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第二天，云梦醒得很早。一方面，她仍未完全熟悉这里的环境，毕竟不是自己习惯的床，不过，有林月在身边睡得还算安稳踏实，没做任何梦，醒后也不觉得疲惫。另一方面，还有许多事情亟待理出头绪，诚如之前她跟林月说的那样，她是把很多事情全挤在一个决定里去完成的，如今尽管已经不需要为最重要的部分而烦恼了，可细枝末节要考虑的问题还很多。

在带着单词本悄悄走出卧室前，云梦重新拉紧窗帘，并确认好屋里空调的温度。她决定照往常的节奏开始一天的生活。虽说正值盛夏，但清晨还算凉快，云梦现在这身当做睡衣的短袖T恤差不多合适。昨晚睡觉时，她少少地出了些汗，主要是被林月牢牢搂住的缘故，难受倒不至于，她也不讨厌这样，不过如果打算出门的话会选择先洗个澡——夏天洗澡总是很舒服的。

云梦喜欢坐在阳台背书，于是从客厅搬了把椅子过来，随后将早就窝在这里等待晨光破晓的笨笨抱到自己腿上。云梦认为笨笨并没有林月说的那么麻烦，乖巧得很，然而沉的确是有点沉。

“你不是说它不爱动吗？”昨晚临睡前，两人聊了很多事。其中一部分和笨笨有关。林月谈起有几次回到家后的惨状，一通抱怨。她倒觉得林月说的都是挺有趣的事。

“反正你和它多相处几天就知道了啦。它不爱动是真的，但懒猫也有懒猫折腾人的办法。”林月满腹牢骚地说道。

“那你不照样很喜欢它？”云梦的声音里含着笑意。

“是这样没错，就因为这样才很生气呀。”

“然后转头又不气了。”

“没错！”

“呵呵，你就是这种性格嘛。”少女枕着枕头，目光温存地凝视着林月的脸，“多相处看看啦，笨笨还是很乖的。明天告诉我怎么喂它。”

“好。不过，一定要记住，不管再怎么缠你都别多喂它零食，猫条只是偶尔的奖励。”

“我知道了。”云梦扑哧一笑，“总感觉有点熟悉呢。”

“根本不一样好吧。”林月嘟囔着。

“好啦好啦，呵呵。”

反正，多相处几天就好了。云梦一面轻柔地抚摸笨笨的后背，一面透过防盗网看着夜色未消的天空。再又七八分钟，世界终于完全被涂抹上鲜亮的颜色。她翻开单词本，正式开始自己的一天。

对于未来，两人各有目标。在云梦看来，这没什么关系，反倒是件不错的事。她和她相互扶持就好。原本，云梦是很犹豫该不该和林月谈及未来的，她觉得为时尚早，没必要如此深入，但昨晚的话题是自然而然地流经这里的，她们索性就顺势说了下去。两人相识至今，云梦从未向林月清晰地阐述过自己对未来的构想和目标，只是笼统而浅显地告诉她一个大致的想法。实际上，恐怕连云梦自己也是满怀疑惑。

一直以来，她都活在姐姐的背后，望着那道身影一步步向前。她希望走姐姐走过的路，抵达姐姐抵达过的高度。可惜的是，云梦很清楚明白地知道那不现实，对于过去的自己、现在的自己乃至未来的自己而言，那个地方真的遥不可及。有时，她觉得这世界最难过的事情就是有人说面前紧闭的门用力一推就能打开，并且演示了一遍，然后走了出去，简直顺利到理所当然的地步，可等自己动手才发现力量根本不够。门纹丝不动。

于是，所谓的“目标”和“梦想”反倒成了羞于启齿的东西。眼下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咬着牙前进，哪怕前面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要么转身“逃跑”，换去其他更舒适的道路。她不仅要逃离强势的妈妈，也要逃离姐姐的影子。云梦不讨厌妈妈，也很喜欢一向照顾自己的姐姐，但这是环环相扣、如多米诺骨牌倾倒似的错误，没办法，必须如此。至于弟弟，他恐怕也得跟自己一样，要在“跟随”与“逃离”之间择取其一。昨晚，林月问了她对自己弟弟的看法。

“弟弟吗？嗯——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孩子，这是实话。优点很多。但另一方面，他得到了那么多东西，却没有认真对待，也没有好好利用，这点……我很生气。”云梦停顿住，思忖片刻，“不过，作为姐姐，我还是希望他能有所成绩吧。至少，找到自己的路。学感兴趣的东西，做喜欢的工作——或者不喜欢但有价值的工作——呵呵，你瞧我，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和这种说法的，但……姐姐就是这样啦。然后呢，再遇到一个合意的恋人，接着结婚……哦，这就让他们自己去定夺吧。太遥远了，而且也不该由我来替他规划。”

少女眉眼低垂，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林月发现云梦的表情和编辑姐姐聊起家乡的时候如出一辙，立刻便觉察到少女情绪的变化。她凑近云梦的唇边，漫长的吻强硬地塞满漫长的沉默。

这段小插曲结束后，两人继续聊起未来，一直聊到林月沉沉睡去为止。随后，云梦跟着闭上眼睛，任由万千思绪宛如水母游动般在脑海中飘荡。她为许多事情而感到高兴，同时又有些惊讶——她和她不曾料到各自通向前方的路居然能够无比顺畅地衔接起来，简直是两股自然交汇的水流。

现在按部就班地努力学习即可。当然，除此之外云梦也想不好该做点什么。她希望，并且一直希望，学识能成为自己的利剑和坚盾，帮助自己——如今还得加上恋人——披荆斩棘。小区门口的早点摊慢慢聚起人流，云梦偶尔会瞧着那边放松放松。

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一小时。

期间，云梦的手机响了，妈妈打来的电话。她犹豫两三秒才紧张地接通电话，结果妈妈匆匆忙忙嘱咐几句便挂断了。原本昨晚就得跟你联系了，可下了飞机忙得不得了，你要……诸如此类的话。背完单词，云梦思来想去，还是拿起手机给姐姐发了条消息，询问她起床了没、方不方便通电话。

不到半分钟，姐姐的电话就过来了。

“在忙吗？姐。”云梦问。

“待寝室呢，什么事都没有。老妈跟我说到这边，不过早上先把小弟送去夏令营，等安排好再跟我出门转一转。估计也得下午了。”

“那就好。”

数秒的空白。

“云梦你遇到什么事了吗？”姐姐的语气充满关切。

“嗯……不算吧。我只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直接说嘛，今天怎么了这是。”

少女一边摸着窝在自己腿上的笨笨，一边回答姐姐的问题。当然，她只是简单地说了一部分情况。说着说着，云梦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紧张了。

对面那头沉默半晌，她也跟着沉默。

“……好吧。我知道了。”姐姐突然开口，似乎终于找到办法张开黏住的嘴唇，又笑了笑，笑声中透着无奈，“等她们回去的时候跟你说一下，这样就行，没错吧？”

“嗯，这样就行。”云梦干脆地回答道。

“那么，不多说点其他什么吗？”

笨笨张嘴打了个哈欠。

“其他什么……”

“对，其他什么。”姐姐用强调的语气说道。

少女调整好呼吸，鼓足勇气。“林月，月亮的月。”

“月亮的月……”姐姐那头仿佛是在用力咀嚼这几个字，“月亮。”

“嗯……”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记住的。”

反倒是云梦有点措手不及了。“不多问点什么吗？”

“怎么说呢，我还是很放心自己的妹妹的。我相信你的选择。不过，算了，我本来是不打算说教的，但你既然提了，我还是得念叨你两句，其他的事我不管，学习别落下就行。你明白吗？”

“我知道。”

“行，我只要你这句话。”姐姐说，“明年的考试好好准备吧。到时候要来我这里吗？”

“我才考不上呢。”云梦笑着回应。

“同一个城市就行啦。”

“我……我有点其他想法。”随后，云梦将自己对未来的规划和盘托出。

“你等等，我查查。”

对话中断片刻，期间不断传来键盘鼠标的敲击声。

“想当老师啊——这样走确实可行。你现在的成绩应该没问题，不过，为了这个目标再把成绩提高一点吧，多一点肯定没错啦。”姐姐顿了顿，“这样也挺好的。行，就朝这个目标努力吧。”

沉默。

“姐。”云梦轻轻喊了一声。

“在呢。”

“毕业后回来吗？”

“毕业后啊，继续读啦，还要在这待好几年呢。再往后嘛……有点远了……说实话，我不知道。”

她注意到姐姐最后的回答里带上了些许哭腔。

“姐……”

“我没事啦，只是突然想到了蒲公英，有点伤感而已。”低低的抽泣声，“就不要聊这种话题嘛。”

“对不起……”

“道什么歉啦。”电话那头的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我缓一会儿。下次开视频吧。”

“好。”她立刻答应道。

两人依依不舍地挂掉电话。少女抹掉自己的眼泪，一言不发地坐了好久。

九点一过，上班的人流减少，街边的早餐摊陆续离开。

整理好心情后，云梦洗了把脸，回到卧室。她瞧着睡得沉沉的林月，嘴角漾起笑容，又多等了几分钟才把她摇醒。

“起床啦，早饭想吃什么？”

林月双手勾住云梦的脖子。“什么都不想吃，让我睡到中午吧。”

“服了你了，仅限今天哦。那中午想吃什么呢？啊，昨天不是说意大利面吗？怎么样，我来试试？”

“好。”林月迷迷糊糊地回了一句，重新躺好。

少女亲了亲她的脸颊，然后一边查着意面的做法，一边走出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