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CH1 楔子 狼靈(尤彌爾)
==CH1 楔子 狼靈(尤彌爾)==
※※※※※※※※※※※※※※※※※※※※※※※※※※※※※※※※※
當尤彌爾張開倉鼠的眼睛時,她回到了馬廄旁的儲藏室內,周圍散步著被啃食過的洋蔥、蕪菁與堅果。
她扭扭身子,全身抖擻一番甩掉了灰塵與跳蚤。身邊的堅果香氣誘人,尤彌爾經不起誘惑,取了一顆堅果啃了起來。儲藏室內寂靜無聲,除了少量的食物之外便是一些陳舊雜物:鋤頭、鐵鎚、掃把、水桶、破爛衣物、空掉的酒甕、馬匹的飼料、生鏽的短劍與戰斧……還有一張破爛不已的稻草床。一如往常。
然而一隻肥胖碩大的白鼠正盤踞在稻草床上。那傢伙的動作看起來……似乎正在排出穢物。
這張稻草床可是那女孩每天睡覺地方。
尤彌爾絕不允許此等可怕的事情發生。
尤彌爾一躍而下,四腳著地,傾盡全力對著那肥大的白鼠發出一陣咆哮。白鼠似乎嚇了一跳,跳了起來轉過身面向了尤彌爾。此時此刻,尤彌爾才看清楚雙方的體型差距。白鼠肥大異常,恐怕有人類的前臂大小,而尤彌爾進入的倉鼠則不過手掌般大而已。那白鼠肯定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被驚嚇的情緒一掃而空,接著對著尤彌爾齜牙裂嘴發出低吼。
白鼠以為牠面對的只是小一號的遠親。牠不知道此時此刻牠面對的是一位狼靈──或者,易行者[註1]。
尤彌爾低吼一聲,跑向白鼠,白鼠迎面而來張口便咬,卻被尤彌爾迴身閃過。下一個瞬間,尤彌爾欺上了白鼠的背,立刻狠狠咬下。緊接而來的是白鼠劇烈的咆哮與嘶吼,那牲畜全力甩動軀體,可是尤彌爾的兩隻前足抓得極牢,倉鼠體重又輕,任憑白鼠在儲藏室內奔上奔下,尤彌爾仍穩穩地把自己釘在對方背上。接著又是一陣撕咬。
片刻之後白鼠落回地面,四肢伏地,嗚耶地發出哀鳴。尤彌爾知道這是投降的信號,牠贏了,於是牠象徵性地用牙齒撕下白鼠背上的幾根白毛,便跳下了白鼠的背,冷冷瞪著白鼠。
然後白鼠跑了。那肥大的身軀跑起來比長城[註2]以北的長毛象還難看。
尤彌爾自豪地審視自己的戰績;牠捍衛了稻草床的整潔,而這將讓女孩今夜也能有一夜好眠──本來應該是這樣的。然而,當尤彌爾望向稻草床,卻發現原本就破破爛爛的稻草床因為剛剛兩鼠的扭打,現在已經完全解體,變成一團凌亂的稻草堆。
我幹了什麼好事?尤彌爾內心才剛無助地哀嚎著,儲藏室的門便緩緩地被推開。
小個子女孩走了進來,那一頭金髮依然令尤彌爾覺得耀眼異常,可是尤彌爾立刻察覺到有什麼事情不對勁。女孩今天的頭髮比平常更加的散亂,罩住身子的舊衣物上的土塵更多,而手腳上的瘀青也多出不少,甚至是那雙美麗的眸子,也異常地黯淡無光。
而她的手上,則抱著一件尤彌爾未曾見過的衣物。料子看起來不錯,至少不是現在女孩身上穿的破衣裳所能比的。
發生了什麼事?尤彌爾不明白。妳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女孩忽然與尤彌爾對上了眼。她瞪大眼,驚呼一聲,接著立刻上前捧起尤彌爾放到懷中。尤彌爾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女孩已經拿破布幫自己包砸了起來。看到女孩手上出現血跡,尤彌爾這才發現自己的腹部正緩緩流出鮮血,想必是剛剛與白鼠纏鬥的後果。
女孩對自己說著什麼,尤彌爾聽不明白,但是牠感覺得出那是擔心與責罵的語氣。破布纏住了倉鼠柔軟的腹部,止住了血勢,可是女孩的說教卻沒有停下。女孩使用的語言不過是通用語,但是倉鼠的耳朵並無法辨識人類語言的音頻,這是尤彌爾在成為易形者之初便已了解的事情。
女孩的說教並沒有持續太久。她溫柔地放下尤彌爾,轉身才注意到稻草床已經被毀了。
女孩似乎先是傻眼了一下,接著傳過頭來看著尤彌爾。尤彌爾羞愧地低下頭,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但是最後女孩只是輕笑出聲,輕撫尤彌爾經過包紮的身體,然後轉頭整理稻草床。那銀鈴般的笑聲令尤彌爾心神蕩漾。真好聽啊,尤彌爾暗忖,真好看啊。
在長城以北,古老的塞外之王貝爾偷取有著「冬雪玫瑰」之稱的臨冬城公主的故事被廣為傳誦,但是不知為何,尤彌爾認定眼前的女孩肯定能叫冬雪玫瑰失色。
整理好了稻草床,女孩開始更衣。
尤彌爾瞪大了雙眼。她看見貼滿補丁的舊布衣從女孩的雙肩滑下,露出纖細卻布滿擦傷與瘀青的雙肩與身軀。金髮被放下,垂至腰際,儘管美麗卻未曾打理過,令尤彌爾心中難受。片刻之後,女孩的胴體映入尤彌爾的眼簾。她好瘦啊,尤彌爾心痛地想,簡直就跟我來到城牆的這一邊之前一樣瘦。好心疼啊。
尤彌爾認定這城堡的主人肯定是個瘋子,不然就是個瞎子。只有瘋子或瞎子才會把女孩這樣的美人埋沒在下僕之中、讓她蝸居於馬廄旁的儲藏室內。
可最令尤彌爾傷心地並非是女孩瘦弱的身軀與雜亂的頭髮,也非她身上的傷痕與瘀青。最令尤彌爾心碎的是女孩的眼神與笑聲。儘管潛伏在倉鼠的體內,尤彌爾依然看出了那眼神與笑聲所代表的虛偽。那笑聲不過是面具,是女孩用來欺騙自己的面具,而女孩的眼神更是與已死之人無異。尤彌爾清楚這些,因為尤彌爾也曾是一個無時無刻都在欺騙自己的人。
『喂,醜女,請床了。』
可是尤彌爾幫不了女孩。此時此刻她只是一隻倉鼠,不會說話也聽不懂人話。
『快點起床,醜女!』
尤彌爾不知道這裡是哪裡。進入這隻倉鼠不過是某個晚上做夢的偶然,儘管尤彌爾死命抓住了這個連結,卻完全沒有更多的資訊。或許女孩所在的位置是在遙遠的南方,甚至是狹海[註3]對岸的東方大陸,尤彌爾完全沒有頭緒。此時此刻,她與女孩是如此地接近,卻也無限地遙遠。
如果能前往她的身邊……
『醜女────』
如果能夠見到她的話,我絕對不會放她走;我絕對……
「給我起床!」
尤彌爾猛地坐起,倉鼠、草床、儲藏室、令人心碎的女孩全都化作雲煙,映入眼簾的只有帳棚、皮甲,還有一粒光頭。
下一個瞬間,尤彌爾立刻惡狠狠地瞪向眼前的柯尼。
然而柯尼早已習慣尤彌爾凶狠的眼神。他一臉可惜地收回伸到一半的腳。原來這小光頭還打算踢我嗎?「別再瞪啦,笨蛋嗎?看看隔壁,就連莎夏都已經起床啦!」
尤彌爾聞言一驚,轉過頭去,果真看見莎夏˙布勞斯正睡眼惺忪地坐在營帳旁,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乾麵包。我居然起得比莎夏晚?尤彌爾有些訝異,這事幾乎不曾發生過,至少在尤彌爾跟著布勞斯家族移動這幾周來不曾發生過。
「快點換裝吧,布勞斯大人找我們呢。」柯尼說道,接著便離開了營帳。
尤彌爾在原地發呆了一夥才完全清醒過來。她跟正在迷迷糊糊吃著早餐的莎夏打了聲招呼,走出營帳,這才發現布勞斯家族的車隊已經幾乎準備拔營。
布勞斯家族的車隊規模不大,算上布勞斯家族的人與尤彌爾、柯尼這等隨從,頂多也就三四十人,然而布勞斯爵士收養了大量的孤兒,他們全被帶上,因而大大拖慢了前行速度;從獵人堡到臨冬城[註4],本該是兩周的路程已經硬生生拖了一個月,一切都被大大延誤。
可是這一切就到今天為止了。若無意外,今日正午,布勞斯家族的車隊就能抵達臨冬城。
尤彌爾換上輕皮甲,穿過熙來攘往的人群,前往布勞斯爵士的主帳。在帳外看門的是卡亞。她與尤彌爾對上了眼,便跑進帳內通報,片刻之後卡亞又跑了出來,「布勞斯爵士叫妳進去。」卡亞說。
尤彌爾拉開主帳。柯尼已經在裡面了,而布勞斯夫人正在協助先生換上套頭毛皮斗篷與棕色厚手套。「妳來了,尤彌爾,隨便坐。」獵人堡伯爵如是說,「妳應該知道,我們今天便會抵達臨冬城。妳知道我們來臨冬城做什麼嗎?」
尤彌爾皺眉。在布勞斯伯爵答應讓尤彌爾隨行的時候,他提過此行的目的,但是當時尤彌爾並不上心,只是滿心歡喜接下來數周的三餐有了保證,「要納稅……要繳納供品?糧食?」長城以北的小部落必須向大酋長繳納糧食作為保護費才能獲得保護,尤彌爾猜想長城以南的北境或許也有類似的習俗。
「不對。妳是笨蛋嗎?繳納糧食的豐收宴會是入冬前的事情,現在還只是早秋啊?難不成妳是長城以北的笨蛋野人[註5],動不動就要繳保護費給酋長不成?」柯尼嘲諷道。
「最沒資格叫我笨蛋的就是妳了,笨蛋光頭。」尤彌爾回嘴道。
「啥?醜女,妳說什麼?」
「罷了罷了,我找你們來不是為了看你們鬥嘴。」布勞斯爵士開口制止,言談中卻沒有責備的意味。經過兩周的相處,尤彌爾已經知道布勞斯伯爵是個和善的人。「我們這次前往臨冬城,是為了參加新的北境之王的加冕儀式,並且再次向臨冬城的史塔克家族[註5]宣誓效忠。」
「史塔克家族,北境之王……為什麼忽然要加冕新王呢?」尤彌爾問道。
「妳不知道?笨蛋嗎妳?」柯尼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尤彌爾,「前任國王幾個月騎馬出意外,摔下馬撞斷脖子死啦。」
「國王?摔下馬?」尤彌爾瞪大眼。「真的假的?」
「我騙妳做什麼?前陣子不是鬧得很大嗎?」柯尼看著尤彌爾,「全國亂成一團,有人認為國王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謀殺,結果全被當成叛徒而滅門───」
「柯尼、尤彌爾,此事不可再提。無論如何,舊王已死,而我們迎來了一個新王,其他的事情少說微妙,」布勞斯爵士繼續開口,「我找妳們來,為得不是別的,而是……莎夏。」
「莎夏?」尤彌爾疑惑。
「莎夏怎麼了嗎?」柯尼問道。
布勞斯伯爵說,「莎夏……妳們也知道,他是我唯一的女兒,是獵人堡的繼承人。她人很和善,有些迷糊,卻意外地怕生而自卑,」他嘆了一口氣,「她甚至不想要來臨冬城。她怕她的口音讓大家瞧不起。」
尤彌爾沉默了,柯尼也是。莎夏現在跟兩人混得算熟,可是講話時還是常用敬語,以掩蓋她的口音。明明尤彌爾與柯尼都只是隨從,莎夏則是貴族之女,她卻仍然這樣堅持。一兩天前,尤彌爾實在看不下去了,當著莎夏的面把話說開,卻只換到莎夏騎馬逃走。莎夏歸隊是半天之後的事,期間尤彌爾深怕自己捅了樓子、然而布勞斯爵士卻習以為常。他說莎夏怕生、自卑、還很貪吃,但是馬術與弓術絕對是獵人堡第一,無庸置疑。
「她曾經跟我鬧便扭,立下毒誓說只要她一抓到機會,就會騎馬獨自回去獵人堡。說老實話,我還真沒辦法阻止她這麼做,」布勞斯伯爵苦笑道,望向兩人,「可是她到今天都還在這裡。多虧你們兩個,她才堅持了下來。」
「我們?」尤彌爾與柯尼異口同聲地說。
「你們是莎夏僅有的同齡朋友。」布勞斯伯爵說道,「我們家收養了很多孤兒,但是他們都比莎夏小上一輪。莎夏當姊姊當習慣了,卻一直沒有同齡的朋友。柯尼,謝謝你從以前開始就一直很照顧莎夏。」
「嘿嘿,這沒什麼啦,」柯尼有些得意,「有時我覺得我跟莎夏彷彿是一對雙胞胎一樣。」
布勞斯伯爵微笑著點點頭,接著轉向尤彌爾,「尤彌爾,說來慚愧,其實我相當不信任妳。」
尤彌爾點點頭。「我明白,一個獨身騎馬找上車隊,說要當保鑣換取食宿的女自由騎手,怎麼想都不值得信任,對吧?如果你要我離開──」
「──不,我要你留下。我對你的不信任只持續到妳那天把莎夏唸到她騎馬逃走為止。」
尤彌爾眉頭一皺,「原來你知道。」
「莎夏跟我說的,」布勞斯伯爵說,「『或許尤彌爾說的是對的。我想改變。』她回來時是這樣跟我說的。」
尤彌爾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不知道自己因為看不順眼而說的話居然真的改變了莎夏˙布勞斯。柯尼則在一旁吹了聲口哨,然後用力拍了尤彌爾的肩,「幹得不錯嘛,醜女。」當然尤彌爾只回給他另一次兇惡的瞪視。
「總之,我相當感謝你們,而這次的臨冬城之行也必須要麻煩你們。儘管莎夏想要改變,等實際到達臨冬城,看到史塔克家族、雷斯家族、基爾休坦家族這些大家族,莎夏說不定還是真的會奪馬逃跑。」獵人堡伯爵說道,「我希望你們能當莎夏的隨身侍從,在她必須面見國王與大貴族時在她身後幫她撐腰,在她晚上睡覺時輪流站崗以免她逃跑。」伯爵頓了頓,繼續說,「我比較擔心她逃跑。這事發生的機率實在越想越高。」
「對妳女兒多點信心啊,親愛的!」布勞斯夫人猛地開口,令伯爵嚇了一跳,接著夫妻倆便笑了出來,柯尼與卡亞也跟著發笑,到最後連尤彌爾的嘴角也掛起了微笑。
準備完成之後,車隊拔營繼續南行。她們一行人最終在當日正午抵達了北境的政治核心──臨冬城。
※※※※※※※※※※※※※※※※※※※※※※※※※※※※※※※※※※※※※※※※
『臨冬城乃是冬境的王座,他與史塔克的血脈一樣古老,而城內的心樹則是從世界誕生之初便已存在,』老太婆的低語在尤彌爾的腦中迴響,『狼王坐在寒冰鑄成的椅子上,而霜雪做成的戰士們在古老的城堡中遊蕩。妳要小心,小醜八怪,如果妳到了臨冬城,千萬不要跟野狼國王對上眼……否則他會張開大口,把妳咬成兩截,餵給他手下的冰原狼!』
每次想起老太婆講的故事,都叫尤彌爾直打哆嗦。她知道那只不過是老人家拿來嚇小孩的戲言,可是當雄偉的城池出現在眼前,仍叫尤彌爾心中一寒。臨冬城的外城牆高達八十呎,內城牆更是有一百呎,上面佈滿瞭望孔與殺人孔。這種東西,尤彌爾在長城見多了,隨時都會有箭矢奪孔而出,奪人性命。她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頸子。沒有箭插在脖子上,唯有汗水一如既往地冰冷。
守衛確認了布勞斯伯爵的身分,「獵人堡的布勞斯伯爵!」守衛隊長大喊,「開門歡迎客人!」大門打開,車隊魚貫而入,一個披著鐵環的老人──似乎是臨冬城的學士──走了出來迎接布勞斯伯爵。
「布勞斯大人,您終於來了。」老人走到騎在前頭的布勞斯身邊,「我們已經備好您與您的家屬的房間……在兩周之前就備好了。」
布勞斯伯爵眉頭一皺,「我們的行程有所拖延。」他說道,「路上遇到下雨,而孩子們走不快,我們的馬車也不夠。」
「是的,是的,我理解,但是首相大人想要見您一面,」學士上前與布勞斯伯爵咬了耳朵,讓尤彌爾聽不太清楚,只依稀聽到了「遲到」、「雷斯」、「汙辱」、「烏利」、「婚約」等字眼。唯一確定的是,布勞斯伯爵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感謝您,學士,我會盡快去找首相一談。」
「他人在首堡。」
「非常感謝,」布勞斯爵士說,接著轉向眾人,「莎夏、夫人,妳們跟著學士去安頓我們的行李。柯尼,你把孩子帶到冬季市集替他們找間客棧,尤彌爾,馬匹交給你了。」
尤彌爾點頭,翻身下馬,將一行人莫約十匹馬牽向馬廄。即使曾經翻過七百呎高的長城,臨冬城對尤彌爾而言仍然相當巨大,至少比獵人堡大上整整三倍。人群熙來攘往,吵鬧異常,而每個人胸牆都繡著不同的號誌,有鎖鏈巨人、有洋蔥、有環甲鐵拳、有蒼白心樹,可是最常見的兩個家徽是冰原狼,以及一個手拿號角的長髮女神。
這些家徽代表著不同的家族,這點尤彌爾是知道的,長城以南的大老爺就喜歡把自己的家族譬喻成各種野獸、怪物、或者是植物,簡直發了神經。當然,尤彌爾對這些紋章一竅不通。她從不覺得背誦這些家族紋章有何用處。
偶然間,尤彌爾又憶起了老太婆的鬼故事,『別跟狼王對上眼』,老太婆這麼說,那麼冰原狼應該就是代表身為國王的史塔克家族,沒錯吧?既然如此,那一個手拿號角的長髮女神又是代表哪個家族呢?
恍惚間,馬廄已到。
一個戴帽子的男孩正站在馬廄門口,雙手叉腰,對著裡面馬廄裡面大聲叫囂:「快把首相長子的坐騎給我弄出來!別忘了上鞍!笨女孩,馬廄是妳負責的吧?妳動作不能快點嗎?」
馬廄內似乎傳出了一陣馬鳴,還有求救的聲音。似乎是個女聲?尤彌爾聽不是很清楚,可是那男孩仍繼續咆哮:「妳叫我進去幫忙?開什麼玩笑?我可是騎士的兒子,還是烏爾克林先生的侍從,怎麼能進這個滿是馬糞的地方?」
說著,那傢伙撿起一塊石頭,就往馬廄裡面扔。
『超過了。』尤彌爾暗忖。『垃圾東西。』
「烏爾克林先生急著用馬呢,再不快點我要妳好看──」「小鬼,你夠了。」尤彌爾一把抓住了男孩的手,男孩猛地回頭,與尤彌爾四目相對,「誰啊?」他的語氣依然暴躁,然而尤彌爾比他足足高出一個頭,讓男孩言語中的傲氣一掃而空,「妳……妳誰啊?妳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首相長子的侍從──」
「我管你是誰的侍從。」尤彌爾惡狠狠道,「滾。」
「妳說什麼──」那男孩立刻從口袋中掏出石頭,尤彌爾的動作卻更快,一把將石頭搶下,「你很喜歡扔石頭是吧?再不滾,我保證用石頭讓你頭破血流。」尤彌爾恐嚇道,用力一甩將男孩向後甩出,男孩一個不穩,跌坐在地。
「妳──妳──妳給我記住!」男孩發出詛咒,轉身跑離。尤彌爾嘆了口氣,這才注意到男孩衣物所繡著的正是手拿號角的長髮女神。『難不成我真的惹到大貴族了?』尤彌爾皺眉,不禁懷疑自己的行為是否過於衝度,『希望不要給布勞斯伯爵添麻煩就好了。』
尤彌爾轉身,推開門,想把自己帶來的馬牽入馬廄,順便看看到底是哪個倒楣鬼非得忍受剛剛那個石頭男孩的羞辱不可。
然而尤彌爾才剛踏進馬廄,滿滿的馬糞味卻立刻撲鼻而來,令尤彌爾雙眼一花,一陣反胃,雙腿一軟,當場跪在地上把早餐全吐在了地上。
「搞什麼啊?太臭了吧這裡────」
「對不起!對不起!」
尤彌爾瞪大雙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那個聲音。那銀鈴般清脆的聲音。
「我把馬準備好了,抱歉,我馬上過來───哎呀───」馬廄的後方傳來女孩的聲音,然後是一陣物品被踢翻的聲音,伴隨著幾批馬不怎麼緊張的嘶鳴聲,「對不起,對不起───」
是的,就是這個聲音。尤彌爾知道自己不會認錯,那一個只在狼夢中出現,令尤彌爾魂牽夢縈的聲音。
女孩終於從馬廄深處跑了出來,三步併作兩步跑到尤彌爾面前,而她所牽著的馬已上好了鞍。那批馬的毛色極為漂亮,有著明亮的眼睛與精心照護、如同火焰一般美麗的常常馬鬚,是尤彌爾所見過的馬中被打理得最好的。而牽著馬的女孩,衣角卻還殘留著些許馬糞。
「抱歉,大人,馬在這裡──咦?」她看到尤彌爾的時候愣住了,「您是……?」
「那個石頭夥子跑了。」尤彌爾反射性的回答。她看女孩看得出神,沒能詳細思考,「我牽馬來放。」
「跑了?」女孩先是一愣,隨即回過神,似乎是注意到了尤彌爾嘔出的穢物,臉色瞬間一青,「啊,抱歉,大人。我早該把馬廄清理好,是我動作太慢,才讓您……才讓您……」她似乎快哭了出來,讓尤彌爾心中一陣酸苦,「把馬給我吧!我會替您安排好,拜託您別跟我母親告狀……」
尤彌爾看著眼前的女孩。如同狼夢裡所見,女孩有著一頭秀麗的金髮,此時此刻卻浸潤在灰塵與牲畜的穢物之中;她有著一張精緻的臉蛋與一對纖細的手,卻都飽經折磨,生繭結痂;她有著一身纖細的腰身,卻瘦弱地彷彿一用力抱緊就會碎掉一樣;她有著一雙本當美麗閃耀的藍綠色眼眸,此時此刻卻被陰影所籠罩、黯淡無光。
「大人?」
「我不是大人。」
「欸欸?那……爵士?可是……您……」女孩傻住了。
「我找到妳了。」尤彌爾道。說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做,尤彌爾也不知道,但是她只是向前跨出一步,半跪在地,將矮自己一個頭、全身沾滿泥濘與穢物的女孩抱入了懷中。
女孩睜大雙眼,不明所以,而尤彌爾也一樣。
彷彿有一股力量從後面推了尤彌爾一把。這是什麼力量?尤彌爾說不上來。那是一股直覺,讓尤彌爾只感覺到兩人彷彿早已相遇,早在尤彌爾在狼夢中遇見女孩之前,早在兩人分別降生在絕境長城的兩側之前,早在文明的星火登上維斯特洛大陸之前,早在某個遙遠的世界、某個不屬於人類記憶所及的時空,兩人早已相遇,而命運的紅線也早已將兩人緊緊相連。
同時,這股強烈的直覺也告訴尤彌爾此時此刻不能鬆手,否則便是等著兩人的便是天人永隔。
「我是尤彌爾,」尤彌爾聽見自己說,「妳的名字是甚麼?」
「名字……我……」尤彌爾看著女孩,那雙眼滿是疑惑,但是在片刻之後卻又黯淡了下來,「克莉絲塔。」女孩說,「我是克莉絲塔。」
───TBC
註1:狼靈(Warg)與易形者(Skinchanger)
狼靈有時會被稱為易形者,是指能夠進入動物體內,控制動物的身軀、透過動物的眼睛看到世界的人。初等的異形者在夢中進入動物的身軀,稱為『狼夢』,然而經過訓練,天賦異稟的異形者可以在保有本體意識的同時操縱動物。之所以稱為狼靈,是因為大多時候易形者都只選擇進入狼的體內,然而實際上選擇其他動物的易形者也不在少數。據說每一千個人中只會誕生一個擁有易形者天賦之人。
註2:絕境長城(The wall)
絕境長城佇立於維斯特洛的北方,將南邊的北境與北邊的塞外之地隔開。長城高七百呎,西起影子塔,東達東海望,是抵禦北方野人向南入侵的重要防線,由俗稱烏鴉的守夜人負責駐守。
註3:狹海(Narrow sea)
狹海位於維斯特洛大陸的東側,將維斯特落大陸與東方大陸隔開。船隻時常在狹海之間穿梭,以作為維斯特洛大陸與東方的自由貿易城邦的貿易橋梁。
註4:臨冬城(Winterfall)
臨冬城是史塔克家族的堡壘,是北境的首府,也是政治核心,傳說乃是由第一任北境之王「築城者布蘭登」所建造。其佇立於北境大地之上已達九千年,雖然曾遭受無數戰火,卻仍然屹立不搖。
註5:野人(Wilding)
野人泛指居住於絕境長城以北的人們,野人並非單一群體,而是由成百上千個小部族組成。南方的人普遍視野人為野蠻、未開化的民族,但是野人則自稱為自由民(Free fork),並稱為絕境長城以南的人為屈膝之人。野人同時也是當今長城與守夜人軍團主要的防衛對象。
註6:史塔克家族(House Stark)
史塔克家族是臨冬城的主人,也是北境勢力最大的貴族。自築城者布蘭登˙史塔克以降,他們作為北境之王統治北境長達九千年。其家族箴言為「凜冬將至」(Winter is com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