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四部 门兰
第四部 门兰
【7】
“我讲了这么久。”讲到一半的老板忽然顿住,她拎着酒杯饶有兴味地冲疾风举杯,“是不是也该换个人讲?”
疾风微愣,剥开花生捻去红皮,她捏着花生米,“我不知道该和你讲些什么,既然你讲到菲特中狼毒昏迷,那我就接着讲那段时间的事吧。”
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若换在以往必然会成为管理局的重大新闻,然而那时候却没有人心思关注这些。奈叶在世时还能压得住的武装局,在她离世后骤然失控,那两年所有人都忙着争夺安抚武装局,菲特自然没引起他们注意。
武装局那群人认规章制度、认上司将领、更认教官英雄,武装局历任局长没一个靠关系上位,全局自然也默认领导者必须战功卓著,这也是为什么奈叶能很快接手武装局并迅速发起改革的原因,有武装局那群狂热分子的支持,她想做什么都容易,何况她也是上任局长——她的老师——默认的接班人。
当初我并不明白奈叶为什么想要武装局彻底独立只接受三提督的直接管辖,随着事情的逐渐发展我才明白她是不愿意让武装局再受次元部队辖制成为次元与地面斗争的牺牲品,或许也有几分保护我们的意思在里面。
武装局早就想独立,接连几位局长的牺牲令武装局全局不安,即使他们入职前都曾对着徽章宣誓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然而他们讨厌死得不明不白。时到今日,武装局局长的档案仍未公布,甚至还被标记为3S级,永远封存。
奈叶的改革正中武装局下怀,次元部队自然不愿放任武装局独立想尽办法阻挠,那段时间奈叶过得很艰难,她原本是管理局的英雄、次元部队的宠儿,可那三年她的标签却与叛徒挂钩。她不在乎那些,只想着让武装局独立,为此她不惜同时得罪地面与次元。
后果很严重,总局迫于次元部队压力,大幅削减武装局预算,甚至还大肆抽调教导队成员挂职次元部队,后者被奈叶坚决驳斥,但面对预算的削减她却毫无办法。是琳蒂阿姨她们提出联合组建特种部队方才解决经费问题,饶是如此奈叶还是死死地攥住特种部队的指挥权。
次元部队那些高层或许自己都没想到,这支所谓的钉子部队最后反倒成为武装局独立砍向他们最为锋利的长剑。当然这是后话。
武装局局员经历经费削减、被迫组建特种部队、备受次元地面排挤等事心头怒火正盛,恰好传出奈叶死讯,偏生地点还是总局,由不得他们不多想。压抑多年的武装局彻底爆发,他们拒不接收彼时名义上拥有管理权的次元部队司令指派的临时局长,在几位副局长的带领下,继续实施奈叶生前制定好的计划,那支联合组建的特种部队也被他们牢牢掌控。
局势一度混乱到极点,虽然在普通民众眼里管理局和往日没什么不同,甚至还变得更有效率。
“不得不说奈叶在这方面从未变过。”把花生米抛进口里,疾风喝下半杯麦酒,“我甚至都怀疑死亡也是她计划里的一环。”
菲特在奈叶去世的两年里默默无闻,她很快再婚,继续往日的生活。仿佛外界发生的事情与她毫无瓜葛。
“但一切的改变就发生在菲特妈妈从这里回去之后。”薇薇欧插嘴道,她颇为复杂地望了老板一眼,“她开始主动参与。”
疾风接过话题继续讲。
我不清楚菲特用了什么办法说服次元部队那些老家伙同意指派她接任特种部队司令,更不明白已经和次元部队闹得势如水火的武装局怎么愿意接纳她。
原本次元部队想借菲特一步步夺回对武装局的控制权。或许从人脉根基上武装局那几个副局长绑一块都比不过次元部队的一位中将,但有一点他们是比次元部队强的,他们疯起来谁都怕。菲特就在这种情况下宣誓就职,她宣誓时演讲稿里没有一句话是向次元部队宣誓就忠。
相较于武装局的暴烈,菲特明显柔和许多。她担任特种部队司令那几年是武装局与次元部队斗争最为平和的几年。次元部队为了不让菲特难做,收敛些许,没再那么针对武装局。而武装局则因菲特听命服从他们而非次元部队,选择接纳菲特。我常常感慨若非她在,只怕管理局今日又是另一番结局。
菲特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帮助武装局赢得最宝贵的发展时间,她有丰富的执法经验,而这恰恰是武装局最为缺乏的,在我看来今天武装局的宪兵队之所以能成为悬挂在管理局各级官员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是源于菲特对武装局员的培养。
那段时间她来回奔波于各次元世界执行任务,而在执行任务的过程里,特种部队则成为武装局继教导队之后最大的仰仗。武装局几位副局长乐得看特种部队代替他们去做次元部队强行指派的收尾工作,好让他们腾出手去搜集证据、平衡势力。
菲特的司令一做就是十年,那十年里武装局逐渐与次元部队和地面部队脱钩,武装局的那十年是没有局长的十年。为顺利让菲特接任特种部队司令,他们主动召回临时局长,让武装局自行发展。
在四年前三提督举办的年度会议上,武装局正式提交多年前奈叶撰写的提案,申请和次元部队分离。菲特在会议上所做的发言被认为是武装局合理最为重要的理由。当初那支联合组建的特种部队经过几轮清洗早已成为武装局的直属部队,只认武装局和三提督下达的命令,而武装局几位副局长利用那十年竖立的独立形象更是深入人心。至于背后的事没那么重要,过去那些年里,他们找到证据把当初一手炮制战争的几位次元部队上将送入监狱,再后来武装局新任局长宣誓就职。
菲特则重新回到次元部队担任某支巡航舰队的总指挥,在次元之海漂泊。我问过她是否后悔过,她说自己只遗憾、不后悔。
【8】
“而更巧的是奈叶也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疾风笑笑一口饮尽麦酒,“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
“中了狼毒的家伙哪怕注射血清也会有后遗症。”老板半趴在桌上还不忘替自己打酒,“何况她注射得还没那么及时,副作用更是明显。”
接下来的旅程很平静很顺利,没有马贼没有狼群没有冰雹与沼泽,然而风暴是埋在底下的。注射血清最大的副作用就是容易出现幻觉,伤药在与狼搏斗时损失大半,替我包扎又用去许多,最后留给菲特的没多少,唯一令我庆幸大概只有她的伤口没发炎。
她呢,什么都不说,脸发红冒着虚汗还一个劲地催促我快点带路去门兰。 我只管拿钱办事,雇主想做什么,我没能力也不打算阻止。上一个这样的家伙是带我去门兰的混蛋,但她比菲特强,尽管被狼咬伤,伤口发炎,连续注射镇痛剂,那混蛋依旧神志清醒精力充沛,带着我疯狂赶路,还总是叨叨自己没多少时间。要我说,单看她那幅样子,我觉得她能活得比我还长。
菲特就不一样了。她发烧、昏迷都是常有事,清醒的时候精神又不大稳定,时常莫名其妙地烦躁暴怒,偶尔说两句她大吼起来也是常有的事,为着她的伤势,原本只有两日的脚程生生给拖到了八天。
中狼毒是个痛苦过程,以她的状态我本该立即返回,事实是我也确实打算那么做,我答应的是带活人去可没说带死人,我能违任何人的约唯独不能违那混蛋的约,那是我欠她的。但菲特为阻止我拿着剑抵住自己脖子威胁我,如果我现在返回,她就当场自尽,疯得和那混蛋一模一样。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她的养母正在派人找她若是返回,她估计再也没机会来这。
她醒着休息的时候就喜欢发呆,唤几遍都不应非要人扯着嗓子对准她大喊才能回神。她开始就是单纯的发呆到后面逐渐演变成对着朵花自言自语。她本就生得白,再添抹病色更显苍白脆弱,精致得像个我能一手捏碎的瓷娃娃。她自言自语时的表情很柔和,就像嫩牙初生新绿冒头,脸上笼罩着微光。
但我知道她是出现幻觉,可也没办法。这种事情只能靠她自己熬过去,旁人是插不了手的。说句难看的,如果她自己愿意沉溺其中,或许对她还是好事一桩,也能提前见见思念的家伙,省得到门兰才发现传说仅仅是传说。
她是在我们到山脚里彻底失去气力的,我发现时她半个身子埋在雪里,双眸紧闭。无奈之下,我只能背着她上山。她浑身烧得发烫,雪籽落在她身上立时结成冰晶,她居然还有心思喃喃自语。想来也是烧得糊涂,否则也不至于说些没头没尾的话。
“…记得你第一次背我也是在雪天…”
“…战斗很累吧,我在家准备好了晚餐…”
“…你最喜欢的飞机模型发布新系列,我买了就放在家里…”
“……”
【9】
门兰城没传说里那么神秘,至少在她看来那混蛋选择的终点只是片断壁残垣。她摊开腿舒舒服服地靠着石柱,歪着头打量眼站在方池水前忙碌的奈叶。
池边长满没脚踝的杂草,奈叶在杂草里趟几个来回后,抽出把折叠刀撸起袖管狠狠地往右臂划一道血口,血液瞬间染红整条小臂连串地往草上滴。那些杂草刚尝到丝甜味便发疯似的向上窜,很快便及腰长还开出朵朵红花。随着血液流失,奈叶面色愈加苍白,花开得愈繁盛她眸底的花形越清晰,眼前微黑勉强稳住身形,她朝四处瞧了瞧。
她冲奈叶大吼,当即跳起来就想把人拉回,突然蹿出的火焰阻挡了她的去路。那些花不耐高温,遇火便疯狂扭动起来,开得愈加艳丽。
奈叶站在火中,全然不顾她的喊叫直至花与火完全相融才猛然跳离在地上翻滚几周,取出纱布为自己包扎。
见奈叶没事,她快步上前抬手就给对方一拳,“混蛋。”
“随便你怎么骂。”奈叶躺在地上,偏偏头她望着火海,低声道:“如果能让你消气的话。”
“收起你的同情心。”她揪住奈叶衣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这辈子都不会消气。”
“我知道。”奈叶扯出抹笑容,她怔怔地望着火海,“我的妻子与女儿都是F计划的产物。”
她没有答话。
这些她都知道。
曾经她以为那是自己的妻女。
她苏醒时围在病床边的医生告诉她,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管理局发生重大变故,有群家伙秘密背叛了管理局。导致她昏迷的事件便是由那群家伙一手操办,为保证她的安全,她的老师特意将她转移到这里休养。医生劝她安心休养,为此掐断了一切与外界联系的通道,就连旭日之心也不见影踪。
每天上午医生会按时查房,替她注射药物观察情况,偶尔也会同她聊起过去。她记得许多事,记忆一丁点儿也没少,唯一少的只有魔力,她的念动之核与记忆里截然不同。她是S+级魔导师,但她的念动之核只能勉强达到AA级魔导师的水平。
她曾问过医生,医生说那是受伤的后遗症,他们会全力治疗,看着日益恢复的魔力,她不疑有他。直至某天突然有病人突破门外守卫冲到她面前告诉她,一切都是阴谋,他们是群非法组织,用管理局局员做人体实验。病人很快被枪决,医生安慰她那是精神病人劝她不要受影响。可她却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医院地底有巨大的实验室,是医生们进行人体实验的地方,他们研究的课题就是如何提升人体魔力。无数管理局局员以病人名义被关押在此以供他们实验,而她正是实验的主要对象之一。
极自然她策划场营救连同局员一起反杀组织,联系上管理局,来的人是次元部队而非往日她习惯的武装局同事,她却没有怀疑,坦然接受新的任务。
在日复一日的杀戮,她曾疑惑这是否是她,最后总以这是任务需要执行而带过。那不像高町奈叶,真正的高町奈叶不会这样。
她以为欺骗只有一次却未曾料到连自己都是场骗局,一次前往米德的外出任务完成后,她找准机会偷偷溜到女儿学校门口等候,她想给妻女惊喜。
菲特与薇薇欧仍旧是记忆里的模样,两年未见的时光,反而使她对她们愈加思念。她笑笑,抬步想要朝她们走去,可有人比她更快。穿着风衣的教导官一路小跑到她们身边,拎起手提袋取出两杯饮料递给妻女,邀功似地冲她们笑着。
那天她落荒而逃,狼狈地返回宿舍。曾经的疑惑似乎在那天得到解答,她竭力伪装着自己,但在了无尽头的杀戮里恨意愈深。她恨她,凭什么对方就能光风霁月坦荡于世,而自己藏于暗处满手血污;凭什么对方就能享受家人好友的爱护,而自己只能躲在角落独自舔舐伤口;凭什么同为克隆人她的妻女就能得到救赎,而自己永无光明,只因她是她的复制品,只因她的本体并未消亡。
想取代她吗?一个提议在她脑中响起,她就在战场,杀了她你就能得到她拥有的一切,你就能解脱痛苦。
她为那道声音所蛊惑,潜伏于暗处伺机谋杀。她本有机会实施计划,到最后也有下手,看到那双紫眸时,她便明白自己做不到。时不再来,错过就是错过,再无机会弥补。当她躺在血泊里看着逆光而来的教导官时便知晓自己这辈子都没可能取代对方,曾经她没对躺在血泊里的教导官下手,如今教导官也没听从副官建议,而是带着她来到这里。
“那又如何?”她攥紧拳头,“她们不能代表我。”
“的确代表不了。”奈叶咳嗽几声,绑在右臂的纱布渐染红晕,“现在你还有机会。”
她错错后槽牙又给了那混蛋一拳,她跨坐在奈叶身上揪着对方衣领,“你自己说的我不是你。”
“只是我说,你认为你——”
奈叶没说完被她又打了拳,她松开手起身,面色阴沉盯着那片火海,“我没那能力杀你,最后一课总不会就是让我打你几拳吧。”这混蛋把自己当什么?救世主?以为自己受苦就能拯救世人替人赎罪?
“当然不是。”奈叶笑笑,依旧躺在地上,“不过最后一课我教不了你。”
“难道让花教我?”
她抱臂冷笑声,“可它们已经被你烧毁。”
“花也教不了你。那只是群害人的东西,寄生在人体依靠恨意而活,最喜欢的事就是让人亲者痛、仇者快。”奈叶咳得很厉害,许久才缓过来,“让爱人恨你,才是它的本职。没有恨意灌溉便自己破土而出,寻找下一目标。”
“听上去倒适合我。”
“可别这么说……它不适合任何人……只适合消失……”
她没再说话,直直盯着那片火海,赤花开得极盛,越是穷途末路越显出股美感,不知背后葬送多少人。或许最美的时候是破土而出的霎那也未可知。
“呐。”
奈叶阖着眸轻声问她,“万一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肯定是忘得彻彻底底。”她抬步走近教导官,“难道你还想记得你?这种时候不应该说请忘了我之类的话吗?”她说得嘲讽至极,原以为会刺激到教导官,不承想反而引得奈叶发笑。
“强求人忘太自私。”呼吸轻浅,奈叶说得很缓慢,“忘得彻底最好,若记不掉就记得吧。”倏地,她睁开双眸,紫眸暗沉不见丝毫光亮,她喃喃道:“记到经年后,说起我时,语调淡然……像在说无关痛痒的人生过客……”奈叶声音渐低,再往后的话,她已经听不清。
【10】
漫天风雪,寒意由脚底而生凉到天灵盖欢快地和外界风雪共同狂欢,耳膜鼓胀嗡嗡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吵得她胸腔作痛,她已然丧失对身体的掌控,能感受但无法动作,只能趴在并不宽厚的脊背上随波起伏。
“我们马上到门兰,坚持住。”
风雪呼啸而过,听见熟悉音色,眉睫轻颤,她努力地想掀开眼皮再看看对方,她终究没能做到,在颠簸起伏中反而感受不到寒凉倒有种莫名的热意。
“别睡着,清醒点。”
是在对她说吗?
清醒,菲特自认为很清醒,即便如今她已然看不透奈叶,但她始终相信朝她伸手拯救她的孩子。无论次元部队如何诋毁对方,菲特依旧固执地选择信任奈叶。相信自己的爱人不会令她失望。
时光推移,水磨的日子也难以寻出丝波澜,生活总要继续,哪怕心底已经荒芜。花开得愈发繁盛,她咳出花瓣的次数逐渐增加,多到难以隐藏,只得随身携带小盒收集,谎称近日迷上收集花瓣以做标本。
武装局暴烈地要求改革,奈叶沉默地来到总局。那支特种部队终是建成,如奈叶所愿为她牢牢掌控,成为谈判桌上新的砝码。改革会让管理局走向何方?菲特并不清楚,只明白不会比过去更糟糕。疾风支持奈叶,她说奈叶绝非叛徒,她需要的只是机会证明自己。
执行官难以从纷杂信息里寻到安身之所,也难以干脆了当地站位中立。她如果连自己都选择站在奈叶对面,那爱人必然很孤独。
夏天结束了,最好亦是最差的时代早已来临,不过那时她还太年轻不曾意识到摩伊赖的安排。正如九岁的冬季,讨论着未来出路的她们没有想过,择定职业的那一刻便注定彼此道路只相交不重合。
然而那与她似乎也无太多干系。
望着窗外逐渐放大的总局建筑,菲特清楚地知道,她即将枯萎凋谢在无人问津的荒漠。
述职路上同奈叶的相遇是场意外,没有寒暄、没有笑容、没有拥抱,有的只是不断蔓延的尴尬沉寂。她看着奈叶,目光一寸寸扫过对方身上每处棱角,从额角到肩章,再由肩章到靴底,视线轻轻滑过小心地收敛行踪。奈叶状态很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差,眸底迷雾更甚以往冰淞层层叠叠雕出花形。
她张张口,兀然发现自己找不出话语,只得讪讪地站在奈叶对面。
“最近还好吗?”率先打破沉寂的是奈叶。
“还不错。你呢?”
“老样子。我来见三提督。”
“我刚结束巡航,准备述职。”
“……”
“……”
她们再度相顾无言,局员来来往往不时向她们投来疑惑目光,菲特无意识地扯扯衣角,想着告别话语。
“菲特。”开口的依旧是奈叶,“如果——”
教导官话没说完就被她的咳嗽打断。一步跨到她身前,奈叶扶住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我没事。”握紧拳头快速放下,她将手背到身后,“只是感冒而已。”
那就好,她希望奈叶这样说,但对方没有。菲特哀求般地看着奈叶,反复说着自己没事,那朵花已被她捏烂,软烂的花瓣与粘稠的花混在一处糊在手心。她想快点离开,逃到个无人角落迎来属于自己的结局。
可菲特未能如愿,奈叶伸出手轻轻挡在菲特双眸前。唇瓣相触菲特鼻尖萦绕着熟悉又陌生的薄荷香,旋即她被奈叶扶肩轻轻地转过身。
“别睁眼听我说。”咳嗽声,吐出朵花瓣,奈叶眸内划过丝嘲讽。菲特没法恨她,她早该知道的,命运女神巧妙地同她们彼此开个玩笑,却令人无可奈何。
左手挡在菲特眸前,右手搭着爱人肩膀。压抑多年的根茎肆意疯狂地生长,扎根五脏六腑仿佛要把多年不曾得到的一次补回,奈叶知道自己左颊肿得多高,左眼烫得惊人仿佛有团火焰在里面熊熊燃烧,胸腔急促起伏,她放下右手紧紧攥拳,血液从指缝渗出缓缓滴落。
可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在菲特听来与以往并无区别。
“我将要去某个地方,永远都不会回来。你要好好生活,像从前一样。菲特,我好像从未正式和你说过一句喜欢你,现在我和你说。”
“奈叶——”
“我没多少时间了。”奈叶笑了笑,她的左眼完全丧失视力凭借仅存的右眼,她清晰地看到银莲花缓缓探头,“听我说。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你会找到新的爱人,会得到新的幸福,会继续新的人生,可能会有一群孩子,可能会游历我们曾约定的地方,可能在暮年时躺在温暖的床榻上静静长眠,但请不要哭泣、不要悲伤。菲特从始至终你都是你,或许有时迷茫有时懦弱,然而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
“菲特,请别让我成为你的枷锁。”
银莲花缓缓开放,樱色光芒闪过,管理局众人惊恐地望着突然窜起火焰,于那片火海中奈叶逐渐消失,“…请记住我…”
她猛然惊醒,抬头四顾却发现自己身处片陌生之地。颓圮的城墙、宁静的湖面,不远处坐着她朝思暮想的人。
“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货真价实。”奈叶伸出手抚抚她的额头,“还在发烧。”
眼眶莫名酸涩,她想哭却发现自己忘记该如何哭泣,“我很想奈叶。”她轻轻道:“这两年我过得还算幸福。”
她不断述说着,没有条理,思绪飘到哪里,她便说哪处。她和奈叶说薇薇欧的成长、和奈叶说自己最新的见闻、和奈叶说铃鹿与爱丽莎,她和奈叶说了许多,都是她这两年来记录。
奈叶一直淡笑着坐在她身旁认真倾听,不时伸出手揉揉她的发顶像过去那样。她也跟着笑,说得更起劲,她想奈叶爱听。她想告诉奈叶自己过得很好,她有按照她的嘱咐在做,有去搭建幸福。
“这样不会很辛苦吗?”奈叶突然道:“菲特应该不喜欢格兰吧。”
她突然顿住,喉头哽咽,盯着奈叶眼眶泛红发胀。可我想记住你。这是她所能想到最简单办法,按照奈叶的要求去做,这样奈叶便能以为她幸福,这样奈叶便能安心。
“别让我成为你的枷锁。”奈叶摸摸她的头,语调轻柔,她扭头望着那片湖面,“只要菲特是按自己的心愿生活,那么不用做到那些也无所谓。奈叶不想你假装幸福,只要菲特自己开心就好。”
只要我按自己的心愿去做吗?
对,按自己的心愿生活。
哪怕不是按你说的,哪怕忘记你?
忘记便忘得彻底点,实在忘不了,就记我到多年后,能够平淡描述往事让我成为过客。
……
“老板,谢谢你。”
“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你就是你,不是她,不是任何人。”
摘下戒指套于银莲花茎杆,金色-魔力托着花渐渐沉入湖底,缓缓阖眸,菲特放任自己睡去,梦里那道身影逐渐清晰。
【11】
“她睡去后,我便背着她下山,把她交给在酒馆等候的人。”
“我们原本以为她会来这。”
“她或许会回来,但不是现在。”
再也撑不下的老板呯地声趴在桌上睡过去,酒瓶从手里滑落碎了满地。伙计听到声音,慌慌张张地从后厨跑出扶着老板上楼,嘴里还嘟哝着怎么又醉过去之类的话。突然来访的人留下几袋金币重新系好斗篷消失于来时的风沙。
只留下那间酒馆还在原处矗立,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木牌。
【12】
酒馆转让得很突然,老板走得也很突然,伙计一早醒来发现那封转让信里老板已经走远。
站在湖前,老板背着行囊,轻轻道:“我要走了。”
[一路保重。]奈叶冲她挥挥手,身形逐渐模糊,[想好目的地了吗?]
“暂时没有,或许亲身游览你去的地方也不错。”老板释然地笑笑,“我守你也有这么多年,是时候走出去看看。”
[珍重。]
珍重,老板于心底默念,再回首,那道身影已不见影踪。她转身阔步向前,伸出手轻轻揩去晶莹,这回是真的永别。
再见,她的本体。
再见,大混蛋。
再见,奈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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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海鸣市有间酒吧,多年前一位金发调酒师来这开了这间店,一恍数十年过去,酒吧客人来了又走、服务员就职又离职、菜单换了一次又一次,唯一没变的只有永远站在吧台后的调酒师。
某天酒吧忽然闯入位栗发客人,她没看菜单径直走到调酒师面前点了杯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