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洗衣机哼哧哼哧地工作着。

九点左右，差不多该切西瓜了。云梦本想自己来，不过林月执意要动手，索性就由着她了。反正没多大事。拿刀利落地对半切开，的确如店家说的那样，瓜瓤红得很是漂亮。林月捧起其中一半递给云梦时，后者明显愣了一下。

“咦？”稍稍诧异后，少女还是接了过去。

“怎么啦？”林月问道，同时从旁边碗柜里摸出两把不锈钢勺，摆到砧板旁干净的地方。“勺子我就放这里咯，看起来很不错耶这个瓜。”

说罢，她旋开水龙头冲了冲刀面。

云梦随便挑了一把勺子。“我以为还要继续切呢。”

“继续切？没必要再切了吧。这样不就好了吗？”林月一边等待回答，一边粗略地收拾着料理台。蓦地，她抬头看向云梦。“等等，哦——”

她终于恍然大悟。

由于是家里的独生女，林月总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半个西瓜，而云梦大概对一片一片的西瓜更为熟悉。

“注意到啦？”云梦笑眯眯地说。

“啊，嗯。该怎么说呢，一下子明白了有兄弟姐妹是怎样的感觉。原来如此。”林月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瞧了一小会儿平整漂亮的红色果肉，“不过，终归也只是想象而已。似乎有抓到什么，又似乎被它溜走了。奇怪得很。分享我倒是无所谓，毕竟是自家人嘛。更何况，这世界上还有那种乐于分享的人，对吧？但另一方面，如果是强制性或者半强制性的……唔，不能这么说。呃，对不起啊云梦，我好像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没关系啦，我理解你要表达的东西，因为类似事情而吵架的兄弟姐妹确实不少。当然，我们姐弟倒不至于到那种地步，本来我也不太在乎这种东西多呀少呀的。我想想，小时候可能会因为零食水果之类的哭闹？似乎我弟这么干过，印象不是很深了。我小时候估计也会吧，可能我姐知道，我反正不知道自己小时候什么样了啦。也不能说不知道，记得是记得，但自己的记忆大概免不了被自己美化。再怎么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嘛。你呢？”

“我？哦，你说以前吗？嗯……老爸老妈说我五六岁那会儿真的很调皮。具体调皮到什么程度我已经忘掉了，记忆中自己似乎是一直在跑，一个劲地跑来跑去，跑个不停。上学后立马乖了很多，特别多哦，邻居家的阿姨都说像变了个人，快认不出我了。”

“噗，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能想象出来，又感觉想象不出来。跟你刚刚的说法有点像耶。嗯哼，小时候的林月啊，呵呵，说不定还挺可爱的呢。有以前的照片吗？”

“家里应该有吧。不过，唔，我也要看你小时候的照片！”

“等我回去找看看。应该是都收在爸妈的卧室里面，我之后去问问。但是，先说好，别抱太大的期望哦？我并不是那么有自信啦。”

“安心，安心，云梦多漂亮啊！”

“哪有。”少女俏脸一红，迅速否认道，但表情却喜滋滋的，看来恋人的夸奖很是有效，“明明你更受欢迎。”

“那是因为你在学校里很冷嘛。基本都是自己在那静静看书或者做题，唯一可能的交流机会是向你请教问题，但遇到这种事的次数也很少不是吗？只有和我一起的时候话才比较多吧，嘿嘿。”

“是啦。”云梦的唇边漾起微笑，眼神牢牢地抓住林月，脸上有几分羞涩的余韵，“不知不觉就什么都想跟你说了，呵呵。至于其他人嘛，我确实不知道聊什么话题，或许会认为我不太好相处？大概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会的不会的，观察咱们俩一会儿就能明白你不是那种难接触的人了。”

“我无所谓的啦，这样一来反而摆脱了不少麻烦事，何况我对现状已经很满意了。好了，在厨房站那么久了，该回客厅了。照片的话，我会尽量挑好看点的，虽说本来也没几张可以选的。”

“都拿来嘛。不过，你这么一提，我小时候应该拍了不少照片呢。”她将勺子搭在嘴唇上，思索片刻，“唔，这也算是一种差异？算吗？嗯……话说，这种平常不怎么注意到的区别恐怕很多吧？”

“多不多嘛……我不确定诶。多肯定是很多的，但一时半会儿要再举几个例子又想不出特别好的。好啦好啦，等还有遇到再说呗。出去吃西瓜了。”

“嗯嗯！”林月含住勺子，连连点头。

瞧着这副可爱的模样，云梦再度莞尔而笑。

两人走回客厅，坐进沙发，继续有关童年的话题。这回轮到云梦谈自己幼儿园时上台表演的事。当然，舞台上并非她独自一人，而是一群小朋友的共同演出——云梦觉得此刻林月眼眸里闪烁着的光芒实在太过耀眼了，于是特地补上这么一句。具体唱的什么歌的确没印象了，她只记得那身漂亮的裙装和那捧颜色鲜艳的塑料假花。哦对了，还有头上那顶看起来轻飘飘的小王冠。倒不是说这事多么难忘，云梦之所以还能如此清晰地描述出其中的细节，根本原因还是她去爸妈卧室里寻找学校要的文件时无意间翻出过当年演出结束后的合影。好啦，你真的别那么期待啊——云梦对兴致高昂的林月完全没辙，她现在简直像马上就要拽着她冲回家似的。

然后呢……

云梦稍微缓了缓节奏，正准备接着讲下去，却突然被一连串噔噔噔的响声打断。茶几上，林月手机的屏幕亮了。

“什么情况？”林月探着身子，手机离她有点儿远，“云梦你看看。”

“我看看。”云梦搁下勺子，拿起手机，“陈诗予……啊，诗予发的消息。”

林月的脑袋也伸了过来。“哈？诗予？这是怎么了……嗯……后天要不要去唱歌？不去不去。”

“噗，回答得这么快。我以为你会问我要不要去呢。”

“你想的话，咱们自己去就好啦。我只想和你独处，不希望被谁打扰。而且，之前你跟我说的那事我还有点头疼呢。话说，她为什么……哦——我知道了。估计是因为我刚刚给那些照片点赞了。这样好了，就跟她说我有约了，要和恋人约会。嗯嗯，那边应该也能解决啦。云梦你就这么回吧。”

两人对视一眼。

“诗予嘛，该怎么说呢，是个挺好的人。”林月继续说道，“可是吧，唔，我也不能说她是在做错误的事或者讨人厌的事，但……云梦，你知道‘契诃夫之枪’吗？”

“‘契诃夫之枪’？契诃夫？是那个作家吗？我记得读到过一些他的作品。你的书架上好像也有他的书吧，我应该看到过。”

“对，就是他。我想想哈，应该是这么说的：‘如果一支上了膛的枪不会开火，就不能把它放在台上。’”林月顿了顿，“我呢，在看小说或者读故事的时候，还挺不喜欢那种为了推进角色关系而莫名其妙出现一个情敌的情节的，呃，好像不太贴切，反正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我明白啦。”云梦嫣然一笑，啪嗒啪嗒打起字来，“这样就——”

少女的话再度被打断，这次是一通电话。

“‘老妈’？”她念出备注，同时把手机递给林月，“你妈妈打来的。”

“嗯？今晚这是怎么了？”林月接通电话，“喂，老妈？怎么啦？”

云梦屏气敛息，静静等待下文。

“你放心啦，我肯定有好好吃饭……晚上吃的什么？青椒肉丝，烧茄子，煎豆腐，哦，还有丸子汤，嘿嘿……什么嘛，才不是外卖啦……没有，在家吃的……偶尔也想吃得丰盛点嘛……放心，放心啦……这几天啊，我想想，应该不回去吧。谁叫你买那么多嘛……我喜欢是没错啦，但也太多了吧。”

云梦抓住间隙，喂给林月一勺西瓜。她觉得林月和老妈拌嘴的情形很是有趣，同时又觉得有点羡慕。

“在吃什么？西瓜呀。你放心啦，你女儿买东西怎么会被坑呢，怎么就不会挑了嘛！很甜的！”

少女又喂了一口。

“我过去拿吧……不用那么着急吧……知道了啦，老爸呢？……嗯……嗯……好……哎呀我一边吃一边说没关系的……行，我到时候带过去给小姨……好啦，那先这样。”

林月挂掉电话。

“你妈妈喊你回去吗？”云梦一边问，一边抽出纸巾耐心细致地帮她擦拭流至脖颈的汁水，好在没溅到睡衣上。

“她买了一大堆荔枝，要我回去拿，顺便带给小姨。过几天再去啦。”

“要不明天回去一趟？”

“没事的，本来也是下周才准备去小姨那。或者……我说啊，要不，咱们明天一起回去呗？”

“我——”云梦咬了咬嘴唇，略一思忖，“好。”

“那就明早咯？”林月也挖了一勺西瓜递给她。

“嗯。”应罢，少女乖乖张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