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林月第三次起床时，已经十一点过半。刚一睁眼，她就猜到现在差不多是中午。由于手机正放在桌面充电，林月不得不久违地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确认了下时间，果然如此，甚至和自己预计的只有数分钟的偏差。

她心里不由地漾起一股成就感。林月的直觉向来很准，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些不准的时候并没有成功在她脑海里留下记忆，反正至少这次结论是对的。可喜可贺，何况是自然醒，简直值得早餐后再来个香蕉布丁，啊，现在算是午餐了，那就是值得午餐后再来个香蕉布丁，可似乎冰箱里只剩一个了，嗯，下次多买点好了，如果老妈或者云梦想吃的话，那就让给她们吧——林月天马行空地盘算起来，同时慢悠悠伸了个懒腰，那满脸幸福的表情除了睡到自然醒的舒畅之外，还包括与恋人共享情绪的喜悦。此刻的她甚至觉得哪怕连做一百道数学大题也不在话下，大概吧，反正要是能撑过十道还不犯困，那么肯定值得用一百个香蕉布丁好好庆祝一番。

一百个布丁垒成金字塔状能有多高呢？唔，估摸着五六层的样子，好像也没有多壮观。逛超市时，如果遇上售货员在垒促销商品，她总会停住脚步饶有兴致地看上好一会儿。她常去的那家超市入口正中央有一块固定的促销区域，那堆东西每次都是垒成金字塔似的造型，但几乎都是不同商品。既然有人负责建造，那么肯定有人负责摧毁，然后不断循环往复。

西西弗斯。

或许有一天，她会以这个事情作为核心写一篇故事。垒起、推倒、再垒起、再推倒……嗯，的确颇有西西弗斯意味的情节。然而，不管怎么说，这个工作可比把石头推到山顶接着看它滚落下去有意义多了，至少有人能够实打实地从中获益。话虽如此，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建造类似的东西恐怕也挺无趣的，林月倒是乐意尝试那么几次，买上百来个布丁，在客厅堆出心仪的造型——没有非金字塔不可，其实城堡也完全能够接受——然后花数个星期一天三顿消灭它们。方案可行，大概，不过想想也知道老妈和云梦都不会同意。她们俩——林月沿着枕面望向紧闭的房门——她们俩居然都没来喊自己起床，这点实在稀奇，再怎么说现在已经是中午了。估计在忙着做饭？有可能，毕竟这个时间了。当然，也有可能还在织东西。

凌晨两点到中午十一点半之间，林月还起过一次。那会儿约莫是六七点，林月没有留意具体的时间，床上又是她独自一人，看样子云梦没有选择多睡几个钟头，而是仍旧按照熟悉的节奏迎接新的早晨。林月着实不知道那副稍显柔弱的身躯里究竟蕴藏了多少精力，感觉几近无穷无尽，少女心里那团火一旦点燃便难以浇灭。置身于黑暗的她和她通过语言、气息和触碰来感受彼此，仿佛水溶进水里，滚烫、包容、热烈、温柔的水。她不大记得她们俩昨晚——准确来讲应该是今早——究竟是几点睡着的了，恐怕得是四点或者五点。睡着之前，她看见米色窗帘微微透亮，那想必预示着光正跨越数个星球赶来，迫不及待地准备在黑暗中重新建造出一座充满高楼大厦的城市。遗憾的是，朝阳和今天的她关系不大。林月打了个感染力极强的呵欠，接着迈步向洗手间走去，待会得再睡个回笼觉，最好直接睡到中午。按她那可爱女友的习惯，这会儿估计正在阳台背单词呢，而老妈周日则没必要起得那么早，恐怕还睡着，应该八点多才醒……林月是如此推测的，然而事实却和她的想法无一相符。她们俩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自家老妈一面手拿钩针织着东西，一面耐心地给云梦讲解。两人很快便注意到林月，抬头望向她。

“早呀。”少女露出甜美的笑容跟她打招呼，“睡美人自己醒了，呵呵。”

老妈也稍带讶异地说道：“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啊？”

“没有，去下厕所，哈啊——我还困着呢。”林月懒洋洋地回答道。

“行吧，我就说嘛，没上学的时候你哪会这么早起来。去吧去吧，睡美人，然后接着等王子去，今天随你，多睡会儿。”林月妈妈目光移向餐桌，“喏，桌子上有烧麦和肉包，刷个牙，吃点什么再去睡吧，也省得待会叫你了。”

“干嘛，我想等公主来不行吗？烧麦和肉包啊……算了，现在我也不是很想吃东西。”话虽如此，林月还是凑到桌前看了看，除去早点外，桌上放着半杯甜豆浆。“这是给我的？”

“什么？哦，那个啊，那杯是云梦的，刚刚还有点烫，所以她还没喝完。”

“这样，那我喝掉可以吗？其他的就不吃了。晚点再说吧。”

“没关系，你喝吧。”少女相当干脆地应道，语调温柔，“待会再盛就是了，还很多呢，更何况估计得再过会儿才有空呢，喝吧。小心烫哦，还烫吗？”

林月嘴唇碰着杯沿轻轻抿了半口。“嗯——还好啦。差不多合适，已经算是温的了。还行。所以，你们在做啥？这一大早的。”

“织毛衣咯，看着不像吗？”林月妈妈注意到她投来的目光，旋即举起藏青色的半成品进行展示。

“这个世界的夏天恐怕不太需要毛衣吧？”她咕嘟咕嘟又灌下一口豆浆，接着补充说：“至少我感觉是这样的。”

“哦，难道秋天冬天毛衣会自己从地里长出来啊？可不得现在弄呀。你看你，都自己出去住那么久了，还对这些个常识不敏感，这又不像商店里的东西，季节一到自己就跑到货架上去了。”老妈的表情实在无奈。

“好啦好啦，是我不对。”林月把玻璃杯往旁边一放，“所以，呃，其实我更想问的是，怎么想起织毛衣了？感觉好几年没见你做这些了。”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很多、很多年了。”

“是很多年啦，我都担心自己忘记怎么弄了呢，结果一拿起来，还是会的嘛，呵呵。至于为什么，你爸需要呗。前两个月，入夏之前，把长袖啊羽绒服啊那些收起来保存的时候看了看，好些个衣服仔细一瞧都旧得不成样子了，确实也该换几身新的了。其中就包括他经常爱穿的那件毛衣。虽说是准备去买，但还是得等今年秋冬到了款式才多嘛。这么一想，时间反正有的是，那不如我自己动手先做一件。当然，想是这么想的啦，结果也没多有空嘛，差不多是拖了个一个月还是一个半月才开工。不过秋天之前肯定能弄好。”

“嗯——那，有没有我的份呢？毛衣就算了啦，给我来副可爱一点的手套呗，或者披肩也可以呀。冬天教室里可冷了，风呼呼地吹，敲得窗户一直啪嗒啪嗒响呢！”

“没有。”老妈干脆地回绝道，“过来看着学，之后自己做。”

“诶——”

“诶什么诶，你看云梦都在学了，早上让我教她的，学得可认真了。你也来学！”

她和她对上视线，少女递给少女一个稍有些难为情的温柔笑容，极像电视剧里初次和恋人在细雪飞扬的早晨共围一条围巾时会露出的表情。这座城市的冬季并不需要围巾，至多作为点缀存在，但一条足以裹住两人的长披肩在寒风凛凛的教室绝对合适，尤其她们还习惯午后在座位上小憩一会儿。林月从眼神中读懂了云梦的想法，于是同样回以笑容，自己也忽然羞涩起来。两人肯定都觉着对方此刻的笑容可爱无比。不过，也只能这么想想罢了，她和她都明白当下并没有如此之多的空闲，但偶尔作为休息期间的调剂倒是不错。

“行，行，我试试吧。等我去下厕所，马上就来。”林月转身准备前往洗手间，倦意被温热的甜豆浆放大，再度以排山倒海般的气势袭来，她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哈啊——”

“要不你还是先去睡吧。”云梦充满关切地说。

“没关系啦。”林月答道，结果第三次呵欠紧跟着便来了。

“算了算了，有空再说吧，看你这幅样子，哪还能集中注意力啊，学了跟没学一样。待会直接去睡吧。”老妈附和说，“以后如果还有兴趣的话我再教你。”

“阿姨，那要不，由我来教她吧？顺便可以检验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真的会了嘛，呵呵。”

“嗯，也可以呀，不错的主意，那就这样啦。去吧，去吧，睡不够的睡美人，继续睡觉去吧。”林月妈妈采纳了云梦的主意，同时不忘调侃一句。

“现在才几点啊，困当然是正常的嘛，哪里叫睡不够。好了，加油哦，云梦。上完厕所我睡觉去了。然后记得让公主吻醒我，或者在世界末日到来之前喊醒我，这两个随便哪种都行。然后，别忘了给我留点烧麦！”

“你不是没胃口吗？要吃还不如趁热吃了呢。”老妈念叨着。

“现在没胃口嘛，睡醒了就有了。”

“行吧行吧。”

随后，睡美人再度陷入睡眠，醒来时已经十一点过半。世界末日并没有到来，但公主也没有吻醒她。林月翻身下床，怀着好奇推开房门，打算看看哪个推测最终正确。客厅没人，而厨房正忙得热火朝天。

“中午有什么好吃的呀？”她探头进去，准备瞧瞧有什么菜，结果却只看见老妈一个人，“咦，云梦人呢？我还以为你们在一起做饭呢。”

“云梦啊，云梦回去了。”林月妈妈答道，她的注意力始终在炒锅上。

“哈？！”

林月瞪大眼睛，只感觉脑海里一片混乱，仿佛初次看见巨石滚落的西西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