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

“诶，这一片也蛮热闹的嘛。”

林连巧抬头瞧了窗外一眼，又继续滑动手机屏幕进行点餐。她们在角落位置挑了个临街的四人卡座，说起话来比较惬意，不必担心吵到别人，同时视野和光线也很舒服。除去她们几个，这会儿店里仅有三位客人，而且都是单独来的，相互之间相当有默契地坐得极其分散，屋里安静的氛围和外面姑且算得上热闹的人流形成强烈对比。这家店环境和装修都挺不错的，新得简直像昨天刚开业似的，但事实恐怕并非如此，至少从店长懒洋洋地坐在吧台里消磨时间就能看出不是那么回事。她们计划最多在这停留三十分钟，作为吃早餐的时间倒是算得上充裕。店里不限制外带食物，只要味道上对其他人的用餐没有太大的影响就无所谓。

“附近好像有菜市场吧？”林月说，“你看，都拎着那么多东西呢。”

正看着陆瑶从袋子里拿出三明治的云梦也跟随自己的恋人将视线转向窗外，的确不少路人手里都拎着好几个塑料袋，分明就是刚从市场采买出来的样子。有个老婆婆提着印有披萨店标志的手提布袋，上面的图案和广告语大体都已经褪色，却非常干净，让人一眼就能感受到那种经历时间洗礼后仍旧结实耐用的安全感。布袋里大概放了好几颗硕大红亮的番茄，少女默默想道，随即泛起淡淡的微笑，她感觉——几乎是莫名其妙涌来的念头——用那样的袋子装满沉甸甸的番茄是件幸福无比的事。

“应该是。”少女轻声附和。

“嗯？菜市场吗？有啊，在那个位置。”将此前装着餐盒的袋子折叠好收到一边后，陆瑶也加入对话。她斜斜地指了个方向，指尖在半空中小幅度地点了点。“差不多是那，转弯过去就能看到了。刚刚其实再往前开一小段路就能看到大门的招牌了，不过那里人来人去的，有点难通过，待会咱们最好绕路走。我是准备晚点跟你说的。”

“咦？”还在点餐的林连巧发出一声长长的疑惑，扭头瞥了一眼陆瑶，“感觉瑶瑶你很熟悉这一带耶。”

少女和她的恋人自然也默契地看向她们的陆老师。

“算是吧，以前读初中的时候在这附近住过一阵子。”后者说，“差不多两年，姑且能称得上熟悉了。仔细一看，这里倒确实没太大的变化。”

“没有多大变化吗？那这家店……”

“这家是后来开的。这里原来应该是家服装店……”陆瑶单手托着脑袋，视线越过林连巧，望向她的背后，停顿数秒。云梦忽然觉得，坐在她和她面前沉思的或许正是多年以前还是初中生的陆姐。“好像是西装店吧，定制西装，结果没什么生意，没多久就倒闭了。我记得后来一直关着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了这家店。嗯，感觉无论哪种买卖都和这里的氛围不搭，大概率是赚不到什么钱的。”

“哎呀，店长听到了可要大发雷霆了哦？嘘——怕不是已经准备站起来把咱们赶走了，哈哈哈哈。”林连巧笑道，“得快点点单啦。”

“应该听不到啦，嘿嘿。”话虽如此，但林月说的时候还是故意压低了声音。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陆瑶说，微微偏了偏脑袋，似乎是想确认店长的情况又中途作罢。她摇了摇头，从容而笑。“也是，现在说这个也不合适。点单吧，至少先成为人家的顾客。”

云梦望向吧台，店长正拿着抹布擦拭本就洁净无比的台面，并没有特别注意她们，偶尔抬头瞥一眼面前的屏幕，估摸着是在等待订单出现。店面不算小，然而，或许是因为这个时间段一个人忙得过来，又或许是确实没有别的帮手存在的必要，毕竟点单可以让客人自己操作，倒是方便得很，总而言之，眼下只有店长一个人。

“好啦，好啦，我点好了。来，林月。你们俩点。”林连巧把手机递给林月。

“嗯？陆姐还没点吧？”后者问道。

“我帮她点好了。除非她特地说，不然就是老样子咯。我大学那会儿不是在附近的咖啡店里打工吗？她没课的时候都会过来点一杯，一坐一下午呢。你们陆姐身体应该有一半是浓缩咖啡组成的，哈哈哈哈。”

“听她胡说，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而已。”

“诶，你就前面几天带了书吧？”

“那是因为我后来发现看别人忙来忙去比自己埋头读书学习充实多了。”

“哎哟，心眼好坏啊！为人师表不能说这种话哦，会教坏学生的！”

“现在咱们面前哪有什么学生？我不是她们的陆姐吗？”陆瑶眯着眼笑了起来，看样子对自己刚刚将的那一军非常满意。决定性的胜利。

“脑子转得真快，算啦，算啦，呵呵，没法说过你。”

她和她一面看着这场有趣的“闹剧”，一面点单。两人都选了冰可可。随后，云梦把手机重新交回到林姐姐手里。

“这样就好了咯？那我付款了哈。我确实快饿坏了。”

“那你吃嘛，三明治都摆在你面前了，伸个手就拿到了。”陆瑶推了推小餐盒，“吃吧。”

“知道了，陆老师。噗，你这样好像是在训学生耶。来，两位同学，采访一下你们，她在学校是这样子的吗？”

“别跟着她胡闹。”

“我只是好奇而已啊，哈哈哈。”

“饿了就好好吃东西。”陆瑶抓起一块三明治就往林连巧嘴里塞，“我在学校可比这凶多了。”

“干嘛呀，好啦，我吃啦，我自己吃。”

看着两人拌嘴似的互动，少女脸上漾起微笑。云梦看了看自己的恋人，忽然真切地体会到自己正被完完整整地拉进林月的生活。这段时间，她和她几乎都只接触到彼此熟悉的人，却感觉走进另外一个世界。稍微有些吵闹，但却充满林月风格的世界。

“别，我对你不放心着呢。我喂你，张嘴！”陆老师以陆老师的口吻说道。

“噫，怎么搞得我好像是挑食的小孩一样。不好吧，我怪不好意思的。”

“张——开——嘴——”

“好啦，好啦，好啦。”

林连巧连声应道，高大的她低下头去咬娇小的陆瑶递来的三明治。

“你自己也吃啦。”

“吃东西的时候别说话。”

“噗，看样子林姐姐输得很彻底啦。”林月适时地笑着补了一句，少女同样捂着嘴笑得非常开心。

“所以说别跟着她胡闹。”陆姐给出最终总结，随后拿起一块三明治自己吃了起来，“味道可以啊。”

“那当然！这可是云梦做的耶。”林月飞快地说道。

“哪有那么夸张啊。”少女不免难为情起来。

“有吧？”

“反正是在夸你嘛，呵呵。确实挺好吃的。”连巧笑了笑，“至少我感觉在咖啡店里卖是绝对没问题的水平。”

“三明治这种东西，正常叠起来应该都差不多嘛。”云梦被说得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她感觉的确是完全不值一提的东西。

“是啦。确实没有难度，把该弄熟的弄熟，把该有水分的东西保留好水分，把该是新鲜的材料尽可能保证新鲜，就这么简单的事，比做一道阅读理解，写一篇作文，甚至是读一份材料，都要简单无数倍。但是吧，这个世界上有人连这种程度的东西都做得让人难以下咽，真的很神奇。以前我们大学食堂有一家汉堡店，里头出品的汉堡实在是吃了会为被糟蹋了的牛肉、面粉和生菜难过到大哭一场的地步。你说这有什么困难的呢？但事实就是，他们用最糟糕的方式赚走了我的钱！我感觉单单那个汉堡的钱节省一点足够我解决两顿早饭和一顿晚饭了！”面对陆瑶递到嘴边的第二块三明治，林连巧稍稍压制住激动的情绪，叹了口气，张嘴乖乖吃了起来，“唔，钱的事另说，更重要的是好好的东西糟蹋毁了，真的是……当时我就在想，如果以后我自己开店的话，怎么也得找个靠谱点的帮手，连肉饼都煎不熟的家伙第一时间淘汰！”

“对哦，你以前说过大学毕业那阵子是想开家咖啡店的。”林月说。

“是啦，哎呀，谈不上想或者不想啦，只是在考虑没找到工作该去做什么。最后嘛，反正顺顺利利的，就打消这个念头了。说不定我也不是这块料，会泡咖啡和会开店是两回事。嗯……那会儿，还真挺犹豫的。到底是回家呢，还是待在这里。云梦也是本地人对吧？”

突然被提到的少女略一错愕，随即迅速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啊，是。”

“高中基本都是本地的孩子对吧？”连巧接着问陆瑶道。

“差不多，也有例外，但比较少。”

“对吧？呵呵。到了大学，其他地方的面孔就会增加不少哦？”她又将视线转回面前，“你们俩大学想出去读吗？还是留在这？有主意吗？”

云梦和林月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心照不宣地扬起微笑。

“算是有主意了啦。”林月开口答道，简单地聊了之前探讨好的想法。

“嗯……噗，比我有计划多了。挺好。”连巧看了看陆瑶，示意她说点评价。

“没什么问题。”

“哎哟，你这个班主任怎么就这点反应？”

“确实没什么问题呀，至少我现在听到的这部分既可行又可靠，现在需要的是努力达成目标的坚持，明白了吗？”

“明白了啦，嘿嘿。”林月笑着说。

“明白的。”少女点了点头。

“嗯。开学之后，氛围就没那么轻松，不过，我相信你们俩的能力。一步一步来，遇到什么麻烦事直接跟我说就行。”

“好。”她们俩一起回答道。

“喏，那就是这样咯。反正还有一年时间，现在行动比想法重要。”陆瑶看了看身旁的连巧，又拿起一块三明治，从容不迫地放进自己嘴里。

“真有老师的派头耶，我已经想逃跑了，哈哈哈哈。”林姐开怀大笑。

“乖乖坐着。”

“知道了，陆瑶老师，哈哈哈。啊，谢谢。”

店长点了点头，把她们点的饮品放在桌上后，便径直走了回去，又像一只躲起来的猫那样窝进吧台。

“来，这两杯是你们俩的。好像是一样的？”

“是一样的，谢谢林姐姐。”林月把冰可可送到云梦面前，少女也跟着道了声谢。

“客气什么啦，你们俩也真是的。”连巧把手伸向餐盒，“说起来，我刚刚吃着吃着，忽然很想喝白粥，呵呵，是不是稍微有点奇怪的组合？”

“还好啦，又不是不行。”林月说。

“但这里也没有白粥嘛。”

“你去问问店长？”陆瑶开口道。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嘛！”

“也是。”她忽然从座位上起身，“那你等会儿。”

“啊？”

“啊什么，你不是要喝粥？想，还是不想？快说，别耽误时间。”

“呃，想。”

“那就是了。等会儿。你们俩要吗？”

“我们吃饱了啦。”林月说，云梦和她都摇了摇头。

“行，稍等我下。”她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来得及。”

“还真去找吗？”

“嗯。”陆瑶低低应了一声，拿着手机离开座位，走出咖啡店。

“她啊，一直都是刀子嘴豆腐脑心，快软成渣啦。”林连巧唇边弯起抑制不住的笑意，“嘘——别跟她说我讲过这话哦。”

“知道啦，嘿嘿。放心，放心。”

“好，呵呵。”

少女和恋人笑着回答道。

“哎呀，看样子云梦已经习惯这样的氛围了。和平常你见到的陆老师可能不太一样吧？呼呼，反正嘛，不用太拘谨啦，也不用客气，你看，我强调好几次了。”

“姑且是已经习惯了啦。”少女满脸笑容，“林月有跟我说过林姐和陆姐的相处方式。你们是大学舍友对吗？”

“对，不过不是同班同学。有点绕，反正，她和我的专业不一样，有些事情是巧合。巧合这东西，无论好的坏的，我经历得多啦。大学就是这样，能遇到从天南海北过来的、各种各样的人。嗯，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巧合是特别好的那种，呵呵。”林连巧瞥了一眼窗外，停顿片刻。少女也跟着看去，人来人往之中并没有陆瑶的身影。“改天有机会，我带你们去大学里转转。姑且算不错的大学啦，在当地肯定名声更响，但也的确不如你们俩现在的目标。仔细一想，我在这里最熟悉的、待得最久的还真就是大学里了，毕业离开校园时，推着行李箱从宿舍走到校门口那最后一段路，有期待，有憧憬，也有慌张。慌张得不得了呢。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了。这里，说实话，是个不错的城市。”

“林姐老家在哪里呀？”云梦问。

“我老家？我老家啊，是个一下起雪就注定要下得没完没了的地方，被叫作‘雪城’，呵呵，怎么样，猜得到吧？得跨过半张地图去找才能找到嘞。说是这么说啦，我老家其实只是底下分管的一个小镇，姑且挺热闹的，十里八乡那肯定都知道，但换个地方就没人听过了，所以只好这么介绍咯。一来二去啊，总以为我就是在大城区里呢。不管怎样，那里也是个非常棒的地方，城市也好，我在的镇子也好，好到无可挑剔。”

“那当时为什么……”少女再次问。

“为什么来这里读书是吗？嗯……一方面嘛，我的分数能读到的最好的大学是这里，不想有遗憾，另外一方面嘛，单纯的无所谓吧。哪里都行，就是这么个想法，没有对某个地方特别向往，也没有对哪里绝对排斥，既不是逃跑，也不是追寻……呵呵，我可是属野草的哦，反正搁哪都能好好活着，所以没什么可害怕的。于是，牙一咬，心一横，就跑过来了，然后又牙一咬，心一横，留下来了……现在回头看，这两个决定倒是都挺值的。”

林连巧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窗外，大概是在等陆瑶的身影出现，也可能在脑海里作总结性质的回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在想啊——”她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却被手机铃声打断，“稍等，我接个电话。”

云梦起初以为是陆姐打过来的，然而等林姐接通后她便立刻明白只是工作方面的联络。

“……我现在人不在，休了几天假……嗯，没问题，已经安排好了，这周内可以处理完……嗯，我回去后拉她们开个会。不碍事……嗯，好，那就先这样。”

挂断电话，面对林月和云梦的视线，林连巧只是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你看，我刚刚还在说你陆姐呢，说她休息还被工作缠着。哎呀，我也不遑多让嘛。工作啊上班啊，就这么回事咯。还好，不影响咱们现在出去玩，先放旁边吧。她还没回来吗？哦……”

正说着，咖啡店门把上挂着的摇铃轻轻摇颤。拎着东西的陆瑶推门走了进来，在她们的注视下回到卡座，将塑料袋放到桌面上。

“喏，吃吧。我本来担心这个点已经卖光了呢，结果还有不少。林月，云梦，给你们也买了茶叶蛋。”

“好，真亏你找得到。难道是以前常去的店？”

“不算我常去的吧，我初中那会儿是不在外面吃早餐的。”陆瑶重新挨着林连巧坐下，“经常路过倒是真的，就这附近百来米的距离。我去看了看，居然真的还开着，而且没转手，一样是那家人。以前那个只能抱着哄的小孩都可以帮忙干活了。时间过得真快。”她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了，你们在聊什么？”

“云梦刚刚问起我老家的事啦，顺便问我怎么选择到这里读大学。呵呵，你再晚一点，我就要开始说你读书时的糗事了哦？”

“那我不介意找个什么把你嘴堵上。”

“哎呀，不要嘛。”

“乖乖喝你的粥。”

“知道了，知道了。”

少女将茶叶蛋握在手心，隔着透明塑料袋静静体味其中的余温。身材娇小的陆老师把高大许多的林姐牢牢管住的情形着实有趣。果不其然，她的确被一把拉进了一个温暖的世界。云梦偏过脑袋去瞧林月，后者正剥着蛋壳，认真的表情相当动人。

“你不吃吗？”注意到她的视线后，林月问。

“吃不下了啦。”云梦笑了笑，“剥好了又不吃完岂不是太浪费了？”

“如果一整个吃不完的话，那半个呢？”

“半个应该可以吧。”

“那好，嘿嘿。来。”林月把剥好的茶叶蛋送到云梦嘴边，“一人一半咯。我也只吃得下半个。”

少女腼腆地看了看面前的陆姐和林姐，她们俩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她将侧发挑到耳后，张嘴咬了一口。

“有入味吗？”

“嗯，有。”云梦点点头，耳垂染上漂亮的绯红。

“那就好，我试试。”剩下半个被林月吃进嘴里，“呼，好像是好久没吃过茶叶蛋了，味道不错。诶，对了，林姐姐，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什么？”正忙着一边喝白粥一边吃三明治的林连巧抬起头，满脸茫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林月指的是哪句。

“刚才你不是说你忽然在想……然后陆姐就回来了，这里没说完嘛。”

“啊，那个啊，呵呵。那时候正好有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从街对面走过去，我就忽然在想，你陆姐以前是不是就是穿着那样的校服走在这条路上的。”

“不是，现在校服都换过多少套了。”陆瑶斩钉截铁道。

“哎呀，给我点想象的空间嘛！”

“没必要，你快吃。吃完了咱们差不多该出发了。”

“好啦。”

然而，直到离开咖啡店，林连巧都没有吃完。按导航预估时间，差不多在十二点半到达目的地。汽车重新启动，陆瑶坐在副驾驶解决那碗剩下三分之一的白粥。茶叶蛋仍在云梦手里，她计划等接近中午的时候再吃。

当然，还是一人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