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2-2 自由民(尤彌爾)-上
CH2-2 自由民(Free folk)
POV:尤彌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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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堡是十九座堡壘最巨大的一座,坦若只有尤彌爾與克莉絲塔兩人,就算花上兩年也不可能整理完成。光頭教官給予兩人的任務乃是把部分區域恢復到可以居住的狀態,讓其他新兵們得以遷入,這才開始全面整修整座長夜堡。
尤彌爾還記得其他人抵達的那天,她與克莉絲塔來到堡壘入口,迎接大家。領頭的自然是奇斯˙夏迪斯爵士,而當他轉向兩人,尤彌爾便知道他要開罵。
可是莎夏卻從他身後鑽了出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撲向尤彌爾,「嗚啊──妳們兩個沒事真是太好了──」她邊流著鼻涕邊說,「妳們沒有被吃掉真是太好了──」
「吃掉?」尤彌爾皺眉,「怎麼回事?」
「柯尼跟萊納告訴莎夏這座城堡裡面有鬼魂,」米卡莎從後方拉開抱住尤彌爾的莎夏,「他們說克莉絲塔肉很嫩,第一天就會被吃掉,而妳也撐不了一個禮拜。」
尤彌爾瞪向柯尼,但是小光頭只是轉過了頭,吹起口哨。萊納則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跑上前來,對著克莉絲塔噓寒問暖,看得尤彌爾心裡一股無名火,卻也不好做什麼。
事後,經過審訊,萊納與柯尼因為誆騙同儕、散布謠言,被罰揹著木柴繞堡壘跑五十圈。莎夏雖是受害者,卻因為在行囊中被發現一袋從黑城堡廚房偷出來的白薯,因而被罰跑二十五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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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尤彌爾與克莉絲塔兩人初到長夜堡算起,其餘訓練兵遷入已是一個月後的事情。有了大量的人力,長夜堡才總算開始漸漸改頭換面。人多總是好辦事,沒幾天兵營內部就已經被處理妥當,眾人開始修繕城牆頂的防禦工事,並準備挖開封存千年之久的城牆通道。
儘管工作量減少了,可是尤彌爾卻總覺得有點不自在。想來想去,她還是比較喜歡那一個月,由自己與克莉絲塔兩人獨占整座長夜堡的日子。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呢?如果長夜堡之後,守夜人還想要啟用其他堡壘,那就再把克莉絲塔抓來當掃地工吧。
這一天,尤彌爾被分到的工作是到城牆頂用碎石舖路,以方便馬匹在城牆頂行走。
尤彌爾提著整桶的碎石子,順著冰造的樓梯向上爬。在其他堡壘,守夜人往往沿著城牆搭建木製的之字形階梯,由地面上的堡壘直通長城頂部,可是唯有長夜堡的樓梯是從長城本身的冰壁裡鑿出來的。長城有七百尺高,尤彌爾也得爬七百尺高,儘管她曾經憑繩索與鹿角釘翻過城牆──那幾乎是上輩子的事情──走在冰壁鑿出的樓梯上尤彌爾仍得小心翼翼。只要一個失足,她就會墜落,像雞蛋般在地上摔個粉碎。
當尤彌爾終於爬到長城頂上,有幾個傢伙已經在那裏了。
「由咪而──」莎夏對著尤彌爾揮手,嘴裡咬著白薯,正在跟米卡莎一起擦拭巨大的投石機。尤彌爾認為莎夏應該是在叫自己的名字,「哩要不要雌白薯──」
尤彌爾抓了抓頭,放下碎石子,上前接過莎夏的白薯。冷掉了,但卻有種異常爽脆的口感。
說起來莎夏來到長城讓尤彌爾很是意外,打聽之後才發現她是自願來的。「如果我不來,獵人堡收養的孤兒都會遭殃,」莎夏是這麼說的,「反正長城也沒什麼不好,還有醃鱈魚可以吃。」然後她就來了。柯尼也跟著莎夏一起來到了長城。
無論如何,事已至此,無論是貴族、平民、私生女還是野人,如今都是長城上的兄弟……或者姊妹?
除了米卡莎與莎夏之外,城牆上還有三個男孩。
「艾倫,劍不是這樣使的。」大塊頭的萊納˙布朗說道,從後方校正艾倫的姿勢,「腳要開,重心放低,劍拿穩。對。錯了,手指不能這樣握。錯了。錯了。還是錯。」
「萊納,你就別白費力氣了。」有著一張馬臉的讓˙基修達爾站在一旁看著好戲,「這種傢伙根本連劍都不會用,教再久也沒意義啦。」
「你說什麼!」艾倫˙耶卡對著讓大喊,拿著手上那把形狀扭曲的黑劍指著讓,「有本事就拔劍!讓你見識『艾倫劍』的厲害!」
尤彌爾皺眉。艾倫手上的那把劍漆黑如夜,形狀還很詭異,扭曲如死人的手指。要不是有劍柄,尤彌爾絕認不出來那是一把劍。
況且『艾倫劍』是什麼鬼名字啊?
「拔就拔,誰怕誰啊?」讓說著,拔出腰間配劍。那把劍看起來是城裡打的好貨,正常多了。「你說你的那把劍叫『艾倫劍』?什麼鬼名字啊?」他說道。
該死。原來我的思考邏輯跟讓這種屁孩是相同的嗎?尤彌爾有些不敢置信的倒退兩步。
「這可是我老爹傳給我的家傳寶劍,」艾倫自信滿滿的說,「你可不要後悔啊?」
「啥?如果是族劍,不可能會用你的名字命名吧?」讓點出艾倫的邏輯謬誤。下一個瞬間,艾倫滿臉脹紅。
「劍是葉卡醫師給他的沒錯,」米卡莎邊擦拭投石機邊說,「名字是艾倫自己取。他覺得這很帥。」
「米卡莎!」
「喔啦~原來如此,」讓一臉賊笑說道,「這也沒辦法。畢竟你正值『那個年紀』嘛?是吧,艾倫?」
「臭馬臉!」艾倫低吼一聲,拿劍便砍,讓也挺劍相迎,但是兩人接著都被萊納架住,「為什麼每次都要我來勸架啊!」萊納高喊。
尤彌爾對三人的打鬧並無太大興趣,但是艾倫手上拿的劍實在長得有點怪。「喂,米卡莎,妳不去阻止那傢伙嗎?」尤彌爾對米卡莎說,「他跟讓可是都把劍拔出來了喔?要是有誰受傷,可不是被光頭叫去跑幾圈就能了事的。」具尤彌爾所知,若是守夜人彼此刀劍相向,完全有可能被推上絞架。
米卡莎看著打鬧的三人,「那把劍艾倫使得很差,他傷不了讓的。」她緩緩說道,順手摸走一顆莎夏的白薯,「如果讓會傷到艾倫,我會阻止。」
「是嗎?」尤彌爾知道米卡莎的厲害,她在黑城堡親自領教過。既然有米卡莎看著,大概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尤彌爾鋪好石子後,便順著寒冰凍成的階梯下行回到地面。遠遠地,她望見奇斯˙夏迪斯高聲指揮著訓練兵們東奔西走,整理堡壘。尤彌爾想了想,便迴避了光頭爵士,一溜煙的跑進了寒獅塔。
寒獅塔是長夜堡的一座塔樓,然而它並非單純由石頭打造而成。寒獅塔倚城牆而建,塔的北側直接靠在長城之上,由絕境長城的冰雪構成天然的牆壁。走在寒獅塔內,南側的牆是石磚,北側的牆壁卻是巨大冰岩。據說長城在夏天會因為冰雪消融而稍微縮小,可是尤彌爾懷疑寒獅塔所倚賴的冰城究竟會不會有融化的一天。
尤彌爾在塔內尋找著克莉絲塔的身影。今天早上分配任務時,克莉絲塔被分配的任務正是清理寒獅塔的倉庫。小矮子還在這裡嗎?還是說她已經完成工作,回到奇斯爵士那兒接下了新的活呢?經過數個月的相處,尤彌爾已經知道克莉絲塔是個石頭腦袋,不但不懂得善用時機偷懶翹班,似乎還覺得多做點事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不知為何,尤彌爾有種預感,克莉絲塔並不只是單單想要做好事而已。她彷彿全力扮演著一個不是她的人,一個總是強顏歡笑、而且願意為了他人犧牲所有的人,就算被犧牲的包括她自己的生命。
如果這個小傢伙當上遊騎兵[註1]……
一股冷意竄上尤彌爾的心頭。她腦中閃過克莉絲塔為了救同伴而被自由民抓住的幻象。她媽的,這真是太可笑了,明明是個連劍都握不穩的矮冬瓜,絕對不可能當上遊騎兵的吧?事務官也好、工匠也好,反正尤彌爾打定主意,絕對不要讓克莉絲塔到長城以外冒險。
晃了許久,也沒找到那熟悉的金髮。看來克莉絲塔是不在寒獅塔內了。尤彌爾有些失望,盤算著要不要冒著被光頭爵士抓住的風險去外面找克莉絲塔。
忽然,一陣風呼嘯而來。
這陣風來的突兀而寒冷,讓尤彌爾反射性地拉緊外衣,這才想起自己乃是位於寒獅塔的深處。沒錯,南面的石牆上有不少窗子,可是這風卻是從北側來的,而北側應當只有絕境長城而已,不該有風。
好奇心攫住了尤彌爾。她順著風來的方向尋去,只發現風來自一面一體成形的冰牆,毫無任何詭異之處……直到尤彌爾發現了冰牆間的隱藏冰室。那冰室的入口極小,而且剛好為兩側冰牆的反光所遮掩,如果不是尤彌爾刻意用手掃過冰牆,她決不會發現這個入口。
鑽進入口的小洞後,是一間在冰牆內鑿出來的狹小冰室。冰室極端狹小,以尤彌爾的身高來說根本無法站直,就算躺下也無法完全伸直軀體,簡直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這是什麼鬼房間?難道是「七十九守衛」死後站崗的冰牢嗎?
尤彌爾想起了克莉絲塔說過的鬼故事。
「他們是七十九名背棄守夜人誓言、前往南方的逃兵,被全國通緝。他們中有一位是萊斯威爾伯爵的幼子,因此眾人去他的城堡尋求庇護,不料伯爵卻將他們繩之以法,送回長夜堡。總司令命人在長城裡上鑿出七十九個洞,把逃兵們活活封進冰裡。他們手執長矛與號角,全部面朝北方,被稱為「七十九守衛」。他們活著的時候離開了崗位,死後便要永遠站崗。」那一晚的克莉絲塔這麼說,「多年之後,萊斯威爾伯爵衰老垂危,臨死前命人把自己抬到長城,好穿上黑衣,站在兒子身邊。為了榮譽他將兒子送回長城,但心底仍深愛著他,因此來與他一起站崗。」
其實這聽起來不像是個恐怖童話,而是個歌頌父愛與榮譽的故事,可是尤彌爾並無法理解一個父親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才把兒子送回長城領死。如果尤彌爾當了烏鴉,事後卻逃回老太婆身邊,老太婆會把自己送回來長城嗎?這個問題尤彌爾想了都覺得蠢。反正老太婆死了,這個問題永遠也不會有答案。
尤彌爾端詳了一會兒,隨即斷定如果真的有七十九守衛,也絕對沒有在這個冰房間站過崗,因為這個房間面向南側而非北側,在這裡站崗根本無法看到北方的自由民,只會看到寒獅堡內進進出出的烏鴉而已。
然而風仍然不斷地刮進來。一樣來自北側,來自冰牆深處。
然後尤彌爾發現了冰牆上的裂縫。
那是一條稱不上入口的裂縫,靜靜佇立在冰房間的角落。尤彌爾吞了一口口水,側身輾了進去。裂縫延伸,逐漸成為了一條扭曲的小徑,上下左右都是長城的寒冰,光源也在轉過幾個彎之後消失無蹤。唯有寒風從正前方不斷灌入。尤彌爾緩步前進,在彎曲狹窄的隧道中前進,想知道盡頭到底有什麼。
當日光重新出現在尤彌爾眼前,尤彌爾立刻停下了腳步。
隧道的盡頭並不狹窄,是個小平台,至少可以容下三人並肩站立,而森林與冰霜山脈在尤彌爾的眼前延展開來,日光則從天際撒下。可是在盡頭等著尤彌爾的並不是只有塞外的風景。
有個人站在那裏,冷眼看著尤彌爾從扭曲的通道中鑽出來。
「……亞妮。」尤彌爾開口。
「我記得妳。」亞妮說道,「雀斑臉。」
妳當然她媽的得記得我!尤彌爾想要嘶吼,但是恐懼卻隨之而來。正是眼前的女人,在厄特加爾古城踢翻了尤彌爾(雖然當時是尤彌爾想要搶劫對方)。也正是這個女人,將尤彌爾鑽入的野狼給一腳踢飛到樹上。
亞妮是與米卡莎˙阿克曼同等級的怪物。
初到黑城堡時,尤彌爾便發現亞妮與她的同伴也前來長城報到。那時候尤彌爾嚇出了一身冷汗,卻發現這女人似乎沒有把自己的事告訴她的同伴。後來,尤彌爾也跟亞妮在教場上對過幾次劍。雖然兩人幾乎不曾聊過天,想要打混摸過劍術訓練這點倒是志同道合。
儘管如此,尤彌爾對於眼前的鷹勾鼻女人仍然有本能上的恐懼。
「……但是我忘了妳的名字。」亞妮忽然說,「妳叫什麼?」
原來妳她媽的根本忘了我的名字了啊!
「尤彌爾。」尤彌爾說道。這傢伙似乎沒有惡意,尤彌爾也跟著放鬆了下來。「這裡是?」
「大概是一條不為人知的通道吧。」亞妮冷冷道。她身後便是塞外的風光、絕境長城的另一側、也是尤彌爾的故鄉。「我偶然發現冰牆有風吹出來,才探到這兒的。」亞妮這麼說。
尤彌爾點點頭,走上前去。小平台的盡頭雖然直通塞外,卻是個懸崖。尤彌爾站到平台邊緣,向下望去,起碼有五十呎高。這距離是有點高,但是下面是雪地,就算跳下去,摔死的機率也不高,充其量只是骨折。
如果現在跳下去,就可以回到故鄉。
突如其來的願望攫住了尤彌爾的心。她嚥下一口口水,向前再跨一步。只要跳下去,她就可以回到老太婆的茅屋。雖然守夜人殺死了老太婆,但是茅屋大概仍在原地,而尤彌爾熟悉那一帶的環境。她知道野兔的巢穴、知道鳥兒會把蛋藏在哪裡,更知道哪些果子雖然噁心卻營養豐富、哪些果子雖然美味卻暗藏劇毒。
如果現在跳下去,就可以拿回熟悉的一切……但是也將失去她在長城的這一側所獲得的一切。包含克莉絲塔。
尤彌爾收回跨出的腳。
「還真她媽的高,」尤彌爾說道,「但是這高度對自由民──對野人來說不算高,」自由民是野人的自稱,若想要隱瞞野人的身分,就不能使用這個稱謂,「只要有鹿角斧與鐵釘,他們可以輕易爬上來。」尤彌爾自己便曾跟隨賈利亞德酋長的掠襲隊爬上七百尺高的長城。有掠襲經驗的自由民絕不少見。
「……但是他們似乎沒有發現這裡。或許從地上不容易看到這個洞口吧。」亞妮似乎沒有注意到尤彌爾的用詞疏忽。這令尤彌爾鬆了一口氣。
「沒什麼好看的。我要回去了,妳愛看多久請自便。」亞妮說道,隨即往回走。
尤彌爾站在原地,再望向故鄉一眼。作為一個守夜人,她應該立刻把這個通道的存在報告給奇斯˙夏迪斯,然後用石頭與冰把通道封住,以免自由民由此通道入侵。但是身為自由民,這個通道或許是尤彌爾回家的最後機會,畢竟她的自由民身分隨時會暴露。
她甚至可以帶著克莉絲塔一起跳下去,然後遁入鬼影森林。沒有人會發現她們。
「噢────」
號角聲猛然自北方傳來,令尤彌爾吃了一驚,而背後的亞妮也停下腳步。那是一聲長長的巨鳴,顫抖著穿越樹林,回蕩于冰原之上,之後號音漸弱,終歸寂靜。
等了片刻,兩人持續沒有等到第二聲號角。「一聲號角……是遊騎兵。」亞妮說道,而尤彌爾同意。。此乃守夜人的規則,一聲號角代表兄弟歸來,兩聲號角警示野人來襲,三聲號角宣布異鬼降臨。
而在兩人的視野盡頭,守夜人的遊騎兵們從鬼影森林之中現身,超過兩百件的黑衣在白色的雪地上飄揚,活像是一群螞蟻。
同一時間,長夜堡千年未開的大門[註2],也緩緩傳出升起柵欄的鐵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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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URMUR:又不小心寫超過10000字了QAQ,請接下一章,謝謝!
[註1]遊騎兵(Rangers)、工匠(Builders)、事務官(Stewards):想要加入黑衣弟兄的人必須先當訓練兵,受到認可之後才能夠披上黑衣,立下誓言,成為真正的守夜人,並依照所長被指派成為遊騎兵、工匠、事務官其中之一。事務官是人數最多、也最重要的,他們負責的工作包括狩獵,種植,料理馬匹,收集木柴,做飯,做衣服,保養武器,以及與南方交易來換取守夜人所需要的物資。工匠負責維護長城,城堡以及裝備。遊騎兵是戰鬥主力,會北出長城主動偵查、對抗野人,但是當野人進攻長城,所有守夜人都要拿起武器戰鬥。三職並無高低貴賤之分,總司令也可來自任意一者,然而人們普遍崇拜遊騎兵勝過工匠與事務官。
[註2]大門(The gate):絕境長城所有堡壘都有自己的門,連通長城兩側,有時也稱為通道。通道長期處於守夜人控制下,有著重重防護以避免被野人突破。當守夜人遺棄堡壘,會用岩石與冰徹底封死通道。如果有通道大門被野人控制,野人便能迅速通過長城、威脅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