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

云梦差点没注意到手机在枕边嗡嗡震动的响声，毕竟这阵动静对此刻仍旧置身于喧闹雨幕当中的她着实轻得像蝴蝶振翅，要不是正好吹完头发准备收拾下已经皱巴巴的床铺，那么她百分之百会忽略这通电话。

不过，就结果而言区别不太大。她们俩都设置成了静音模式，所以等云梦把自己的手机翻到正面来时才发现是找林月的电话。来电显示是“林姐姐”，云梦思绪一转，旋即便猜出这个备注指的是林连巧。她考虑着是现在接还是待会转告这回事，毕竟这会儿对方要找的人正身处浴室，两种选择都得由她转述，所以几乎一致，没什么分别，可电话一直响，似乎着急得很，最终，云梦还是按下通话键。

“喂，林月。”手机那头传来林连巧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

“喂，林姐，嗯……”少女微微一顿，“我是云梦。林月人暂时不在手机旁边，不好意思啊，可能你要稍等下，或者我去跟她讲也行。”

“没关系，没关系啦，那等等吧，不是多重要的事情，三点前做好决定就行，现在时间还多的很。正好我还想着之后让林月联系你呢，这下省事了，待会直接一起讨论。咦，话说你们今天是出门去哪里玩吗？雨那么大。”

“最近几天，嗯，我住林月这里。”

“这样啊，我就说这糟糕天气怎么可能会出门嘛。关系真好，呵呵。在学习吗？还是准备午睡啦？有打扰到你们吗？”

“没有啦，怎么会呢。现在也没在做什么，我随便收拾收拾，待会吃完饭再开始做题。”云梦用空出来的手抻平床单，随后向对角那边走去。

“中午还没吃饭吗？这都要一点了呀。不对，是不是已经一点了，瑶瑶？”连巧那边停了几秒，少女猜测是陆老师——陆姐——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看了，“哦，还三分钟啊，哎呀，这就是一点了啦，三分钟两分钟的没什么区别。这么迟才吃饭可不好。”

“今天我们俩刚好都稍微起晚了一点。”云梦带着些许难为情地回答道，“不怎么饿，所以没着急吃饭。”

“呵呵，行啦，有条件还是规律点好。看你陆姐的表情，怕也是想念叨你们几句呢，哈哈哈。不过毕竟是暑假嘛，可以原谅！更何况下着那么大的雨，能够赖在床上真的是件超级舒服的事——诶，这说得我都想去睡个回笼觉了。”

“林姐今天休息吗？”

“我请了年假。好难才请下来的呢！反正总归是休息啦。休息个两三天吧。今天一大早就下那么大雨，没哪里可去，所以，我也多躺了一会儿。躺着躺着，忽然想去泡温泉了。嗯，打电话就是为了这件事啦，打算问问你们——你和林月——要不要一起去。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泡温泉呀？”

“啊，温泉？”云梦被林连巧这个毫无预兆出现的提议弄得有些错愕，“温泉啊——”

正愕然间，一只手轻车熟路地揽在云梦腰上。她猜都不用猜，马上就明白是洗完澡闷声不吭悄悄靠近自己准备来个惊喜的林月——想到那副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可爱模样，少女不由勾起唇角——此时此刻，女孩将耳朵轻轻贴到她握着电话的手上，洗发露带来的兰花幽香很是好闻。

“好了啦，找你的。林姐你稍等一下哦，林月回来了，我把电话给她。”没等对面说话，云梦便侧身把手机往自己恋人耳边递去，在示意并等待后者拿好之后，少女指了指梳妆台前的小圆凳。

“去坐好。”云梦压低声音到只有她和她能听到的程度说道。

“好，嘿嘿。”林月开心地应了句。

“什么？”电话那头的林连巧不明所以地问道，估计是听不太清楚的缘故，不确定是不是在跟自己讲话。

“没事啦，稍等我下哦，林姐姐。”林月将通话按成免提，三两步快速到凳子上坐好，微微仰头，乖巧地望着镜子里在她身后站定的云梦。少女解开包在她头上的浴巾，仔细地擦拭着林月湿漉漉的发丝。“好了，好了，什么温泉呀？”

“就是想问你们俩要不要一起去泡温泉啦。”连巧重复了一遍刚刚的提议。

“今天吗？怎么忽然……”林月的语气和云梦刚刚如出一辙，充满了从土豆块里咬出姜一般的惊讶与意外。

“不是今天啦，今天怎么出门嘛。至于原因……咳，我上周抽到了一家温泉旅社的优惠券，优惠力度非常大哦！我估计是开业不久的缘故，打算借着揽一批新客吧。环境没得说，装修得挺大气的。不过，那时候也只是随便看了看，没什么想法或者打算，转头直接忘记这回事了。本来应该就这么忘个一干二净的。结果，躺在床上听着雨声，忽然——简直莫名其妙地——感觉非常、非常想进温泉池子里泡着。所以呢，又把那个优惠券翻出来看了看，本来计划着我跟瑶瑶……”林连巧声音蓦地停住，旋即咯咯笑了起来，“哎呀，好啦，好啦，你们陆姐。本来计划着我和你们陆姐买个双人票直接去的，可仔细一看，两个人跟四个人差价不大，甚至严格来说四个人去反倒划算。正常单人价是六百啦，但四人套间一堆优惠合计下来，差不多是双人票再多不到一张单人票的价格，我觉得还行。双卧室哦！而且每间卧室里还有单独的小池子，舒舒服服窝在套间不出去也没关系。”

“欸，居然还有房间里单独的小池子吗？”

“是呀。你陆姐对这点很满意呢，我也是不喜欢去室外的汤池啦，安静惬意地享受多好。何况价格上根本谈不到贵多少。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如果不选这个的话很亏？然后是包一顿早餐，自助餐，看评价蛮好的。午餐晚餐得另付餐费，不过我想着正好第二天退房之后咱们可以在附近逛逛，就不在里面吃了，逛完再开车回来。差不多就两小时车程吧。我猜工作日人不会特别多。大概这些。啊，对了，花销方面不用担心，我和陆姐请客！如何？你们俩商量看看，呵呵。”

两人心照不宣地藉由镜面看向对方，又立马被这种默契逗得扬起笑容。彼此都能从眼神中读出还未来得及开口的语句。云梦没有停下动作，继续慢而仔细地让从吹风机里出来的热风一寸寸拂过自己手心正托着的恋人的长发。她特意调低风量档位，以免影响两边对话，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去不去？”林月悄声问。

“你做决定。”少女笑着回答，同样压低了音量。

“就是看云梦你想不想去嘛。”

“我还打算依着你的主意呢，呼呼。你决定啦。说实话，由我来应下林姐的邀请总感觉怪不好意思的。”

“没关系啦。嗯，我们来简化一下问题吧。云梦，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云梦，你对去泡温泉有没有兴趣呢？”

“唔……被林姐那么一说，的确是有点兴趣了。可是，让她们破费不太好吧？”

“放心，放心。”林月按下通话静音键，“我是打算如果真答应去的话，到时候午饭和晚饭由我们来付。虽然林姐和陆姐肯定没有半点希望回礼的想法，但总得礼尚往来嘛。怎么样？”

“这倒是可以……”

“对吧，嘿嘿。只要你有兴趣就好。或者嘛，我们之后再找个时间自己去。”

“那不知道要排在哪件事后面了哟。好了，这下换我问你了。林月，魅力非凡的林月，你的想法是什么呢？”

“我也挺感兴趣的啦。所以，那就决定下来了哈？哎呀，日程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明天出发，后天差不多晚上回来，应该差不多，四、五、六，嗯，还不到一周。”

“那边没问题的。”云梦拉来浴巾边角，替林月擦去顺着脖颈流下的几滴水珠，“受影响的大概只有粗略安排好的复习计划吧。”

“计划赶不上变化嘛！”

“是啦，呵呵。但是呢，今天下午准备好的数学卷子是不会变的哦，亲爱的。”

“知——道——了——啦，我会做的。”女孩指指自己的脸颊，“我需要鼓励。”

少女毫不犹豫地对着那个位置亲了一口。“先不说只是个模拟卷，之后总不能每场考试前都得我给你提供干劲吧。”

“为什么不行呢？”林月笑着反问道。

“行，行，呵呵。那你一定要多加油哦。”云梦同样笑着回答，“好了，林姐那边也等了几分钟了，快跟她讲下吧。”

“好——”她取消通话静音，“肯定会加油的啦，我现在可是随随便便都能打趴魔王的状态哟！”

“什么魔王啊？”手机那头传来一句充满疑惑的问句。

“没有啦，比喻。”

“比喻？”林连巧仍旧听得云里雾里的，恐怕电话那头的表情只剩下茫然。

“嗯，比喻，我作为武器的比喻，以及，我们赖以生存的比喻。”

“那本书不是叫《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吗？”

“比喻也是很重要的嘛！”

“是很重要没错……算了，扯远了。所以，你们最终的答复是什么？去吗？”

“去呀！”

“好嘞，那我直接订票了。明早……”林姐再度停顿几秒，云梦猜测是在和陆姐确认时间——大概是用眼神交流——如此想着，少女抬头看向镜面，果不其然遇上女孩刚仰起的视线。她和她以各自的方式露出充满同等分量甜蜜的笑容。“九点？怎么样，九点可以吗？正好赶着中午到那儿，找个地方吃午饭，然后再进去把手续一办，妥帖得很。哼哼，这个计划完美吧？”

林月把手机举到云梦嘴边，示意这部分由她来商量。

“呵呵，是挺棒的。”云梦说，“九点没问题的。”

“那就九点咯。在哪里接你们呀？”

“我想想哪里比较方便哈……”少女转头瞧了一眼窗户，细密的雨丝网住屋外种种景色，只剩模糊的轮廓，“要不我们直接在小区门口等你们吧？”

“可以呀，那具体地址林月你待会发给我哦。”

“嗯嗯，好。”女孩轻巧地应道，“对了，那家温泉旅社具体是在哪里呀？我很好奇！”

“对哦，我还没给你们看那家环境是啥样的，脑袋一热，差点忘记这事了。没事，我马上转过去。说近是近，开车过去两个小时而已，不过说远倒也算远了，毕竟都折腾到隔壁市去了。总而言之，把心放肚子里，好好期待吧。不过呢，虽然是我和你陆姐——咳咳，陆老师——带着去的，但最好还是跟你爸妈那边讲一下哈。云梦也是哦。”

“知道了啦。”林月说。

“嗯。”少女轻声回复，轻得像手指一掸就能飞出老远的绒毛，“……我明白。”

两人对视一眼，云梦用同样轻柔的力度掐了掐恋人的脸颊，抿起微笑，利落地驱散此刻自己表情当中的无奈。

“那先这样啦，拜拜，明天见咯！”电话那边兴高采烈地说道。

“好，拜拜！”女孩同样爽朗地道别，“明天见。”

几秒静默。

随着对面挂断电话，屏幕重新回到主界面。林月本想直接把手机往桌上一推，却忽然想起还要发信息给林连巧，赶忙收回已经伸至半路的手臂，接着打开聊天软件发送定位。云梦左右摸了摸她的头发，又象征性吹了几下，才按停吹风机。

“那差不多该吃饭了哦？”少女从插座上拔掉电源，将电源线绕着机身卷起，暂且先放在梳妆台。她注意到梳妆台的角落有几缕猫毛，打算待会吃完饭用粘毛筒收拾下卧室。“只要有猫存在，那么无论在哪发现猫毛都不奇怪。”许久以前，林月和她初次谈起笨笨曾如此说过。本来，云梦以为这种说法略带夸张的修饰，直到最近住进这个养了猫的屋子，她才切身明白其中甚至算上了几分含蓄。她也因此认识并学会了如何使用粘毛筒和猫毛梳。尽管笨笨是布偶猫，不过掉毛的情况并没有传言说的那么夸张，还不至于到怀疑猫是由蒲公英变成的那般地步。勤加梳理总归是有好处的。这两天给笨笨梳毛的活儿都由云梦接下，花不了多少时间，笨笨很配合，她也感觉轻松惬意，是个舒缓压力的好方式。

“好，嘿嘿。我肚子现在好饿！”

“让你不早点起来。”

“那时候也不饿嘛。哎呀，没事的啦，泡个面能要多久。”

“是没多久啦，好在我水刚刚已经烧开了，不然还得等呢。”

“云梦真棒！”

“好了，好了，去把泡面拿出来吧。笨笨呢，还是猫粮？”

“今天给它煮个玉米吧。这个我会！特别拿手哦。所以，我来吧。诶，要不咱们俩中午也来根玉米？”

“好啊，呵呵。是因为经常煮玉米给笨笨吗？”

“算……算是吧，大概。咳，其实主要是之前晚饭就煮个玉米吃了，它也爱吃，就顺手给它也准备了，一举两得！”

“行啦，我是知道什么叫‘宠物随主人’了。”云梦笑着把浴巾揽在手臂上，“明天它又只能孤单地自己去翻猫粮袋了。对了，不是有那种自动定时喂水和猫粮的机器吗？如果有那个的话，或许会方便点？就是不知道贵不贵。”

“那个啊——贵倒是不贵，家里有啊。给它用了段时间，怎么说呢，它自己有一套习惯，所以实在不爱搭理那玩意，偶尔还卡粮下不来，最后就洗干净收进柜子里了。嗯，要不再拿出来试试？当作给它的备选咯。”

“这样是比较好。”云梦小幅度点了点头，“那我吃完饭去找找吧。话说，明天我们还要准备点什么吗？好像感觉没什么特别要带的，差不多背包一装就齐了。”

“泳装？”林月仰着脸说道。

“我这去哪弄泳装啦，买都没买过。”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又不一定需要，我这里也没有呀。先不管它，反正房间里有单独的池子，我也不打算跑出去。有需要再想办法。估计里头有卖，不用太担心。”林月说，“简单带点必要的东西就好了啦，又不住……呃，还得办入住手续啊，刚刚居然没考虑到这点。大麻烦呀！总不好你冒这么大雨回去拿吧？”

“没有问题啦。”少女再次抬手在恋人烦恼的脸上轻捏一下，“其实我带着哦？呵呵，鬼使神差地拿上了。你的呢？”

“应该在那里面，”林月指着床头柜最下面那层，“嘿嘿，一直放那的。好了，那就都没问题咯，剩下就是——出发，‘放熊归山’！”

“什么形容啊。”云梦扑哧一笑。

“是一本小说的名字啦，很不错的小说哦。”

“听起来似乎是个很狂野的故事，呵呵。”

“确实算是挺狂野的，哈哈哈。怎么形容好呢，嗯，就跟我现在拉着你骑上摩托穿越森林的感觉差不多。吃饭的时候具体跟你讲！”

“那我可要期待下咯。去吧，小心点哦。我去收拾收拾，把要洗的衣服都丢进洗衣机里。”

“好啦，放心，放心。我可是专业的呢！”

“专业煮玉米的吗？”

“差不多、差不多，嘿嘿。”

她和她笑着分头去往厨房和浴室。

这会儿，笨笨正坐在客厅窗户边上，静静望着外面的雨和一切。或许对它而言，房间之外的世界都被框在眼前这个宽一米二、高一米五的模糊长方形当中。如果笨笨此刻不是在想猫粮、玉米、鸡胸肉或任何与食物相关的东西，而是玻璃表面那极具诗意的朦胧的话，那么林月绝对认可它百分之百拥有艺术家的潜质，同时也会原谅它偶尔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行为。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上能读懂猫咪想法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总而言之，雨势明显变小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