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CH4-4 叛徒(米卡莎)
Chapter4 牆的另一邊
章節 4-4 叛徒 (Traitor)
POV 米卡莎˙阿克曼
「是熊做的?」米卡莎問。
「是狼。」亞妮道。
「不可能。野狼沒有辦法把人弄成————」
「冰原狼可以。」亞妮說道,「你們什麼都不知道,米卡莎˙阿克曼。你們不知道真正的冬天,也不認識真正的狼群。」
兩人在山頂的另一側發現了大量的屍體。他們的皮肉被撕爛,斷手會缺腳,遭野獸啃食,數量眾多,將近二十人,有男也有女。
這群人米卡莎是見過的,就在兩天前的中午。那時候亞妮與自己遭遇了這群野人,亞妮還用食物跟他們換了適合米卡莎身形的衣服,在那之後雙方便分道揚鑣。「不能跟他們一起走,」亞妮當時這麼說,「除非妳想暴露身分,然後被他們砍死。」
這些對話不過是兩天前的事,然而再次相見的現在,對方卻已血肉模糊。
他們的行李也散落一地:獸皮衣物、石製武器、糧食和水。有兩個乾草紮成的娃娃落在地上,大概是某個孩子的玩具,做工粗糙,卻仍手牽著手。
他們是野人,顯而易見。這裡是長城的另一邊,除了是野人還能是什麼?他們的死與自己毫無關係,米卡莎如此告知自己,然而看著這麼多人曝屍荒野,仍然教米卡莎心神一凜。
這還真是奇怪啊。米卡莎想起了長夜堡的血戰。那一戰許多訓練兵被殺死,而米卡莎也殺了不少野人,更在尤彌爾的幫助下殺死了瑟恩人的瑪格拿。那是一場惡戰,戰後光是埋葬屍體就耗費許多時間,但是那是戰場。
而這裡……則不然。
「我們應該埋葬他們。」米卡莎說。
亞妮瞥了米卡莎一眼。「為什麼烏鴉會想要埋葬自由民……埋葬野人?」
「我不知道。」米卡莎回答。她也不明白自己的所思所想,只是覺得無法坐視。
屍體散落一地,身軀殘破,血已凍結。看著眼前的景象,米卡莎心中有說不上來的詭譎,卻又不知道哪裡怪怪的。
「如果妳不想動手,」米卡莎說,「那就我自己來————」
「妳什麼都不知道,米卡莎。」亞妮說道,「埋葬是不可行的。」
米卡莎不明白。「什麼意思?」
「我們燒掉屍體。」亞妮說,「趁著太陽還在。」
火焰被燃起,焚燒屍體,皮肉被炙烤的味道傳來,令米卡莎有些暈眩。長夜堡時也一樣,死去訓練兵的施以火葬,『他們的守望至死方休,於斯結束。』這是眾人送給死者的禱詞。至於死在長夜堡的野人,則是被埋進了眾人合力挖出來的亂葬崗。
『妳應該來救我們,而不是替我們送行。』她彷彿聽到在長夜堡死去的同伴如此低語,『妳應該替我們報仇,而不是安葬野人。』
米卡莎皺著眉頭。濃煙掩目之下,野人的面容彷彿成為了白港的姆、田鼠村的桑朵、海疆城的莉亞。然而下一個瞬間,她竟在濃煙之中看到了米凱分隊長的臉。
『燒光他們,拜託你們了。』
呼喊聲再次腦袋深處想起,讓米卡莎的腦門猛然一抽,她只得按住自己的頭。又來了,頭痛的感覺,每次想起不想響起的回憶,米卡莎的腦袋深處便會像被擰住一樣。
「野獸也會頭痛?」亞妮冷冷道。
「與妳無關。」米卡莎道。她可不願意讓自己的弱點暴露在亞妮這個叛徒眼前。
必須想辦法轉移話題。米卡莎望向眼前的火。「為什麼是火,亞妮?」米卡莎問道。
「什麼意思?」
「昨晚妳堅持生火過夜,今天妳又選擇燒光屍體,不惜拖延時間,」米卡莎問道,「這是為什麼?」
「說了妳也不會信。」亞妮說道,看著火堆。
「我想要知道。」
米卡莎注視著亞妮。金髮女孩弓起了身子,將頭埋入膝蓋之間,「這可是妳自己要問的。」她說道,「我不知道長城南邊怎麼樣,但是自由民一直都記得。」
「記得什麼?」
「長夜。」亞妮說道,「永不停止的冬天,」她望向火堆,「從墳墓中走出來的———」
「這火焰真溫暖。」一個聲音傳來,「能分給我嗎?」
米卡莎循聲望去。來者是個金髮女人,莫約二十來歲,身形高挑,有著一頭金色短髮與黑色的大眼睛。她孤身一人,披著厚重的斗篷而來。
「這是燒屍體的火,」亞妮說道,「妳不介意的話,就自便吧。」
「是嗎……願真主祝福他們的靈魂。」她在胸前比劃,「願救世主拯救他們的肉身。」之後,她又低誦些了什麼,才坐了下來。
「我是耶雷娜。」那個女人說,「請多多指教。」
「我叫亞妮,」亞妮說道,接著望向米卡莎,「她……」
「米卡莎˙阿克曼。」耶雷娜說道,笑著。「很高興見到妳。」
米卡莎一驚,亞妮也皺眉,「妳們認識?」亞妮問,「不認識。」米卡莎道,她自己也一頭霧水。她相當確定自己以前沒見過這個『耶雷娜』,為什麼對方會認識自己?
「妳一定在想,為什麼我會認識妳吧?」耶雷娜笑著說,從斗篷下拿出一個瓶子。那是個陶壺,「喝點嗎?」
「不了。」米卡莎警界地說道。
「真可惜。」耶雷娜道,望向亞妮,被亞妮搖頭拒絕後只得啜了一口,便將壺收起。「妳是個大紅人,米卡莎˙阿克曼,有很多大人物想要見妳……可惜現在見不到。」
米卡莎聽得一頭霧水。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大紅人,也不知道有什麼大人物要見自己。然而,隱隱約約的,她覺得眼前的耶雷娜並非普通的自由民。
「這些人為何而死?」耶雷娜問道,「是被守夜人殺死的嗎?」
「不,是冰原狼。」亞妮道。
「冰原狼?那可真令人訝異。」耶雷娜說道,「我沒見到狼的屍體。」
「冰原狼兇猛異常,要殺死十個老弱婦孺並不難。」
「但是冰原狼除非飢餓已久,不會襲擊人類。」耶雷娜說,「可是這些屍體雖然被撕咬,卻沒什麼被啃食的樣子。」
米卡莎猛然一驚。對的,就是這個,自己所感覺到的異常。如果冰原狼是為食物而來,為什麼沒有把獵物吃掉,便逕行離開?
兩天前與這群野人相遇的場景浮現在米卡莎腦中。現在,乾草娃娃落在地上,屍體之中卻沒有孩子……可是……當初……米卡莎記得……
「或許是他們有對冰原狼發起反擊,冰原狼本身也是重傷,才只能先行離開。」耶雷娜道,「或者……」
「……或者,冰原狼仍在狩獵。」亞妮道,「追殺逃跑的人。」
剎地,狼嚎聲傳來。
米卡莎想也不想便衝了出去,也沒來得及管背後亞妮的呼喊。她跑著,循著狼嚎聲奔入林中。
她想起來了,那一個縮在大人身後,不發一語的孩子,只是直勾勾地盯著亞泥與米卡莎看的女孩。
快點,她告訴自己,快點,快點,快點。
『快點什麼?』死去的同伴低語,『為了救野人的孩子?』
頭痛襲來,令米卡莎幾乎停下腳步。她努力把過往的鬼魂甩在身後。如果是艾倫,肯定也會這麼做的。
快點,快點,快點!
當她抵達時,那頭野獸正嘗試把身體擠入山洞內。
那是一頭巨大的狼,然而其身形大過米卡莎見過頭的任何一頭狼;牠的頭比較大,四肢較長,鼻子和下巴則特別尖細、形狀明顯。牠灰毛黃眼,身上血跡斑斑,估計是抵抗者所留下的。
哭聲從洞穴中傳了出來。是個女孩的哭聲。
米卡莎掏出亞妮給的龍晶匕首,一躍而上。
冰原狼反應了過來,及時跳開,讓米卡莎撲了空。米卡莎與狼對峙。那狼的雙眼是黃色的,直勾勾地盯著米卡莎手上的匕首。米卡莎喘著大氣,她感覺到自己全身上下熱了起來,血液在血管內鼓譟,某種電流從大腦走遍了全身。
『戰鬥吧!』
她曾經有過數次類似的感受,每次都是生死存亡之際。長夜堡的時候有過,而有生以來第一次有過這種感覺,是父母死去的那天,艾倫向自己喊著『戰鬥吧』的時候。
狼撲了上來。
米卡莎迎了上去,在狼的上下顎鉗住自己的前一刻閃開,想用匕首在狼的左側劃開傷口。然而那狼狡詐的很,身子一扭竟揮出爪子,劃傷了米卡莎的右手。米卡莎吃痛,卻沒放開匕首。
冰原狼皮粗肉硬,勝過米卡莎對付過的任何一頭野獸,但是這是唯一的機會。米卡莎將匕首沒入了狼的腹部,用力一轉,狼咆嘯著,狂怒的嘶吼著。米卡莎不慎被狼爪掃中,摔倒在地,然而她也看見了狼步伐顫抖,腹部血流如注。匕首從狼腹落了下來,隨之而出的還有狼的腸子。
狼咆哮著,再次撲了上來。米卡莎沒了匕首卻更加冷靜。她看準時機跳起,冰原狼沒有料到這一步,被米卡莎欺到了背上,用手肘勒住狼喉。
冰原狼狂怒地掙扎,想把米卡莎甩下來,但是米卡莎不為所動,緊緊用手肘釘住對方的頸子。頸子被勒住的情況下狼牙不成威脅,而狼爪也無法掃到付在背上的米卡莎。狼翻滾著,甚至去撞樹,想讓米卡莎鬆手,卻辦不到。
米卡莎再一用力。她感覺到狼頸部的血管劇烈地跳動著,卻被自己的手鎖死。某種管住物被壓扁,空氣無法流通,讓冰原狼連咆嘯都無法發出。反抗力道減弱的一瞬間,米卡莎咬牙全力一扭,頸椎錯位的聲音隨即傳來。
狼倒下了,沒有再發出一聲嗚噎。
米卡莎確認了狼再無脈搏後,立刻跳下了狼。她這是才注意到自己的左肩因為剛剛的戰鬥,已被狼爪劃出了傷口。然而這不礙事。
她趕緊上前,跑入山洞,果不其然在其中發現了不斷啜泣的女孩。
「沒事了。」米卡莎說道,「沒事了。」
女孩能逃過一劫完全是因為她躲入了山洞之中。正確來說,那不是個山洞,只是岩壁間的小隙縫,容得下女孩卻無法讓冰原狼進入。若非如此,女孩早已成了狼的食物。
當米卡莎拉著女孩走出山洞時,亞妮與耶雷娜已經到了。亞妮看看狼屍,又看看米卡莎。「……果然只有野獸才能殺死野獸啊。」她說,隨即撿起掉落在血泊中的匕首。
「一個人殺死冰原狼?」耶雷娜驚奇道,「真是厲害。」
「畢竟這傢伙可是野獸呢。」亞妮說道,將匕首交給米卡莎。
亞妮轉向孩子,「這個孩子……」
「剛剛冰原狼正在攻擊她。」米卡莎說道。女孩只有六七歲,還是個娃兒,雙眼卻充斥恐懼。米卡莎牽著她的手,卻感受到止不住的寒顫。「我聽不懂她說的話。」米卡莎道。
「我來試試。」亞妮道,上前與女孩交談。他們說著米卡莎聽不懂的語言,那是一種發聲粗糙、鏗鏘、用詞短小簡潔的語句。阿爾敏說過長城以北存在著通用語以外的古老語言,但是這還是米卡莎第一次聽到。
「……是這樣啊。」亞妮說道,神色暗沉,「是這樣啊。」
「她說了什麼,亞妮?」米卡莎道,看著孩子,「告訴她不用害怕了。如果還有狼,我會保護她的。」
亞妮瞥了米卡莎一眼。米卡莎在亞妮神色中讀到某種情緒,卻不知如何解讀。亞妮又對孩子說了些什麼,孩子聽了,隨即轉過頭來對著米卡莎點了點頭,「謝——謝——」
「她叫露易潔,河濱部落的人。」亞妮說道,「她說謝謝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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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四人在一株哨兵樹下野營。亞妮一如既往,升起了火。
露易潔身上有著大大小小的傷口,那似乎是在逃跑的過程中所留下的。這孩子相當幸運,能夠逃過冰原狼的爪牙,然而她的恐懼猶存。
因為語言不通的關係,米卡莎幫不了她。大多數野人都會說通用語,但是似乎總有一些野人只會說野人的語言。阿爾敏說那種語言被稱作『古語』,僅存在於長城以北。亞妮與耶雷娜都會,而現在,耶雷娜正帶著女孩禱告著。
異樣的感覺充斥在米卡莎心中。她的胃翻攪著,像是一隻影子山貓的杜子裡咆哮。
「我們需要食物。」米卡莎宣布,「我去弄點東西。」
「不是還有狼肉嗎?」亞妮說道。
「這不夠。」米卡莎道。
「妳是多會吃?又不是莎夏……」亞妮頓了頓,彷彿領會了什麼,「……但是多點存糧也不錯。」她點了點頭。
米卡莎拿起了匕首與火把,便走入了樹林之中。背後傳來露易潔的聲音以及亞妮的應答。那是古語,是在說什麼呢?大概是「大姊姊要去哪裡?」「她要去打獵。」之類的對話吧。
夜色早已降臨。今夜明月當空,但是米卡莎讓自己走入林裡,很快的月色被層層枝葉遮蔽,只剩下米卡莎手上的火把照亮著肉眼所及的小小世界。
到了這裡,遠離亞妮、遠離露易潔、遠離耶雷娜,米卡莎才停下腳步。她的胃在翻騰,一陣寒意自心底升起,彷彿被無數眼睛注視著。米卡莎記得它們,賽姆、斯基、佛斯特、蘭格納、巴陵、卡莎娜、莉亞、迪特里希、桑朵、亞爾納、霍茲、修茲、坦茜莉。同伴們在與野人的戰鬥中獻出了心臟,但是米卡莎卻救了野人。
『那是個孩子!』米卡莎如此告訴自己。『那是野人。』逝去的同伴們說著。大家死於亞妮的背叛,死於瑟恩人的斧頭下,亦或者是在戰鬥中從高樓墜落而死。海疆城的莉亞被一個野人茅婦用長矛捅了個透心涼,米卡莎記得。那時候的米卡莎立刻殺了敵人,但是卻救不回同伴。
露易潔不曾與守夜人為敵,以後不會成為掠襲者,不可能有任何同伴被這孩子傷害———米卡莎如此訴說,在心底。「她只是個需要幫助的人。」她低語,「她是個弱者。」只有自己聽到嗎?還是說死去的同伴們也聽到了呢?
然而在心底浮現的卻是母親的臉。『如果有需要幫助的人,就要去幫忙他。』母親彷彿這麼說,『就好像那兩個旅人一樣。』但是她的胸口插著一柄斧子。
回憶湧上心頭,叫米卡莎一陣反胃。若不是她多管閒事把那兩個賊放進家裡,父親與母親便不會被殺。當年,因為她的多管閒事,讓父母失去了生命。今天,因為她的多管閒事,『塞外之王』將會得到一個孩子,一個可能會在未來成為掠襲者的女孩。
『妳拚上性命拯救野人的孩子,卻沒有來救我們。我們可是被野人殺死的。』海疆城的莉亞彷彿這麼說著,在米卡莎的耳邊,『米卡莎,妳怎麼能這麼殘忍?』
「不是的!」米卡莎以火把揮去,林間的烏鴉受到驚擾,振翼而起,一時樹影欑動,窸窣如鬼魅哭泣,「我只是、我只是—————」
「訓練兵?」一個聲音,「米卡莎˙阿克曼?」
聲音忽然傳來。米卡莎立刻向後跳開,舉起龍晶匕首。不是幻覺,而是貨真價實的聲音,沒聽過的聲音。
「冷靜點,我不是妳的敵人。」
聲音的主人從樹木的陰影走了出來。火把照耀之下,米卡莎看清楚他的樣貌,卻不記得。那是個中年男性,禿頭,有著一把大鬍子,臉上滿是傷痕。米卡莎不認得他。
「你是……」
「我是遊騎兵洛柏夫。」那人道,抖了抖自己的衣服。米卡莎細看,才發現那是守夜人的黑衣。「妳來長城的第一天,我跟奇斯一起訓練過妳。」
「……你好。」米卡莎道。然而下一個瞬間她才想起來,為什麼這個遊騎兵會出現在這裡?這裡可是長城以北百里之地,遠超出遊騎兵的巡守範圍。
「在這裡遇見同伴真好。我所屬的追擊隊被野人襲擊,大家都走散了,馬也跑了,我獨自在這該死的森林打滾了一個月……」遊騎兵問道,「妳呢?妳為什麼在這裡?」
「我……」米卡莎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想起來了。當初為了追殺亞妮等人,除了米凱隊長所率領的追擊隊從長夜堡出發,艾爾文副司令似乎還從黑城堡集結了另一隻追擊隊北上追蹤。看來這個洛柏夫先生大概就是隸屬於黑城堡的追擊隊吧。
她本想把事情全盤說出,卻發現開不了口。如果說出自己正跟亞妮一起行動,會發生什麼事?
「我記得妳是跟著米凱的吧?你們來到這附近搜查?」遊騎兵道,「還是你們也走散了?妳的黑衣呢?妳為什麼會穿野人的衣服?」
「我們也走散了。」米卡莎道。我在說什麼?「因為暴風雪……」我為什麼要說謊?「我的黑衣在混亂中遺失了。這衣服是從野人身上搶的。」米卡莎沒想清楚。
「是嗎?果然是這樣。」遊騎兵點了點頭,「你們搜索的怎麼樣?有發現叛徒嗎?萊納?貝爾托特?亞妮?」
米卡莎搖搖頭,「我們沒找到他們。」她下意識說謊。
「是嗎……但追擊隊都走散了,找到叛徒也不能做什麼呢。不如……」遊騎兵從斗篷下拿出了一疊卷宗,「我弄來了地圖,剛好有兩份。」他說道,「找到馬,從這裡南行,雖然道路崎嶇,但是一個月內就可以到長城。」遊騎兵分析,「我們應該回到長城,找副司令從長計議。妳說怎麼樣?」
如果現在回長城,或許就再也見不到亞妮了。『我會把我的命留給妳的。』亞妮的話在米卡莎心底響起。「不了,我想我很快就會找到他們。我要繼續我的職責。」米卡莎說道。
「是嗎?」中年遊騎兵遭到了拒絕,抓了抓頭,無奈一笑,「那也只能這樣了。多加小心啊,訓練兵。」
米卡莎的胃像是被掐住一樣。我為什麼要欺騙同伴?為什麼要說謊?我應該跟這個遊騎兵走,回到長城才對。我已經知道野人主力的位置了,這才是最重要的情報不是嗎?
不,我應該要帶這個遊騎兵回去亞妮那裡。我們有兩個人,野人有三個,但是露易潔只是孩子,耶雷娜看上去根本不懂刀劍,只要撂倒亞妮,便可以報訓練兵的仇……
但是米卡莎終究沒有說出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小心的。」她說道,「長城那邊,就麻煩洛柏夫先生了。」
「那就這麼辦吧。」遊騎兵接著將地圖遞了過來。「既然妳要繼續搜索,就帶上地圖吧。另外,火把借我分點火行嗎?」
「好的。」米卡莎道,將火把遞給遊騎兵並接過地圖。她將地圖攤開假裝仔細閱讀,心裡卻亂成一團。我到底在幹什麼?我怎麼會————
米卡莎愣住。
那卷宗不是地圖。上面僅有一詞。
『叛徒』。
在火光消失之前,米卡莎注意到了;那是血撰成的字。
火光被遊騎兵熄滅,世界陷入一片黑暗。米卡莎立刻抽出龍晶匕首,抬起頭卻丟失彼人的身影。「洛柏夫先生——呃!」
米卡莎話沒能說完便被撞倒。她跌在雪地上,重重摔了一跤,直到此時眼睛才稍微適應了黑暗,然而一個黑影向她壓來,手中閃著寒光。
『鏘!』龍晶與鋼鐵交錯的一瞬間,少量的火花因為劇烈的撞擊而迸發,讓米卡莎看清楚了中年遊騎兵的臉。那張滿是傷痕的臉前一刻還和藹可親,現在卻猙獰駭人,彷彿是想把米卡莎給咬死一般。他整個人壓在米卡莎身上,手中的短劍幾乎已經貼到米卡莎的頸動脈。若不是被龍晶匕首架住,米卡莎早已斃命。
「洛、洛柏夫先生——」
「妳沒資格直呼我的名字,叛徒。」遊騎兵冷冷道。
「叛徒?我?」
「除了妳還有誰?」他進一步加大力道。米卡莎目前還撐的住,這個男人力氣雖大,離自己還差一截,可是被這樣壓制住,一時也難以脫身。
「你誤會了,我沒有——」
「我可是看見了。」遊騎兵說,「妳跟亞妮˙雷兒哈特一起行動,」他的短劍顫抖著,「妳們燒了守夜人的黑衣,」他低吼,「妳還從冰原狼手中救了野人。」
「……你跟蹤我們。」
「我受副司令的命令,越牆北巡、追擊叛徒、調查野人的情報。」他道,「就算同伴受野人襲擊死傷慘重,我也沒有放棄任務。但是妳卻背叛了守夜人!」
「我、我沒有……」
沒有嗎?米卡莎心裡響起自己的聲音。亞妮與露易潔的身影閃過眼前,然後是死去的同伴們。妳沒有背叛守夜人嗎?
「守夜人容不下背叛,就算是訓練兵也———」
「呀!」米卡莎大喝一聲,使勁全力往遊騎兵肚子上踹了一腳。遊騎兵悶哼一聲,壓制力道的減弱,米卡莎趁機翻身而起,向後逃開。然而她才逃開沒兩步,對方又逼了上來。透過少量穿透枝葉的月光,米卡莎瞥見了對方手上短劍反射的冷光。她舉起龍晶匕首,雙方相交,卻是碎裂的聲音傳來。
「怎麼會……?」米卡莎困惑。
「龍晶比鋼鐵鋒利,卻也更加脆弱。」遊騎兵冷冷道,「連武器都是野人的呢。」他將短劍一轉,龍晶匕首登時碎裂。晶屑爆開之際,遊騎兵大喝一聲,持劍劈向米卡莎。
『戰鬥吧!』艾倫是這麼說的。
米卡莎的顫抖停止了。一瞬間,遊騎兵的動作變得是如此緩慢,以至於米卡莎從側身閃過、拍落對方手上的短劍、將對方扣倒在地的動作流暢而無任何遲疑。遊騎兵被重重扣倒在地,嘴中咳出一口鮮血,慘叫一聲。
「好個叛徒!好個叛徒!」被米卡莎壓在地上的遊騎兵大喊。「殺了我!去投奔妳的塞外之王!」
「我沒有……」
「妳還想狡辯?妳穿著野人的衣服,妳與變色龍同行,妳救下了野人的孩子!妳可知道,我與四十名弟兄一起從黑城堡出發,如今只剩下我一人,其他人全都死在野人的手下?它們都是守夜人的敵人,妳忘記野人是怎麼屠殺妳的同袍的嗎?妳忘記亞妮˙雷恩哈特幹得好事了嗎?」
「我——我有不能說的——」
「妳有不能說的苦衷?那可好,那就殺了我,繼續去執行妳的任務!否則,我會為妳帶來整個長城的憤怒,米卡莎˙阿克曼!」遊騎兵咆哮著,「來啊,殺了我!」
米卡莎咬牙。她心亂如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該殺了他?但是自己明明、自己明明……
忽然,彷彿是蓄積到了足夠的力氣,遊騎兵使盡全力一扭,趁著米卡莎分神的時候掙脫了米卡莎的關節技。米卡莎遲疑的一瞬間,遊騎兵反過來將米卡莎壓在地上。他的雙手掐住了米卡莎的喉嚨。
「叛徒!」他怒吼,「變色龍,受死!」
窒息的感覺飛速傳來。彷彿是為了求生,米卡莎下意識地往腦袋深處去探索艾倫的聲音,浮現的卻是海疆城的莉亞,還有其他慘死的同伴,最後是米卡莎自己。『叛徒。』他們如是說,而米卡莎的視線開始模糊,『叛徒。』
「你要找的叛徒在這裡。」
亞妮聲音傳來的同時,遊騎兵的額頭便被一隻手由後方還住、後壓、露出脖頸。「什———」遊騎兵一個詞都還沒說完,頸動脈便被短刀劃開。血液或著心臟的搏動濺在雪地與米卡莎的臉上。
米卡莎瞪大雙眼,想說什麼,聲帶卻彷彿不是自己的,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遊騎兵——洛柏夫先生的眼神變得黯淡。「叛徒,」他說道,「叛徒。」這是他吐出的最後兩個字。血的溫熱與雪的冰冷蒸起寒煙,消散空中。
遊騎兵的屍體倒下了,在米卡莎身邊的雪地裡。寫有叛徒二字的紙被遊騎兵的血染紅,『叛徒』兩字也就這麼消失了。
亞妮甩掉了短刀上的血痕,接著撿起血泊中的龍晶匕首。這是今天的第二次,只不過前一次是狼血,金次是遊騎兵的血;前一次匕首尚完整,這次匕首卻已碎裂,刀柄以上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刀身。
「過兩天我再給妳找個新的龍晶匕首。這個先將就著用吧。」亞妮冷冷道,將匕首交還給了米卡莎。米卡莎恍惚地接下了匕首,眼睛卻是盯著倒地的遊騎兵。他叫什麼名字?他是誰?彷彿是為了保護自己一般,米卡莎竟想不起死者的名字,但是那人的眼神雖已黯淡無光,卻仍盯著米卡莎不放。
「我早該想到不能放你自己一人離開。」亞妮冷冷道。
「妳注意到他的跟蹤了?」米卡莎問。
「沒有。」亞妮點燃火把,照亮了遊騎兵的臉,「這傢伙是洛柏夫,遊騎兵中隱蔽潛行的高手,隊長曾交代我們要特別注意。」她冷冷地說。
「不必殺了他的……」
「妳當然不必殺了他,只不過他會殺了妳。」亞妮嘆了口氣,「不過,叛徒只要有一個就夠了。」
米卡莎坐在地上,不知該作何反應。如果亞妮沒有出現,自己若非被洛柏夫先生殺死,就是殺死洛柏夫先生,成為真正的叛徒。
她該詛咒亞妮,又殺了一個守夜人?她該謝謝亞妮,殺了洛柏夫,讓自己不致成為叛徒或異鄉亡魂嗎?米卡莎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她的腦中一片混亂,她———
「今天到此為止,做完例行公事便該結束了。」亞妮隨即持火把上前。
「等等,亞妮˙雷恩哈特。」聲音傳來,米卡莎循聲望去,是伊雷娜。而露易潔也跟在一旁。他們是跟著亞妮來到這裡的吧?
「怎麼了?」亞妮問。
「讓這孩子來吧。」伊雷娜拍拍露易潔的肩,「就算是孩子,也得習慣。」
「……隨便妳。」
得到亞妮的允許,伊雷娜便開始再露易潔耳邊低語,並把手中的火把遞給了露易潔。
露易潔上前,持火把的手雖然顫抖,終究是踏過血泊來到了屍體旁。她垂下火把,火焰點燃了守夜人的黑衣,然後是遊騎兵的血肉。今晚風大,濕氣凝重,火焰不甚旺,但屍體確實被點燃了。火光在森林內燃起,如同燈火,竟然有些瑰麗。
耶雷娜用米卡莎不知道的語言禱告著。不是通用語,但是聽起來也不像之前使用的野人古語,而是一種更加敖口的語言,米卡莎聞所未聞。
奇妙的是,露易潔也跟著耶雷娜禱告著。兩人的禱告聲隨著火光繚繞在林間,悠遠卻又詭譎。然而,最令米卡莎難忘的,並非是耶雷娜那宛如咒語的禱告,而是女孩臉上的表情。
露易潔笑了。
米卡莎別過身去,向原本的營地走去,卻不知自己該歸向哪裡。
———TBC
本章沒有專有名詞,沒有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