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戒烟（第一版）

戒烟

天色渐深，血染的残阳映透苍穹，她坐在椅上，背微微贴着椅背，双唇紧抿，房内未开灯，显得颇为昏暗，残阳将残存力量撒落于地，光影交织下，愈发模糊了她的脸庞。手指轻动，拉开抽屉，颤颤巍巍地抓出最深处的烟盒。烟盒是铁质的，錾刻山羊游鱼花纹，通体乌黑是那种暗而无光的黑，比那黑夜还要令人心悸，放在烟盒上的手紧了紧而后松开，像扔一个烫手山芋般，将它抛在桌上，她喘着气，手几经伸缩，终是掰开纽扣，取出一根，滋，火苗猛然窜出，仰头舔舐烟头，火星微弱，足以点燃烟草。

青灰色烟雾由指尖袅娜旋舞，随着趋上本宽大的身躯变得婷婷，最后仅余一丝雾与空气交融。她并未吸取这烟雾，只是持着，静看烟雾升腾，房内似乎有些令人发呛，火星点点不慌不忙蚕食烟卷，不觉中已至中部。兀地，她动了，火星开始疾驰，很快到了终点，却像被人抽取发条，烟雾没有攀升。她含着，任由这气体侵袭咽喉，咳，咳，大片青灰从她口中鼻中奔过。热辣不断刺激本就脆弱的鼻腔与咽喉，眼角渐渐点缀晶莹。喉头上下滑动，企图驱散这不适，她怔怔盯着烟蒂，烟盒早已回去休息，凳腿和地面合奏，办公桌旁，垃圾桶内烟蒂长眠。

方向盘重复往日工作，车内音乐几月前便不再听，前方挂着红色，像极了那人瞳色。不过菲特的更加剔透，她想。车缓慢蹭到家，她并未立即下车，提起衣领，轻嗅，再三确认没有烟味余党后，她试探着下车，高町奈叶你就这点能耐，她暗嘲，看不上此时自己的小心翼翼。

屋内无人，薇薇欧自步入初中便提出外出与朋友居住，往日充满欢声笑语的房子，仅剩自己与菲特。可，紫色翻滚于眼中凝集成核，工作日趋繁重，每次升职都会伴随更多工作，留给自己与对方相处的时间愈发少了。忽的，一阵亮光让她本能微眯眼眸，原来她忘了开灯。她扭头对菲特笑笑，径直上楼，什么时候她也开始喜欢闭合书房门，好像和不听音乐是同一时候吧，只是她忽视了那也是她开始抽烟的时候。

又是这样，菲特皱眉，奈叶最近似乎很反常，书房也设立门禁。但我却抓不住更多，菲特心中泛起一阵不甘，还有什么不能和我谈，最初那个坚持对话的孩子又去那了？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不再和奈叶说话，即使开口也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奈叶不是一个喜欢吵架的人，虽然任务中喜欢劝说，可遇上这种事情，最先沉默的肯定也是她，而自己，菲特苦笑，我也不愿说出。管理局盛传，高町教导官与泰斯特罗莎·哈拉温执行官是神仙眷侣，几乎不会有任何两人争吵的传言，这么多年，始终恩爱。可是他们只说对了一半，她们不会争吵，不是不愿而是不会，彻底的无能，菲特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弧度，如果她和奈叶能像寻常夫妻一般争吵而无伤大雅该多好，那现在是不是自己也不会置身寒凉，可是，她和奈叶都太了解对方了，了解到哪怕只是一个微表情都能瞬间明白对方在想什么，足以让她们在彼此未开口前推测多种对方会说出的话，若是争吵这了解就会于开口时，顷刻间化为利刃深深扎进对方心中。

这种感觉再糟糕不过，菲特摇摇头，通身烦躁，像是被水浇透。她抬脚，拾阶而上，扣响书房门，满腹底稿，却在奈叶抬头的瞬间，灰飞烟灭。奈叶表情仍是淡淡，手中笔都未放下，瞥了她一眼后，继续埋头工作，没有开口，没有微笑，没有温存。菲特咬咬唇，手揪着衣角。她走近，抽掉笔，直直望向奈叶。奈叶很不耐烦，眼眸仅具岁月跎磋不再给菲特以柔情，奈叶嘴唇翕动，到底什么都没说，反手拿起另一支笔，她吝惜给菲特更多眼神，似乎案上工作才是心间蜜糖。菲特颓然放下笔，走出书房，却未注意，奈叶于她转身刹那，握着笔，注视她的背影良久。

该死的，奈叶猛然将背撞向椅背，眉宇间不见明净，她烦透了冷战，却对如何打破僵局束手无策，随意扫扫文件，已经批阅完成，她起身，向楼下走去。楼下书房是菲特的，当初原以为两人分开办公比较好，现在，奈叶只觉得这个决定愚蠢至极，工作量日趋繁重，无论是菲特还是自己，待在部队的时间越来越长，就连在家，只要两人若是办公，都要用上空间显示幕交流。大抵是长久矛盾堆积，奈叶垂下眼睑，双手握拳，她实在不愿回想，几月前的夜，那晚，她们发生争执，以她摔门而出作结。蓦然，她又觉得喉头有些不适，手伸进裤兜，摸索，半路折返前往阳台，就着浓墨泼撒而就夜色，一缕青灰舞蹈。

这么晚了，她还在处理事务？望着身侧空无一人的床铺，菲特闭上双眸，十分疲惫，拉好被子，自从那次争执后，二人一直分被而眠，按奈叶所说，这样互不打扰。心中丝线早就缠绕成乱麻，她睡不着，她与奈叶都不喜欢提起己身工作，但都关心对方工作，互相隐瞒，报喜不报忧，偏重责任忽略家庭，这种做法或许在年轻时的她们看来无须在意，可是，所谓爱情不知何时于日复一日的隐瞒，家长里短的琐事，二人不愿迁就的脾性中消磨殆尽。她没有把陪伴变成诗，奈叶亦未将相爱化为相守。

她清晰记得，那夜，奈叶眼中的无奈，语气中的压抑，她是不愿对方深夜还要为了一件不算重要事操劳直接挂断对方通讯，在她们深吻的时候，她的手尚搭在那人背上，可就在那一刻，对方径直结束起身拿起一旁丢弃的衬衫，接通通讯准备加班处理，她扯住奈叶衣角，没有披衣，就这样两人开始争执，从工作到家庭再到个人，那晚奈叶一反常态没有沉默，而是不断吐诉，然后奈叶手持衣物不耐摔门，直到寒意侵上肌肤，菲特才回神，而枕巾已是斑斑。忽然，床侧一重，奈叶来了，依旧是那薄荷味，可，菲特翻身背对奈叶，为何她却闻到一线极浅的烟味，她不抽烟，也不喜看到他人抽烟，奈叶是清楚的，为什么还会这样？

夜渐深，身侧人呼吸清浅均匀，她什么都没说？奈叶叹了口气，是没有发现还是——根本不在意？她希望是前者，至少证明自己和她还有可能，只是，奈叶悄然起身，走到菲特面前，盯着对方睡颜发愣，还有可能吗？她不知道，目光贪婪，赖在菲特脸上不肯离去，像个孩子似地奈叶笑了，好梦，她暗道，不觉间已到黎明。

日子仍在不咸不淡的过去，二人的生活依旧照常，菲特再次指挥出航，奈叶仍旧负责武装局工作，这次冷战似乎久了点。踏着日暮鼓点，进入家门，映入眼帘的不是其它而是奈叶靠在沙发上的睡姿。沙发宽大，可她却端正而坐，仅有一只手微微支撑于扶手上。菲特缓缓靠近，生怕惊扰那人难得的休息，她看着她。岁月并未将她侵蚀，反而替她打磨棱角，本是温润，却成了现下这般分明模样，阴影投射留下痕迹，生活从未令她蹉跎，使她愈发成熟，洗去尘土，她在放光。

倏地，注意到对方军装，她穿的是裤子，思及门口军靴。菲特不由开始担心，管理局一直有个传闻，武装局局员特别是教导队队员脚踏军靴时，便意味有大事发生，而奈叶上任后，又加了一条，高町局长踏上军靴时，一定是事情难以解决，其他人乃至其他部门无法完成，必须要这位出马。

是累了吧，菲特轻轻抚上奈叶熟睡的脸庞，坐到她身旁，见对方没有反应，菲特伸手意欲撑起奈叶将她扶回房间，不料对方头枕在她肩上时，嘟囔一声，原是呓语，说得很轻，菲特笑了笑，露出这段时间第一个舒心微笑，她扭头望向奈叶，对方仍处于睡梦。好了，该起身，菲特想继续刚刚动作，奈叶似乎不愿移动，拽着菲特将她按在沙发上。菲特眉眼愈发温和，她顺着奈叶发丝，陪她静坐。耳边是令她心安的气息，不觉中她也陷入睡眠。

又是日落，夕阳浅橙色的光点亮最后的光明，房内依旧未开灯，只有她坐在椅上，面目模糊，漫不经心地拨弄烟盒搭扣，取出一根，火苗呼吸，烟草与火星相交，火星慢慢攻城掠地，不过这次是它孤独作战，燃尽了，她起身向外走去，此次却是烟盒安息于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