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CH4-3 殘酷世界(米卡莎)
Chapter4 牆的另一邊
章節 4-3 殘酷世界 (Cruel world)
POV 米卡莎˙阿克曼
『媽媽,你跟爸爸是怎麼認識的?』
『啊啦,米卡莎也到這個年紀了嗎?』媽媽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活,『是哪個男孩讓我的米卡莎那麼在意呢?』
『在意?』米卡莎不明所以。她只是看到爸爸早上出門前與媽媽的深吻,才產生了好奇。她不知道媽媽在說什麼。
『是葉卡醫師的孩子嗎?那個叫艾倫的男孩?』
『艾倫?』米卡莎還是不懂。艾倫是醫生的孩子,雖然吵了點卻很有趣,米卡莎喜歡跟他玩在一起,但也就僅此而已。她不明白艾倫跟爸爸媽媽的認識有什麼關係。
『米卡莎才六歲,不懂這些也是很正常的呢。』媽媽抱起米卡莎,讓米卡莎坐到腳上。靠在媽媽身上好舒服啊,米卡莎記得。
『爸爸媽媽是在海的另一邊認識的。』媽媽抱著,『那時候有些危險,很多人你爸爸的族人被追殺,媽媽的國家也不安寧,但是妳爸爸他呀,盡了全力保護我,還有妳。』
『我?我不記得。』
『妳那時候還在我肚子裡呢。』媽媽笑著說,『後來發生很多事。我們從奴隸彎[註1]走過,穿越了古吉斯[註2]的金字塔,逃過多斯拉克人[註3]的追擊,搭上了在暴風雨中啟航的瓦蘭提斯[註4]奴隸船……然後來到了維斯特洛、來到了北境。』
『聽起來好刺激!』米卡莎說。那時候的她還不懂世界的殘酷,『我也想要跟爸爸媽媽一起冒險。』
『冒險很勇敢,但是媽媽我更想和米卡莎一起安穩生活呢。』媽媽說。
『安穩生活?』
『剛踏上這片土地時我們什麼都沒有,而妳則在我的肚子裡一天天長大。是葉卡醫師幫助了我們、替妳接生,』媽媽回憶,『米卡莎,我們能安居於此,更是因為葉卡醫師幫我們牽線,也是因為村子的大家都是好人。』
『好人……』
『好人,』媽媽的笑容慈如陽光,『一群好客、愛笑、願意幫助弱者的好人。葉卡醫師、村子的大家,都是好人。』
媽媽順了順米卡莎的頭髮。
『所以,如果有弱者需要幫忙,米卡莎也要伸出手去幫她們喔。』
『我知道了!』米卡莎說,『我也要幫助弱者,成為好人!』
『米卡莎真乖,』媽媽笑著舉起小拇指。『約定好了?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喔。』
『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米卡莎的小拇指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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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米卡莎睜開雙眼,天已微亮。
她揉了揉眼睛,讓視線清晰。山洞外,朝陽映雪,晶瑩剔透,如同冰晶垂淚。雖然很不甘心,但是米卡莎卻也不得不同意亞妮所說的話:北境也是南方,長城以南通通都是南方,唯有塞外能有這等冰雪橫天的場景。
米卡莎也很久沒有夢到母親了;上一次夢到母親還是尚未來到長城之時。為什麼會在這時候夢到母親?米卡莎不知道也想不明白,就如同米卡莎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母親在臨死之際仍然對著自己笑。在讓母親選一次的話,肯定會選吞一千根針、也不要當什麼好人吧。
有個東西被扔了過來。米卡莎反手接住,發現那是狗皮製成的帶囊。「醒了的話就把水喝了,然後上路。」亞妮說,「已經看到目的地了。」
亞妮說完這一句話便丟下了米卡莎,走出了山洞。米卡莎望著亞妮的背影又望著手中的水袋,心底很不是滋味。手上的瘀青早已消了,完全看不出自己曾經被五花大綁,而自己的體力也已經漸漸恢復。
她與亞妮作了交易。米卡莎承諾不會逃跑,而亞妮則解掉米卡莎的繩縛,並且允諾在一切結束之後將命交給米卡莎。因為作了交易,所以米卡莎的雙手才能重獲自由。
亞妮會為此後悔的。
米卡莎的體力已經慢慢地恢復了。長城以北,若不打獵,食物僅有樹果,但是這樣就夠了。被萊納和貝爾托特看管的期間,那兩人幾乎只給自己喝水,食物什麼的幾乎沒有。是因為自己差點殺掉他們兩人好幾次的原因嗎?米卡莎不知道。
然而,現在,亞妮不知哪來的自信,居然將自由還給了自己。
如果想要的話,她隨時可以嘗試制服亞妮,替同伴報仇。自己的力氣正在恢復,勝算絕對不是零。就算與亞妮有過約定又如何?亞妮可是叛徒,是殺人兇手,跟這種人的約定———
『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喔。』
母親的笑顏閃過米卡莎心中。
——我跟亞妮不一樣。米卡莎暗忖。我不會背叛,我會遵守諾言,然後我會堂堂正正地替同伴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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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目的地是哪裡?」離開山洞前,米卡莎問,「你們的大本營不是在河邊嗎?為什麼要離開?」亞妮領著她走了整整一周的山路,搞得米卡莎暈頭轉向。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力氣南下。」亞妮回答。隨即盯著米卡莎。「妳還穿著烏鴉的黑衣。」
「守夜人的黑衣。」米卡莎說。
「會讓你心臟挨刀子的黑衣,」亞妮評論。「在自由民的地盤穿著黑衣,跟找死沒有兩樣。」她說,「妳必須換衣服。」
她從行囊中取來了一件灰色的斗篷,丟給米卡莎。獸皮拼成的,米卡莎感覺得出來,還有股淡淡的香味。
「妳的衣服?」米卡莎直覺性地問道。
「看來野獸不只四肢發達,連鼻子也靈得很呢。」亞妮說,「快點——」
米卡莎褪下了黑衣,然後是貼身衫,然後是內襯。她穿上了亞妮遞來的野人衣物。衣物太小了,米卡莎感覺到,無論是胸口會背部都一樣,但是尚不至於不可忍受。她最後披上了斗篷,罩上手套,簡直就像是一個野人。
她把龍晶匕首擺好,不讓一旁的亞妮確認其位置。『說不定她教我換衣服,其實是想確定我沒有帶其他武器。』米卡莎如此暗忖,然而當她轉過頭去,發現亞妮雙手抱胸,正撇開了頭。
「怎麼了?」米卡莎問。
「……妳其實可以等我離開再換衣服。」亞妮這才轉過頭來,打量著米卡莎。「衣服……」她說。
「太小了。」
「妳長太高了。」亞妮嘆了口氣,聳聳肩。「黑衣帶著。今晚我們要越過山頭,會有用的。」
「有用?有什麼用?」米卡莎不解,「禦寒嗎?」塞外著實寒冷,這幾個晚上儘管有黑衣裹身,仍教米卡莎數次在夜中被冷風驚醒。
「能保住我們的命。」亞妮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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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們來到山頂時,天已微暗。塞外之地似乎就連白天都特別短暫。山頂,一株魚梁木拔地而起,鮮紅的葉片如血淚低垂,而魚梁木上的人臉則悲傷地看著兩人。
往山下看去,谷地間,數柱營火的光芒環繞。一個小村子就在兩人的腳下,谷間的營地。「那裡就是你的目的地?」米卡莎問,「翻山越嶺也要來到這裡?」
「是的。」亞妮說,說著手一鬆,把剛剛一路上拾起的斷枝全落在雪地上。「這兒的山頂沒有洞穴。我們在這裡過夜,明天繼續。」
「我們走夜路,這樣更快。」米卡莎說。
亞妮瞥了一眼米卡莎。「妳什麼都不懂,米卡莎˙阿克曼。在現在的塞外,走夜路是找死。」她說道,「黑衣給我。」
米卡莎默默地出黑衣。因為訂好了約定,所以我才聽亞妮的,她如此告訴自己,然而亞妮的動作似乎有些緊張。
她……是在害怕嗎?突如其來的想法衝入了米卡莎的內心。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如此想法,亞妮雷恩哈特,有什麼東西能夠讓她害怕?她的手不抖、氣不喘、就連淡漠的神情也幾無變化,但是……米卡莎覺得她在害怕。不知道在怕什麼。
冷風徐徐,日光將沒,亞泥掏出了打火石,點燃了罩住木材的黑衣。火焰燃起,搖曳而溫暖,緩慢但是一口又一口地吞噬了守夜人的黑衣。
「……那是守夜人的黑衣。」米卡莎說,「妳把她拿來生火。」
「我說過了,這是一件會讓妳心臟挨刀的黑衣。」亞妮撥弄著火苗。「火很重要。」
「火只會引來敵人。」米凱分隊長曾如此告誡過米卡莎,在塞外不要輕易生火。濃煙只會引來野人的注意。
「那是因為妳們是烏鴉,是入侵者。」亞妮說。「況且有些東西就只怕火,像是熊、狼、影子山貓,還有……」她忽然轉頭,米卡莎也是,因為他們聽到沙沙的聲音。
一隻影子山貓就在不遠的樹叢中望著兩人。那山貓極大,怕是有獵犬那麼大,全身灰毛,雙眼漆黑如黑色的珍珠。牠在樹林裡盯著兩人,一動也不動,彷彿是塊石頭。
「說貓貓到,」亞妮悻悻然道,「只是影子山貓而已,沒什麼好怕的。要真遇上其他東西,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其他東西?」米卡莎不解亞妮語中所指。
亞妮逕自躺下,蜷縮在火堆旁,「說了妳也不會信。」她道。「快睡吧。」
於是亞妮便這麼睡了。米卡莎盯著亞妮,不自覺地將手伸向懷中的匕首———不,不對,我不是亞妮,我不是叛徒,我會遵守承諾,然後堂堂正正地替同伴報仇,而非在敵人睡覺時趁虛而入。
米卡莎嘆了一口大氣。隨即盯著火焰。
我到底在搞什麼?米卡莎問著自己,為什麼我會跟著叛徒一起旅行?她不知道答案。她為了殺亞妮而來,現在卻有些迷惘了。
我的尊嚴比同伴的仇更重要嗎?我真的是想要殺死亞妮嗎?米卡莎捫心自問,卻不知道答案。離開長城時的滿腔怒火,此時竟然意外的空虛,只剩下無法拯救同伴的罪惡感。對不起,原諒我,原諒我如此懦弱,就連狠下心替你們報仇都這麼猶豫不決。
回想起來,記憶有些錯亂,片段如崩落的碎片。剛離開長城時,自己並非孤身一人。同行的人很多,是一整個機動隊,領頭的是米凱分隊長,鼻子很靈的那個。其他還有很多人,但是米卡莎沒有記起她們的名字:有個遊騎兵很愛喝酒,說話大辣辣,滿身酒氣,還有個灰髮的遊騎兵武藝精湛,聲音好聽,是個女人。
但是這些人全都不見了。米卡莎醒過來時,自己已經被萊納和貝爾托特五花大綁。有幾次米卡莎成功掙脫了繩索,要不是餓壞了肚子早就要了它們倆的命了。可惜肚子餓壞了,沒能了結兩人,然後才被送到亞妮手上。
記憶斷得莫名其妙。米凱分隊長怎麼了?其他的遊騎兵前輩呢?米卡莎感覺自己是記得的,卻又想不起來。它們好像是遭到了襲擊,很可怕的襲擊,然後才潰敗,自己才被抓。但是襲擊機動隊的人是誰?是野人?是塞外之王親征?不知為何,米卡莎隱隱約約覺得另有答案。
『燒光他們,拜託你們了。』
『不燒光的話———』
『吹響三聲號角,把訊息帶給大家!』
呼喊聲從腦袋深處想起,讓米卡莎的腦門猛然一抽。又來了,頭痛的感覺,每次想起不想想起的回憶,米卡莎的腦袋深處便會像被擰住一樣。
她索性躺了下來,不再去想亞妮與米凱分隊長,也不在去想什麼『訊息』、『燒光他們』、『三聲號角』等等雜訊。她想作夢,就像昨天一樣,夢到爸爸媽媽,夢到自己仍然無憂無慮的時候。
米卡莎做夢了,夢到了父親與母親,一如她所願,但是她夢到的偏偏是那一天。
那是個寒風刺骨的早晨,米卡莎是被冷醒的。她醒來時天才剛亮,睡意仍然壟罩著村野,就連雞隻也還沒啼叫。
米卡莎首先想起的是今天要去拜訪葉卡醫師,拿媽媽在吃的藥。
然後她想起了不對,計畫變了,要遲幾天才能去拜訪醫師,因為米卡莎要照顧病人。
哪來的病人?米卡莎先是歪頭才想了起來:昨天晚上來的病人啊!兩個大叔冒著狂風暴雨、拖著高燒的身子敲了門,說著他們是旅人,無處休息,求借宿一晚。門是米卡莎開的,而父親與母親敏銳地發現他們都發了高燒、連站都站不穩,趕緊將葉卡醫師給母親的退燒藥分給他們,還給他們準備食物與棉敖。
旅人們很快地退了燒、恢復了元氣,借住一宿的他們,開口閉口都是感謝。這就是幫助弱者嗎?米卡莎這樣詢問媽媽,而媽媽報以微笑。
昨天的米卡莎是帶著微笑入睡的,起床時也是。我成為了好人,跟媽媽一樣。他如此暗忖。
可接下來一切都變了調。
天剛亮的早晨,米卡莎發現那兩個旅人打開了父親的箱子,翻出了銀鹿。米卡莎一不小心被兩人發現,昨天還親切無比的大叔竟然拿起鐵棍往米卡莎衝來。
米卡莎的尖叫喚醒了父母,但那才是悲劇的開始。謀財成了害命,父親被一人用斧子砍破了腦袋,而母親則被另一人褪去衣物,壓在桌上行猥瑣之事。那時的米卡莎不懂,直到多年之後才理解那野蠻的暴行。
最後母親似乎咬下了那人的耳朵,然後被用斧子劈開了胸。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米卡莎也有些不記得了。記憶總是恍恍惚惚,只有在最不希望他們出現的時候才會出現。
葉卡醫師的兒子救了自己,他叫艾倫,米卡莎是從這時候才記起他的。她很感謝艾倫,是艾倫教會了米卡莎要戰鬥,要為了活下去而不擇手段。
然而那兩名旅人———一人死於艾倫,一人死於自己———教會了米卡莎更多。是他們讓米卡莎知道,這是個殘酷的世界,而在殘酷的世界裡做好人只會害了自己,害了同伴。
那是米卡莎經歷的第一場血的教訓,深刻的刻進骨髓,然而米卡莎卻忘了這一切……直到亞妮等人給她狠狠上了第二堂課。
米卡莎很想哭。她過得太幸福了。葉卡醫生、葉卡太太、還有艾倫,他們三個都對米卡莎太好了,讓自己竟然忘了那兩個傢伙教給自己的寶貴課程。假如米卡莎不忘記這一切,她就會在阿爾敏懷疑亞妮的第一時間殺死亞妮,這樣的話大家都不必死了。
是亞妮讓米卡莎想起這一切,被背叛的痛苦,因為自己的懦弱而失去同伴的悔恨。米卡莎知道自己要謝謝亞妮,是亞妮讓她想起這是一個殘酷的世界。
當米卡莎睜開眼時,天已亮,亞妮也已經醒了。
「野獸就是有冬眠的本能啊。快點收拾,我們必須趁白日下山。」亞妮冷冷道,「……妳怎麼了?為什麼妳在笑?」
「沒什麼。」米卡莎說道。是的,亞妮,我感謝妳,「我只是想要謝謝妳。」讓我重新記起那寶貴的教訓。
「……是嗎。」亞妮說,「那可真是太好了呢。」
————TBC
[註1]奴隸彎(Slaver's Bay):奴隸灣是東大陸上一個文化意義和地理意義上互相聯繫的一個區域,主要由阿斯塔波(Astapor)、淵凱(Yunkai)、彌林(Meereen)三座城市組成。三座城市皆是海岸城市,圍繞著夏日之海形成三角,和稱奴隸灣。奴隸灣是全世界奴隸貿易的絕對中心。
[註2]古吉斯(GhiscariEmpire):吉斯卡利帝國曾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國度和文明之一,統治了厄斯索斯的大部分地區。其建立與鼎盛時期都先於之後的瓦雷利亞自由堡壘約千年。帝國採用吉斯的象徵為標誌:鷹身女妖,而金字塔則是其標誌性建築。吉斯帝國統治東大陸數千年後,被瓦雷利亞與巨龍消滅。
[註3]多斯拉克人(Dothraki):多斯拉克人是在廣闊的東大陸草原多斯拉克海上遊牧的戰士民族。他們的部落被稱為卡拉薩。多斯拉克人身材高大,有古銅色的皮膚、淡黃褐色的眼睛和黑色的頭髮。多斯拉克人騎馬做戰,擅長騎射,結黨成群。其聚落被稱為卡拉薩,首領則會被尊稱為卡奧。多斯特拉克人不事交易,僅做掠奪與餽贈;對於弱小的敵人與城鎮,多斯拉克人會逕行掠奪,對於強大的自由貿易城邦,多斯拉克人會接受「饋贈」,並將掠奪品以「回禮」的形式贈與對方。在瓦雷利亞毀滅後,多斯拉克人開始興請,成為縱橫草原的戰士民族。
[註4]瓦蘭提斯(Volantis):瓦蘭提斯是一座海港城市,位於東大陸的東南角,乃是九大自由貿易城邦之一,是世界級的大港口,集中來自世界各地的船隻,就連維斯特洛最大的城鎮舊鎮在其面前也不值一提。瓦蘭提斯是自由貿易城邦中離奴隸灣最近的,因此公開經營奴隸貿易。同時,瓦蘭提斯也是自由貿易城邦之中最古老、也最強大的一個。在瓦雷利亞毀滅之初,瓦蘭提斯曾經試圖繼承瓦雷利亞的霸主地位,卻遭到其他城邦聯手痛擊,煞羽而歸,最終成為現今的混亂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