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盛夏 
第27章 二十七
雨差不多是下午两点停的，随后片刻，从云隙间穿透而出的猛烈日光便将氛围迅速拉回盛夏。蝉鸣四起。伞姑且换了个用途，但总归仍被需要。两点半左右，云梦背着包出门时，还是顺手拎了把晴雨两用伞。既然天气转晴，又加之明天有其他安排，她索性和花店老板娘沟通好，下午过去取之前说好的紫色大飞燕，然后如果方便的话，再买点洋葱什么的。她和她都步调一致地想吃洋葱炒肉，于是便顺理成章地定了下来。林月本打算跟着一起去，担心拿一堆东西实在麻烦，但云梦一再表示自己会量力而行，最终，她被少女说服留在家里做题——林月今天下午的安排继续遵照计划执行，两套完完整整的数学模拟卷。
笨笨换了个地方，舒舒服服地享受起透过玻璃投射而入的惬意阳光，全然无视背后那台云梦吃完饭后替它收拾出来的自动喂食器。等一切准备就绪，即便没有进行祈祷——笨笨大概率、极大概率也不会做什么祈祷或者类似的麻烦事——食物也会定时从上面透明的储罐啪啦啦落到下方的小食盆里，比什么魔法或者咒语都管用。不过，眼下里头空空如也。少女是打算先放着吹吹风，等晚上再添猫粮进去。笨笨既没有反对，也没有明确且斩钉截铁地表示赞同，它似乎不太关心这台和近期自己性命攸关的小巧机器——恐怕到不了“性命攸关”那么严重的程度，毕竟家里哪有猫粮它都一清二楚——如今，能基于既定事实被严密推理出来的可靠结论有且仅有一个，那便是笨笨对中午的玉米棒特别满意：本来，它只被允许拥有半份，却在吃完后不停缠着她们俩，绕着圈在两人脚边转来转去，直到云梦多掰了半截给它才肯罢休。
或许，半眯着眼的笨笨，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回味玉米的软糯香甜。至于以猫的角度去体验，玉米到底是不是这样的味道，猫主人恐怕是无从得知了。她在忙的事情，对笨笨来说自然同样难以理解。
总而言之，在两点半到四点半这两个小时里，林月没有想、也没有余力去想数学之外的任何东西。她接下“圣女”——云梦——的启示，打足精神全力以赴地对抗“会不断复活的魔王”。过程肯定谈不上轻松，毕竟的的确确在一定程度上陷入了苦战，但或许是题目设置的难度恰到好处的缘故，她倒没有想象中那么疲惫，反而是一种难得的成就感，与初次不间断游完一千米时的畅快如出一辙。
在为第一套模拟卷设定的计时闹钟响起之后，林月非常干脆地按掉按钮，用笔袋压住写得满满的试卷，双手撑在桌面上站起身来，紧接着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顺带将从脑海中无数个小抽屉里取出的公式和定理迅速收归原位。她并不急于比对正确答案，而是照云梦的吩咐开始三十分钟的放松时间。林月先去了一趟洗手间，随后又喝下半杯水，吃了几片不咸不淡的低盐苏打饼干和一小块甜得几乎没有苦味的牛奶巧克力，适当地为忙碌运转的大脑补充糖分。回复完老妈和林姐姐发来的消息，林月又给云梦送去一个可爱的拥抱表情。她本打算再问问少女一路上是否顺利，但考虑到拎着东西恐怕不太方便，索性作罢。不过，明明都已经发了一个表情了，却现在才担心起来……林月都被后知后觉的自己逗笑了，转念决定等恋人回来时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当然啦，是在放下东西之后。
茶几上有一份英语报纸。少女出门前，做到了完形填空附近。她简单地翻了翻，又好好地重新叠整齐，继续看手机。
其他消息则是以各种软件无关紧要的提醒为主，全体同学的群和由诗予牵头的小群分别在聊返校日和聚餐的事。严格来说，返校日这个话题是被重新翻出来的，姑且算是接续此前的讨论，似乎在返校日会组织考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按所谓“从上一届高中三年级的学生那打探来的消息”来看，的的确确是存在这么个突击检验的，并且“再上一届”也是同样如此，还有“上上届”……再往上，恐怕就难以考证了，反正，当下已知的是百分之百会进行考试，但成绩仅是简单的参考，不进行排名也不作他用。或许，学校正是因此觉得这次返校的考试不是那么重要，只想摸底看看复习情况，不通知也无妨，这样更容易暴露问题，然而正安心享受假期的学生恐怕只觉得这是一柄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当然，对林月和云梦来说，这件小事实在不值得烦恼，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必要忧心忡忡。大概是那张模拟卷的缘故，她心里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数学考试隐约涌出一股跃跃欲试的干劲。也有可能是想要在恋人面前邀功的念头作祟。总而言之，如今的林月充满斗志，简直像是刚从宝箱里寻获传说武器的勇者。
原本，诗予组织的那个小群也在讨论考试的事。不过在另外一个女生说完“还是别考试比较好”之后，话题又忽地转向“返校当天忙完要不要去聚餐”上面，接着围绕“自助餐”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展开了好一大堆东西，除了“去哪里”以及“吃什么”的想法之外，也有人提议在不如在考试前一起出来复习——这个主意半数赞同、半数反对，看样子到极其关键且微妙的平衡点了，说不定正缺林月一票完成抉择。可惜她暂且没什么想法。她盘算着，如果返校日当天可以早点回家的话，应该是个能和云梦到处走走的好机会。至于去哪里嘛……哎呀，哪里都行啦，重要的是希望拥有和对方独处的时间！
林月脸上漾起笑意，拉着恋人的手走遍山川湖海实在是件无比幸福的事。“环游世界多好呀”——嗯，不太对。林月打算稍稍订正一下自己以前的想法——“能和喜欢的人一起环游世界多好呀。”
当然，不能去环游世界也没什么关系啦。再怎么说，要爱情凭空变出船票机票什么的，的确有些不讲道理。
中午那会儿，收拾好餐桌和客厅后重新回到卧室的林月发现计划整理房间的云梦正坐在床边读着什么，她好奇地凑近一瞧，轻而易举地便从字里行间中认出少女手里的书是《爱情和其他魔鬼》。
“外面都弄好啦？”云梦抬头问。
“弄好啦！”
“好，呵呵，我反而慢你一步。好了，我也继续吧。”少女合起书，风格独特的封面出现在林月眼前，果然是这本。
“没事啦，你继续看呗。还有哪里没弄？我来，嘿嘿。对这本书感兴趣？”
“嗯……因为这个吧。”少女伸手指向印在腰封上的那一小段话：
「这些天里，女孩问过他，是不是真的像歌里唱的那样，爱情能战胜一切。
“没错，”他答道，“可你最好别信。”」
“忽然有点好奇是个怎样的故事，于是简单翻了翻。所以，你怎么想呢？亲爱的。”云梦温柔地轻声问道，同时将书往床头柜一推，拉了拉她。林月顺势跨坐到少女大腿上，抬手勾住云梦的脖子，两人四目相对。
“这个啊——”她露出微笑，“这个故事我觉得还挺不错的哦，我确实推荐可以读一读，不过想知道大概的话，我待会讲给你听。然后嘛，嗯，怎么说呢，亲爱的，这个世界上肯定有爱情无法战胜的东西，毫无疑问。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千真万确的事实哟？你看，数学恐怕就是爱情无法战胜的东西，对吧？当然啦，我也没打算战胜它，我们打败的其实只是大魔王的一个小小分身罢了，做不到战胜所谓‘数学’这个本体的，哈哈哈哈，说得我也有点乱了。不要在意，就是那么回事嘛。可是呢，反过来说，亲爱的，反过来说，这个世界上肯定也存在着无法战胜爱情的东西。没有什么绝对能够战胜一切。但是吧，人是很愚笨的，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希望自己能为谁战胜一切……至少我自己就是这种类型的人，嘿嘿。”
少女侧头又盯着腰封看了数秒，随后再度转回来和自己的恋人对视，双唇勾勒出的弧度饱含柔情蜜意。“哎呀，之前被你喊‘笨云梦’，这下恐怕真说中了。算了，算了，反正咱们俩都一样，呵呵。”
“你也好，我也好，笨就笨呗。会解数学题就好了啦，是吧？”
“是啦，是啦。”
总而言之，最后顺顺利利从名为“数学”的魔王那边得到“分数”这个关键道具就好了。现在先好好休息下吧，可以把三角函数、概率和证明题一口气全抛到一边去。林月翻开《我是猫》，然后往嘴里塞了颗柠檬硬糖。从哪里开始读都没有关系，毕竟这本书她已经从头到尾读完至少两遍，从哪个位置进入故事都不觉得突兀。她经常这样做，就像是心血来潮早一个小时坐上前往学校的公交车，沿途同样的风景也能品出不同的味道。不过，总归会遇上不是那么感兴趣的片段——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所以，林月毫不犹豫便跳到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地方去：那只猫第一次尝年糕的时候。
「然而，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当我想要把那块年糕咬下来时，却怎么也咬不动。我想要再咬一口时，却根本抽不出牙齿来了。当我意识到这年糕原来是个怪物时，已经太迟了。宛如陷进泥沼的人越是急于拔出脚来，越是陷得更深一般，我越咬嘴越沉重，牙齿也动不了了。年糕这东西虽有嚼头，但唯其如此，才怎么也摆不平它的。美学家迷亭先生曾评论过我家主人“你是个当断不断的人”，说得太对了。这年糕也像我家主人一样“当断不断”。无论怎样咬它，都像是用十除以三，永远也除不尽。于此烦闷之时，我不觉悟出了第二条真理：所有的动物，都能够直觉到做此事适合与否。」
她特别喜欢这段文字，并且一直觉得——或者说固执地认为——如果笨笨给吃年糕的话，怕不是同样会变成这副模样。嗯，百分之百。当然，笨笨估计不具备那么辛辣的评论能力。林月完全确信这个猜想的正确性，百分之百，但她百分之百不会喂年糕给笨笨吃，毕竟对它而言的确非常危险。更何况，老妈原本打算给笨笨取名叫“年糕”呢，哪有年糕吃年糕的道理！林月忽然回忆起那段许久以前发生的趣事，迫切地想分享给云梦。什么时候回来呢？她一边思索着这个问题，一边用舌头拨弄含在嘴里的柠檬硬糖，不由想起中午那个久久对视之后湿哒哒的吻。
等云梦回来，她一定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林月再又确认一遍自己的决定，几乎已经做好了飞扑过去的准备。然而，稍微有些可惜的是，这股热情一时半会儿没法如愿，云梦在她开始挑战第二张数学模拟卷之后才回来。其实前后脚差不了几分钟。专注于解题的林月倒是没听见少女开锁进门的动静——恐怕是温柔的云梦有意减弱了动作的幅度——但没过多久，她还是从细微的声响中感知到了恋人的存在。林月努力按住那个想要甩开试卷的念头，迅速将思绪重新固定到由数字、符号和图形堆砌而成的迷宫当中。此时此刻，云梦说不定正对着完形填空沉思。她和她以各自的方式为未来搭建平台。批改卷子和订正错题计划是放在晚饭后进行。定时闹钟一响，她便飞快地将其按掉并再次用笔袋压住早已检查无误的模拟卷，接着推门离开卧室，给坐在沙发上休息的云梦一个热烈的拥抱。仅持续两三秒的短暂讶异过后，少女微笑做出回应。隐隐约约带着几分柠檬硬糖香甜味道的、湿哒哒的吻。
晚饭是洋葱炒肉、花椰菜和玉米排骨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