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3-13 凡人(尤彌爾)
各位讀者
先讓我們把時間倒帶回到尤彌爾還在卡林灣的時候
請見證尤彌爾的人生巔峰XD
PS:因為作者我最近時間越來越少所以以後每次的更新量可能會再減少一些QQ先跟各位道歉
Chapter 3 龍的新娘
章節 3-13 凡人 (the mortal)
POV 尤彌爾
尤彌爾張開了眼睛。她伏於沼澤,盯著獵物。青蛙、蛇蠍、蟾蜍,每一隻都又醜又難吃。尤彌爾發出了嘶嘶的叫聲,分岔的舌頭蠢蠢欲動,定睛一瞧才終於鎖定了獵物。
一隻白胖胖的仿聲鳥正躲在不遠處的樹梢上。仿聲鳥,為何這格格不入的傢伙會在沼澤裡?尤彌爾不知道,牠只知道自己餓了。
腹部的肌肉是蜥蛇軀前進的動力。尤彌爾看準了那隻目標,猛地竄出,亮出毒牙直直咬去。然而那隻鳥的動作竟靈巧非凡,雙翅一拍不但閃過蛇牙,腳爪還在尤彌爾的蛇皮上抓出了傷口。
「不要跳進去。」
仿聲鳥邊攻擊著尤彌爾,還在牠的眼前用著鳥嘴說著人的話語。
「出來,」仿聲鳥猛力攻擊著,「出來,」牠用爪子在蜥蛇的臉上又抓出了傷口,「出來!」
當尤彌爾回到自己的身體時,黎德大人正坐在一旁的樹根上,仿聲鳥則停在他的肩上。
「我又失敗了?」尤彌爾問。
「你鑽入的很成功。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可以進入這麼多不同動物的狼靈。」黎德大人說道。
「狼靈,」仿聲鳥喊著,「狼靈。」
「但是,你還是會昏倒。你沒有辦法在潛行時保持住本體的意識。」黎德大人說道。
「意識,」仿聲鳥喊著,「意識。」
尤彌爾咬牙。她身上全是爛泥,這就是本體失去意識、倒在泥中的證明。
「把野獸想像成靴子,而非沼澤。」黎德大人教導著尤彌爾,「把靈魂的一部份伸進野獸體內,就像是把一隻腳進去而非全身。不要跳進去;伸進去。」
「不要跳進去,」仿聲鳥喊著,「不要跳進去。」
「不要跳進去。」尤彌爾複述,決定再試一次。這一次她挑了一隻蠍子,然而她又失敗了;她失去了意識,甚至連想起自己是尤彌爾都沒辦到。當劇痛讓尤彌爾回到本體時,她看見了那隻蠍子被仿聲鳥給吃了下去。
莎夏擺平御林鐵衛已是五天前的事情。這幾天,沼澤裡的澤地人紛紛響應黎德大人的召喚來到卡林灣駐防,幾次南方軍隊的攻擊都在亂箭之下慘敗而歸。無法攻破的卡林灣,尤彌爾總算是見識到了。
南方人攻勢受挫,又損失了御林鐵衛與領軍的貴族們,攻勢已經漸漸緩和了下來。根據探子的情報,南方人現在群龍無首,主戰與主退派彼此爭鋒相對,一時半刻想來構不成威脅。
小國王倒是很認真的督軍。每當敵軍來襲,他總會佔到一線,與澤地人一起射箭,而莎夏則跟在國王身邊保護他。
頸澤的人們對於小國王有種莫名的崇敬,遠不同於雷斯公爵等貴族。黎德大人說,史塔克家族在很久很久以前以一場公平的比試中戰勝了頸澤的沼澤王,並且迎娶沼澤王的女兒為妻,將頸澤收入了臨冬城的統治之下。在那之後,澤地人便一直是史塔克家族最忠誠的追隨者。
卡林灣俘虜了大量的南方貴族。被蛙腿救活的約有七成,各個位高權重。肥胖的古洛斯伯爵是康復最快的,因為他太胖了,毒蛇的毒牙似乎沒能穿透皮下脂肪。伯爵剛能走,便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跪求史塔克的原諒。
小國王釋放了他,並且讓他帶回訊息給南方的大軍:每退兵十里格,卡林灣便會釋放一名南方貴族,否則澤地人將會把在夜裡把毒蛇放入沼澤,讓十萬大軍全部湮沒在沼澤之中。
當南方人的前鋒已經拔營後撤的那個早上,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尤彌爾則跟著黎德大人學習著易形者的技藝,至今已是第五天。黎德大人是個易形著,他與他的仿聲鳥共享著生命。
只要還未日落,尤彌爾便會在沼澤間練習著。澤地內充滿著魚梁木,竟讓尤彌爾有種回到城牆以外的感覺,而潛行也變得順利。蜥蛇、蠍子、獅蜥、青蛙……尤彌爾成功潛入了各式各樣的動物。她占有了這些野獸的身體,成為了牠們。
然而黎德大人不同,他只能進入他的仿聲鳥。黎德大人說這才是常態,一個狼靈通常只與一只最親近的野獸通神,然而黎德大人可以做到尤彌爾做不到的事……他能夠在潛入仿聲鳥的同時,保持住本體的意識。這是尤彌爾所做不到的。
尤彌爾想做到這一步。弗利妲˙雷斯肯定也是個狼靈,操弄狼群的同時還能自由活動。如果說像自己這樣每次潛行本體都得陷入昏迷,實在太危險了。為了救出希斯特利亞,無論如何……都得有所突破才行。
在無法訓練的晚上,尤彌爾會聽黎德大人講述易形者的過往。老太婆教過尤彌爾許多,但是那時候尤彌爾並不上心,只是個渾渾噩噩過日子的傢伙,偶而在一兩個晚上夢到自己變成了野獸,但是現在不同了。她有了必須保護的人。
「『易形』是森林之子的餽贈。」黎德大人說道。「早在人類來到維斯特洛之前,森林之子就生存在這兒了。他們會說動物的語言,能透過魚梁木看見祖靈,也會使用樹的魔法。他們說源語[註1]。」
尤彌爾點了點頭,「長城以北的野人也說著古語。」尤彌爾自己會說一些,但這自然是秘密。
然而黎德大人搖了搖頭,「古語來自源語,但是兩者是不同的。源語是風、是樹葉飄落的聲音、是水聲,也是石頭。我們人類無法理解源語,但是森林之子可以。」
「理解,」仿聲鳥說著,「理解。」這隻鳥最喜歡模仿主人說話。
「是森林之子教導了人類這門技藝。」黎德大人說道,「然而一千個人裡面,只有一個人能成為易形者……」
「……而一千個易形者,只有一個人能成為綠先知。」尤彌爾說道。
「妳知道綠先知?」黎德大人看著尤彌爾。
「只是一個老太婆的口頭禪罷了,」尤彌爾說,想起老太婆。傳說綠先知能夠看到過去與未來,還能夠製造虛假的記憶,植入別人的腦袋。她想起希斯特利亞與那個弗利妲˙雷斯,心裡一陣不痛快,「黎德大人,你知道那麼多,你……是綠先知嗎?」
黎德大人露出苦笑,「很遺憾,舊神沒有賜予我這種天賦,然而黎德家世代傳承著相同的記憶。森林之子不在了,但是魚樑木還在;魚樑木記得,我們就會繼續傳承。」
他不是綠先知,尤彌爾暗忖,說到底綠先知到底存不存在,根本就沒人知道。尤彌爾猜測弗利妲可能是綠先知,但是除非當面質問,不可能獲得答案。
「這世界上真的有綠先知嗎?」尤彌爾問。
「曾經有過。」黎德大人說道。「根據古老的歌謠,森林之子將技藝傳授給了一個女人。女人有三個女兒,通通都是狼靈,而二女兒的天賦是最高的;她成為了綠先知。」
幾萬年前的綠先知跟尤彌爾沒有關係。「你的意思是沒有綠先知了?過去有,而現在沒有?」尤彌爾問道。
「這個問題對綠先知來說沒有意義。」黎德大人說道。
尤彌爾疑惑,「……啥?」
「時間就像大河。我們都在它的洪流之中,從過去到現在順流而行,總是在同一個方向。樹卻不一樣。他們的樹根生長、死亡都在同一個地方,時間沒有改變他們。」黎德大人靜靜地說道,「綠先知能夠與樹溝通,他們住在樹裡、是樹的一部分,遨遊於過去與未來。季節的更替對他們來說就像是烏鴉拍一下翅膀,肉體的死亡也不再有意義。」
「那就叫樹說說話啊!」尤彌爾有些氣憤地道。老太婆被殺死的那晚,尤彌爾逃難之餘曾跪在魚梁木面前哭泣,然而魚梁木並沒有給予尤彌爾回應。如果綠先知真的住在樹裡,卻不回應人們的祈禱,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魚梁木一直在說,只是我們聽不懂而已。」黎德大人呵呵笑著,「舊神透過魚梁木看顧著北境的孩子呢。妳想成為綠先知嗎,孩子?」
尤彌爾悻悻然地望向魚梁木。「那種事辦不到的吧。」她說道,「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必須……必須掌握狼靈真正的能力。」
「不要著急,孩子。你進步得很快,你會成功的。一個月,一年,總會成功的。」
「成功,」仿聲鳥說著,「成功。」
「我可沒有那麼多時間。」
「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身為狼靈是難得的天賦,但是別以為狼靈什麼事情都辦得到。」黎德大人說道,「操之過急,只會觸犯禁忌。」
狼靈辦不到的事情太多了,這點尤彌爾身有感觸。亞妮、米卡莎,想起這兩個怪物便教尤彌爾渾身發抖。「你說禁忌?」
「吃人。」黎德大人說,「人可以吃野獸,野獸也可以吃人,但人吃人就是禁忌。」他解釋,「狼靈在狼身內吃人……舊神不會允許這等罪行。」
尤彌爾吞下一口口水。她想起當初遭遇亞妮等人那一次,潛入狼身的自己本是想襲擊對方的,如果當初亞妮沒有把自己一腳踢到樹上,自己是否會吃了對方?
啊,不過如果是亞妮那個怪物,無論是狼是熊甚至是龍大概都沒有勝算吧?
「吃人肉是禁忌,附身狼身同狼交配是禁忌,而附在人身上是最大的禁忌。」黎德大人說道,「我們與野獸並行,但是我們仍然是人……當分不清自己是人還是野獸的時候,你也將不再是自己了。你必須慢慢來,孩子。」
尤彌爾咬牙。她不禁懷疑留在卡林灣到底是不是正確的選擇,「我還需要多久?」
「這得看諸神的意思,」黎德大人說,「記得嗎?野獸像是靴子。找到最合腳的靴子,那將會是有如國王般的新生。」
當晚,尤彌爾拿定主意,明天就啟程北返。
她等不下去了。與其繼續不知何時才會有所進展的訓練,果然這才是正確的選擇呢。
莎夏得守著國王,這是她父親的囑託,然而對尤彌爾來說,國王遠遠不如希斯特利亞重要。
那一個晚上是一個輾轉難眠的晚上,尤彌爾希望自己可以夢見希斯特利亞,然而當她終於墜入夢境,卻是回到了長城以北。
又附上哪個傢伙的身子了?
不、不對。
尤彌爾發現這不是狼夢,這是真正的夢境,因為有著大鼻子的老太婆正把自己從雪地抱起。
哪兒來的娃兒呢?老太婆如是說,而孩子則報以哭啼。別哭啊,別哭啊,老太婆如是說,但是孩子還是哭個不停。
妳這樣哭我很困擾啊,老太婆如是說,但孩子沒有停下。要吃糖嗎?要裹衣服嗎?要騎狼嗎?老太婆如是說,但是孩子仍然哇哇大哭。
想要名字嗎?老太婆如是說,孩子張開了眼,停止哭啼。
貪心呢小東西呢,我的小醜八怪。老太婆如是說,輕撫孩子的額頭,在魚梁木的面前跪下。
「尤彌爾,」老太婆如是說,眼神和藹,「從今天開始你就叫做尤彌爾了,我的小醜八怪。」
尤彌爾醒了過來。
夜仍深,莎夏閉著眼流著口水呢喃著再來一隻青蛙腿,仍沉沉睡著。遠方的塔樓則燈火通明,防範敵軍可能的夜襲。一旁,長進室內的魚梁木上人臉依舊,彷彿正看著尤彌爾,一瞬之間近有些神似老太婆那張長滿皺紋的臉。
尤彌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自己會夢到老太婆。兩人的見面尤彌爾自然是已不記得的,只曾在夢中窺見了幾次。
然而這些都不重要。老太婆早已死去,而尤彌爾的醒來另有原因。
她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
強烈的直覺驅使她下了樓,從後門出了醉鬼塔,進入沼澤之間。澤地的沼澤暗藏無數死亡陷阱,夜間的沼澤更是步步致命,但是尤彌爾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曾經穿上的靴子,就在不遠處。
她踩著沼澤間隱藏的堤道,緩緩走入了林中。蛙鳴徐徐,鴞聲啁啁,澤地的沼澤本有百獸,然而來者並非澤地的一員。
『狼需要用生命去結合,』老太婆曾這麼說,『一旦結合過,要附身到同一匹狼身上,就如同套上舊靴子一般簡單。』
『野獸像是靴子。』黎德大人如此教誨,『找到最合腳的靴子,那將會是有如國王般的新生。』
尤彌爾在離醉鬼塔莫約半里格的地方找到牠時,牠正在在等尤彌爾,就在一塊白色的裸岩上。
「又是你,」尤彌爾說道,「這是孽緣嗎?」
月光灑在的冰原狼身上,使牠的白毛更加充滿冬天的氣息。牠的紅眼盯著尤彌爾,彷彿要把靈魂勾出。
是巧合?是意外?是舊神的禮物,森林之子的餽贈?尤彌爾不知道,但是她感覺得到,牠正看著她。不只是牠,還有一個人……躲在牠的眼睛裡。
尤彌爾想起了這感覺。在田鼠村的那一次,她與希斯特利亞遭遇了狼與那個女人,這就是一切的開始。
尤彌爾盯著狼的眼睛,潛了進去。
當尤彌爾張開眼睛時,她知道她已經進來了。這是她第三次潛入這隻冰原狼的體內。
同時,她也清楚地感覺到,狼身內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兩個靈魂。狼的靈魂,以及女人的靈魂。
天際豁然開朗,尤彌爾抬頭望去,夜空乍現九條星河,起於遠東而終於南方。星河即是道路,所有的星河都將交會於相同的座標,那是初始,也是終結。
星光璀璨之中,尤彌爾望向女人。「妳果然在這裡。」尤彌爾說道,「弗利妲˙雷斯。」
弗利妲的眼神對上了尤彌爾。她的雙眼閃爍著紫色的光芒,猶如千年前的火焰。「妳叫尤彌爾,對吧?
」她說,「真是個惡趣味的名字。」
尤彌爾咬牙,「妳為何在此?」冰原狼根本不該來到如此偏南的地方,「妳的本體——」
「我的本體在席納城。這兒的我不過是我的一部分。」弗利妲冷冷說。
「本體,」尤彌爾說道,「妳果然是狼靈。」她說道。
「狼靈嗎……妳喜歡的話,就這樣稱呼我吧。」她說道,「我是來找妳的。」
來找我的,尤彌爾有些訝異卻又不那麼訝異。是了,尤彌爾早就知道了,為什麼自己會遠遠就感覺到這隻冰原狼的存在?絕對是有某個無法理解的怪物在從中作梗呢。
「怎麼?這狼是妳的跑腿小弟嗎?」尤彌爾說。
弗利妲瞥了一眼狼的靈魂。「這孩子是冰原狼之王的後裔。」她說,「冰原狼曾經是冬境的國王,但是他們的日子快要結束了。巨人[註2]、猛瑪[註3]也一樣,而龍的時代早已終結。黃昏將至,凡人皆有一死,遑論野獸。」
尤彌爾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妳到底對希斯特利亞做了什麼?」她將疑惑吐出,「妳把她的記憶——」
「妳喜歡希斯特利亞,對吧?」
弗利妲猛然發問,令尤彌爾愣住。「……蛤?」
「希斯特利亞……就算我做了這麼多,她卻仍然記得妳。」弗利妲一臉無奈地說,「我還真羨慕妳呢,尤彌爾。」
「妳、妳說什麼——」
「但是,如果她對妳來說那麼重要,妳就待在這裡吧。」弗利妲說,「不要干擾我;我是在保護她。」
「保護她?把她扯進戰爭,算什麼保護她?」
「留在長城才是危險。」弗利妲說,「難道當守夜人比當王后安全嗎?」
「我會保護她!」尤彌爾氣急敗壞,「守夜人的敵人不就是自由民嗎?那群傢伙我可熟了!有我跟著,小矮子根本不可能出事!」
「妳空有一個巨大的名字,卻什麼也不知道,尤彌爾。」弗利妲說,「守夜人的敵人可不只是自由民。冬天是敵人,冬夜的長城能讓人一覺不起。同伴也是敵人,農奴、欠債鬼、盜獵者、強姦犯、小偷、私生子……守夜人龍蛇混雜,無論發生麼事都不奇怪。」
「真正的危險來自更北方的地方。凡人皆有一死,沒人可以逃脫死亡,而守夜人將是第一批死者。」
「真正的危險?」尤彌爾疑惑,「什麼危險?」
「但是,如果希斯特利亞能成為王后,她就能遠離長城。」弗利妲沒有理會尤彌爾,「她將會繼承我……她會成為這個樂園最後的王,在黃昏降臨之前,享有最後的安寧。」
「樂園?最後的王?黃昏?」尤彌爾的思緒混亂如漩渦,「妳到底做了什麼?」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好。」弗利妲說。
「不要話說一半!」尤彌爾道,「妳——」
「我更動了那孩子的記憶,」弗利妲倒是承認地乾脆,「她將成為王后,得到雷斯的城堡,在安穩與富足中享受最後的樂園。」她望向尤彌爾,「這就是我的選擇。」
「妳會死。」尤彌爾說,「札克雷如果殺死了雷斯公爵,妳也不會倖免。」
「無所謂,」弗利妲說,「希斯特利亞將會繼承我。」
「妳————」
「我跟妳一樣,都希望那孩子幸福,而我做出了選擇,」弗利妲站了起來,「那妳呢,尤彌爾?妳的選擇是什麼?妳想要讓希斯特利亞成為王后,得到安穩?還是說讓她成為守夜人,在寒風中迎接北方的威脅?」
尤彌爾愣住了。她不知道弗利妲所言是真是假,但是直覺告訴尤彌爾,眼前人所言非虛。是了,正是因為被竄改了記憶,希斯特利亞才會加入札克雷的計畫不是嗎?否則依小矮子的個性,這種引發戰爭的行動,她一定不會贊成的。
弗利妲˙雷斯……這個希斯特利亞同父異母的姊姊,難道真的是在替希斯特利亞著想嗎?
「選擇吧,尤彌爾。讓她成為守夜人?還是王后?」弗利妲問。
一個選擇是讓帶走希斯特利亞,一起回到長城,然後繼續當守夜人……並且面對冬天、自由民、龍蛇混雜的同伴,還有弗利妲所說的「真正的危險」。
另一個選擇是讓希斯特利亞順勢成為王后,繼承席娜城,在溫暖的被窩與安全的保衛下長大成人。
答案不言可喻。尤彌爾滴下一滴冷汗。如果有另外一條康莊大道的話,自己憑什麼把希斯特利亞帶回冰冷的長城呢?
她幾乎要答應了。沒錯,只要聽弗利妲的話,把一切交給眼前的怪物安排,希斯特利亞就能夠享有安穩的人生。
只要答應……
『尤彌爾,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站在你這邊的。』
『克莉絲塔,我的確沒有權力對你的生存方式橫加指點,所以這只不過是我的願望而已。』
『妳要……昂首挺胸地活下去。』
尤彌爾抬起了頭。
「這得讓希斯特利亞自己決定。」
弗利妲漠然,「妳說什麼?」
「我對小矮子說過了,要她抬頭挺胸地活下去。她的未來必須由她自己決定。」尤彌爾說,「由別人擅自決定的命運,那個小矮子不會想要的。」她做出結論,「辛苦的守夜人?富貴的王后?兩條路都可以……但是必須由她自己選。」
弗利妲盯著尤彌爾,「妳在利用她的溫柔。」她說,「妳知道她不會為了自己犧牲別人。妳真卑鄙。」
「我或許很卑鄙吧。」尤彌爾同意,「但是要我什麼都不做,我辦不到!至少、至少我也要找到希斯特利亞,我要看著她自己做出選擇!」
「我對妳太失望了,我本以為我們會有共識。」弗利妲冷冷道,眼神開始變換,「那麼,言盡於此,滾出去———」
「妳才要滾出去!」
尤彌爾忽然撲了上去。弗利妲似乎嚇了一跳,沒有反應過來,一瞬間被尤彌爾壓倒,尤彌爾接著狠狠往臉上灌上一拳,「滾出去!」她大喊著,「滾出去!」再補上一拳,「滾出去!」
在同一頭狼身體裡面的兩個狼靈互毆,恐怕從來不曾有過吧?然而尤彌爾知道自己贏了;幾拳過後,弗利妲的形體潰散,化成碁粉。
尤彌爾站了起來,看向一旁冰原狼的靈魂。那傢伙正躲地遠遠的,對著尤彌爾齜牙咧嘴。
「你!」尤彌爾大喊,「聽話,否則我就用你的爪子割了你的喉嚨,懂了沒?」她用手在頸子上比了個割喉的手勢。
狼頓了幾秒,困惑,然後是恐懼,尤彌爾感覺得到,最後是點頭。
「很好。」尤彌爾滿意地答覆,隨即脫出狼身,張開屬於人類的眼睛。冰原狼還在她眼前,然而尤彌爾感覺到靈魂的一部份仍然在狼的身體裡。伸進去,就是這感覺嗎?
「走吧,」尤彌爾說,「去找希斯特利亞。」
※※※※※※※
「尤彌爾,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感謝你的小倉鼠吧。」尤彌爾回答希斯特利亞的疑問,隨即盯緊肯尼。她騎狼越千里而來,終於在危急時刻趕到了希斯特利亞身邊。一路上,恍惚間,她透過倉鼠的眼睛看見了被肯尼擄走的希斯特利亞。若非如此,她可不會知道希斯特利亞正在席娜城。
「麻子臉,你是狼靈?」肯尼冷笑,「跟烏利一樣呢。」
肯尼訕笑著,把玩著手中的匕首。儘管眼前人身受重傷,腿上的肉被狼爪扯掉,散發出來的氣息仍然叫尤彌爾渾身發毛。
她知道眼前的怪物絕非易與之輩。必須抓準他鬆懈的一瞬間行動。
如果想要保護身後的希斯特利亞,就必須逃離這個怪物。
「別那麼緊張嘛。」肯尼笑著退開一步,「除了烏利跟弗利妲,我還沒見過其他狼靈呢。」他把玩著匕首,「如果妳願意跟我談談,我會很高興的——」
語甫落的肯尼猛然甩手,尤彌爾眼角只瞥見寒光一閃,半個心跳後左肩已經沒入了一隻飛刀。「嗚!」尤彌爾還沒來得及感覺到痛楚,肯尼˙阿克曼已經逼了上來。
尤彌爾抽出長劍,迎面劈砍,然而肯尼一躍而起,沖了過來,匕首在其手中仿如活物。尤彌爾向後跳開,左右躲避,他則亦步亦趨,不斷攻擊,打得她喘不過氣。
該死的,這人是怪物嗎?
透過倉鼠的眼睛看到肯尼時,他已經身受重傷。尤彌爾本來覺得光憑冰原狼應該就足夠制服肯尼,然而那個怪物居然打敗了體型比戰馬還要大的冰原狼。什麼怪物!簡直比亞妮跟米卡莎還要恐怖!
匕首與長劍,一石一鋼,輕吻、分開、親吻、分開。如果肯尼沒有受傷我早就死了,尤彌爾知道,他只要兩三下就可以割開我的喉嚨。
「小姑娘身手還行啊?」肯尼大笑,再一次甩出飛刀;這一次尤彌爾即時閃過,卻在仍肩上留下了一道傷痕。
必須做點什麼。
『狼夢並非真正的夢。當你清醒時眼睛緊閉不開:當你入眠後靈魂卻不由自主地搜尋在世上遊走的走獸。尤彌爾,你體內的能量非常強大。』黎德大人如是說,『靈魂如同印記,當你與一匹狼結合,你的靈魂便留在了狼的身體裡面;要再潛上同一匹狼,便如同穿靴子一樣簡單。』
『起來!』尤彌爾瞪著倒下的冰原狼。
狼起來了。
「唉?」
狼張口咬來,一口咬住肯尼的左手。「開什麼玩笑?畜生!」肯尼狠狠朝狼的腹部猛踢。冰原狼想要咬斷肯尼的手,然而肯尼的膝擊讓冰原狼天旋地轉,尤彌爾感覺的到,透過她留在狼身內的那一部分自己。
尤彌爾抽出長劍,衝了上去。
肯尼幾乎是在劍鋒來到頸邊才出手抵擋的。他以匕首架住了尤彌爾的劍,同時對狼補上最後一腳。終於失去意識的狼嗚噎一聲,倒在了地上。然而這麼好的機會不會再有,尤彌爾提劍再砍,猛攻肯尼受傷的左側。
她拚命前逼,長劍狂舞,不想留給肯尼任何反擊的機會。只要他一反擊,我就得死。這個怪物。鋼鐵在唱歌,噹啷,火花,噹啷,一時之間尤彌爾竟然壓制住了肯尼。
讓我砍中他,尤彌爾祈禱,讓我砍中他——
尤彌爾以勢在將人披成兩半的力氣披下長劍,卻被肯尼用匕首直接架住,同一時間腹部傳來劇痛,然後是喉頭的甜味。「血?」尤彌爾訝異,望下看去,肯尼的左腳的馬靴抵在了自己的腹部,鞋肩閃著寒光。
「備著以防萬一的武器,居然會在這種時候用上。」肯尼冷笑著說,「靴子裡藏刀子,沒見過吧,小姑娘?」他的左腳刻意轉了一轉,絞痛瞬間襲來,「讓我把你的腸子拉出來,看看是不是狗屎色。」
「尤彌爾——」
「不要過來!」尤彌爾喝退希斯特利亞,瞪向倒在地上的狼。
『操之過急,只會觸犯禁忌。』
尤彌爾瞪著狼,一次又一次的下令。起來,起來,起來!然而無論尤彌爾如何下令,狼都沒能再站起來;牠的傷太重太重了。
我太急了嗎?我太躁進了嗎?如果我可以更好的控制這野獸,是不是就能確實擊倒肯尼?尤彌爾痛苦的思考,然而意識逐漸離自己遠去。
她瞪向肯尼˙阿克曼。
「喔?不想求救嗎?」肯尼的匕首死死扣住了尤彌爾的長劍,「好勇敢,然後呢?妳要怎麼辦?瞪我?」
『你要記得狼靈的禁忌,尤彌爾。』黎德大人如是說,『以狼身吃人肉是禁忌,附身於狼同狼交配是禁忌,而最大的禁忌……』
『……附在人類身上是最大的禁忌喔,』老太婆那難看的笑臉浮現在腦海,『我的小醜八怪。』
尤彌爾瞪著肯尼,然後她跳了進去。
一瞬間,天旋地轉。
禁忌。是她,還是他,是黎德大人,還是老太婆?尤彌爾不知道。她原來的軀體跌回石磚地上裡。肯尼˙阿克曼的身軀劇烈地扭動、咆哮。尤彌爾想起自己第一次附身到冰原狼時的情況,牠可是白毛紅眼的狼中王者,然而肯尼˙阿克曼不同。完全不同。
他的雙手亂舞,雙腿抽搐,像是跳著某種怪誕的舞步。他與她奮力爭奪這個身軀,靈魂與靈魂,人類與人類。有那麼一瞬間,尤彌爾看見了肯尼的靈魂,那是一張憔悴而扭曲的臉,是奴隸、是殺手,一生都追尋著某個已逝的身影。看見他靈魂的瞬間,尤彌爾幾乎要為肯尼一生的際遇獻上哀悼,但他發現了她,然後他撲了上來。
他們滾在一起,拳腳相加,直到最後他騎到上面。尤彌爾把肯尼的匕首拔了出來。原來靈魂也有匕首的嗎?尤彌爾還來不及思考,也來不及使用匕首,就被扣住手腕往地上上一砸。脫臼般的疼痛,就好像是真正的手被砸爛了一樣。他用另一隻手掐住尤彌爾的脖子。
『滾出去……』他聽見肯尼˙阿克曼的怒吼,『離開!不准看!』
肯尼的抵抗非常強大,但是尤彌爾也有不能輸的理由。她是狼靈、是易形者,而附身於人是最大的禁忌。他的身體吞下一大口冰冷的空氣,有那麼一瞬間,尤彌爾感受到了這個肉體的強壯、還有他扭曲的過往。
他舉起雙手。尤彌爾試圖教他放下,可雙手並不聽話。『滾出去!』肯尼大喊,然後他摳出了自己的眼珠。
禁忌。尤彌爾記得,禁忌。
那一瞬間,眼前一白,尤彌爾則被轟了出來。當尤彌爾再睜開眼時,眼前的場景幾乎無法理解。
肯尼的一隻眼睛沒了,被他自己給摳了出來,咆哮著,陷入混亂。「滾出去!」他大喊,對著空無一人的地方不斷揮著匕首,一旁的羅德嚇得縮在角落,大氣不敢喘上一口。「滾出去!」
「我們走吧,希斯特利亞。」這等好機會不會再有了。然而尤彌爾才剛要起身,腹部的傷口卻又猛然傳來劇痛。痛死了啊……自己怎麼一天到晚在受傷啊?
「尤彌爾!」希斯特利亞趕緊湊了上來,扶起尤彌爾,同時尤彌爾聞到了眼前人髮梢間的氣味。好久啊!上一次靠著希斯特利亞的頸子,還是在田鼠村同床共枕的時候呢。
真的……太久了。
靠在希斯特利亞身上,尤彌爾順著懷中人的腳步移動著。她瞥了一眼後方陷入混亂的肯尼˙阿克曼,想起了剛剛在他的靈魂裡看見的那個人。那個人與弗利妲非常像,卻又有點不太一樣。然而肯尼一直注視著那個人,就好似尤彌爾一直注視著希斯特利亞一樣。
「尤彌爾?妳還好嗎,尤彌爾?」
希斯特利亞擔心地說,令尤彌爾心裡發暖。「好的不能再好呢。」她將希斯特利亞的頭髮撥成鳥巢。
「尤彌爾!呀!」
「擅自把別人丟下的傢伙,頭髮亂掉只是自作自受而已。」尤彌爾笑著說。希斯特利亞的氣味真的好舒服啊。「所以說,別再擅自跑掉了。約定好了喔?」
「……嗯。」希斯特利亞微微地點頭,「約定好了。」
席納城的一腳,相互扶持的兩人緩步在崩毀的塔樓中。外頭,殺聲震天,投石機不斷轟擊著城牆,士兵哀號,老弱哭喊,殘酷世界莫過於是,然而人還活著。希斯特利亞活著,尤彌爾也活著。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
凡人皆有一死。
但是不該是今天。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