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CH3-14 守誓者(阿爾敏)
Chapter 3 龍的新娘
章節 3-14 守誓者 (The oathkeeper)
POV 阿爾敏˙亞魯雷特
席納城的城牆轟然倒下。
那可是與絕境長城同樣古老的城牆啊,阿爾敏暗忖。築城者布蘭登˙史塔克[註1]在北境留下了三座傳奇堡壘,絕境長城、臨冬城,以及眼前的席納城。席納城白如牛奶、純淨無瑕、九千年來不曾陷落。然而就算是如此富有傳奇色彩的城堡,也抵不住投石機的日夜轟擊,終告倒塌。
看見倒下的城牆,將士們高聲歡呼,彷彿是戰爭結束了一般。然而阿爾敏知道事實並非如此。城牆垮了,垮在投石機日夜不停的轟擊之下,一個巨大的破口出現在大軍眼前,接下來便是巷弄的白刃戰了。
能夠攻破席納城的城牆並非毫無代價。兩周以來,札克雷嚴令全軍以耗盡體力的速度行進,結果損失慘重。戰爭中的傷患如果不能跟上,就落得被拋下來自生自滅的下場。每天早上他們動身之時,總有些人倒在路邊,睡著便再沒醒來;下午,又有另一些人筋疲力竭地癱在道旁;到得晚上,更有些人當了逃兵,遁進夜色之中。
札克雷甚至提出了懸賞以提振士氣。活捉羅德值兩萬金龍,首級也有一萬金龍,弗利妲值五千金龍,雷斯家的其他成員與肯尼各值三千金龍。有多少人被金龍激勵了?從阿爾敏來看,比起金龍,士兵們大概更願意擁有一夜好眠。
這是瘋狂地進軍,證明札克雷被逼急了。阿爾敏不知道原因為何,但是從那天開始,希斯特利亞便不見了蹤影……因此,阿爾敏猜測札克雷大概連希斯特利亞也丟了。丟了國王,又丟了王后,也難怪札克雷想要速戰速決。當然,札克雷仍對眾人宣稱王后與國王都安穩地待在大後方呢。
阿爾敏本該留在希甘希娜城。名義上,他已經是守夜人,不該加入札克雷的行動。然而札克雷並沒有順他的意,「我前腳一走,希甘希娜城大概會馬上背叛我吧?」他說,「我沒法搬走整座城堡,但是我可以帶走他們的領主。」
阿爾敏被強迫跟著札克雷進軍,以作為人質。艾倫與柯尼也一樣。跟在軍中,當戰爭來臨時,他們仍然必須提起刀劍。
最可怕的一次是早前的突襲戰。
當時是清晨,從希甘希娜城出發的軍隊經歷了可怕的行軍,只剩下三分之二的人成功到達了席納城郊外。可是更糟的還在後面。它們才剛抵達,還沒來得及紮營,席娜城內便衝出了三千名全副武裝的鐵騎。肯尼˙阿克曼領頭,雷斯公爵手下精銳盡出,就連公爵本人也身穿華麗盔甲上了戰場。札克雷這邊,軍隊早已精疲力竭,就算人數多出對方兩倍又如何?
當鐵騎發起衝鋒,農民組成的雜牌軍瞬間潰散。那本該是一場屠殺,札克雷的荒謬計畫似乎就要化為雲煙……直到槍聲響起。
是的,槍聲。正確來說,是東洋人帶來的火槍。
東洋人帶來的火槍不多,阿爾敏估計不超過三十把,然而只要一發,不管是臨時被徵招上場的農民還是穿著精良鎧甲的騎士都會倒下。
戰況在火槍部隊被放上場之後開始逆轉:雷斯公爵被第一個打下了馬,大喊著撤退。主將輕率的命令是崩潰的開端,然後敵方的指揮系統就混亂了。槍響四起,殺聲震天,鐵騎互相踩踏,死傷慘重……然而札克雷這邊的軍隊也一樣。
阿爾敏自身也陷於亂戰之中。他身穿黑衣,可敵人仍然不斷向他襲來,他只得持劍反擊。他本來是跟艾倫和柯尼待在一起的,但是混亂將三人打散;他們各自遭遇了不同的對手,然而阿爾敏的籤運是最差的。
他遇上了肯尼˙阿克曼。
那是野獸絕命的反撲。肯尼已經被槍射中,然而他不退反進,率著少量精兵直取札克雷所在的主軍。他的劍砍斷了卡羅萊納伯爵的手,劈開了塔瑞特子爵的腦袋,最後忘在了紐特伯爵的頸子上。
阿爾敏原本是會遭遇他的。戰場上沒有可以逃竄的空間,所有遭遇肯尼的人無論是想要戰還是想逃,都會被一劍砍倒。阿爾敏幾乎做好覺悟了,他已經抽出長劍默念守夜人的禱詞……直到背後傳來槍聲,而肯尼阿克曼的戰馬倒下。在那之後,一大群人為了搶功而湧了上去。阿爾敏沒有看到最後,但是肯尼在那之後似乎就消失了。
雷斯家的軍隊退回了城內,而札克雷下令架起投石車。攻城持續了數個時辰,城牆的兩邊都不斷用投石車轟擊對方。而現在,席娜城的城牆終於被轟垮。
戰爭至此,其實已經宣告結束了。札克雷的軍隊人數兩倍於對方,而城牆已經被攻破,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勝負都很明顯了。
※※※※※※※※※
「找到人了嗎?」札克雷冷冷問道。
「都在外面了。」士兵答道。「請您審問。」
札克雷站起身,走出了主帳,阿爾敏則不安地跟在他身後,其餘貴族一併尾隨。
營帳外,一群人跪在札克雷的大帳前。「雷斯夫人,」札克雷冷冷說道,「還真是好久不見了。您近來可安好?」
「札克雷,你要城堡就拿去……但是求求你,放過孩子們吧……」雷斯夫人抱著一個小娃兒說。雷斯夫人是個年近五旬的貴婦,黑髮棕眼,相貌平平,而她帶著三個兒女,想來是次子迪爾克˙雷斯、次女艾貝爾˙雷斯,而被夫人抱在懷中的大概是么子佛羅里安˙雷斯吧。
雷斯公爵共有五名婚生子女,在場有三名,長子烏爾克林則已被札克雷殺死,所以長女弗利妲並沒有出現,而公爵本人亦不知所蹤。
「別談放不放過的,夫人。我們久別重逢,該喝點酒。」札克雷一揮手,一旁的侍從送上了一杯溫酒,「這可是道地的長城好酒,夫人喝點?」
「札克雷,你別玩弄我們!我們已經投降——」
「喝點,夫人。」札克雷冷笑說,「喝點。」
雷斯夫人瞪大雙眼,只得接過溫酒,顫抖著喝下。然而她才剛喝一口,便臉色大變,把腹中物全部都吐了出來。
「嘔嘔嘔嘔嘔嘔嘔嘔——」
「哈哈哈,夫人酒量還真差啊?這可是野人用母狼的奶醃的酒喔?居然這麼不賞臉?哈哈!」札克雷大笑,伸手抓起雷斯夫人的頭髮向上提,「夫人,既然你這麼沒禮貌,也別怪我不盡禮數了……告訴我,您的夫君大人上哪去了?」
「我……」嘔吐物從雷斯夫人的嘴角流下,「我不知道……」
「多麼令人感動的夫妻情啊!但是我勸妳早點招了,」札克雷又揮了揮手,一旁的侍從改遞上一個木箱,「要不然,就得讓妳去跟妳兒子見面了呢。」
札克雷打開木箱的一瞬間,雷斯夫人放聲尖叫,而較小的兩個孩子直接哭了出來。那是烏爾克林˙雷斯的人頭,經過數天的存放已顯乾癟,然而額上的洞仍鮮明可見。阿爾敏不禁心中一噁,差點沒吐出來。
「說,羅德˙雷斯在哪裡。」札克雷問道。
「我不知道……」雷斯夫人抱緊孩子,「我真的不知道……我求你放過我們,札克雷……」
「既然妳那麼有誠意,就把妳留到最後。」札克雷冷冷道,「選擇吧,雷斯夫人:迪爾克、艾貝爾、佛羅里安,你要讓誰去見哥哥呢?」
雷斯夫人瞪大雙眼。「讓我代替孩子們。放過他們吧。」
「不,不,不,妳沒搞清楚狀況,雷斯夫人,」札克雷說,「唯有國王與王后陛下有權利放過你們。」
「王后,你說那個私生女嗎?」
「希斯特利亞王后乃是烏利公爵的後裔。」
「是的,是的,當然了,」雷斯夫人急忙說,「讓我向她道歉吧!我會向她下跪,我願意替她做任何事,請讓我跟她見一面吧!」
阿爾敏皺眉。她本猜想希斯特利亞是被雷斯家抓走的,照這樣看來難道不是嗎?那麼希斯特利亞到底到哪裡去了?
「王后陛下沒空理妳這等下人。」札克雷說道,「妳不選的話,我就替妳選了。那就……小兒子吧。」
札克雷從夫人手中搶下了佛羅里安。孩子放聲大哭,而夫人被兩名士兵按倒。
阿爾敏內心做嘔。他望向周圍,許多士兵別過頭去,卻無人上前阻止。這是戰爭,雙方都有自己的正義,但是宰殺小孩與正義無緣。
我是守夜人,阿爾敏暗忖,我不受攝政王與領主的管轄。此時此地,除了我沒有其他人可以阻止總司令了。
阿爾敏下定了決心,「札克雷大人———」
「札克雷,住手!」
脆如銀鈴的聲音傳來,令阿爾敏與眾人循聲望去,札克雷也不例外。一瞬間,所有人臉上都寫滿遲疑。
人群自動散開,希斯特利亞攙扶著尤彌爾走了進來。
「王后陛下?」
「是王后陛下?為什麼在這裡?她扶著誰?」
「戰爭結束了,札克雷!」希斯特利亞大喊,接著轉向大家,「各位,戰爭結束了!羅德˙雷斯已經逃跑了,敵軍也投降了,戰爭結束了!」
希斯特利亞的出現令全場不知所措,就連阿爾敏也不知道為什麼希斯特利亞會出現在這兒,更不曉得為什麼尤彌爾會一起出現。
尤彌爾看起來臉色不太好,衣服甚至帶著血跡。她受傷了嗎?無力到需要靠希斯特利亞扶著?這到底是——
「戰爭還沒有結束,王后陛下。」札克雷說道,「羅德雷斯尚未伏法。他可是謀殺了您的父親,偉大的烏利公爵。」
「流放他、懸賞他,這樣就夠了!」希斯特利亞喊道,「所以停止吧,札克雷,叫投石機通通停下來,牆內還有很多孩子呢!沒必要再死人了,戰爭已經結束了。」
群眾開始議論紛紛。「是啊,結束了。」「結束了。」「敵人都投降了,我們已經贏了吧?」「漏了一個雷斯公爵又沒差,對吧?」「終於可以回家見老婆小孩了!」「我沒老婆啊可惡!不過可以結束真是太好了……」
『碰!』
槍聲響起。
眾人瞬間安靜,而阿爾敏望向札克雷。守夜人的總司令正手持火槍,又對天空開了一發,『碰!』
「我說了,戰爭還沒有結束。」他將槍口放平,指向希斯特利亞。
「總司令,」阿爾敏偵字酌句,「她可是王后陛下。」
「王后?哈哈,當然了,偉大的王后陛下!」他笑著移開槍口……轉而指向尤彌爾。「那這位麻子臉,肯定是王后陛下的護衛吧?真是偉大的忠臣!我身為守夜人的總司令,一定會把她的身世調查清楚,公諸於世,讓守夜人的弟兄好好看看自己有多麼棒的同伴。」
希斯特利亞瞪大雙眼,「總司令,你怎麼可以……」
「為了替您復仇,我將獻出我的心臟,王后陛下。」札克雷比出一個右手搥胸的姿勢,臉色戲謔,「全軍聽令!」他大喊,「把席納城的人一個接一個拖出來殺了,直到找到羅德˙雷斯為止。」
「總司令,您不能這樣做!」阿爾敏上前一步,「這是屠城!」
「我說這是主持正義,」札克雷冷冷道,槍指阿爾敏,「你最好給我安分點,亞魯雷特。身為攝政王的我動不了你,但是我是守夜人的總司令。你只要抗命,我隨時可以把你送上刑場。」
「札、札克雷大人!」一名傳令兵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有、有大批的軍隊接近中!」
「你說什麼?」札克雷變色道,「哪裡來的?南邊?北邊?」
「兩邊都有!」傳令兵大喊,「南邊離此地還有數里格,可是人數非常多。恐怕……超過五千……」
『難道是君臨的軍隊嗎?』阿爾敏暗忖,留下冷汗。這真是最糟糕的局面,北境的大軍應為內戰而耗盡力氣,卻還要與南方王國的軍隊作殊死戰,結果就好像太陽會從哪邊出來一樣明顯。
「北方呢?」札克雷抖了抖鬍子。
「北方的軍隊已經到了,」傳令兵報告,「莫約六百人,打著的是純黑旗。」
純黑旗,阿爾敏心中一愣,那就是守夜人了。
「純黑旗?哈哈哈,看來我的好運還沒用完呢。」札克雷大笑道,「艾爾文那小子,總算是趕到了。六百人可不是小數字,估計是把所有遊騎兵都給我帶來了吧?哈哈!不知道利威爾有沒有來呢?」
「總司令大人,」阿爾敏再次進言,「依據律法,守夜人的職責是守護長城。如果就此罷手,或許……」
「守夜人的誓言說要做王國的堅盾,而我們現在就是在保護王國呢。」札克雷冷笑,「快快迎接友軍!媽的,教艾爾文跟利威爾來見我,我要他們負責前鋒,嚇破南方人的膽。」
當艾爾文˙史密斯領著守夜人們來到札克雷面前時,阿爾敏已經聽見人們的議論紛紛。
「我原本以為艾爾文這廝會堅守自己的職責,沒想到他卻來幫札克雷。」「這年頭連守夜人都墮落了……」「這算什麼?你看過黑色宴會嗎?在國王的宴會上屠殺賓客的總司令,能養出什麼好手下?」「淪喪到這個地步……人家雷斯公爵至少還會做做樣子,實在是……」
首席遊騎兵利威爾走過阿爾敏面前時,對他點了點頭。「怎麼樣?後悔你的選擇了嗎?」
「我不後悔,爵士。那你呢?」阿爾敏發現自己有些氣憤,「這是你們的選擇?」
「是啊,每個人都得做出選擇。」利威爾說道,「就讓我們一起看看結果吧。」說完他便不再理睬阿爾敏,逕自上前。他身後跟著屬於他的小隊成員,艾魯多先生、君達先生、歐魯先生、佩脫拉小姐。他們都是令人景仰的遊騎兵,現在卻響應了達里斯˙札克雷的召喚,加入了這場混亂。
「阿爾敏。」
阿爾敏循聲望去,「馬可?你也來了?」
擁有雀斑的男孩靦腆一笑,「是的,姑且充當軍醫。」他說著,隨即遠遠望見希斯特利亞,「那是希斯特利亞?還有尤彌爾?」
「尤彌爾似乎受傷了。」阿爾敏說道,而馬可點了點頭,「葉卡醫師留下的藥還有剩。我去幫幫她們。」他隨即走向兩人。
艾爾文˙史密斯在札克雷面前單膝跪下。而利威爾與其他的遊騎兵跟進。「總司令大人。」
「你可終於來了,艾爾文。」札克雷說道,「我什麼時候命令你們南下的?一個月前?兩個月前?怎麼拖了這麼久呢?」
「我們在掙扎著,」艾爾文答道,「依據律法,守夜人必須服從總司令,但也不得介入王國紛爭。」
「所以你們得出答案了?」札克雷說道,仍然握著火槍。
「是的,」艾爾文說道,「忠於誓言是守夜人的職責。我們為了您而來到這裡。我們將善盡我們的責任,保護王國。」
「保護王國,哈哈!是了,誰教我們是守衛王國的堅盾呢?」札克雷冷笑,「我將命你為前鋒統帥,艾爾文,準備迎擊君臨的敵人。」
艾爾文抬起頭,「不,敵人另有其人。」
「喔?你說誰呢?」
「破壞誓言之人。」
札克雷猛然瞪大雙眼。他立刻舉起火槍,然而利威爾的速度比他更快。阿爾敏沒有看見利威爾抽出劍,但是札克雷的火槍已經斷成斷成兩截。「你———」札克雷咆哮,但是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完整的句子,便被利威爾一腳踢倒,踩住頭部,亮出脖子。一旁,札克雷的侍衛急著想要抽出武器,佩脫拉等人卻一擁而上,將侍衛們逼退。
「幹什麼?守夜人?想要造反嗎?」瓦格納侯爵立刻抽出長劍,他背後的士兵們也跟進。
「不,侯爵大人,依照律法,守夜人不介入王國紛爭。」艾爾文冷冷說,「我們來到此處,只是為了玷汙誓言的守夜人而已。」
阿爾敏瞪大雙眼,「玷汙誓言……」
「拿墊頭木來,伊澤爾。」
「是、是!」一名長得跟尤彌爾有些像的遊騎兵前輩趕緊搬來木樁。利威爾與歐魯架起了札克雷,將他按倒。
札克雷低吼,「艾爾文,你不能這樣做!你是被羅德˙雷斯收買了嗎??」
「老傢伙,你安分點。」利威爾打斷札克雷,「保持不動的話會容易些,想躲的話,你還是會死,而且會死的很難看。」
「我是守夜人的總司令!」
「你已經不是守夜人了。」利威爾冷冷說,「你破壞了誓言。」
「你們這群叛徒!」札克雷咆哮,「瓦格納,殺死他們———」
「你們通通不准動,」利威爾瞪向貴族們,「你們誰敢動,我就讓他知道厲害。」威脅過後,士兵們雖然手持長劍,卻沒有一個人發難。
「諸位大人,請見證守夜人的贖罪。」艾爾文高聲道,「這個人名叫達里斯˙札克雷,老練而沉穩,曾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守夜人。他從臨冬城來到我們中間,卻破壞了守夜人的誓言,策動了政變,挾持了國王。」他的聲音幾乎傳遍了整個營地。
「達里斯˙札克雷,依據守夜人的律法,以長城建造者布蘭登˙史塔克之名,你將在此被處死。」艾爾文說,抽出配劍,寒光閃耀。
「如果你有任何遺言,現在是時候了。」他說。
札克雷扭過被壓在墊頭木上的脖子,「你知道你不能殺了我,艾爾文……」他冷冷說道,「戰爭已經敲響了,響應我的貴族們都想分杯羹。我一死,憑你能夠擺平這些貴族嗎?」
「除此之外,你還有其他遺言嗎?」艾爾文說。
札克雷瞪大雙眼,然而副司令似乎沒有退卻的意思。「……你也聽到了,君臨的軍隊正從南方接近,」札克雷說,「殺了我,還有誰可以統合貴族們的力量?你既然要堅守誓言,就不能介入北境王國與南方王國的鬥爭。你要看著北境的人民被南方人屠戮嗎?」
「除此之外,你還有其他遺言嗎?」艾爾文重複道。
札克雷傻了。阿爾敏看見總司令的臉色扭曲、劇變,猛然他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那笑聲令阿爾敏不寒而慄,「我懂了,艾爾文,我懂了,你跟我一樣!」他低吼道,「我畢生的目標是毀滅羅德˙雷斯,而你畢生的目標就是毀掉我,對吧?只要是能夠殺死我,無論這個國家變成怎樣,你都不在意,對吧?就因為我搶了你的總司令寶座是吧?哈哈,太好笑了,艾爾文,到頭來,你跟我一樣都是屠夫啊。」
「我們不是屠夫,札克雷,我們乃是守夜人,」艾爾文對札克雷冷冷說,「我們是黑暗中的利劍、長城上的守衛,」他朗聲說道,開始有幾個遊騎兵加入他。「我們是抵禦寒冷的烈焰、破曉時分的光線,」加入的聲音越來越多,阿爾敏也加入其中,「我們是喚醒眠者的號角、守衛王國的鐵衛。我將生命與榮耀獻給守夜人,」他總結,「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隨便你。」札克雷冷笑道。
艾爾文隨即麾下長劍。銀光一閃之後,達里斯˙札克雷的人頭滾落了泥濘的地面,濺起了少許泥水。
阿爾敏嚥下了一口口水。結束了嗎?總司令的政變結束了,以達里斯˙札克雷的死亡告終。他看著泥濘中的人頭,死不瞑目,兩個月前起事時,札克雷可有想到這一個結局?
肯定是有的吧,總司令不是看不清後果的人,但是他還是答道他的目的了。羅德˙雷斯已經垮台了,永遠不可能重新成為攝政王或御前首相。某種程度來說,總司令確實毀滅了羅德˙雷斯,而他也為此獻出了心臟……還真是諷刺。
然而,君臨的軍隊問題尚未解決。
「訓練兵。」
艾爾文忽然叫住了阿爾敏,「我聽說你繼承了你父親的城堡。」
「我、我已經發下了守夜人的誓言,希甘希娜城與我都將成為長城上的守軍。」阿爾敏解釋,「但是我也知道必須受到認可才能成為守夜人……如果副司令覺得我不適合的話……」
「這得交給奇斯˙夏迪斯爵士決定,」艾爾文說道,「不過我想結果已經很明顯了。放心吧。」
阿爾敏留下一滴冷汗。「副司令,」他詢問道,「請問您要拿在場的貴族怎麼辦?」札克雷的說詞雖然是為了求生,卻也不假。他死了,他集合起來的大軍瞬間群龍無首。難道要讓王后希斯特利亞統合大家嗎?可是希斯特利亞只是魁儡,「還有南方的軍隊。如果君臨的大軍兵臨城下的話……」
「不必擔心,」副司令說,「多虧了布勞斯伯爵,一切都會沒事的。」
「布勞斯伯爵?」阿爾敏疑惑。
「來了。」
阿爾敏循聲望去,只聞南方的軍營傳來一陣騷動。騷動的聲音,卻沒有打鬥的跡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然而阿爾敏還沒有來得及細想,他已經遠遠望見了一個胖子貴族,正坐在轎子上往這兒來。
「巴魯多侯爵?」阿爾敏訝異道,他認出轎子上的領主乃是之前舉辦過比武大會的侯爵。
「哎呀,是艾爾文與守夜人小弟啊!」巴魯多侯爵遠遠望見了守夜人們,舉手打著招呼。
總司令發動政變以來,灰牆城的巴魯多侯爵是為數不多尚未表態的人。之所以能不表態就是因為自身夠強大,才能不被清算。眾人都覺得巴魯多侯爵是株牆頭草,打算在大勢底定時才站到勝利的那一邊。但他現在卻出現在席納城……這到底是……?
然而,阿爾敏仔細看了看,發現除了坐著轎子的巴魯多侯爵,還有許多人跟著,「布勞斯伯爵?」阿爾敏驚呼,然而更扯的還在後面,「莎夏?」
「嘿、嘿,阿爾敏~」莎夏舉手,嘴裡不知咬著什麼,「好久不見了!你要不要吃蛙腿?」
「蛙腿?」
阿爾敏還沒有反應過來,眾人已經來到了面前。這時阿爾敏才注意到,還有一個小孩騎著馬,走在布勞斯伯爵身邊。
他帶著青銅王冠。
布勞斯伯爵下馬,「陛下,請讓我為您發言。」
「不用,我來就可以。」小男孩說道,隨即策馬來到台上,「全軍聽令!」
男孩聲音不大,卻奪取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是史塔克家族的艾德利克一世,臨冬城的主人,先民的國王、北境統治者、全境守護者。」他大喊,「我在此宣布,叛黨達里斯˙札克雷已經伏法,攝政王羅德˙雷斯已經被剝奪爵位,而來自君臨的敵軍也在卡林灣前被擋下,已經退兵!」
「所以,戰爭已經結束了,立刻放下武器!」
國王的聲音響徹軍營,隨之而來的是滿山遍野的靜默。那段時間對阿爾敏來說,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久。
阿爾敏鬆開了手;第一把長劍落在地上的聲音劃破了寧靜。
一把、又一把。長劍或匕首、尖矛或盾牌、火槍或弓弩、集合在國王旗下與雷斯旗下的人們,一個接一個的扔下了武器。
戰爭結束了。阿爾敏仰望灰暗的天空。
戰爭結束了。
※※※※※※※※※
事後,阿爾敏才知道,國王的失蹤原來是布勞斯伯爵幹的好事。在伯爵策畫下,國王被尤彌爾與莎夏帶出臨冬城,南下卡林灣,在那裏率領澤地人擋下了北進的君臨大軍。
在此之後,國王在卡林灣發出號召,命令周邊的貴族前來護駕。布勞斯伯爵是第一個響應的人,而巴魯多侯爵則帶來了大量的騎兵。在那之後,國王的軍隊整軍北上,一路上的逃兵與小貴族一個個加入了國王的旗下,藉此換取國王的寬恕。當國王一行人抵達席納城,人數已經來到五千。
同時,艾爾文副司令也加入了計畫。國王一出逃,副司令便假意響應札克雷,實則率領守夜人南下,在關鍵時刻控制札克雷,並盡到了守夜人的責任——處死違背誓言之人,守住了守夜人的信譽。
現在想來,打從布勞斯伯爵要自己把信件轉交給利威爾的時候,計畫就已經開始運作了吧。
札克雷一死,戰爭便畫下了句點。說起來誰想要戰爭呢?貴族與總司令玩著詭譎的權力遊戲,爭奪著領地、稅收與榮譽,但是輸家永遠是平民。
他在營帳裡找到了希斯特利亞等人。
馬可與希斯特利亞正在替尤彌爾療傷。說起來尤彌爾似乎總是受傷?逃離野人那次、長夜堡那次、還有現在。該說是尤彌爾倒楣呢還是運氣特別差呢?阿爾敏不知道,然而看馬可的表情,應該是沒有大礙了。
「馬可,謝謝你。」希斯特利亞說道,蓋起尤彌爾腹部的傷口,「我原本以為尤彌爾這次會完蛋……」
「她很幸運,傷口剛剛好沒有傷到重要的臟器。」馬可解釋,「但是這樣三天兩頭的受傷,就算是尤彌爾也吃不消啊。」
「都是我的錯……」希斯特利亞自責地說,「如果我沒有聽從總司令……尤彌爾就不會受傷了……」
阿爾敏知道實情並非如此。他明白希斯特利亞大概是被脅迫的,因為不能讓總司令揭穿尤彌爾的野人身分。
然而這樣一想,尤彌爾明明是野人怎麼會加入守夜人?又為什麼會在長夜堡死戰裡幫助訓練兵而非掠襲隊?複雜的問題實在太多,令阿爾敏的腦袋一時打結、轉不過來。
「是啊,都是妳的錯。」尤彌爾冷不防開口,「所以妳要好好照顧我咧。」
「尤彌爾!受傷了還在開玩笑!」
「誰叫女神大人要道歉呢?」
「尤彌爾!!」
希斯特利亞給了尤彌爾一劑頭槌,讓後者直喊腦震盪。這樣看來,大概是沒有問題了,這也讓阿爾敏鬆了一口氣。儘管危機重重,但是至少訓練兵的大家都平安無事。
「……但是,尤彌爾,我……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做。」希斯特利亞忽然說。
尤彌爾轉過頭去,盯著希斯特利亞。「我……我想去見一個人,」希斯特利亞說道,「妳能讓我去嗎,尤彌爾?」
「怎麼可能讓妳去啊?」尤彌爾刻意撇過頭道,「想要背著我去會情郎?我怎麼可能答應妳呢?」
「欸?」希斯特利亞說道,「才不是什麼情郎!尤彌爾真是的!我只是想要去把話問清楚而已,她只是我的姐———」
「不過,說到底,」尤彌爾打斷希斯特利亞,「我也沒有辦法用這身體攔阻妳啊。對吧,馬可學士?」
「我只是學徒,不是學士,」馬可糾正,「的確,憑尤彌爾現在的樣子,是阻止不了希斯特利亞的呢。」
希斯特利亞瞪大雙眼,「所以……」
「妳必須答應我兩件事。」尤彌爾轉過頭來說,「第一,有危險隨時要跑,不准在陷入任何危險,可以嗎?」
希斯特利亞點了點頭,而尤彌爾繼續開口,「第二,妳或許會面臨一些抉擇。到那個時候,順著妳想要的去做就好。不要顧慮我,不要顧慮其他人,做妳自己就好。」
「欸?抉擇?」希斯特利亞疑惑地說,「這是什麼意思?」
「一個不重要的約定罷了。」尤彌爾說道,「怎麼樣?妳能答應我嗎?」
希斯特利亞先是一愣,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那就好,」尤彌爾轉過身子,閉上雙眼,「既然如此,就快去吧。」她靜靜地說著,「去找那個討人厭的怪物,去做出能讓妳抬頭挺胸活下去的選擇吧。」
——TBC
[註1]布蘭登˙史塔克:布蘭登是九千年前的傳奇人物,第一任北境之王。傳說中維斯特洛許多著名城堡都是布蘭登所建,包含臨冬城、風息堡、絕境長城。這些城池普遍被認為有魔法保護,讓邪魔無法進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