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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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药草和消毒水的味道,不太好闻,但总比毒雾强上百倍。耳边有轻快的啁啾声,让人心情也活泼起来。
白动了动手指,她睁开双眼看到一个银色的虚影晃动。接着,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睡得好么?”
这个声音很柔,仿佛怕吓着她一般,小心翼翼。白的大脑昏昏沉沉,一时想不起这个人是谁。她努力眯起眼,希望视线能变得清晰。
然后,一双瞳眸正望着自己。
那是如晚霞般醉人的酒红色。深暗的眼底潜着几分焦急,它们被隐藏得很好,却还是在与自己对视时暴露出一二。
白认出那是黑,但不明白她的焦急从何而来。
是因为契约么?
她想起自己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觉得这是个很好的理由。毕竟对于黑来说如果不是为了契约,大可不必费尽周折……
可是这么一说又有点奇怪,或者说从一开始就很奇怪。“契约”真的是非她不可么?从已知的情报中得不出肯定的答案。那么,黑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张了张嘴,喉咙像火烧一样干燥,说不出半个字。她难受地皱起眉,身上使不出一点力气。
“想喝水么?”
一只玻璃杯悄然飘近,里面插了一根淡红色的软管,最顶部的一截弯曲成弧,白动动唇就能将清凉入口。
“怎么了?不喜欢么?”黑见她久久没有动静,便指了指自己用魔法做出来的吸管,“我还以为这样你会比较方便。”
白有些不好意思,她确实不习惯被这么照顾,更重要的是,自己猜不透黑的心思。那张挂着笑意的脸上感受不到恶意,然而此刻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氛又与之前不同。
好像她真的关心自己,而自己竟然也这么认为……
白垂下眼,不知该怎样解读。她只能掩饰性地含住吸管,慢慢喝。
对面的人倒是泰然自若,微微扬着嘴角,望向了别处。等白喝够了,她才收好杯子,自床边起了身。
“我去叫医生。”黑简单交代便打算离去,快要关上房门时忽然又被叫住。
“黑……谢谢你。”白的眼神落到墙上,仿佛应该感激的是砖块和白浆。
黑抿抿唇,也瞧着那片墙,眼角并没漏掉白脸上的红潮。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回了一个浅笑就走了,留下另一个人非常不自在。
明明那人已经出去,为什么她的存在感不降反增?这种奇妙又难以言喻的氛围不断发酵,甚至充满了整个房间……白想要翻身躲藏,无力和疼痛让她没有办法,她只能无奈地瞪着天花板,然后面对现实。
好在,这种尴尬持续的时间不长,穿着医护服的芙莲娜拯救了她。
“感觉怎么样?”医生进来后便开始询问病情。她的声音带着一股活力,总能给患者带来生的希望。
白认真地回答,自己无法随意支配身体,那么至少在精神上会好好配合。
“嗯,看样子恢复得不错。”芙莲娜简单测试了她的肌肉和魔力状况,然后说道,“多亏了黑,这几天她一直照顾你。”
白听到芙莲娜提起她才意识到黑并没有回来。她下意识地望了望房门,心里回想着芙莲娜的话。
是她在照顾我么?
白觉得好不容易消散的不自在感又出现了,那个人似乎不用费劲儿就能搅乱自己的思绪。初次见面时如此,问答对谈时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她仿佛轻而易举就能看透自己,但自己却永远都如雾里看花。
“你心跳得很快,”芙莲娜看着她,表情明显带着试探的意味,“因为我提到黑了么?”
白避开她的眼神,说道:“……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脸红?”
白皱了皱眉,选择不回答。
“她就站在门外,要我叫她进来么?还是说——”
“汉斯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白知道在这个精明的医生面前自己藏不了多久,即便十分生硬也不得不转移话题。
芙莲娜听完就笑了起来,她并没有穷追猛打,决定放自己的病人一马:“他们都没事。汉斯再过两天就痊愈了,杰森和洛尔也已经清醒。现在你的状况最严重,之前给他们做检查的时候,他们还问我什么时候能来探视。”
“这样啊。”白舒了口气,顿感安心。她终于能保护住重要的人,不用再像之前那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什么都做不好。
脑中忽然又浮现失去记忆时的某些画面,她无法回应那些期冀,和一对对渴望的双眼。她不止一次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忘记……暗族的守护祭司不是她的挚友么?为何她现在连名字都想不起,只能用这种空洞的头衔代替?难道真如空哥所说,自己是因为手刃了她才会选择逃避?如果是那样,自己最初就不会面对吧?清楚地了解后果并付诸行动一向是她的思维方式,为什么在选择勇敢之后自己又退缩了呢?
白被这些自问弄得头痛,心情也跟着下滑。芙莲娜赶紧伸手附上她的前额,使用了缓和神经的魔法,说道:“白,别想那么多,先把身体养好。”
白虚弱地道:“芙莲娜,我……总是不由自主……”
“我并不是强迫你不去回忆……那些事无论是好是坏都属于你,自然也只有你才清楚怎样处理最合适。不过,我身为医生不能坐视不理。而且我更喜欢遵医嘱的病人,他们普遍比较可爱。”芙莲娜顽皮地眨了眨眼,成功地逗笑了白。
“医生的青睐我可无福消受。”
“这么说你就是心有所属喽?”芙莲娜瞥了一眼房门,意有所指。
白霎时又双颊染霞,埋怨地瞪了她一眼:“我根本……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嗯——反正有人难为情了,对么?”芙莲娜撤回自己的手掌,起身收拾医疗器械,“不管你们发生了什么,你现在都需要好好休息。如果觉得不舒服就马上叫我,不要一个人忍着,知道了么?”
白还能说什么?她只能乖乖点头。
几天后,白已经可以下床走动,饮食也在醒来后的第三天恢复正常。这段时间依旧是黑在看护,尽管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白的态度却出现了软化。
怎么说黑都救了自己和三名队员,再加上连日来的照顾,白没有理由再继续对她冷着脸。如果没有“契约”一事,她甚至觉得她们很有可能成为朋友,然而现在这种状况……白说不准。
另一方面的黑就显得游刃有余,脸上依然那股子吊儿郎当的表情,不过芙莲娜交代的事她一件都不马虎,对白的细心程度令众人都感到吃惊。而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矛盾气质却自然地合为一体,经常叫人不知所措,摸不清她的想法。每当白望着她想要一探究竟,不是被黑笑意盈盈的红眸盯得脸颊发烧就是被狡黠地避过,数次交锋未尝胜果,对此,白也只能偷偷地独自叹息。
然而,更加难以理解的是,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黑。即使她们曾经“对峙”,自己根本猜不透这个人,亦不明白“契约”是什么……她的内心深处都没有产生过半点不悦。
这可以算作神奇么?
如果是,她很想知道神的指引是因为什么?
白瞄了一眼黑,她正站在角落里看着桌上的远程通讯荧幕。
这间临时会议室原本是芙莲娜的办公室,除了医生本人,列座的还有调查小队的汉斯和救援组组长,与他们联络的则是“留守”后方的空。
“空大人,对于白大人的提议,属下认为最好能延后几天,现在匆忙回去并不利于白大人的恢复。”汉斯从会议开始就站得笔直,与空和白的对话也谨守礼节。和他形成对比的是救援组组长约瑟夫,相较于汉斯有些固执的严肃,后者灵活许多。
空的视线转向约瑟夫征,后者上前一步,说道:“空大人,如果您决定立刻护送白大人回庄,我会保证一路平安。但我并非不担心白大人的身体状况,我觉得在我们之中最有发言权的是芙莲娜医生,所以,何不让我们先听听医生的专业建议呢?”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迅速地投向了靠窗的桌旁。
芙莲娜双手环胸,忍不住挑了挑眉:“约瑟夫,你这明摆着是打算陷害我啊!不论我同意或者不同意都要得罪人……我当年可是救了你一命,你就这样恩将仇报?”
约瑟夫知道她不是真生气,便故意装无辜:“医生,我这是尊重你的职业,怎么就被你说得如此不堪?难道你没感受到我的用心么?”他夸张地伸出右手,戏剧般地露出款款深情。
芙莲娜恶心地打了一个寒战,毅然转身面对荧幕:“空,我强烈要求将约瑟夫指派为调查小队的常驻人员,毒雾最适合清洗这种油腔滑调。”
“芙莲娜,你也太狠了吧?”约瑟夫立刻退缩,“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嘛!”他连连求饶,滑稽的动作缓解了之前紧张感,连白的唇角都憋不住地上翘。芙莲娜扫视到这个细节,从心底感到一阵轻松。
她看到了太多痛苦。魔法、药物、精神……所有的治疗方法白都没有排斥,即便仅有一丝的可能性,她也主动要求尝试。初与白接触的芙莲娜当时并不能理解,因为人总会爱惜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对于尚未成熟或来路不明的疗法人们一般不会答应,就是通过医学论证和临床试验的新药物也经常要历经长时间的“考验”才能获得大众认可,如她这般的举动该作何解释?
因为她放不下守护祭司的头衔?还是享受着英雄的光环?
久而久之,芙莲娜知道这些猜测都不对。
如果说白在意守护祭司的身份,那也是出于责任。英雄的称谓更是世人强加给她的看法。她无意于此,亦无力他顾。真正束缚她的是梦魇一般的心魔。
忘记一个挑起战争的嫌疑人在常人看来并不算什么大事,然而白作为那个人的挚友,又亲自了结了她,怎么可能一笔带过?
白选择了大义,但那份深沉的情谊并没有消退。刻骨铭心的情谊令她在选择遗忘后仍然挣扎于制裁“敌人”的正义感与丧失朋友的剧痛之中。她封闭了记忆,却逃不出感情。
白太过认真,也太过执着。芙莲娜无法断言这是好还是坏。或许身为一个守护祭司,她尽职尽责,但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注定要因为这个身份而忍受凄楚。
这究竟是幸抑或不幸?
芙莲娜只希望白可以少一点泪水。这不仅仅是她身为一个医生的祈愿,更是一个朋友的真心祝福。
医生轻叹了口气,瞧着那头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眼前忽然闪过了一抹赤红。她顺着这道鲜艳寻根求源,黑的目光就那么自然地出现了。
该说是温柔么?
芙莲娜觉得没那么简单。她的眼神里掺杂了某些其他的情愫……某些自己看不清却沉在眸底的东西,像是经过时间筛选凝萃成的结晶,静静地等待着。
医生没有参透,却令黑意识到了她的窥探。黑将视线移向了她又很快退去,柔和的目光霎时切换成了一种疏离。
芙莲娜忽然读懂了一件事:黑真的很在乎白。而这份“在乎”绝不是为了那个什么所谓的“契约”。
空介绍黑时曾提起过他对黑非常情绪化的看法,他说他感受不到来自黑的恶意,芙莲娜却不太能明白。如今,她见到了这个女人,亲身体会着她的一切,在短短数日间,她发现自己竟十分认同空的说法。
感觉素来是个神奇的东西。
芙莲娜总会忍不住这样感叹。尽管作为医生,她大部分时间都必须让自己沉浸在冷静与理性中,但她还是很喜欢偶尔从逻辑和严谨中抽离出来的瞬间。越是接近生与死便越是能意识到感觉的重要性,当手指在神经与血管间寻找微小的病灶时,支配她完成手术的往往不是什么知识和技术,由经验积累出的直觉才是指引她突破险阻的关键。
现在这种感觉又告诉她一些事,让她有了一个假设。
不过,空刚好在这个时候同她搭了话:“芙莲娜,你觉得如何?”
医生向后靠坐在办公桌上,她没有立即回答,还在思考感觉抛给她的那些事。等她回神后便瞄了一眼黑,然后瞧着白,说道:“回去也没什么不可以……”
此话一出,汉斯第一个脱口惊呼:“芙莲娜医生?!你在开玩笑么?”他完全没料到医生会给出这样的答复,禁不住瞪大了双眼。
约瑟夫和空也都紧紧地盯着她。
芙莲娜不慌不忙,翻开手边的病例,一边用魔法投影,一边说道:“这是近几天白的病程记录。种种迹象表明她的身体状况已经趋于稳定,并且能够承受住空间转移魔法的魔力压场,这是我同意她离开的基础。第二,我想大家都明白,后方的条件绝对要优于前线,环境也更适合疗养。作为据点的这里仅提供了基本的生存保障,许多物资都不齐全。但在庄园里就不同了,食物和药品都很丰富,能够看护白的人也不少。唯一不足的就是那里没有医生,不过只要你们需要,我随叫随到。”
空听完没有表态,似乎还在思考和权衡。汉斯和约瑟夫则互相对视,像是被说服,又游移不定。唯有白舒畅地笑了,她望向芙莲娜,满是感激。
“白,你先别高兴得太早。”芙莲娜截断了白的欢喜,眼中闪烁着调皮。“我同意你回去可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白眨眨眼,一点都没多想。
芙莲娜走近一些,俯身与坐着的她对视:“首先,在你身体累积的疲劳全部消除前,不允许你做任何增加身体负担的事。至于什么才是“增加负担的事”……我觉得由我和空共同评判,怎么样?”
白的表情霎时凝固,芙莲娜的这一番职业发言等于直接宣告了她被禁足。她相信空也一定会这么理解,而下一秒她的想法就被证实了。
“我没有异议。”空爽快地应下,又说道:“不过我们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跟在她身边,所以是不是指派一名看护比较好?必要的时候我们也可以根据看护的意见调整白的康复计划。”
“说到这个……”芙莲娜忍不住嘴角上扬,“我有一个非常不错的人选。”她缓缓移动着目光,像是要吊足大家胃口,众人一路跟随着她,直到最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黑身上。
不了解内情的汉斯和约瑟夫没有异议,空只是看着黑。
芙莲娜语音含笑,双眼却不错神地盯着她:“黑,你愿意么?”
黑轻松地点了点头,欣然应允:“如果各位都不反对,那将是我的——”
“等等,我有意见!”白站起来向芙莲娜抗议,她的身形摇晃,减损了一点气势,不过还是在最后稳住了自己。“看、看护不一定要让黑来吧?玲华也可以!”
“但玲华不是法师,你要是哪天想外出‘散步’怎么办?我可不相信你会足不出户或者老老实实地呆在庄园里。”芙莲娜毫不客气地戳破了白的小心思,又转而面向大家说道:“我想黑通过这次救援展现出来的实力有目共睹,即便白真跑到什么危险的地方,我们也不用太担心。”
对于这一点,大家倒是纷纷同意。
被识穿计谋的白虽然有点心虚,可她并不甘心:“我总要处理一些其他事务吧?再怎么说我也是光明一族的守护祭司……我向神明起誓不会以身试险还不行?”
“白,要是跟我再讨价还价就真没人帮你了。你看看空,你觉得没有我点头,他会让你回去?”芙莲娜的语气没有咄咄逼人,因为她的言辞已充分说明眼前的局势。
白十分清楚芙莲娜的话无可反驳,光凭空至今还未给出答复就知道他的态度倾向,如果想尽快离开只能答应这些要求以争取芙莲娜的重要一票。
其实她并不是非回去不可,但自己是这次调查行动的队长,她有责任确保队员们平安回家。此外,自己留下也没什么好处,芙莲娜肯定不会让她再次进入暗族,能越过芙莲娜底线的病人白一个都没见过。如此一来,她还不如回庄园去从长计议。
白想到这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答应你的要求。”
“那就这么说定了!”芙莲娜满意地摸了摸白的头,然后转向荧幕:“空,你觉得呢?”
空隔着如毛玻璃般的屏幕望着黑,许久之后,他才颔首。
隔天,众人各自收拾行囊,做着出发前的最后准备。除了空之外,参加会议的几个人在晚饭后又聚到一起,商讨转移人员的顺序。大家都表明应该优先让白离开,可固执的人却一定要等到最后。
“我没能保护好跟我一起来的同伴,于公于私都不能先走。”白的神情非常坚决,不容有他,“洛尔的腿伤不利于行,我建议约瑟夫和几名救援队员与她同行。黑和剩下的救援队员帮助杰森,成为第二批转移人员,汉斯的眼伤尚未恢复也可以同行。我负责殿后。”
“白大人,恕我无法接受您的安排。”汉斯第一个不同意。“我的眼伤不碍事。这里的魔力压场不能传送太多人,我申请和您一起。”
约瑟夫也附和道:“白大人,我能够理解您的心情,但我们绝对不会让您一个人进入魔法阵。”
白皱了皱眉:“洛尔和杰森的情况需要更多人照顾,你们昨天也听到了,芙莲娜都说我可以应付魔力压场。”
“我是说了,可那不代表我默许你一个人进行转移。”芙莲娜严肃起来,面对白的一根筋,她有十二万分的精神还是会觉得力不从心。
白没有办法,只好不做强求:“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会最后一个走。”
“既然如此,不如我和她断后吧?”一直没发言的黑突然开口,“约瑟夫照顾洛尔,汉斯帮助杰森,我负责白,每组的人员不就平衡了?”
汉斯和约瑟夫面面相觑,然后看向了芙莲娜。
“我没有意见。”芙莲娜望着白,“这次你还要抗议么?”
白不说话,因为她知道就算说了也一定会被驳回。
“白,准备好了么?”
还在昨晚回忆中的人忽然听到有人叫了自己,赶紧抬头。站在对面的芙莲娜稳定好法阵,马上就要开启传送。
白冲她示意,芙莲娜便驱动魔法。骤然提升的高浓度魔力向法阵内侧挤压,随之而舞的魔法粒子成螺旋状缓缓盘腾。被搅动的空气呈放射状飞出,法阵的核心迅速充满了芙莲娜的魔力。
内外魔力压的变化令白感到不适。由于在之前的战斗中过度释放,她的魔力回复得十分缓慢。缺少了魔力填充的肉体就像是一具纸糊的躯壳,外界的魔力压稍有改变,她便会立刻反应。
白努力抑制着恶心,不想让芙莲娜注意到自己。然而再怎么伪装也掩饰不了她逐渐苍白的脸,更瞒不过身旁作为“看护”的人。
就在她几欲倾倒的时候,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揽住了她,宽大的外衣阻挡住视线,法阵外的芙莲娜没察觉到任何异常。
白不敢看黑,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勇气。扶于自己腰间的那股暖意越来越有存在感,它们很是嚣张,一路顺着肌肤攀爬,直到白的双颊才心满意足。
“白,回去要好好养病!”毫不知情的芙莲娜在法阵外对着两人大声喊。她特意在声音中加入魔法,免得音波被魔力压场扭曲。
白听到后微微颔首,表情有一点僵。
黑及时接话,说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她的。”她亦用魔法稳定好声音,向芙莲娜传达了最后一句。
医生不再说话,点了点头,再次催动魔法。跟着,两人便消失了。
芙莲娜瞧着重新回复平静的地方愣了一下。
白……没事吧?
她回想刚刚那一幕,觉得白的脸红得不太自然。
当白的眼前重新出现碧树蓝天时,腰侧的手还没有离开。于是,在空和玲华的视野里先是看到了几乎融为一体的两个身影。随着形体的影像逐渐清晰,黑的手悄悄退下,不逾矩的动作非常隐蔽,除了她们彼此,谁都没注意到。
白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望向了黑。四目相对,她又觉得双颊烫热。
她撤回视线,假装镇定。
黑亦没拆穿,静立于她的右后方。
两人间流动着一股说不出的气氛,令白的心跳加快,一团乱麻的她却不知该从哪里整理这些情绪。
正在这时,玲华的声音从人群中穿出,解救了她。
“白大人!”忠心的侍女几步上前,激动地伸出双手,但一想到白的身体状况,她便改握住了白的手。“您……您还好么?”玲华的双眼写满担忧,问话的语音也在颤抖。
白花了些力气回握着玲华,好让这个爱操心的人能够放心:“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么?”
“您别骗我了,我知道你受了伤……怎么能说是‘完好无损’呢?”
“只是消耗点魔力,没关系的!”
“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您……您又勉强自己了吧?”
白看着玲华泛红的眼圈,强撑着挺直的脊背慢慢垮塌:“我……我没有做很过分的事——”
“您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语气也越来越弱。”
“那、那是因为……”白想了半天,竟找不到任何词汇。她躲躲闪闪,不敢直视对方,玲华杂糅着担心与轻微责备的目光直指她的内心,叫她怎么也编不下去。
她从不把玲华视为自己的仆人,亦不忍对她说谎,自己拙劣的演技眼看就要崩盘,该怎样才能逃过一劫?
一阵突兀的咕噜声从白的身后传来,斩断了白的烦恼。两人同时望去,看到黑讪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抱歉,一上午都匆匆忙忙地准备转移,早饭都没好好吃。侍女小姐,听说你做的蔬菜烩肉浓汤特别有名,请问我能不能一饱口福?”
玲华像变脸一般,表情急冻。她哼了一声,却意外地没有说出太噎人的话:“午饭已经备下了,稍后就会为大家接风。”
“嗯——但是……怎么办呢?”黑侧着头,眉毛也拧了起来,“我现在特别想尝尝这道菜。白最近一直念叨侍女小姐的厨艺,提到最多的就是蔬菜烩肉浓汤。善良的侍女小姐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黑说完又摆出了拜托的姿势,模样十分诚恳。
玲华瞥了她一眼,不为所动,只面向白,问道:“白大人,您想喝蔬菜烩肉浓汤么?”
“嗯、嗯!”白赶紧点头,“出去那么多天,我很想念玲华的手艺。”
玲华听到这话,脸色才算放晴:“既然是你的要求,那么我这就去准备。”说完,她松开了白的手,并向空施礼告退。临走前她又忽然回头,冷冷地对黑说道:“我会多做一碗,但你记住,这不是因为你的请求。”
黑微微俯身,目送难缠的侍女离开。她神情里的窘意很快褪去,又恢复到那种不太正经的感觉。
白看了看黑,眼中流淌着复杂,不过她还来不及说话,空便率先发了声。
“白,欢迎回来。”空只身一人,旁边没有随从。他一直安静地等待,哪怕玲华越过他冲上去显得不合规矩,他亦包容地笑着。
白高兴地迎向他,说道:“空哥,我回来了!”她注意到这里仅剩他们三人,觉得有点奇怪:“空哥,怎么就你在这儿?汉斯他们呢?”
“我让他们直接去餐厅了。杰森和洛尔不适合久站,汉斯和约瑟夫也很疲惫。虽然大家都有很多话要说,但那些还是留到养足精神之后再谈吧?”空说完又瞧了一眼黑,笑道:“毕竟黑已经饿了。”
“是呀,是呀!我都快饿扁了!”黑接的话天衣无缝,连感情都承着空。
然而白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觉得他们的对话并不是在说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