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圆舞曲（短篇集）（魔炮） 
第77章 冬日
高町奈叶是个奇怪的小孩，这一点艾尔芙从认识第一年就知道了。
普通小孩不会在被菲特打倒在地后还锲而不舍地追着菲特说要成为朋友，不会独自面对失控的暗之书和琳芙斯后握紧旭日之心笑着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更不会奋力救人让自己去承担那些本不该这个年纪背负的重担。可艾尔芙与八神家的孩子却发自心底地感激并庆幸着高町奈叶能是个奇怪孩子，尽管她们从未说过。
这份奇怪随着年龄的增长并未消失反而愈演愈烈，甚至在奈叶同菲特关系愈发亲密后艾尔芙隐隐升起几分不安，她觉得是自己多想，劝慰自己没准是类似对小主人过度依赖而产生的害怕。直至某次谈话，她听莎赫修女提及奈叶说过自己终归天空，她方才隐约明白那股不安来自何处，只是为时已晚。
或许她能早点想清楚，结局会大有不同吧。收拾着房间艾尔芙漫不经心地想，最近她总不可避免地想起过去的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从餐桌上，菲特突然放下刀叉说自己似乎忘记某些事忘记某些人后开始的吧。
说出那些话的菲特并没有感觉到家人因此而产生的瞬间僵硬，仿佛她仅是说说而已，说完她就转移话题谈起自己想要调回地面工作以陪伴正准备明年升学考试女儿的计划。和母亲早早进入管理局工作不同，薇薇欧选择按部就班地在魔法学校就读，像地球普通女生一样，憧憬着考入全米德最好的大学，去享受大学时光。这点让曾经没能劝动艾力奥和凯洛去学校读书的菲特备感安慰。
艾尔芙一直都清楚菲特不希望孩子们过早地进入管理局工作，也清楚薇薇欧这份选择背后隐藏着什么，只是她什么都没说过，哈拉温和八神家亦是如此，她们在这件事上默契得出奇——让母女俩自己选择。
薇薇欧并没有答应，十多岁的孩子逻辑分明地列出条条理由来陈述自己不需要母亲陪伴。最后，她说，“次元世界还在更多需要妈妈去拯救的孩子吧。”一如数年前，尚年幼的孩子主动搬来哈拉温家劝说母亲不必放弃理想安心启程履行执行官的工作。
母女间的交锋以沉默而告终，双方都没有妥协。
忽然，一本相册掉落到脚边打断艾尔芙的回忆，她低头，是本老相册，不用翻她都知道贴满菲特人生过去二十年的光阴。她叹叹气，将手中落灰的相册擦拭干净再次塞进菲特找不到的角落。
哈拉温家近来的气氛很怪，素来亲密的母女二人陷入奇怪的冷战，冷战程度之深甚至惊动了疾风。
“薇薇欧已经是大孩子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在外人面前威风凛凛喜怒不形于色的八神司令官，于挚友面前一如当年，语调轻缓透着乡音，可没等她说完就被菲特打断。
“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金色的细眉拧在一处，素来温和有礼的提督此刻语气充满烦躁，“我在意的是为什么你们这么反对我到地面工作？”
瞳孔微缩，疾风于心底苦笑，无奈自己当初接了桩苦差事，“啊拉，菲特每年不是会回米德休假吗？”
“疾风，你明白我在说什么。”没有理会挚友刻意地玩笑，晶莹的红眸透着些许执拗。恍惚间，疾风还以为见到了紫眸友人，对方认真时的神情和此刻菲特的如出一辙。
望望窗外，米德已经进入冬季，脑海里似乎有东西一闪而过，细想时却又消失无踪，菲特抿抿唇继续道，“自从六年前受伤后，我参与的巡航路线永远再没有经过第315号管理世界，薇薇欧也搬到妈妈那。我的工作永远是次元之海处理各类突发事件，明明教导队里我只认识维塔，可教导队乃至他们曾经任教过的部队却不止一次对我释放善意，你可以说是维塔的缘故，但是他们看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同僚的朋友。”更像是看某人的遗物，菲特默默将后一句吞下，尽管隐藏得很好，可向来擅长破案的她依旧能捕捉到他们眸心深处的怀念与悲痛。
闻言，疾风脸上一僵，就连惯常的笑容也无法维持，“菲特，这就是你一定要回地面的理由吗？”
“是也不是。”菲特笑笑，“只是我想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够解释每到冬季我就会心疼的理由。”
“你从来没和我说过。”疾风皱起眉，试探性问道，“是那次的后遗症？”
“或许吧。”将目光投向窗外，地面局员于办公楼前来去匆匆，菲特起身推开窗户，丝毫不在意冬日寒风，她伸出手，“你说今年我能在米德看雪吗？”
罕见地，疾风没有立即回答，顺着菲特手，她望着窗外。记忆忽然飘回七年前的冬天，那年米德雪下得特别大，大到天地苍茫一片，冻得人几乎不想出门。可依旧有个家伙冒着大雪在自家楼下为人堆了个雪人，还拉着她们半夜踩点布置，最后还要看着紫眸教导官笑着对执行官说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今朝若是共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的告白。只因为菲特随口一句想过个不同的冬天，所以教导官拉着她们忙碌了整个夜晚。仔细想想真是傻得可以，不仅是那个家伙，她们也是，明明自己单身却还要为好友的爱情添砖加瓦。但要是还有机会，她与孩子们肯定还是会答应，可惜没机会了。疾风睁大眼睛以免自己突然流泪。
良久沉默后，疾风才缓缓道，“其实菲特是想改变吧，而不是单纯想回地面工作。”她没有回答菲特的问题，她想对方亦不需要答案，再迟钝的人被刻意营造的环境包围都会有所觉察，何况还是敏锐的金色闪光。
“疾风，你会帮我吧。”弯弯眉眼，菲特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笑容。
怎么可能不帮，送走好友后，疾风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眸。从接过艾尔芙消息后，她便明白有这么一刻。拉来抽屉，拿出最深处的相框，照片里身着蓝白制服的奈叶笑得灿烂。她喃喃道，“你不会怪我吧。”
“为什么要怪你？”
推推眼镜，尤诺略带疑惑地看着疾风，他手侧半开的盒子里静静躺着颗红玉。
“我违反了约定。”
“可当初奈叶也没有和我们定下这种约定。”司书长看看旭日之心，自嘲似地笑笑，“她只说让我们好好照看菲特。一直以来都是我们自作主张。”自作主张地替菲特构建起一个世界，一个没有奈叶的世界，比起唤醒，似乎顺应才是更容易做到的。这种局面也是奈叶预料到的吗？尤诺不禁回想起自己拿到旭日之心时接收到的留言，还是这种局面是对方一手促成？他不愿细想下去，去追寻一个不会有人告知对错的答案。
或许比起那些，更重要的是，菲特为什么这么做？如果意识到不对，她应该更早些采取行动。
从副官处取来新接到的信回到办公室，菲特没立即拆开，她久久凝视信封上的寄信地址——第315号管理世界。菲特从小就是个听话温柔的孩子，虽然早有预感亲友待自己有所隐瞒，可她依旧选择按她们的想法生活。正如哪怕内心清楚自己本身不算个合格的母亲，一年四季都在外巡航而没有抽出时间陪伴女儿成长，但只要薇薇欧坚持，她就会佯装不知去做薇薇欧完成拯救他人的使命，只为让女儿安心。如果这么做能够让她们放心，那菲特就会去做，原因是在于她们是她重要之人。
按理讲，她应该继续过这种生活，带着疑惑生活。即便她总会不时偏过头想要同人分享却于下一秒意识到身侧空无一人，即便她总会在战斗时下意识站在右侧却在事后复盘中恍然她没有要掩护的人，即便她总会在购买东西前回想是否适合左利手使用却清楚知道她家都是右利手。即使生活中有再多反常，菲特都能找出理由说服自己去扮演好亲友眼中的剧本。
然而一切都在她收到第一封来自第315号管理世界的信时改变，她头一次产生探寻异常背后的想法。自从同普蕾西亚妈妈离别后头一次如此心疼难耐，仿佛仅仅看到那个世界的名字就会令她无法抑制的悲伤。
信很简单，简短到只有一句问候。
菲特忽地想起少时看过的《情书》，博子本想给未婚夫寄信却阴差阳错地寄给同名的树。这封信也会如此吗？她问自己，心底地默默否认这个答案。内心深处有道声音在告诉她，这封信就是寄给她的。
信件每隔一月就会寄送到她手中，每次都只有一句问候，没有署名，寄信人似乎仅仅是想找个收信人接收问候根本不在乎对方是否回复。唯一不同的只有每次的邮票图案都是不同的雪花。菲特隐约记得315号世界是个冰雪世界，那样的世界用这样的邮票并不奇怪，可心底那道声音却在说，并非如此。
这次信封上的邮票同样是雪花，她拆开信封，里面不再是问候信，而是片洁白的羽毛。见到羽毛的瞬间，眼泪决提而下。指尖抚上脸庞，触到湿润时，菲特方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在第315号管理世界一直有个传说，在这片冰雪世界有种神奇的鸟，它通体雪白，它的羽毛象征幸运如果能够到一片，便能保佑人得偿所愿。
带路的少女这般说，她理理帽子，向菲特介绍当地最出名的传说。
“那些信是我整理悉明达房间时偶然翻到的。”悉明达是第315号管理世界对自己景仰的英雄的称呼，少女继续道，“我是去年才到这的，在此之前一直都是我阿爸在负责维护，他从没进过那个房间，至于我也是因为房间需要翻修才进去。”
和米德不同，这的房屋每隔几年就会来次整修，以便在风雪中留存。
在少女口中，菲特听到一个从未听过却不感陌生的故事，数年前某个恐怖组织袭击此处，为保护当地群众，管理局派出精英部队前来镇压。同恐怖组织的战斗并不顺利，次元部队和武装局的魔导师不断受伤死亡退出战场，就连颇负盛名的哈拉温执行官也在某次行动中重伤被战友强行送回基地并于几日后紧急转回总局医疗，而战友则以行动重要为由继续坚守。
“后来呢？”菲特哑着声音问道。
“牺牲了。”少女抬抬头轻声告诉她，墓园就在前方。
真正见到墓碑上那张照片时，菲特颤抖着从口袋时拿出那根羽毛。她半跪在墓碑前，抬手拂去积雪，轻轻唤出那个久违的名字。
那天的场景很难想起，菲特唯一记得的只有教导官抱着她说自己找到了那根幸运羽毛要她替自己接收。更多的她也记不太清，好像重伤那天雪也下得很大。她伸出手意欲接雪，不承想头顶投下片阴影。
她回头，撑着伞的奈叶冲她笑得温柔。
“奈叶。”她轻轻唤道，“下雪了。”当年她被抱在对方怀中穿过茫茫雪地时也是这般说。
“嗯，下雪了。”教导官点点头，缓缓蹲下，弯弯眉眼笑着问，“菲特，羽毛是不是很漂亮？”
“这可不算得偿所愿。”菲特蓦地红了眼眶。时光里，对方留在这片战斗过的土地于此长眼，而她忘记爱人，若非少女寄信她还将继续遗忘。
紫眸写满温柔，奈叶伸手像当年一般摸摸恋人头，轻声问，“菲特，这些年还好吗？”
你好吗？
这是信件上的问候。
她每次都回，我很好。
那就算得偿所愿。
雪不知何时停了，少女手里拿着最后一封信，信上写着——
菲特，你好吗？末尾有行被匆匆补上的字，你会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