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1-2 國王之手(尤彌爾)
= CH 1-2 國王之手(POV尤彌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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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誠摯歡迎你們的到來,獵人堡的布勞斯伯爵。」北境之王坐在高台的椅子上說道,「請分享我們的爐火與長桌、牛肉與麥酒、麵包與食鹽、清水與樹蔭。」
「這是我的榮幸,陛下。」布勞斯伯爵單膝跪下,莎夏跟進,而尤彌爾與柯尼也是。
『別跟狼王對上眼。』老太婆的話言猶在耳,可是尤彌爾只看到一團軟肉坐在臨冬城的王座上。即將加冕成北境之王的孩子不過是個八歲的小男孩,他頭上戴著由青銅鑄成的王冠,上刻先民的符文,九根長劍形狀的黑鐵尖刺挺立其中,儘管他的一切裝扮都符合王者風範,這些仍難以完全洗去他的稚氣。
他既非冰原狼[註1],也非真正的國王。尤彌爾很清楚,眼下統治整個北境的,並非國王,而是站在國王身邊的席納城伯爵、國王之手,也就是御前首相────羅德˙雷斯。
「好久不見了,布勞斯伯爵。」羅德˙雷斯公爵有著一頭俐落的黑色短髮以及湛藍的眸子,他年約五十,身形矮胖,雙肩寬闊,眼神銳利。「上次見到您時,您女兒還只是一個娃兒呢。」
「托先王與首相的福,莎夏已經平安長大成人。」布勞斯伯爵低著頭說。而莎夏也只是低著頭看著地上。尤彌爾看的出來,打從進入首堡開始,莎夏便全身上下不斷顫抖;甚至在大家進入大廳覲見國王前,莎夏還打算在最後一刻轉身落跑;若非柯尼與尤彌爾即時抓住莎夏,此時此刻她大概已經搶到馬、奔馳在返回獵人堡的路上了。
首相點了點頭,「您的女兒相當漂亮,既然已成年,就該討論婚配之事。」他這麼說,「可有哪家少爺向您女兒展開過追求?」
布勞斯伯爵聞言一愣,過了數秒才給出回應,「莎夏是我的女兒,莎夏的婚配對象將由她自己決定。」伯爵回答,「我會支持她的決定,也不會讓其他人輕易干涉莎夏的未來。」
莎夏聽了,猛地抬起頭看向父親。尤彌爾從莎夏的眼神中看到了光芒。然而雷斯公爵卻只是輕笑兩聲,「這當然。希望您女兒能趕快找到好對象……畢竟她可是獵人堡的繼承人,不是嗎?」接著公爵把頭轉向幼年國王,點了點頭。
「布勞斯伯爵長途跋涉而來,想必已相當疲倦。」國王宣布,「覲見到此為止。請快好好休息吧。」
「感謝陛下。」布勞斯伯爵回應。在國王起身離開、司儀宣布退朝後,布勞斯一行人依序出了大廳,而莎夏才一出大廳,就哀號著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大氣,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莎夏,你挺厲害的嘛?我還擔心妳會不會轉頭就跑呢。」柯尼打趣說道。
然而莎夏只是不斷喘著大氣,「我想跑,」她這麼說,「但是我的腿不聽使喚。他們全軟了。」
忽然,布勞斯伯爵將莎夏擁入懷中,「無論如何,妳做到了,」他看起來相當欣慰,「我以妳為榮。」
尤彌爾看見莎夏的顫抖逐漸緩和了下來,眼神也變得柔和。那一瞬間,尤彌爾又想起了稍早那次擁抱,她抱住那個女孩的那次。克莉絲塔……她被我抱住的時候,是怎麼樣的神情呢?她是否也像莎夏被布勞斯先生抱住一樣,感到安心呢?
不。再怎麼想,被一個陌生的女人忽然抱住,絕對會感到驚恐的吧。
眾人離開了大廳,回到了被安排的房間,那是位於主堡第三層樓角落的幾間房間,屬於布勞斯伯爵與其家眷。孤兒們都被柯尼帶到冬季市集的客棧安置,卡亞也留在那裏,負責看管她們。
因為辦公需求,布勞斯伯爵獨自用了一間房,而莎夏與布勞斯夫人共用一間,尤彌爾、柯尼以及其他的隨從則在城外紮營。
當天晚上是一場盛大的宴會,大廳之內貴族雲集,布勞斯伯爵與夫人自然必須出席,尤彌爾與柯尼這等下人則參加了位於城外的野宴。而莎夏這次終於受不了了,在得到父親的許可後,她悄悄溜出了大廳,找到了尤彌爾與柯尼。
根據上菜的廚房小弟所說,大廳上吃的是整隻的烤乳豬、披著羽毛的烤孔雀,灑滿杏仁的巨大梭魚,而城外的野宴自然沒有這等好料;沒有烤乳豬,他們吃的是泡過杏仁奶的鹹豬肉,胡椒加得恰到好處;沒有烤孔雀,她們吃的是整隻閹雞,肚子裡塞滿了蕪菁、洋蔥、草藥、蘑菇與烤栗子;沒有梭魚,她們吃的是炸白鱈魚塊,外面裹著酥脆麵皮,配上某種尤彌爾叫不出名字的美味褐色醬汁。另外還有豌豆粥、黃油蕪菁、蜜漬胡蘿蔔。
三人便在城外的野宴裡大吃大喝,而這或許才是真正屬於莎夏的戰場。她一手抓著鹹豬肉,一手抓著閹雞,不斷大口大口地往嘴裡送。兩個基爾休坦家的侍從看莎夏是女人,想要搶她手上的一隻閹雞,結果全被莎夏一陣拳打腳踢直接趕跑,看得尤彌爾與柯尼目瞪口呆。
他們倆人一致同意,至少在宴會現場,莎夏完全不需要保護。
宴會酒過三巡,蝠時[註2]悄悄地來了又去,氣氛卻未曾稍減。柯尼與莎夏正肩搭著肩,各拿著一桶酒高聲唱歌『狗熊與美少女』,周圍為了一大群侍從與僕役拍手叫好。另一邊,一個皮克西斯家養的騎士與卡羅萊娜伯爵的私人侍衛隊長正在拚酒,原本侍衛隊長好像快贏了,但是當冬恩紅酒滿上,侍衛隊長立刻倒下,甜甜睡去,而那騎士則高聲歡呼。稍遠的地方,一個俊俏的小少爺爬到了酒桶堆成的小平台上,高舉著酒喊著說『我要加入守夜人』、『我要當長城上的總司令』、『基爾休坦家族注定要幹出一番大事業』什麼的,台下則一半傳來鼓譟、一半傳來噓聲。
尤彌爾本也沉浸在麥酒與鹹豬肉之間,然而恍惚間,她撞上了一群人。
「誰啊?」有些醉意的尤彌爾斥責道,「走路不懂得看路嗎?」
然而來者卻沒回話,只是嗅了嗅,「女人。」那個人說,「北方的味道。長城以北的味道。妳是女野人?」
尤彌爾立刻警醒。她退開兩步,瞪大雙眼,望向眼前人。他們人數不多,只有四人,可是卻全都身穿黑衣。
烏鴉,尤彌爾意識到,守夜人。
她下意識想要拔腿就跑,可是雙腳卻不聽使喚。我曝光了?他們是來追殺我的?
「快回答,女人,」那個人向前逼近一步。他是一個高大的金髮男子,「妳是──」
「喂,米可,別節外生枝,」另一個較矮的黑衣人伸手搭在那人肩上,「那是布勞斯的人,看到她皮甲上的紋章沒有?雪地中的獵人。」
「紋章?」被稱為米可的男子定睛一看,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是獵人堡的人。」
「獵人堡啊?那兒離長城很近,常常受到翻過城牆的野人侵襲呢。」又一個黑衣人開口,這次是個女人,帶著眼鏡,接著她轉向尤彌爾,「妳肯定跟野人戰鬥過,皮甲上沾到了他們的血,所以才有他們的味道,對吧?抱歉啊,米可這傢伙的鼻子就是特別靈。不過我們很少遇到獵人堡的人呢,妳有興趣跟我們談談野人的事情嗎?我最近做了一些研究,還在黑城堡的地下室發現一些卷宗,妳知道嗎?在一千年前的長夜,那個異鬼入侵的時代,據說野人曾和守夜人、北境之王、龍之母、無面者殺手一起對抗異鬼[註3],最後──」
「夠了,漢吉。莫布利特,管管她。」較矮的黑衣人說。他比尤彌爾還要矮,這使尤彌爾看不太清楚他的臉。
「漢吉學士,這些研究就晚點再討論吧,艾爾文副司令還在等我們呢。」第四名黑衣人說道。
「欸?利威爾,我們就這樣離開嗎?好可惜啊。」被稱為漢吉的女守夜人說,然而她又繼續來到尤彌爾面前,「但是我還是很想跟你聊聊,不如等等開完會後我去找妳吧?妳是布勞斯伯爵的人對嗎?妳會繼續參加宴會吧?那我們約狼時如何?我可以跟妳說說關於野人的──」
「漢吉學士,妳嚇到人家了啦!」莫布利特從後方架住漢吉,邊向尤彌爾點頭道歉,邊連拖帶拉地把漢吉架走。尤彌爾這才發現另外兩人──似乎是叫做利威爾與米可──則已經走遠。轉眼間,四周又恢復一片雜亂,而尤彌爾又只剩下孤身一人。
然後尤彌爾摀著胸口跪下。
恐怖,這太恐怖。尤彌爾翻過城牆太久,以至於太久沒有經歷恐懼的滋味,但是烏鴉所帶來的,那深深刻畫在骨髓裡的恐懼,此時此刻被再次喚醒。
正是烏鴉襲擊了尤彌爾所在的村子,正是烏鴉殺死了久病纏身的老太婆,正是烏鴉的屠殺讓尤彌爾不得不加入到賈利亞德氏族所組織的巨大掠襲隊,也正是烏鴉以戰馬和盔甲組起陣形,如同鐵拳一般毫不留情地擊碎了剛翻過城牆的賈利亞德掠襲隊。
那根本稱不上戰鬥,那只是一場屠殺。本該領導大家的賈利亞德酋長像一塊破布般被長劍劈成兩半,而他驍勇善戰的大兒子奮勇砍倒了三個黑衣騎士,卻栽在了一個反手持雙劍的烏鴉手上,在那之後,整個掠襲隊如同被奔狼獵殺的綿羊,死的死,逃的逃。在那個當下,尤彌爾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機會看到隔天的太陽。
如果沒有在混亂中跨上了酋長兒子的馬,尤彌爾早已死在那場屠殺之中,也不會有後來的流浪、際遇,更不會有後來的自由騎手偽裝、加入布勞斯家族的車隊、遇見莎夏與柯尼,還有看顧馬廄的女孩。
尤彌爾曾把那場屠殺視為一次重生,她打定主意從今以後只為自己而活,可是此刻她又被迫想起一切。這裡是南方人的土地,他們都是烏鴉的朋友。北境之王、御前首相、布勞斯伯爵、甚至是莎夏與柯尼,他們都是烏鴉的兄弟,而自由民在城牆的這一端注定沒有立身之地。
尤彌爾覺得暈頭轉向。我把自己丟進了地獄,她暗忖,只要走錯了一步,只要身分一暴露,我不是上絞架,就是被砍頭。
好累。
好想要躲起來。
好想見她。
好想見克莉絲塔。
突如其來的願望使尤彌爾猛地站起。不知為何,她有了前進的動力。她擠開人群,飛快地向馬廄跑去。她從北大門進入臨冬城,穿過武器庫、客室、殘塔以及校場,全部都布滿宴席與吵雜的人群;她也穿過獸欄,幾隻獵犬忙著分食帶骨肉,沒有理會她;她也穿過神木林,這或許是今晚的臨冬城唯一寧靜的場所,遠古諸神彷彿透過魚梁木凝視著尤彌爾,葉片鮮紅如血。
而最後,她來到了馬廄的大門口。
尤彌爾推開門。
馬廄裡面臭氣已經消失。馬匹們大多伏在地上休憩,少數仍在進食,然而裡面卻不見人影。「有人在嗎?」尤彌爾有些絕望地喊者,「克莉……絲塔……?」
沒有回應。
空無一人的馬廄。
尤彌爾一屁股坐倒在稻草上,大字躺倒,用手按住自己的額頭。
尤彌爾早該想到,整個臨冬城都在歡騰的加冕儀式前夕,沒道理女孩會被單獨留在馬廄。此時此刻她大概正在某個宴席上吃著久違的熱食吧。
搞什麼呢我?我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想要找那個女孩?再說了,就算那女孩真的在這裡,我又想要做什麼?我希望她幫我什麼?她根本不認識我……對她來說,我只是一個莫名出現、莫名抱住她、莫名其妙要求她把名字說出來的陌生人罷了。簡直像是個變態,不是嗎?
說起來我確實是個變態呢。她肯定不知道我透過倉鼠的眼睛,偷窺了她兩個星期,對吧?
一瞬之間,尤彌爾覺得自己沒救了。還是回去找莎夏與柯尼吧,既然走到這一步,說什麼也不能讓自己的身分被揭穿。如果能一輩子都待在獵人堡就好了,只要稍微服侍一下莎夏那個貪吃鬼就能不愁吃穿,尤彌爾無法奢望更多。
忘了那個女孩吧,尤彌爾邊起身邊暗忖,她不屬於我,也不需要我,不過就是在狼夢裡偶然遇見的女孩罷了。
然而,當尤彌爾走出馬廄時,那縈繞心頭的金髮卻忽然打眼前飄過。
尤彌爾瞪大雙眼。
「克──」
「誰?」
當那個人轉過頭來時,尤彌爾已經反射性地躲到了馬廄內的陰影處。「……聽錯了?」尤彌爾聽見那人自言自語。
那不是克莉絲塔,有一點神似,但是不是她。在陰影的掩護下,尤彌爾發現兩人的頭髮相當相似,但是那人是名年近三十的優雅女士,身形也遠比克莉絲塔更加高挑而豐滿。母親,尤彌爾忽然意識到,那是克莉絲塔的母親。
「怎麼了,阿爾瑪?」「沒事,老爺,只是我好像聽到有人……大概是我聽錯了。」
另外一個男子的聲音出現。尤彌爾秉住氣息,縮到了一匹馬身後。她認得那個聲音,今天下午她才與對方剛打過照面──那是首相的聲音。
「是妳女兒嗎?」羅德˙雷斯說道。
「不會的,老爺,我已經把她安置到其他地方了。」阿爾瑪說。
「是嗎……算了。關於那孩子的事,我有些安排。」羅德˙雷斯。
「咦?那孩子嗎?」阿爾瑪。
「對。一直讓她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我打算──」羅德˙雷斯。
「等等,老爺,您累壞了,而這裡也不方便。讓我送您回去休息,然後再來處理那孩子的事情吧。」阿爾瑪。
「……恩。」
兩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尤彌爾這才從馬廄的陰影處緩緩鑽了出來。她看到兩人從暗處離開,往首堡的方向走去。不知為何,尤彌爾想都沒有想就跟了上去。她似乎潛意識地認為自己不能放過任何與克莉絲塔相關的問題。
首相大人與他的女侍從暗門進了首堡,裡面異常安靜,似乎宴會並沒有擺到這兒。然而首堡內錯綜複雜,階梯與通道交錯,尤彌爾轉瞬之間便迷了路,也丟失了那兩人的方向。她爬上爬下,左拐右繞,卻始終在原地打轉,別說首相與女侍,就連離開首堡的路也找不到。
時間隨著尤彌爾的摸索而流逝,猛地首堡外傳來一陣陣狼嚎,而從月光涉入窗戶的角度來看,狼時已到。『我到底在搞什麼名堂啊?』尤彌爾憤怒地咒罵自己,『與其這樣繞上繞下,還不如直接從窗子爬出去──』
忽然,當尤彌爾拐過了一個彎,她發現了一間點著燈火、門微微半開,外頭卻無守衛的房間。房間內傳出了聲音,但是尤彌爾聽不清楚。
遲疑僅在一瞬之間。有個直覺叫尤彌爾應該轉身就跑,但是想要了解那女孩的慾望驅動尤彌爾向前。
尤彌爾伏到了門上,向裡面看去。
同一時間,淫靡的聲音也傳入了尤彌爾耳中。
「老爺,老爺,輕點,老爺,啊!」阿爾瑪的淫叫聲傳入尤彌爾耳中,而尤彌爾眼前所見,僅有兩團正在床上猛烈交合的肉塊,「老爺,您怎麼了,今晚,特別,特別,粗暴,啊,啊,啊!」
「該死的布勞斯。」羅德雷斯低聲怒吼,同時劇烈扭動著他的腰與啤酒肚,「居然敢拒絕我提出的婚約,他好大的膽子!弗羅里安可是我的小兒子,他可是雷斯家的種!這個混帳,要不是他那座獵人堡,他以為我會讓他那個鄉巴佬女兒嫁給我兒子嗎?」
「他會有報應的,老爺。」阿爾瑪在羅德雷斯的身下說道,「諸神會懲罰他。」
「不必諸神動手,我自己來。」羅德雷斯憤怒地說,「他居然還敢在國王陛下面前羞辱我,他竟然認為與雷斯家的聯姻比不上自由戀愛!他沒見到亞魯雷特家族忤逆我的下場嗎?混帳東西,我要叫布勞斯家族衰敗、後繼無人,步上亞魯雷特的後塵!」
「是的,當然,老爺,」阿爾瑪應和道,「老爺,啊,老爺,快……」
兩人陷入安靜,而抽送的聲音變得更為急促。片刻之後,羅德雷斯似乎達到了頂峰,而他身下的阿爾瑪也發出嗚噎的嬌喘聲。
他們要對布勞斯伯爵不利,尤彌爾暗忖,我必須立刻離開。
然而尤彌爾才要起身,才發現自己因為蹲了太久,雙腳已然全麻。『該死!』尤彌爾在心中大罵,然而這非但沒能讓雙腿恢復知覺,反而使尤彌爾重心不穩,向門倒去,原本半掩的房門立刻被推開。
「啊!是誰?」阿爾瑪尖叫。
尤彌爾咬牙,恢復知覺的雙腳想要拔腿就跑,然而羅德雷斯猛然開口,「站住。我認出妳了,布勞斯家養的隨從。妳給我進來,否則我明天就把布勞斯全家斬首,再懸賞妳的項上人頭。」
羅德雷斯的話令尤彌爾心中一凜。
該逃跑嗎?
尤彌爾本是自由民,在城牆的這一側絕無立足之地,就算被通緝,其實狀況也差不了多少。至於布勞斯家族不過是尤彌爾的飯票,她僅是為了三餐才跟著布勞斯家族移動,才會穿著繡有冰雪獵人紋章的皮甲,才會在布勞斯家生的營火邊取暖,才會與莎夏和柯尼共享食物……
尤彌爾回了頭,進了房間,關上房門。
阿爾瑪以棉被遮蔽裸體,憤怒地看向尤彌爾,而首相則已經穿上睡袍。
「妳叫什麼名字?」首相說。
尤彌爾看向眼前的男人,感到一陣噁心。「……尤彌爾。」
「尤彌爾,」首相發問,「有人派妳來跟蹤我?布勞斯伯爵?」
「不,是我自己來的,與其他人無關。」尤彌爾否認,「我只是……誤打誤撞。」
雷斯公爵眉頭一皺,「這裡可不是誤打誤撞就能摸進來的地方。妳到底有什麼目的?從實招來,我或許可以饒妳一命。」
尤彌爾沒有說話。她自然不能托布勞斯一家下水,而克莉絲塔……克莉絲塔與這些事情毫無關係,所以尤彌爾絕對不會提到她的名字。
這就是死亡的味道嗎?自從那場屠殺之後,這還是尤彌爾第一次如此靠近死亡。恐懼在尤彌爾心底升起,可是跟當初被屠殺的情境有些不同;這一次是尤彌爾自己的選擇。
羅德˙雷斯嘆了口氣,「看來妳什麼也不會說,那就表示妳做好覺悟了吧,」他站了起來,「我不恨妳,但妳必須死在這裡。如果妳有什麼遺言,現在是時候了。」
明明是毫無榮譽地殺人,還講得好像很重視死者似地,大貴族就是這點讓尤彌爾討厭。
或許是因為之前喝了酒,尤彌爾此時的膽子竟然大了起來,「因為我聽到了您的計畫,所以我必須死?是嗎,大人?」她冷冷道,「因為我發現您要對布勞斯伯爵不利?」
羅德雷斯冷眼看著尤彌爾,「不,」他開口,「那只不過是氣話。要對付布勞斯太簡單,我根本用不著犯險。妳之所以必須死,是因為妳看到了我跟這傢伙的關係。」他指著阿爾瑪,「這件事不能傳出去。妳必須死。」
「喔?」尤彌爾出言嘲諷,「堂堂大貴族,連個情婦都養不得?」
「雷斯家可不是一般的貴族。我們的血統純淨,異於平凡領主,更別提你們這等下人平民。」羅德雷斯冷冷地說,「我已回答妳太多問題,妳應該感到榮幸。給妳自己選,你要毒酒,還是一刀割喉?」
「我──」
「等等,老爺。」阿爾瑪忽然發難,「讓這傢伙活著吧。」
啥?
尤彌爾瞪著阿爾瑪。他不知道這女人在打什麼如意算盤。而羅德雷斯則皺起眉頭,「妳瘋了嗎,阿爾瑪?」他說,「如果我跟妳的事傳出去──」
「就讓他傳出去,讓整個北境都知道雷斯公爵的愛人是誰。」
阿爾瑪靠到御前首相的胸前,嬌媚地用手撫摸著首相的臉,「您是雷斯公爵,您是御前首相,您才是北境真正的統治者。那個史塔克的小王根本算不上一回事,您說一,整個北境沒有人敢二,」她這麼說,纖細的手指從公爵的臉移到乳頭,然後是深入了褲襠之內,「您是神,就像過去的北境之王們一樣。像您這樣的男人,不該顧忌愚民的指指點點,不是嗎?」
「阿爾瑪,妳醉了。」
「不,我沒醉,今日我一滴酒都沒碰。」阿爾瑪嫵媚地說道,「我不想再等了,老爺,您在無數個夜晚承諾過我,說會讓我成為雷斯夫人,成為您的左臂右膀,為您解憂。您曾說我屬於您,而您屬於我。現在不正是最好的時機嗎?新王只是個娃兒,整個北境唯您馬首是瞻,就讓他們知道我們的關係,讓北境知道您與我有個受神祝福的孩子。休了那個人老珠黃的老太婆,讓她帶著那個令您頭疼的大女兒回娘家去。讓我陪在您的身邊,」她深吻她的主人,「直到永遠。」
羅德雷斯陳思片刻,眼神沉靜了下來。他冷眼看向阿爾瑪,「確實……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老爺,您真果決,」阿爾瑪說,深入褲襠的手抽弄得更加賣力,「所以讓這傢伙活著吧,讓她見證這一切。」
「恩,」羅德雷斯掃視了尤彌爾一眼,「讓她活著確實比較好。」然後他站了起來,阿爾瑪的手因而滑出其褲襠。「妳在這裡等著,我去取紙筆,準備起草離婚的信書。」說著羅德雷斯便離開了房間。
房間內瞬間只剩下阿爾瑪與尤彌爾。尤彌爾冷汗直流,阿爾瑪卻一臉得意。她看向尤彌爾,「過來,孩子,」她說,「妳說妳叫尤彌爾?」
尤彌爾以兇惡的眼神回應阿爾瑪,然而她並沒有嚇著,「看來是了,」她冷笑著,「讓我再猜猜,妳曾經在馬廄抱了一個髒兮兮的金髮女孩,對嗎?」
尤彌爾瞪大雙眼,「妳為什麼會知道?」
「我為什麼會知道?我知道的東西可多了,孩子,」阿爾瑪道,眼神中充斥癲狂,「妳還真是個幸運的傢伙,瞧見的是我與老爺,換做別的大人的情婦,絕對沒人會這樣幫妳說話,可我是個寬宏大量的大貴族,所以我原諒了妳。我生來就要當貴族,我早就知道了,早在農場裡的大家都誇我漂亮時,我就知道我會成為一個享盡華貴的貴婦。」
阿爾瑪不斷地說著,尤彌爾發現她正深深陷入了回憶之中。
「雖然我出生平民,但我成功進入老爺家擔任女僕,邂逅了老爺。老爺愛的從來都是我。那個老太婆除了家室顯赫之外,根本毫無用處。我才能解決老爺的慾望,我才配當上雷斯夫人,妳說是不是啊?就連我女兒也比那老太婆的五個兒女美麗上好幾倍呢!」
她瘋狂的雙眼望向尤彌爾,「妳是著幸運的傢伙,剛好撞見了我翻身的這個晚上。跟著布勞斯那幫窮人很辛苦吧?等哪天妳幹累了,不如來找我。妳雖然不漂亮,但我可以把妳安插到某個盲眼的貴族大老爺身邊,說不定妳也能生下一兩個私生子,然後飛上枝頭變鳳凰呢?哈哈,這真是太棒了,這真是太──」
門再次被打開,羅德雷斯走了進來,一臉疲憊。然而他沒有拿著紙,也沒提著筆。相反的,一個高大魁武、高近七尺的彪形大漢跟著羅德雷斯進了房間。
阿爾瑪的臉色一瞬間失去血色。
「您確定嗎,羅德?」彪形大漢問。
「確定。她就是孩子的母親。」首相冷冷道。
「不對!我不是孩子的母親!」阿爾瑪連忙大喊,「我跟那孩子一點關係都沒有!」
「羅德?」彪形大漢說。
「如果沒有孩子,我還可以將妳放逐就好,可妳居然擅自把雜種生了下來。」首相說,不帶半絲感情。
「不!老爺,您之前不是這樣說的!您說我……我可以成為……」
「動手,肯尼。」
「不!」
阿爾瑪立刻撲向前,向門衝去,有那麼一瞬間,尤彌爾幾乎以為她要成功了……然而她的頭髮被彪形大漢一把拉住,人立刻跪倒,下一個瞬間,大漢猛力一踩,阿爾瑪的膝蓋骨敦時碎裂。
阿爾瑪慘嚎,但刀刃已經被架到了阿爾瑪脖子上。
「妳並沒有存在過,也沒有在雷斯家工作過,」肯尼說道,「沒有任何人知道關於妳的任何事。」
「不要……不要……我沒有錯……都是那孩子……那畜牲……」阿爾瑪悲鳴著,然而刀刃開始在她的脖頸上畫出血痕,「如果沒有生下她……要是沒有生下妳的話,我才不會───」
當大漢收起刀子的同時,鮮血也從阿爾瑪的脖頸宣洩而出,將地面染紅,一如魚樑木的葉片般鮮紅。
尤彌爾看著這一切,不知該說什麼。然而羅德雷斯也沒有遺忘她的存在。
「將瓦雷利亞鋼匕首交給這傢伙,肯尼。」首相如是說,「聽好了,布勞斯的狗。妳是一個毫無榮譽、見財眼開的賊,趁著慶祝國王加冕的晚宴,潛入首相的居所想要偷金龍[註4],卻被首相的女侍發現。情急之下妳殺死了女侍,割開她的喉嚨,然後被首相與他的護衛制服。這樣妳明白了嗎?」
尤彌爾看著阿爾瑪的屍體,又看向眼前的羅德雷斯。這就是統治北境的男人。這就是克莉絲塔的父親。
「我會怎麼樣?」尤彌爾問。
「只要妳頂下所有罪,並且以新舊諸神之名發誓不把今晚所見告訴任何人,我就留下妳的命。」首相說道,「妳會被判死刑,然後國王會恩准妳穿上黑衣,加入守夜人來免除罪過。妳將在長城服役,抵禦野人,直到被冰雪凍死或者被野人的長矛刺穿為止。」
「我有拒絕的權利嗎?」尤彌爾問。
「拒絕的權利?妳當然有,但是妳應當知曉,臨冬城地牢裡多的是早已被判死的死求,他們每個人都很樂意在多背上一條殺害女僕的罪名,以換取加入黑衫軍的機會。」
羅德雷斯說道,看向尤彌爾,「當然這與妳無關……臨冬城戒備森嚴,可是近日龍蛇混砸,強盜既然能殺死首相的女侍,又為什麼不能為了劫財而殺死布勞斯伯爵一家子呢?」
尤彌爾瞪大雙眼,「你──」
「我說了,決定權在妳。」御前首相冷冷地說,「好好思考妳的答案吧。妳獲得的可能是體面的審判與溫暖的黑衣……或者是絞架與伯爵女兒的項上人頭。」
──TBC
[註1]冰原狼 (Direwolf)
冰原狼並非一般的野狼。他們的毛色通常為灰毛黃眼或黑毛綠眼,但是亦有少數白毛紅眼的個體存在,此現象稱為「白化」。冰原狼與野狼是遠親,但是冰原狼體型更大,尤其是更長的腳與更大的頭。一般冰原狼可以成長到矮種馬的大小,但是也曾有人目擊比戰馬還要大的冰原狼。臨冬城的史塔克家族以冰原狼作為家徽,然而學士們普遍相信長城以南已經沒有冰原狼生存,若想再見到冰原狼必須北出長城,到鬼影森林裡面尋找。
[註2]蝠時(Hour of bat)
維斯特洛大陸上針對一日的計時有特殊的用語,人們喜歡使用各種動物將一天的時間切成二十四塊。其中蝠時相當於半夜零點到一點,狼時則相當於凌晨四點到五點
[註3]一千年前的長夜(The long night)→作者私設
此處捏他乃指電視影集中夜王入侵臨冬城,並被守夜人、野人、北境之王瓊恩雪諾、龍之母丹妮莉絲˙坦格利安、無面者殺手艾莉雅˙史塔克聯手擊退的歷史。儘管此事千真萬確,對於漢吉等人來說卻已經是一千年前的往事,因此蒙上了許多神秘的陰影。許多人宣稱當時並沒有這場戰爭,或者其實這是野人與北境之王的戰爭,或者這是北境之王與龍之母的戰爭。
[註4]金龍(Golden dragon)
金龍乃是維斯特洛大陸流通的一種貨幣,以純金製成。維斯特洛大陸流通的貨幣主要是金龍、銀鹿(Silver stag)、銅分(Penny)。銀質貨幣與銅質還有其他種流通形式,繁促不及備載。金龍之所以為「龍」,乃是因為建立當今貨幣體系的是坦格利安王朝,於是他們便以代表家族的龍最為最重要的貨幣象徵。即便坦格利安王朝與龍都已於千年前滅亡,後續的統治者仍然沿用了其貨幣體制、並持續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