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二

和林月说说笑笑地聊完前阵子学校里遇到的趣事，云梦伸手摸来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打算确认下是不是到了该午睡的时间。尽管一路基本都在车上，但旅途中那大片大片延绵不断的山色仍旧让她和她的精神感到些许疲惫，于是两人计划着中午眯上一小会儿，十五到二十分钟左右就好，顺带适当补充体力，下午还得到处跑——不久前，连巧发来语音说找到一家当地口碑不错的餐馆，刚好周边有几个蛮出名的景点，她忽然很感兴趣，想着要不干脆一起出去逛上一圈，回来再舒舒服服泡温泉。她们俩迅速交换眼神后，林月便一口答应下来。姑且算得上是机会难得。

少女笑着点亮自己的手机屏幕，不由分说便跳到眼前的却是几条来自姐姐的未读消息，她心中顿时闪过不太好的预感。果不其然，是关于妈妈的消息：她已经买好大后天早上的票了，应该大后天中午就到家了。

“需要我想办法拖延一会儿吗？”知言在末尾问道，最后一句是十多分钟前发过来的。

尽管和预期的安排一致，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但当这种可能性以精准到不容幻想的程度确定下来时，少女的心情总不免被丝丝缕缕纠缠过来的微妙愁绪影响。她收起笑容，思索几秒后果断回复：“没事，她回来的时候，我肯定已经在家了。”

等这条发送完成，云梦又立刻接了一句：“谢了，姐。”

嗯，明早她们俩就回去了，哪怕临时起意，多留一晚——恐怕概率极低，但并非全无可能——时间都足够充裕。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到大后天早上。少女粗略盘算着。放在恋人这边的东西似乎没什么需要拿走的，几件衣服而已，妈妈肯定不会发现，毕竟她每天都有无数件需要操心的事。衣柜里有什么向来不是妈妈在乎的范畴，至多只会在帮弟弟收拾清楚内务后额外以接近训斥的口吻告诫知言和自己多注意保持房间整洁。

“怎么了吗？”见她一直沉默地注视手机，林月便开口问道，同时伸出手去轻轻触碰云梦的脸颊。

“她大后天回来。”尽管只是模糊的代称，可她们俩都清楚指的是谁。随后，云梦将手机屏幕换了个方向，递到林月面前给她看。

“这样啊——”女孩认认真真读完聊天记录，接着拿开手机，非常随意地往枕头下一塞，在少女额头上轻啄一口。“哎呀，我不是很想还回去了耶。怎么办好呢？”

云梦没有立刻作出回答，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林月旋即心领神会地将脸凑过去，唇瓣贴紧唇瓣后，舌尖又一次轻而易举地找到舌尖。她和她的初吻明明是前几天才发生的事，如今却已经相当熟悉彼此，酥酥麻麻的感觉游过少女的身躯，恋人亲热的抚慰十分有效地安定住她此刻稍稍低落的情绪。

“忍耐一下啦。”云梦非常温柔地说道，她其实也分不清这句话到底是给林月还是自己的，或许两边兼有。“终究只是预演嘛，顺顺利利结束，也没什么不好的。更何况，还有两三天呢，呵呵。”

“是啦。”

“好了，咱们该眯一会儿了。下午犯困了可没地方睡觉咯。”

“再聊几分钟嘛，几分钟就好。亲爱的，在午睡之前，我有些话想和你说。恐怕必须是现在。”林月说。云梦并没有插嘴，她微微笑着，以全神贯注等候聆听的模样示意恋人继续讲下去。“我和你想的一样，顺顺利利结束，没什么不好的。对吧？有起点，自然就会有终点，就像马拉松一样，漫无目的地跑想必是没有成果的。”

“我明白。”少女缩了缩身子，将脸贴在恋人匀称柔软的胸脯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能听到来自林月心房的美妙律动。云梦忽然在想，自己的心脏是否也正以相同的频率跳动。

肯定如此。

“你看，”林月再度开口，“现在呢，有一个地方，尽管不大，但你实实在在拥有钥匙，可以随心所欲地推开门，走进去，和我说说话，如果愿意的话也和猫说说话，累了就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嗯。”云梦轻轻附和道，半眯起眼，继续谛听恋人的声音和心跳。

“然后嘛，钥匙同时也是隐喻。这么说可能有点抽象啦，我想说的是，它不仅仅只代表我们现在住着的地方。肯定有一天，我们会离开那里。那间房子重新变得空空荡荡，或许会租出去，或许是小姨的女儿住进来，长大总是很快的嘛。我感觉啊，前几年她还在摇篮里整天哭完了睡、睡醒了哭呢，一转眼已经是可以搭积木的年纪啦。说不定，说不定哦，过段日子，小姨会突然跟我说，哎呀，你小表妹考上了和你一样的高中呢！多厉害！那时候呢，我们应该已经会找到另外一间可以作为容身之所的城堡。城堡同样也是隐喻，亲爱的。不一定要特别大啦，小小的城堡也没关系嘛！对吧？你手里会有把钥匙，我手里自然也有一把啦。”

林月顿了顿，似乎是为了留足时间让云梦进行想象。恋人略微湿润的呼吸不时拂过少女的耳畔，惹得她不住弯起唇角，仿佛正躺在海滩上，体验着浪花扬卷盛夏阳光灼热的细沙忽地奔来又迅速退去的感觉。

“还是一样咯。推开门，走进去。嗯，如果真是城堡的话，那推门的力气可能要稍微大点咯，我觉得吧，依靠人脸识别自动开门的城堡也没什么不好的嘛！嘿嘿。总而言之，你走进来，跟我说说话，跟猫说说话，再跟我说说话，哎呀，别理什么猫了，哈哈哈哈。当然啦，有时候是我先回家，有时候是你先回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论我处于迎接还是被迎接的哪一方，只要看到你，都会惊喜无比。或许啊，”林月活泼的语气中满是令人放松的笑意，“多年以后，夏云梦和林月依偎着度过漫漫长夜时，她肯定会想起答应进行‘逃跑’预演的那个遥远下午。对那时候的我们而言，那将是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下午，遥远到根本想象不出其他任何可能性。就像现在我脑海里不清楚所谓的‘城堡’未来到底会以什么样的模样迎接我们到来。不过，我觉得不去想象也没关系。那是后话，是第二场——不对，恐怕是第三场、第四场——马拉松所追求的目标。马拉松同样是隐喻。这个世界压根离不开隐喻，兴许世界就是隐喻的一部分。挺莫名其妙的说法，对吧？嘿嘿。我想表达的是完全具体的东西，具体到构成你和我生活的一切。不用担心，预演的结束本身也包含在这场马拉松的过程之中。更何况……”

她和她敏锐地察觉到枕头下面传来的微弱震动，对视一眼，云梦给恋人一个“全交给你”的神色，林月旋即摸出手机，脸上忽地展开笑容。

“喏，你看，更何况，我们还有挺多‘共犯’的呀。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女孩将手机拿给云梦看。她姐姐发来的回复写着：谢什么，我和你们现在可是共犯了。这句话后面跟了个手指竖在唇前比出“嘘——”的可爱小熊。少女同样莞尔而笑。

“笨月月，我很早就明白了。”云梦几乎要和林月抱成一个人。“放心好了，稍微有点不开心是真的，但也只是稍微，呵呵。我才没有预演结束就放弃的打算。好啦，闭上眼睛，该午睡了，乖宝宝。”

她用拇指在恋人脸上摩挲片刻，又往听话的林月额头上亲了一口。后者撅了撅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唇角，仍旧双眼紧闭。

“真是，服了你了，下次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也要那么快学会哦。”

云梦轻柔地吻住那个嘴唇。

不多会儿，睡意劈头盖脸落下。

时间徐缓地流逝。

再次醒来，她感觉疲倦一扫而空。的确如林月所言，如今的她实实在在握有钥匙，什么都不用担心，事实证明鸟笼并不似自己想象的那般坚不可摧，只管打开笼子，大大方方出去便是。世界比预期的更要广阔。眼下，问题在于时机。必须等待时机合适。云梦明白，并且深刻地明白，时间必须无可挽回地向前推进，唯有如此，才能顺顺利利抵达自己和恋人所构想的未来。推门进去，和她说说话，也和猫说说话——这样一句简单的描述却将少女的心房填得满满当当。

云梦在恋人耳边轻声细语地喊她起床，等到对方模模糊糊睁眼，便先去洗了把脸，简单收拾头发。没听见什么动静，她本来还想着会不会又眯过去了，结果自己这边刚整理妥帖打算转身再喊一次时，忽地就被蹑手蹑脚进来的林月亲昵地抱住。

“去，去，时间差不多了，林姐和陆姐应该正等着呢。快洗漱去。”

“知道了啦。”

“我先跟林姐她们说下，你慢慢来。”

“好，嘿嘿。”

随后，云梦走出房间，小客厅里只有林连巧一人坐在沙发上。

“稍等下哦，你陆姐刚醒。当老师真是麻烦，她写了一中午的培训心得，哎哟，我觉得那种东西就跟写科幻小说一样，特别需要想象力。我让她多躺会儿。”林姐笑着说道，“云梦休息得怎么样呀？”

“挺不错的。”少女脸上浮现相同分量的笑容，“林姐你呢？”

“睡得舒服着呢，我这人挺奇怪的，她担心不停打字会吵到我，但我反而听着敲键盘的声音睡着更安稳，总有种丰收的喜悦，哈哈哈。多少也算是职业病了。小月嘞？”

“她还在洗漱，我们也是刚醒。”

“那正好，猜猜哪边先出来，呵呵。”连巧提议道。

两人微笑着，朝各自的房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