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回去了？”林月满脸错愕地注视着自家老妈的背影，相当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什么叫回去了？”

“回去了就是回去了呀。字面意思嘛。”说着，她抬手指了指左上方的橱柜，“拿个盘子给我，要那个长的。”

“可——”林月愣在原地，努力把声音从喉咙里推出来，简直像在挤快用完的牙膏。三四秒后，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理解了老妈的指令，却仍不明白如何将其与具体的动作关联。“可到底是为什么呢？等等，回哪里去了？她应该没有那边的钥匙吧。不对不对，回去干什么？究竟为什么回去了？”

“你这说的，我都不知道你在问什么了。哎呀，先把盘子拿给我啦。”

她略一迟疑，还是把手伸向橱柜。其实连林月自己都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在询问还是在自言自语。恐怕两者皆有。怎么云梦忽然就回家了？自己睡着的这几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她有不得不立刻回去的理由吗？不得不立刻回去？难不成……不行，现在得冷静下来。现在必须冷静。她调整呼吸，试图抚平混乱的思绪，并使劲将飞掠而过的糟糕预感赶出脑海。然而，各式各样的猜测仿佛骤雨一般无端而又强硬地降临。没关系，没关系的。即便云梦妈妈已经回来，即便真的被看出什么端倪，云梦想必也有办法可以解决。不，不对。那么，一切其实又回到了原点。原点。这样的结果没有什么可惊讶的，毕竟是预演，甚至像一场无人察觉的闹剧。这样的结果绝对没有什么可惊讶的。但是……

“接了个电话，然后回去的。”老妈抓住调味的间隙继续说道。

“啊？”被打断思绪的林月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后才发觉自己已经找到了老妈要的盘子，于是把它从橱柜里取了出来，转身递给老妈。盘子的重量和触感将她牢牢地锚定在了这个现实，这个奇怪的现实。“你说云梦吗？”

“不然呢，我们还在说谁吗？”

“是在说云梦没错。”她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随便找了个角落干脆且强硬地塞了进去，“你是说她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回去了？谁的电话？”

“我哪知道谁打来的电话。感觉云梦有点不太想接那个电话就是了。铃声响了半分钟左右，云梦一直犹豫着没接，我还以为是不认识的号码呢，不过最后她还是跑去阳台接了。估计是家里人的电话吧，我猜的。然后嘛，聊了大概五六分钟的样子，大概吧，我不太记得了。反正不算特别久，但也是聊了有一会儿了。等从阳台出来，她就跟我说家里有点事得回去一趟。更具体的东西我就没再问了。哦，我有问是不是家里人回来了，但云梦说不是。那我就让她中午还过来咱们这吃……”

说到这儿，老妈不紧不慢地顿住话头，开始将锅里的芦笋装入盘中。

“所以呢，她怎么说？”林月着急追问道。

“来啊。云梦说事情处理完就过来。呵呵，你瞧她，终于知道直接来一句‘那我就不客气了’。这就对了嘛，客气个什么劲，无非多双筷子的事。诶，对了，她不是说会发消息跟你讲的吗？怎么好像你什么都不知道呀。你没看手机吗？”

“啊？手机？没有啊，我——算了，我现在去看看！”说罢，林月作势就要冲出厨房。

“等等，等等，别跑，”老妈连忙叫住她，递去清炒芦笋，“把这个也一起拿出去吧。”

“知道了，知道了。”林月一把端走餐盘，快步离开，迅速将老妈的喊声——“哎哟，慢点”——远远甩向身后。

手机正放在书桌上充电。

她像为了追赶即将关门的列车一样急匆匆从半开的缝隙间钻进卧室，拿起手机，拔掉连着的充电线，点亮屏幕，寻找云梦发给自己的消息。的确有好几条。少女新换的头像引起了她的注意，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等点开大图才认出是笨笨打着哈欠的照片。

什么嘛，她什么时候拍的啊？

林月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原本还未完全退去的紧张和不安转眼间烟消云散。没错，当她和她选择推开面前的墙壁时，所谓的“原点”早就不复存在了。林月划回聊天界面，视线落到最开始那行字上：

“嗯，先让我猜猜，估计你看到这些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吧？”

她往上瞧了瞧，发送时间是八点零五分，如今即将中午十二点。好吧，的确没错。林月乖乖认输，嘴角弯起可爱的弧度。

“我回家一趟，不用担心啦，只是叫我回去处理点事情罢了。具体的等我回来再跟你说。”

紧接着，云梦又补了一句：“差不多中午吧。可别我回来了你还在睡觉哦？”

最后是张掐猫咪脸颊的表情。

“才不会呢，说得我跟懒猪一样。”林月笑着反驳道，准备发消息过去，随即转念一想，还是选择用打电话的方式与恋人进行联络。

没几秒，电话便顺利接通。

“喂？”云梦笑意盈盈的声音温柔地抚弄她的耳朵，“呵呵，亲爱的睡美人，现在终于起床了吗？果然我没猜错吧？”

“哪有！起来有一会儿了！”

“一会儿是多久？五分钟吗？”少女继续追问道。

“差不多十分钟了啦！”林月刚一说完，又底气不足地补充一句：“至少肯定超过五分钟。”

“好吧，好吧，呼呼。饭吃了吗？”

“还没做好呢。而且，这不是也得等你过来吗？你那边还得多久？”

“我这边嘛……”少女微微一顿，“差不多快到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要你这么着急跑回去呀？”林月问出了她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是件非常着急的事，简直是天大的事情哦。”云梦略带神秘地回答道。

“天大的事？”林月十分紧张地跟着重复一遍。

“嗯。”似乎是对这个描述感到无比满意，少女就连应声都含着几分甜甜的笑意，“早上干洗店把衣服送过来了。”

“干洗店？”她迷迷糊糊地抓住这个词左瞧右瞧，怎么都看不出哪里是“天大的事”。

“是啊，干洗店。那几件衣服好像是我妈出发那天让干洗店的人取走的，具体是哪个时间点取走的我就不知道了，那时候我应该是在房间里。然后呢，今天给送回来了，结果家里没人接收，只好又先拿回去了。”

“等等，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取走的？也就是说你自己连她联系了干洗店这件事都不知道是吗？”

“听都没听过哦。”云梦用俏皮的语气说道，但其中的无奈任谁都能听得出来，“我也是早上才知道的。好像昨天——可能是昨晚吧——店长就已经和她确认好送上门的时间了，但她并没有跟我说。或许是觉得没有说的必要，反正我肯定在。结果呢，店长派人送来，敲门也好，按门铃也好，都没人理。送货的人似乎挺生气的，打电话给店长，店长又打电话给她，她最后急匆匆打电话给我。于是乎，我终于知道了这件事。她和那位店长似乎还吵了一架呢，估计是对方埋怨她为什么约好了时间却没人在。”

“然后她说你了？”

“说了呀，问我去哪了，怎么不给开门。”

“可这关你什么事情呢，你又不知道。”

“对呀，我又不知道。”云梦叹了口气，轻得几不可闻，“但她觉得我应该知道。我就说睡过头了。她就让我要早点睡，别她一不在我就胡来。”

“什么啊！”林月愤愤不平道，她眉毛深蹙，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好几度，“这也太——”

“算了啦，没事。呵呵，消消气，乖。”少女反倒安慰起她来，“我已经习惯了。没事的。有些东西等我回去再慢慢聊吧，乖啦。先不说这个了。第二次送来的时候，我跟那个阿姨道了个歉，然后事情就算结束了。其实那个阿姨也挺好说话的，还提醒我得劳逸结合呢。好啦，好啦。换个话题，你猜我刚刚遇见了谁？”

“谁？”

“秋迟和诗予。”

“秋迟和……诗予？”说着，林月脑海里浮现两个女孩的身影，一高一矮，矮的自然是开朗活泼的陈诗予，那另外一位理着狼尾短发的高个女生则是性格稍显内敛的秋迟。尽管没有连巧姐姐那么显眼，但秋迟的身高想必在整个年段的女生当中都没有对手，而如果说诗予的热情和连巧姐姐有一定共同之处的话，那秋迟的个性应该可以看作与她们俩截然相反。不过，这并非是指秋迟是个冷漠无情的家伙，在她和她屈指可数的几次沟通接触过程中，林月能够肯定秋迟骨子里同样是个热心善良的人，而平常的沉默寡言单纯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于是，秋迟在学校里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过着独狼式的生活，从不参与到某个固定的团体里去，似乎连参与的打算都没有。在班级之外、校园之外，想必她会有林月、云梦乃至全班同学都不了解的一面，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当然，林月没有一丝一毫去窥探或是品评她人人生的打算，只是这样的组合——诗予和秋迟——的确新奇，毕竟一边如同喜好阳光的向日葵，而另一边则更像是耐得住隐蔽的爬藤花。除去某些必要的、无可避免的简单对话外，林月完全没有印象自己见过她们俩交谈。而且，既然云梦会这么说，那就证明她和自己的想法差不太多。

“有点意外对吧？”少女问。

“确实有点啦。她们俩一起出门玩的情形还挺稀奇的。是在街上遇到的吗？”

“不是哦，是在我家小区入口看到的，因为她们跟我还有段距离，所以也就没特意凑近过去打招呼。可能是准备去秋迟家吧。”

“秋迟家？她也住那里吗？”

“是呀。不过，其实我也只知道她和我住在同一个小区，具体哪门哪户就不清楚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一般走南边那个入口，之前有段时间这边修路，我天天绕到那边出去，于是和她碰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她们估计也没注意到我。当时，诗予正兴高采烈地把手机屏幕举到秋迟面前，滔滔不绝地跟她讲话呢。秋迟听得还蛮认真的。”

“噗，看样子秋迟和诗予关系挺不错的嘛，怎么在班里就好像互相不认识一样。真搞不懂她们俩。算啦，算啦，搞不懂的事多了去了，比方说居然能连着两天碰见熟人。难不成这个世界忽然变小了？”

“是吗？我倒是感觉世界越来越大了，呵呵。”云梦轻笑道，“好了，就先说到这里吧，我已经到门口啦。”

“好！我马上去给你开门！”坐在床边的林月迅速站起身来，全然忽略了电话那头少女温柔的提醒——“别急别急，慢慢来”——飞快拉开卧室门冲了出去。

然而，最后还是老妈先她一步替云梦开了门。

“都跟你说了不要这样风风火火的了。”林月老妈后退一步，把云梦让了进来，同时不忘念叨自己女儿一句，“到时候不小心磕了碰了，很疼的。”

“对呀，要是撞到哪里就不好了。”云梦同样帮腔道，看向林月的目光包含关切。

“我知道了啦。”她相当乖巧地应允下来。

“行吧行吧，下次注意就是了。”说罢，老妈解下围裙，“云梦你到得正好，菜刚齐，你们俩都去洗洗手，吃饭吧。”

“好！哎呀，我快饿晕过去了。”

“谁让你早饭都不吃的啊？活该。要留烧麦也给你留了，反正你记得挑个时间吃掉，别给我浪费东西。”老妈头也不回地走进厨房。

“那我待会当配菜吃掉吧！”正拉着云梦前往洗手台的林月大声喊道。

“不行！”厨房那边传来了更响亮的回答。

少女扑哧一笑。

无论如何，预演仍在继续，各式各样的插曲通通都是排练的一部分。

然后——林月下定决心——等到正式开场的时候，迈开步子飞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