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CH4-7 助手(阿爾敏)
Chapter4 牆的另一邊
章節 4-7 助手 (Assistant)
POV 阿爾敏˙亞魯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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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與火之歌[註1]。
這是一本古舊的大部頭,一尺半長,一尺寬,厚度達到將近五百頁。黃金的鉸鏈和絲線將上等白牛皮紙與金黃色的皮革封面裝訂在一起。這本書相當大,阿爾敏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書從藏書窖搬了出來。
他奉利威爾爵士的命令,從書中收集有關塞外的情報,至今已是第四天了。然而,到目前為止,儘管已經幾乎閱完全書,阿爾敏收集到的資訊仍相當有限。
冰與火之歌由一千年前的大學士山姆威爾˙塔利[註2]撰寫,在全維斯特洛據傳僅有六份抄本,分別收藏在臨冬城、君臨、龍石島、蘭尼斯特港、風息堡和絕境長城,正本則被收藏在舊鎮學城的地下室內。
冰與火之歌撰寫的是龍王家族敗亡之後,一場殃及維斯特洛全盡,持續數十年的戰爭,被稱為五王之戰[註3]。所謂五王,是指短時間內先後稱王、宣稱自己乃是合法全境統治者的五位國王,也是戰爭的源頭。他們分別乃是金色鹿王、彩色鹿王、海怪之王、緋紅獅王、以及少狼主。
國王如此之多,但卻沒有一個活到最後。那是一場沒有真正勝利者的戰爭。五位國王先後扭曲地死去。彩色鹿王在自己的營帳內被惡毒的血魔法殺死,冬境的少狼主作為客人在宴會上慘遭東家謀殺,亂(和諧)倫所誕的獅王在自己的婚禮上被一杯毒酒了結生命,西方倚海而立的海怪之王被自己的弟弟刺死,而信仰異神的金色鹿王則兵敗臨冬城,丟了腦袋。
參與那場混亂的國王遠不止五個。坦格利安家族的末裔,丹妮莉絲˙坦格利安在家族被推翻之後流亡東大陸,獨立孵化三條魔龍,征服多斯拉克人與奴隸灣,最終率領大軍重返維斯特洛爭王,最後在鐵王座前被愛人所殺。除此之外,最後一個塞外之王曼斯˙雷德也在五王之戰時期統一了混亂的野人群落,大舉進攻長城。
曼斯˙雷德是野人之子,卻被守夜人扶養長大。儘管守夜人教之以紀律和榮譽,曼斯卻仰望自由,最終背棄了自己的職責,加入野人。
曼斯˙雷德最終成為塞外之王,反撲長城的原因,一直都是謎。冰與火之歌一書提到,曼斯˙雷德待友真誠、個性豪邁、喜好音樂而不慕榮利。然而,這樣的他卻在加入野人數年之後成為野人之王。有人認為時間改變了曼斯的心智,使他野心叢生。有人認為他無法忍受長城彼側困苦的生活,卻因為違反誓言無法回歸長城,只能採取強硬手段,以入侵者的身分回到長城的這一側。
說法很多,傳說很多,而冰與火之歌一書則採用了一個現今普遍不被接受的解釋:在曼斯的時代,五王割據、魔龍重現,而極北之境的異鬼與屍鬼也重新開始行走。這些不死的怪物使野人放棄家園,向南進發。曼斯不是想帶著野人入侵北境,而是想帶野人逃到城牆以南,因為唯有長城能夠阻擋異鬼與屍鬼。
異鬼與屍鬼的傳說始於遙遠的古代,而千年前的復甦是否真有其事,眾說紛紜,但是學士們大多只把這當成騙小孩的故事。無論屍鬼與異鬼是否為真,無論曼斯的意圖到底為何,他都曾向長城發起猛烈的進攻。長毛像、巨人、獸皮車、攻城塔……那是長城最接近陷落的一次,事實上長城幾乎要被攻陷了,只不過,來自南方的援軍在關鍵時刻抵達。信仰異神的金色鹿王為了讓野人成為自己的可用之兵,率領數以萬計的正規士卒,包含大量裝備精良的鐵騎登陸塞外,突襲陣型混亂的野人,最終俘虜了曼斯˙雷德,將之處以火刑,獻祭給來自東方的異神。
傳說,大學士山姆威爾˙塔利在成為大學士之前曾是守夜人,參加過守夜人對抗曼斯˙雷德的戰役,因此對於戰鬥的過程記述相當詳盡,包含機關的配置、人力的分配等等。然而,當時是守城戰,是敵人已經兵臨城下的境地。
然而現在不同。儘管塞外之王來勢洶洶,但是遊騎兵們依然保存了完整的實力。比起倚長城防禦,守夜人們更應該主動進發,查清事實,擊潰敵人。
阿爾敏嘆了口氣,闔上了『冰與火之歌』,轉而望向另一本『自由堡壘之火』[註4]。這是一本講述瓦雷利亞的歷史,以及末日浩劫始末的書,由更古老的史學家加蘭多(Galendro)所著。
為什麼自己會把這本書帶出長夜堡的的地窖,阿爾敏也不甚了解。瓦雷利亞已經滅亡千年,而那位於東大陸上的繁華堡壘也早已在末日浩劫中化為廢墟,更與長城和野人一點關係也沒有。
然而,不知為何,瓦雷利亞的吉光片羽總是令人悠然神往。神秘而艱澀、阿爾敏至今仍能讀不能說的瓦雷利亞語;削鐵如泥卻有異常輕巧的瓦雷利亞鋼;早已消失在人間的魔龍,還有牠們所留下的遺產……龍蛋。
『自由堡壘之火』是一部多達百餘卷的著作,在長夜堡的只是抄本,而且殘缺不全。據說舊鎮的學城裡有全維斯特洛最完整的抄本,仍然缺少二十幾卷。
第九十九卷,這是阿爾敏今日所取之卷。翻卷所及,恰好在講述末日浩劫的內容。
眾所皆知,瓦雷利亞自由堡壘於末日浩劫中消亡。一千五百年前的那一天,就彷彿是為了懲罰過於傲慢的瓦雷利亞人一樣,曾孕育巨龍的十四火峰同時噴發,火光直撲天際,龍晶如同惡魔之血漫天撒下,無論是繁華的宮殿抑或是在天空中翱翔的巨龍都沒能倖免。
『末日浩劫前三年,新王繼位,其名無所可知。』加蘭多如此註記。這位史學家的紀載總是簡短。『三年之間,巨焰興於南,奧羅斯(Oros)一夜之間再無人煙;海怪現於北,害來往之船,王遣戰艦五十、長船三百討之,下文皆不可得。』抄本上如此撰寫著;這些都是通用語,是被學士翻譯後的版本。坦若能取得瓦雷利亞語的原版,是否能有更加詳實的內容呢?『西面,奴隸劫馬塔里斯總督,以為號召,妄稱為王;東面,九龍狂舞、撕咬於天頂,龍血墜地如雨,化子宮湖為血海。』
阿爾敏翻過一頁。『人心惶,鬼影崇。群臣諫王御龍親征以昭龍威。百龍其出,掩明日之陽,遮皓月之光,化馬塔里斯於灰燼,焚叛奴百萬,八方震驚,群奴皆反,舉國動盪,龍焰日夜不止,莊稼不可得,四面饑,人相食,死者千萬,百姓流離,赤地萬里,嬰啼終日無休。有飢民萬餘,湧龍穴,攀魔龍,魔龍吐焰焚飢民數百,不得止,欲往天,為鐵鍊所困,終為飢民所食。』
「在看書啊,阿爾敏。」
阿爾敏趕緊抬起頭,只見葉卡醫師不知何時已經走進了軍營。「今天是你來幫我嗎?」
「是、是的。」阿爾敏答道。「馬可今天被派到海豹村替在戰爭中受傷的村民看診。」其實本來這應該是漢吉學士的工作,但是為了村民的安全著想,利威爾爵士決定派出馬可代替漢吉。
「是嗎?這也難怪。」葉卡醫師脫下了外套,拉開椅子坐到阿爾敏身邊,打開了隨身的診療箱,裡面全是藥草、藥膏還有診察用具。
每當馬可不在、葉卡醫師又前來長夜堡進行每月一次的回診時,就必須有其他人來做幫手。一開始利威爾爵士是叫艾倫來的,但是艾倫總嚷著遊騎兵應該要練習劍術而不是幫老爸磨藥。後來,米卡莎與阿爾敏會輪流在馬可不在的時候幫忙葉卡醫師,而希斯特利亞有時候也會來幫忙。
每次做葉卡醫生的幫手時,阿爾敏都能深切體會到醫生是一個多麼困難的職業,必須在短時間內判斷病人的病況並調配出對應的藥物。馬可與自己同年,卻已經幾乎能獨當一面,真是厲害啊。
「馬可天分很好,肯定能成為一個好醫師。」葉卡醫師說道。
「我也這麼覺得,」阿爾敏點頭同意,「真是幸好有馬可在呢。」要是只有漢吉學士的話……
「不過呢,只有醫生仍然什麼都做不了。每個人都有不可或缺的價值,阿爾敏你也是一樣的。」葉卡醫師平靜地說道,望向阿爾敏,「你在看什麼書呢?」
「這本嗎?這是『自由堡壘之火』。」阿爾敏道,「是加蘭多學士所寫的史書。」
「自由堡壘之火?真懷念啊。」葉卡醫師道。
阿爾敏訝異地抬起頭,「葉卡醫師也讀過這本書嗎?」
「啊……是啊,我在我的故鄉曾經讀過。」葉卡醫師道,拿出藥箱內的瓶瓶罐罐。「那本書可不好讀呢。」
診療進行著,傷員一個個進來。「你的石膏可以拿掉了。」葉卡醫師對弗洛柯說。佛洛柯在長夜堡防衛戰中斷了手,他宣稱這是光榮戰鬥後留下的傷,但是阿爾敏有看到他不慎從樓梯上跌落的那一幕。
「終於可以拿掉了。」弗洛柯說道。阿爾敏與葉卡醫師合力拿鋸子鋸開了佛洛柯手上的石膏,其下,皮肉傷口早已癒合。「好不容易成為遊騎兵,帶著石膏根本不能上陣啊!這下終於可以大展身手、殺死野人了。」
殺死野人。阿爾敏心頭一緊,腦中閃過萊納、貝爾托特、亞妮,然後是米卡莎。「……當前還是養傷為重吧。」阿爾敏說道,如果米卡莎不要那麼執著於野人的話,也不會……「成天就知道打打殺殺的;多注意一下其他人啊……」
「你在說什麼呢,阿爾敏?」弗洛柯問道,「你難道不想跟野人作戰嗎?」
阿爾敏瞪大了眼,「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成了領主,該不會就忘記了守夜人的職責了吧?你忘記我們的野人朋友了嗎?安插間諜、翻牆掠襲、在這座城堡展開大屠殺的野人呦?」弗洛柯說,「亞妮離開後,我便一直在想:難道野人真的沒留下任何間諜了嗎?會不會還有被留下來的暗樁呢?一定是這樣的吧,如果沒有暗樁暗中匯報,米凱分隊長率領的追擊隊怎麼可能到現在都沒有下文————」
「我的意思是,凜冬將至,」阿爾敏道,「不管是守夜人還是野人,都必須先度過冬天。」
「……冬天可不能阻止我們履行職責,阿爾敏。」佛洛柯甩了甩手,說道:「守夜人的職責很簡單:殺光野人,保護長城,僅此而已。」說著,他轉身離開,留下阿爾敏與葉卡醫師。
阿爾敏看著佛洛柯,心頭五味雜陳。他想起米卡莎,米卡莎跟隨追擊隊離開長城的那一天,她的臉上寫滿憤怒,那是阿爾敏與艾倫都從未見過的表情,彷彿是一隻怪物,要把城牆另一邊的人們通通吞下肚一樣。
「殺光野人,是嗎?」葉卡醫師在椅子上坐下,「還沒來長城時,艾倫也常常說著同樣的話呢。」
「艾倫嗎?」阿爾敏有些訝異。從阿爾敏來看,艾倫來長城與其說是想要與野人戰鬥,不如說是憧憬帥氣的遊騎兵。他與佛洛柯有著根本性的不同,但是……
「守夜人與野人的對立,這是需要思考的問題。」葉卡醫師道,「自古以來,族群之間的為敵並非少數。長城這裡,守夜人與野人爭鋒相對;卡林灣的兩側,北境王國與君臨的鐵王座也稱不上和平。就連古代的瓦雷利亞也是一樣的。」
「瓦雷利亞的敵人?」阿爾敏訝異道。「是吉斯帝國嗎?」吉斯帝國對瓦雷利亞人發動五次遠征,每一次都在龍焰之下溶解,最後吉斯帝國的廣大領土被巨龍用火焰化為灰燼。
「阿爾敏果然知識淵博。」葉卡醫師說,「但是不是吉斯。瓦雷利亞的巨龍是無敵的,沒有任何軍事力量可以對抗翱翔於天的巨龍。瓦雷利亞真正的敵人是奴隸。」
「奴隸?」阿爾敏不懂,「奴隸是瓦雷利亞的敵人?這不合理,區區奴隸,怎麼可能……」
「你說得沒錯,阿爾敏。瓦雷利亞鼎盛之際統治了整個東大陸,使役千萬名以上的奴隸,創造了自由堡壘。」古立夏醫師說道,「史書告訴我們,瓦雷利亞用魔咒雕塑王座,用火焰鍛造巨龍大道,但是在此之下,這些東西混雜著無盡的奴隸之血。」醫師拾起阿爾敏的書,「『自由堡壘之火』記載的雖然隱晦,卻仍不失細節。瓦雷利亞的巨龍無人可敵,吉斯不行、洛伊拿人不行、征服大草原的多斯拉克人也不行,然而巨龍不會雕塑、不會採礦、也不會種植作物。」
「阿爾敏,你知道奴隸灣嗎?彌林、阿斯塔波、淵凱,這三座城市之所以被稱為奴隸灣[註5],正是因為它們是全世界奴隸貿易的中心,打從吉斯帝國的時代就是如此了。瓦雷利亞摧毀吉斯帝國後,奴隸灣依然執掌著奴隸貿易,為他的新主人服務;瓦雷利亞被末日浩劫摧毀之後,這三座城市依然是奴隸主的樂園。」古立夏醫師說。
「奴隸貿易,」阿爾敏道,「奴隸貿易在維斯特洛是被禁止的。」
「你說得對,但是這只在維斯特洛。在東大陸厄斯索斯,直到今日,奴隸依然重要。海盜與多斯拉克人將劫掠得到的孩子賣給奴隸灣,奴隸灣將孩子訓練成合格的奴隸後販售給自由貿易城邦,自由貿易城邦仰賴奴隸支撐它們的產業:里斯的床奴、瓦蘭提斯的船奴、還有阿斯塔波的奴兵『無垢者』。」古立夏醫師道,「而在瓦雷利亞的時代,成千上萬的奴隸被派到十四火峰內挖掘黃金。許多奴隸出生於十四火峰的井道、在其中長大成人、在其中工作終日,也在其中死去,畢生不知太陽為何物。」
「在瓦雷利亞的統治末期,奴隸動搖了自由堡壘的根基。奴隸們反抗龍王,然後在龍焰下被蒸發,接著是另一群奴隸,然後又是另一群奴隸,此起彼落,無窮無盡。」
「但是,只憑奴隸,怎麼可能對抗瓦雷利亞?」阿爾敏問。
「奴隸對抗不了瓦雷利亞,龍是無敵的。但是瓦雷利亞也不能失去奴隸。瓦雷利亞的都城內,四十個龍王家族彼此競爭、結盟、猜忌、背叛、明爭暗鬥,不同的家族緊握不同的產業,但是所有的產業都奠基於奴隸的鮮血上。當奴隸揭竿而已,龐大的帝國便會從根基開始崩塌。」古立夏道,「所以才有加蘭多學士寫下的地獄景色。」
『龍焰日夜不止,莊稼不可得,四面饑,人相食,死者千萬,百姓流離,赤地萬里,嬰啼終日無休。』
自由堡壘之火上的記載閃過阿爾敏腦中,彷彿地獄來到人間。在維斯特洛上,『長夜』的傳說廣為流傳:異鬼在風雪中到來,永不停止的黑夜籠罩了整整一代人的時間,母親寧願悶死剛出生的孩子也不願兒女出生到這世上受苦。儘管災難的內容迴異,阿爾敏卻不由自主將兩者聯想在了一起。
根據傳說,在英雄的號招下,守夜人、野人還有森林之子聯合了起來,擊退異鬼,建成絕境長城,第一次長夜終告結束。然而瓦雷利亞的地獄,卻沒有等到這麼一個英雄,而是以末日浩劫告終。
「但是,這還是太奇怪了。就算是奴隸起義好了,最多也就是推翻自由堡壘。但是末日浩劫……」阿爾敏拋出疑惑,「末日浩劫可是連龍族都滅亡了喔?火山爆發什麼的,奴隸起義怎麼可能引起火山爆發?」
「本來該有英雄的。或者說,本來該有人可以成為英雄的。」古立夏醫師忽然說道。「你知道『暴君』卡爾嗎?」
阿爾敏搖了搖頭。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號。
「是嗎?阿爾敏也不知道啊。」古立夏點了點頭,「學士們總說瓦雷利亞自由堡壘既非王國亦非帝國,而是由四十個龍王家族組成議會的政體,然而事實上,王是存在的。自由堡壘的權力結構並非如鐵王座與其臣下那樣的統治,但是王家擁有巨龍與魔法的秘密,是真正將瓦雷利亞人與龍連結起來的血脈。」他說著,「卡爾王便是這個王家出身的王。」
「瓦雷利亞的王家?」阿爾敏有些訝異。關於瓦雷利亞的史料相當稀少,阿爾敏手上的『自由堡壘之火』已是權威著作,然而九十餘卷,鮮少描述王家的存在。
「是坦格利安家族嗎?」阿爾敏問。
古立夏搖頭,「坦格利安家族是四十龍王家族之一,但是他們不是王。」他說道,「王家姓弗利茲。『暴君』的全名是卡爾˙弗利茲。」
「卡爾˙弗利茲……」未曾聽過的名號,未曾聽過的姓氏,阿爾敏消化著龐大的資訊,「古立夏醫師,你說『暴君』原本能成為英雄,但是他卻選擇了暴虐與嚴苛的統治,所以才更進一步加劇了奴隸的混亂……是嗎?」
「不,那是有心人的移花接木。」古立夏說道,「卡爾˙弗利茲根本不是暴君。『暴君』一詞,不過是後人為了醜化瓦雷利亞而給予的稱號。」
「欸?但是,誰會這麼做———」
「阿爾敏,你知道加蘭多學士是哪裡人嗎?」古立夏問道,「他不是瓦雷利亞人。否則,他也將在末日浩劫中殞命,根本無法留下如斯巨作。」
「加蘭多學士是……」阿爾敏努力的回想,「……瓦蘭提斯[註6]人?」
「沒錯。」古立夏說道,「瓦雷利亞覆滅之後,留下了巨大的權力真空,動亂隨之而來。東方的遊牧民族多斯拉克人跨過大草原入侵、古吉斯的後裔以奴隸灣為根據地重建帝國、東洋人重新登上大陸,而瓦雷利亞的殖民地則成為了一個又一個的自由貿易成邦。在此之中,瓦蘭提斯是瓦雷利亞的第一個殖民地,擁有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艦隊,他們自封為瓦雷利亞的繼承人,妄圖征服世界。作為瓦蘭提斯的客人,加蘭多奉命撰寫『自由堡壘之火』,所以他給瓦雷利亞的末代君王冠上了暴君之名,並將末日浩劫解釋為神明對於暴君的懲罰,藉此正當化『由瓦蘭提斯來取代瓦雷利亞』的意義所在。他同時也抹去了王家的姓氏,以免未來有人與瓦蘭提斯爭奪帝國的正統繼承權。」
阿爾敏握著手中的史書,「有這種事。」他說道,「但是,瓦蘭提斯失敗了,不是嗎?」眾所周知,末日浩劫後的一個世紀被稱為『流血世紀』[註7],是自由貿易城邦與多斯拉克人間的亂戰。在流血世紀中,瓦蘭提斯計畫征服世界,最後遭到眾城邦聯手擊敗,失去霸主地位。到最後,沒有人能夠重新建立像自由堡壘那樣的霸權,東大陸便維持了現今的局勢。」
「怎麼沒有人替王家發聲?」
「為什麼要替死人發聲呢?所有人都相信,除了坦格利安,龍王家族們都已經全部滅亡了。」古立夏說,「然而,加蘭多雖然稱卡爾為『暴君』,真正的卡爾卻比那更加糟糕。」古立夏,「沒錯,更加糟糕。他不殘暴,卻也無能。他是個懦弱的王。」
「懦弱的王?」
「卡爾˙弗利茲背棄了王的職責。他握有龍的秘密、魔法的權能,卻選擇逃避自己的責任,放任奴隸與自由堡壘的矛盾加劇,讓有心人有機可乘。」古立夏醫師握起了拳頭,「他不是暴君,他只是個弱者。正是因為他的放任,奴隸的起義才會一件接著一件,其他龍王家族才會去窺探只屬於王家的魔法……」
「魔法……」
「『魔法如掌中火,灼人亦自灼。』」古立夏醫師說道,「追尋魔法是很危險的,追尋自己無法掌握的魔法則是致命的。區區貴族,窺探屬於王家的魔法,然後一切便失控了。這便是末日浩劫降臨的原因。」
古立夏醫師看著『自由堡壘之火』,嘆了口氣,將手放在桌上。「阿爾敏,你要記著,每個人都有必須面對的職責,不能逃避。」
巨大的資訊灌進阿爾敏腦中。雖然盡是千年前的過往故事,與目前守夜人的困境全無相關,卻顛覆了阿爾敏的認知。卡爾˙弗利茲,自由堡壘的末代龍王,背棄職責的君主,被歷史隱瞞的姓氏,『暴君』……
「古立夏醫師,」阿爾敏點出心中的疑問,「如果說關於弗利茲的一切都被刻意抹去的話,為什麼……您會知道這麼多呢……?」
古立夏彷彿是被點醒了一樣,猛然睜大雙眼瞪著阿爾敏。在那雙眼中自己看見了什麼,阿爾敏並不確定,然而片刻之後,古立夏的眼神緩和了下來。「是啊,為什麼呢……為什麼我要跟你說這些呢?這些事明明……」
「明明?」
「一段不重要的往事罷了。」葉卡醫師聳了聳肩,「是了,這事總有一天也得告訴卡露拉和艾倫的。阿爾敏,你有興趣聽我說嗎?」
阿爾敏點了點頭,葉卡醫師則推了自己的眼鏡,「事實上,我不是北境人,也不是維斯特洛人。我出生在自由貿易城邦中的雷貝———」
「葉卡醫師,抱歉打擾了!」
門忽然打開,阿爾敏循聲望去,希斯特利亞就站在那裏,還帶著兩個沒見過的孩子。
「希斯特利亞?」阿爾敏訝異道,「怎麼回事?妳也要找醫師看病嗎?這兩個孩子又是誰?」
希斯特利亞簡單介紹兩人,阿爾敏這才了解狀況。小男生叫做班,小女生叫做米亞,兩人是兄妹,席娜城城郊的佃農之子女,因為家裡無法過冬而被送來長城。
初來乍到長城之人,接受醫師的檢查事正常的。除了基本的營養評估,更重要的是檢查身上有沒有寄生蟲。要事讓寄生蟲進了通鋪,全部的人都會遭殃的。
希斯特利亞離開之後,葉卡醫師替兩人作了通盤的檢查,「兩個營養不良的可憐孩子,」葉卡醫師道,「但是體格卻非常精實,力氣也大。」他抬起頭,「你們難道受過訓練嗎?」
「沒、沒有,我們在家裡都會幫爸爸媽媽種田啦!哈哈!」班趕緊道。不知為何,阿爾敏覺得這孩子有點緊張,是錯覺嗎?他講話的腔調也有那麼一點……不協調。
「種田嗎?好吧。」葉卡醫師開始撰寫病歷,「沒有感染的跡象,但是需要調整營養。」他說道,「最好是吃肉,豆類也可以。多吃點大豆,會有好處了。」
「那個,請問!」班忽然開口,「你被叫做葉卡醫生……請問你是古立夏˙葉卡嗎?」
阿爾敏微微一驚。這個孩子認識古立夏醫師?
「確實是我?」古立夏醫師說道,「我們見過嗎?」
「沒、沒有,但是有個很照顧我們兩人的大哥哥見過你!我跟賈……我跟米亞要來長城前,他還交給我們一封信,說如果在這裡遇到葉卡醫師,就把信教給他。」班說道,慌忙地從衣物內掏出了一封信,交給葉卡醫師。
「這樣啊。大概是哪名患者吧?」古立夏醫師笑著接過信,將信打開。「是誰這麼有心,寫信給我呢————」
那一瞬間,阿爾敏很確定古立夏醫師變了臉色。
詭異的氣氛立刻籠罩了小小的診療室。
葉卡醫師看著信,久久不發一語。班與米亞原本看起來想說什麼,卻好像也發現了葉卡醫師臉色不對勁,因而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這是怎麼回事?信裡面寫了什麼?是誰寫的信?仔細一瞧,那信似乎不是常見的書本紙;那質地看上去像是皮制紙,卻也不是一般貴重書信會使用的羊皮紙。這到底是——
「我收到信了,謝謝你們。真沒想到會收到他的來信呢。」葉卡醫師忽然開口道,轉向米亞與班,「你們……看過信的內容嗎?」
「沒有,」班說道,一旁的米亞則一語不發,「我們不識字。」
「是嗎?」古立夏收起信紙,「謝謝你們送信。」他說道,「你們可以離開了,多多小心……好好保護自己。」
兩個孩子對視一眼,眼神中充滿困惑,最後仍離開了診察室。然而阿爾敏的困惑也沒少。
「葉卡醫師,那封信是——」
「沒事的,阿爾敏,只是一個……患者寄來的信而已。」古立夏道,隨即站起身來,開始收拾東西,「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欸?好、好的。」阿爾敏有些措手不及。平時古立夏醫師都會待到黃昏,今天卻還沒中午便結束看診了。發生了什麼事?難道說跟那封信有關嗎?還是說這只是巧合呢?
古立夏醫收拾好東西,便大步離開,也不知道是在著急什麼。
然而,他才剛走到門口,卻又回了頭。「阿爾敏,雖然這只是我的猜測……聽說守夜人最近會再組織一輪追擊隊,是嗎?」
阿爾敏疑惑。守夜人的行動與古立夏醫師有關嗎?難道他是想交代有關艾倫的事情嗎?不、不對,應該是與米卡莎有關的事,畢竟米卡莎從小被艾倫他們家收養,也算是半個葉卡醫師的孩子吧。
「目前還沒有消息,」阿爾敏說道,「但是,依照艾爾文司令跟立威爾爵士的習慣來看,肯定很快就會有動作的。」
「如果這是真的,請幫我轉告艾爾文司令或者利威爾爵士,」葉卡醫師道,「無論是守夜人還是野人都好,坦若出現死者……」
「坦若出現死者……?」
「燒掉屍體。」葉卡醫師道,「別問為什麼。拜託你們了。」
說著,他便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一瞬間,阿爾敏竟然覺得醫生的臉是如此的蒼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