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看着云梦的手按在门把上，林月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她盘算着该怎么道歉比较好，想尽可能给云梦妈妈留下好印象——或者说稍微修补修补坏印象。既然是自己做错的事，那么无论大小，道歉肯定是要的。不过，母女俩需要为这件事争吵到那种地步吗？说实话，林月不太理解。这不是我的问题吗？她想，为什么要怪云梦呢？林月怀着这样的疑问定定注视着被云梦推开的门，更加忐忑不安。

客厅里空无一人。

林月感觉有些奇怪，又不好意思探着脑袋四处打量，只敢简单地扫视一圈。房间很多，毕竟怎么说都算是个大家庭，可惜每扇门看起来都一个样，根本猜不出哪里才是云梦的房间。随后，她将目光移回客厅。灰白色的布艺沙发挨着墙，正对透明的玻璃茶几，贵妃位则布置在靠近阳台那侧，挡住其中一扇落地窗。如此一来，阳台只能用另外那扇出入。不过，洗衣机就塞在不打开的那个死角里，倒是正好。整体采光不错。茶几上面摆着装有苹果的篮子，估计没什么人愿意吃，苹果皮看起来有点发皱。电视似乎很久没打开过了——林月是这样觉得的——恐怕平常都是云梦爸爸在用，他最近出差去了，于是它们便被冷落了。

“直接到我房间去吧。”云梦说。

“啊？啊。好。”林月应道，“不用跟阿姨打声招呼吗？”

“走过去应该就碰到她了。对了，抱歉啊，家里也没什么喝的。我想应该是没有吧，我没怎么注意过冰箱里有什么。本来打算下去的时候顺路买一点的，但是……”

“没关系啦，嘿嘿。我坐一会儿就行。”

“好吧，好吧。到时候多给乖巧的林月一颗糖。”云梦扬起笑容。

路过冰箱时，少女打开看了看，果然除日常的食材外什么都没有。随后，她把蛋糕收了起来，留下两块。继续往里走，有两扇正对着的门，一开一关。

“这边。”云梦指了指关着的那扇，却面对另外一边，“我同学。”

林月跟着看过去，房间里一个中年女人正注视着她。

“阿姨好！我叫林月，月亮的月。”她马上反应过来是云梦的妈妈，“之前是我不小心把云梦的东西拿走了，所以今天才过来打扰。我——”

“挺好的名字。没关系没关系，谁都会不小心的嘛。”对方微笑着摆了摆手，“没事也可以来家里做做客玩一玩的啦。”

“啊，好的……”林月突然不知如何是好，和她刚刚想象的情景完全不一样。云梦妈妈的五官跟云梦不太像，理一头短发，身材稍微有些发福，但仍旧给人一种利落干练的感觉。不过，那副笑容简直像是泥塑或石雕，标准且没有生气。恐怕云梦妈妈平时是不怎么笑的，林月想。

“快跟姐姐的朋友打个招呼啊。”她拍了旁边低头做题的男生一下，又转回来看着林月，“这孩子不懂礼貌。”

“没事没事，我也不算是很正式的拜访。”

说罢，林月给了那个男生一个笑容，对方腼腆地点点头，大概也很拘谨。

“对了，林月带了蛋糕来，我放在冰箱里了。”云梦说道。

“哎呀你这孩子，干嘛这么破费。家里也没准备什么，云梦你再下去一趟？”

“不用不用，我坐一会儿就走。待会还有点事情。”

“那好吧，需要的话直接跟云梦说。客厅那还有水果，自己拿。你看，”云梦妈妈指着床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正准备收拾行李呢。我就不招待你们了，你们自己玩一会儿，可以吗？”

“可以的可以的，阿姨您忙。”林月倒是松了口气，看了看云梦。

“那我们先回房间了。”云梦说着，推开关着的那扇门。

转身时，林月感觉有一道视线正盯着自己，于是尽可能保持好形象不要失态。紧张的情绪直到门重新关好才有所缓解。她迫不及待地打量起云梦的房间，这会儿倒不需要有什么顾忌了。

房间原本应该挺大的，只不过放了很多家具才显得有些逼仄。几乎什么都是双人份的，两个衣柜、两个书桌、两把旋转椅、两盏台灯、两个像是变成了杂物柜的衣柜以及一张上下的双层床，就连两张床上的被子都是同一种图案。云梦把蛋糕放到没摊着书的那张桌子上，又将旁边的椅子拉了过来。

“跟你想的不太一样吧？”云梦把窗帘完全绑好，屋里很是亮堂。

“倒也不是这样啦。”林月充满好奇地四下张望，“感觉——”

“之前我跟我姐一起住的。卧室只有三间，我爸妈一间、我和我姐一间、弟弟一间，这样分的。不过，我姐基本不回来住了。去年寒假回来时只待了几天，这次暑假索性不回来了。恐怕以后也是这样。当然啦，现在还不能说完完全全是我的房间，等哪天她结婚了，就真不住这了。”

“她有恋人了？”

“没有……呃，大概没有吧。”云梦顿了顿，“之前没有聊起这事。我想是还没有。”

沉默。

云梦微微仰头，看向上铺，目光极其专注。林月瞧着少女，总感觉那道视线中藏着某种令她不安的东西。

沉默。

没多会儿，少女继续说道：“其实我是在说我妈啦，呵呵，刚刚看你那么慌张。”

“因为和我想象中的就是不一样嘛，完全不一样啊。我以为不会给我好脸色呢。”

“干嘛要对着客人摆一张臭脸啊，呵呵。”云梦被林月的表现逗笑了。

“不过，我总感觉……”她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出自己的其他想法。

“感觉什么？”

“你妈妈她好像平时不怎么笑吧，看着不太自然。难不成在家里很凶的那种？”

“嗯——笑的确是不怎么笑，凶不凶嘛，我想想，也不是特别算吧。该怎么解释呢，唔，应该说她比较强势。”

“强势？”

“就是照她说的做，按她想的规划来，做该做的，不做不该做的。如果在规矩之外的事，那就得给出一定要这么做的理由，否则就会生气。”

“这么说的话，现在这样也算是不该做的？”林月问。

“应该算是不需要做的。要下楼拿个东西，去拿，然后回来，就这样。”

“可这根本——”

云梦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

“如果她对我不好的话，我反倒开心点。那样就有足够的理由去说服自己去讨厌她了。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她对我不算不好。”

“不算不好？”林月很在意这个说法。

“嗯。我姐大我两岁，我大我弟四岁。不是我夸哦，姐姐她真的很厉害，学什么都很快，成绩好得无可挑剔。所以，她比我更受期待。当然啦，我不是要发什么牢骚啦。受期待有受期待的苦，不受期待有不受期待的苦，都是一样的。我弟开始上学后，这种期待又落到他身上。于是，我就这么被夹在中间了。不对，我本来就是中间的那个呀。”

“但是云梦你的成绩也很好啊，全班第一了不是吗？”

少女露出苦笑，“如果我说这根本比不上我姐姐呢？”

“她是超人吗！”

云梦再次被林月反应逗开心了。

“算不会飞的超人吧，呵呵。你猜猜她现在在哪读书？提示在这里哦。”云梦指了指书桌上贴着的纸条。

“嗯？呃……这不是国内最好的大学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哦。但是呢，因为不受期待，我反而是最自由的那个了。”

“自由？”无论林月怎么咀嚼这词都觉得很怪，实在是怪。

“相对而言啦。最后，我还是选择努力学习。或许是因为我姐姐，又或许……”云梦抿了抿嘴唇，“又或许我不太满意她的规划吧。大概。好啦，吃蛋糕吧。我还挺开心的现在，难得把这些东西说出来。”

林月本打算问得更详细一些，可惜时机不怎么好，只得作罢。后面的四十多分钟，云梦不再提起这些事。告别时，她妈妈还在弟弟的房间里收拾行李，两人又是一番无意义的客套。林月觉得那个行李箱实在太小了，装不下云梦妈妈打算放进去的那么多东西。

云梦一路陪林月走到公交车站。

“下次轮到我过去做客了。”云梦笑着说。

“好啊好啊，就明天怎么样？”

“明天？没必要这么着急啦，呵呵。会有机会的啦。”

“暑假里吗？”

“那就不一定了。”云梦抬头看向天空，“过两天看看吧。”

“云梦。”林月轻声喊她。

少女仍旧出神地望着瓦蓝色清澈的天空。“什么？”

“你打算和姐姐一样考去那么远的地方吗？”林月感觉自己用尽全力才问出口。

“我……林月你觉得呢？”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大概就是这个结果。”

“这个结果不好吗？”

“不能说是不好，但……我就是觉得很不痛快。”

“不痛快？”云梦收回视线，看着林月。

“我大概更想正大光明地逃跑吧。”

“噗，什么嘛，我也不是要逃跑啦。难道林月你要带着我逃跑吗？”

“如果我现在硬要拉着你到我家住下，你会拒绝吗？”林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另外一个问题。

两人对视片刻。

“不会。”云梦开口说道。

“那么走吧！”

“等等，不是假设而是真的吗？”

“真的啊！你不是说不会拒绝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云梦转身看向自己家所在的方位，咬了咬嘴唇，“可这到底算什么呢？”

“算是逃跑的预演吧。”

“逃跑的预演吗？”少女思忖片刻，“呵呵，怕了你了。”

林月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她感觉——直觉如此——云梦心里的那团火苗忽地燃了起来。那对明亮的眼眸林月真的百看不厌。

“好吧。他们五点多钟出门赶飞机，我陪你胡闹一次。”

“我家夏云梦要变成坏孩子啦。”林月觉得这个台词还挺熟悉的。

“才没有。而且，明明是你提的。”

“好啦好啦。我来接你？”

“不用。我可找得到方向。”

“是在拐弯抹角说我吗！果然已经是个坏孩子了。”

“才没有。”

说罢，两人笑了起来。

晚上七点，林月家的门铃果然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