看她绑手绑脚就以为她好对付,那他们就要开始吃亏了。」
但是。
赵理事瞥了一眼后照镜里、徐伊景面无表情望着窗外的侧脸,他一如既往默默把结论吞进了肚子。
──但是,他想,代表nim也很少需要卯足全力去对付什么人。要评价「何者比较容易」这种事,恐怕不是光讨论行事方法就可以了,以代表nim的段位,就算要改换以世真xi的风格做事,她大概也没什么办不到的。
他一直觉得,世真xi是最能让代表nim兴奋的对手。
很久以前,代表nim宣布世真xi拥有一次机会,可以宣告代表nim的命令无效并作为职务代理人暂时管理画廊;他当然相信世真xi不是个会出卖人的人,但这样的信心在「徐伊景的秘书意图取代徐伊景」的传闻甚嚣尘上的时候,他也曾动摇过,那时候他就问过徐伊景,有没有那么一天,或许李世真真的会背叛画廊?
徐伊景像是听到了很有趣的事,笑着回答:「如果她有那样的野心,也不枉费我教她。」
#2015.10.28:10:40成田机场往首尔
「伊景就拜托你们了。」
也许是年纪大了,赵理事越来越频繁地想起这句话。当年他跟着徐伊景到韩囯前,徐会长最后一次和他长谈,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也知道你跟作家跟着伊景去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我知道,作家知道,可是只有她自己没有发觉,这也是我现在担心的。」老会长那双炯炯有神、实际上却很可能什么都看不清了的苍老眼睛望向外头,日式庭院的无限宁谧。「她还有没有机会成为一个普通人呢。」连带着语气中埋藏的遗憾也是无限。
尽管极力压抑,却还是透露出来了的那种、不想被他人察知的遗憾。
老会长就算在阎王面前恐怕也不会承认他有遗憾,这是独有在信任的家里人面前才有的最后一点点坦然。
会长过世时,他们当然是尽可能把会长火化前、最后还留在宅子里的一点时光都保留给了大小姐。赵理事只在出发回韩囯前的最后一天晚上,确认徐伊景已经回房休息后,他才独自到会长的房间里坐着。对坐无人,他面对的只有那一面写着「心外无别法」的条幅。看起来很有禅味,他当然并不是很懂,他也不知道会长自己是怎么看这句话的,徐奉洙不是那种附庸风雅的人,既然挂在自己房里,就应该别有偏爱才是,无论是书法还是语意。但光看字面的话,倒似乎很符合徐家门风──除了自己的心以外,别无其他。徐会长自己是这样的人,连着大小姐也是这样的人,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和要走的路都无比清楚,绝无旁人插手的余地,明明是个性这样相像的一对父女,也就这样分道扬镳了。
那一句话其实会长完整说的原话是:「以后你们就跟我没有关系了,你跟金作家都是,既然跟着伊景去,以后你们就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是,伊景就拜托你们了。」
他坐在还犹有香烛气味的房间里,徐会长最后留下的一点气息,时空彷佛与那一晚重合,会长已经不在这里,那句话的时效却是永久。
那一晚他独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受到重要托付的强烈责任感、与某种被认可和信任的归属感包围着他,多年后只要想起那句话,这些感觉便仍然能牵引着他回到那一晚。
现在的大小姐,算是达成了她想要的目标,而且,没有变成怪物。虽然不是他的功劳,但也无愧于会长的请托了。
他赵成目打从在日韩金融任职开始,从会长那里所接的每一件任务全都是成功的,总算最后一件也没有例外了。
#Sep.2039:9/4晨会–9/3 Martin幕僚来电约见
9/18 临时会
故事总该有个收束了。
自从卓特地请假参加儿子的小学毕业典礼,这个念头就时不时在他的思绪空档里冒出头来。他的职业生涯确实也已经够长了,但对他而言,这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事,他无法想象有什么能让代表nim决定停手、或是有什么能强迫她停下来。
他想起张泰俊晚年的丑态,差不多要将城北洞私宅运作成地下正甫的那种没有止尽的欲望。
他当然无法想象徐伊景会像张泰俊那样有坠落的一天,但在理性判断上仍然想过代表nim可能会走到那一步──毕竟她的野心可比张泰俊大多了。既然她的野心没有尽头,她的斗争大概也就会跟张泰俊一样持续到再也无法前进为止吧?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的──最终徐伊景没有让自己落入那样难堪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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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隐约感觉出蹊跷的是代表nim推掉一次会面。
美囯总统候选人之一希望能找她帮忙,「太平洋地区选举之神」的名声无疑是赢得大选的保证,其次,当选后如果能获得她的支持,她手中握有的强大政商人脉与资源后盾都很可以为自己往后的执政之路提供许多帮助。
代表nim听完作家说明后,沉下目光想了两秒便做出决定:「推掉吧。」
「欸?为什么?这不是很好的机会吗?」作家一脸资优生家长准备吹捧自家孩子的得意表情:「现在我们代表nim已经是所有人都承认的最有实力的人了──」
「所以,也不差这件事了。」
徐伊景说话时脸上挂着的淡淡笑容,让赵成目也有某种在毕业典礼上恍然发觉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跨入另一阶段的、陌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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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是同一时期,世真差不多都在其他地区替代表nim处理慈善基金会的事务。代表nim手上有好几个儿童慈善基金会(注),这是她事业里的重要部份,她当然不会无故想花大把精力做善事,这些基金会明里暗里都自有其用处;但除了作为事业上的有利工具,慈善基金会无论如何也得有慈善基金会的样子,它们还是各有各自的正面贡献。而随着徐伊景的事业版图经历过快速扩张的时期而趋于稳定后,基金会的事务在「作为事业工具/慈善基金会本业」两者的比重也有所改变,世真逐渐不再需要身负重任来往各囯,便花费越来越多心思在经营基金会。
赵理事自己也多多少少经手相关事务,代表nim近期对基金会所做的这些举措明显不是短期安排,而是财产及其他各项资源的长期分配,恐怕世真xi那里的任务也是为了两人终有一天能完全脱离基金会业务而做准备。
看起来,代表nim和世真xi两人为自己留下的财产比例并不大(尽管还是很多)。作为下属,当然不该对这类事务表示任何意见,代表nim自己倒是主动说了:「我死了以后,这些东西都会成为别人的,不如先由我自己来决定要把它们给谁。而如果要让我甘心让谁能白白得到我的东西的话,那就只有这些孩子了。不管怎么想,投资在这些小孩子身上的投资报酬率都比投资在其他人身上多很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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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清楚让徐伊景萌生退休念头的转折点是什么,又或许根本没有所谓「转折点」,一切都好像船到桥头自然直地那么发生了:有一天徐伊景要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替她取消接下来的所有行程,且不再接受任何会面。「如果是打算要开始休息的话……是不是该跟那些人打个招呼呢?」
徐伊景似笑非笑看着他,「现在的我,还有需要给任何人交代吗?」
他记得那天的徐伊景,一如一直以来的那样,挺直腰杆、抱着双肘,目光依然有神,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从容自信,那样的气势,即使什么都不说,也可以感染一整屋的人,让人甘心相信只要跟着她走就能看遍最好的风景。
徐伊景是打算退休了,但女王的冠冕一旦戴上,就再也不可能被错认为普通人。
确实是没有人有资格要求徐伊景「给个交代」了。
「我真正需要交代的人,只有你们而已。」
赵理事一愣,抬头也只看到徐伊景兀自望着窗外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所以,下午开个会吧。就我们。中午作家也不用费心准备餐点了,你们讨论一下要吃什么,叫外送,报公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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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最震惊的还是卓。「为什么?」
「该看的都看了,而且也没对手了。再继续走下去,大概也就是这样而已了,一旦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也就不再有特别想做什么事的强烈渴望了。」这大概是代表nim对卓最有耐性的一次,没有西伯利亚寒气、甚至还带着轻松自在的和颜悦色回答问题。
赵成目看着代表nim和世真、作家、卓在餐桌上聊天,气氛前所未有地和谐,甚至还带着点绝无仅有的、如家族聚会般的温馨,他很难不被感染,心里却也五味杂陈。以他自身的经历而言,在徐伊景这个年纪退休实在太早了,现在正是她的事业达到全盛期的时候,争锋路上别说没有对手,就连虎视眈眈想取而代之的人也没有,不自量力的人自然会被其他事务给难倒,根本到不了徐伊景面前。她手上的资源丰厚可谓前无古人、后面也很可能不会再有来者,以竞争层面而言,她实质上已经身在顶峰,只要她愿意,尽可以再继续往上爬,前方的路有如无人之境,任她随意遨游──而她却在这样的时间点选择退休。
虽则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徐伊景一开始就说过,她走上这条路,是因为只有斗争才能让她感觉自己活着。
那么,在万民俯首称臣中,这条路确实也已失去原有的价值,她也就不再有继续走下去的理由了。
大小姐如今已是众人之上的女王,却又像是从来没有变过,还是原本那个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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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nim和李世真决定继续待在现在的住处,日本和韩囯是重要的故乡,但现在这里才是她们亲手建立的家。
赵理事与金作家决定回日本养老。韩囯是重要的故乡,但日本才是他们所有故事的起点。
至于卓,他打算带着妻子四处游历,也就没打算搬家,定居住址仍然在代表nim和世真的宅邸附近。
#2039.12.06:名古屋桑名市,徐氏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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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那些慈善基金会,并非洗白徐伊景。慈善基金会其实是把money弄干净的好工具,伊景开画廊本来也就是为了喜钱,所以,在她的事业达到一定规模后,手上有几个基金会,我想是很自然也很必要的事。只是,按照世真的个性,我想她应该还是会让这些基金会发挥一些正向功能ww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