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RE:黑与白
豁然开朗的视野里阳光穿过如十指合捧般的山体洒向祭坛,灿烂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普照着一切,连那阴影里渐渐成型的墨莲也被净化出一点酒红色的暖。
白端着法杖,神情严肃,与为了恶魔契约来到这个世界的黑狭路相逢。
谁守护着什么?
谁付出了什么?
她与她又代表了谁与谁?
白隐去束缚链条后发现了黑指尖的伤,对面的红眸女子明明是来历可疑的人物,她却莫名地不想让这个人受一点委屈。于是,她一边编出“离开山里后人会越来越多,锁链太引人侧目。”的说辞,一边拿出药水,她知道自己在遮掩本意,但……她的本意到底是什么?
拿着药瓶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翠绿色的液体流向了黑的手心。白慌张地道歉,赶紧收拾残局,一抬眸就撞上了红瞳中的笑。
那不是在看她笑话的含义,反倒带了几分怜惜,叫人……叫人难为情。她们……不,她同她是第一次相见吧?为什么她的眼神那么熟悉,仿佛很久之前就已经是这样了?
白红了脸。
解释不通又按捺不住的心情搅得人乱七八糟,她转过身不去看那个罪魁祸首,嘴上随便找了个话题道:“这、这是加速愈合的药水……都是用植物提取的,没加入一点魔法!你、你可以放心……”
“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那人的语气笃定得让人无法反驳,初听时有点生气,可与她的红眸交汇便又被其中的真实震撼。
白不明白她怎么能把话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陌生人,尤其是像她们……她和她这样剑拔弩张的关系应该更有攻击性吧?怎么会说得如此平静呢?
“因为你很温柔,就算是敌人也会施以援手。所以我不担心,我会跟着你走。”像是会读心术一般,她回答着自己的疑问。红眸女子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合乎逻辑,但……白总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他们的手段么?靠言语来蛊惑人心,然后伺机而动?对这一人一书的身份还没有太多概念的白兀自猜测,然而望着那对红瞳她又否定了自己,觉得面前这个女子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
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感觉?
白不知道。
但她知道再这么看下去自己就会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她赶紧收回了目光,催促自己快点带他们离开。
“嘻嘻,这次觉醒得很快呢~速度都能排到第一位了吧?”
一人一书被困在光明一族族长家的椅子上时,书这样问道。他那万年不变的可怖嘴巴咧得像是在嘲笑什么一般,说话的语气却又令人感到一丝严肃。
黑扯起嘴角,讽刺道:“这样你不是也很轻松么?”
“哎呀,挑衅搭档可不是个好的选择!”书站在木椅的扶手上,仰着身子看黑,不过他的态度一点也不卑微,反倒有一种主宰者的睥睨感。“不论怎样,最后的结局都一样吧?”
黑的眼中闪过几许愠怒,可红瞳像是被什么压抑,马上又平静下来。她依旧维持着笑意没有回话,弦外之音倒像是在宣战。
书哈哈大笑:“有趣!真是有趣了!!既然你那么确信,我也只好拭目以待了。”他背过身瞧着远处正在向族长致意的白说道,“那就让我看看你们这次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空和白在树篱迷宫里闲话家常的时候黑一直垂着眼,脸上的表情算不上疏离,可白能清楚地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沉郁。并非是简单的不快或者其他浮于表面的情绪,某种更底层和内在的东西甚至影响到了她与空的交流,令她下意识地避开了空摸头的亲昵举动。
好在空没有察觉,过不多久就把他们带向餐厅,化解了这股暗流,只是白仍然无法释怀。
为什么我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细微变化?其他人都没有反应吧?
而且……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她?我和她才刚认识啊!
白尚未弄清其中的原委,黑就又在饭桌上制造出了另一个难题。
“我可以随你们摆布,只要把她给我。”
白惊诧地盯着同样目不转睛锁定自己的黑,完全搞不懂她在说什么又为什么那样笑。各种各样的猜测在她的脑袋里炸成一团,不论怎样努力梳理也无法理解这个女人的逻辑。她瞧着那双柔和的红眸忽然意识到她们一直在看着彼此,于是之前所有的疑惑全都退却,让位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害羞。
白两颊发烧,立刻移开了视线,不过余光里那抹弯起的弧度真的有些碍眼!
侍女玲华带走黑后,白和空商量了一下,决定由白先出马对黑进行询问,不管结果如何应该都能从黑的言谈举止里分析出什么。虽然也不排除黑会沉默以对,可凭黑对白超乎寻常的“兴趣”,白认为她一定能从黑的口中得到一些东西。
而另一面,黑和书被带到客房后没有“为难”侍女小姐。玲华走后,他们也并未交谈,好像只是在等着某种进程快点结束,然后再迎接下一个事件。
终于,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书看了看自己的搭档,咧着嘴嘿嘿地笑。黑也瞄了一眼他,然后开始扬起嘴角。
“不说一声‘合作愉快’么?”书盯着门口问道。
黑冷笑道:“已经这么多次了,还有必要么?”
“态度总是要端正一点的嘛!”
黑还想说什么,白已打开了门。
一番推理和5个问答让白充分明白了什么是不好对付,特别是当攻守交换后黑说没有任何问题时,白觉得晕头转向。
“不让我成为你的人么?”黑赤红的瞳眸里说不清是期待还是试探,“我会满足你所有的愿望。”
白本能地羞红了脸,随即又因她话中暗指的契约之事而觉得脊背发寒。她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才是这场谈话里被猎捕的对象,再说下去恐怕己方就会完全暴露。
“长途跋涉辛苦了,请……好好休息。”白起身,匆匆离开了房间。
“这里应该先提一下契约的事吧?”白走后,书问道。
黑靠着椅背,以手支头:“我表达的还不够充分么?”她斜睨着书说道,“而且我能说出来就表示你们也认可了吧?”
书低低地笑了两声,不置可否。
“怎么?不是你说要看新花样的么?我的演出你不满意?”黑眯起红瞳,挂在脸上的笑非常锐利。
书一边开合书页模仿着拍手,一边大笑着说:“满意……非常满意!我怎么会不满意呢?你的表演真是太合我心意了!!!”
黑瞧着他张狂的样子,神情冷漠。
黑坐在空的书房里,看起来毫无感情地听着对面之人讲述那场战争的前因后果,然后在必要的地方提出疑问,好让一切顺利进行。书安静地悬浮于她身后的半空中,像局外人一般地俯瞰着。最后,黑再一次说服了空让她参加营救白的行动,而书自然也跟去了。
到达暗之国后,黑和书便不再说话。一人一书只是马不停蹄地赶路,没有任何追踪魔法的指引,亦未曾迷失方向。不久,他们就冲入了事发现场,黑直扑向那只正在撕裂结界的魔物,一击就穿透了它的心脏。
“别放弃啊……”黑盯着白的眼,说不出是规劝还是乞求,“这里还未过半,所以……别放弃啊!”
耗尽了魔力的白颓然倒下,黑稳稳地将她接入怀中。暴涨的红黑色/魔力如急湍的洪流,自她修复的结界奔向每一个魔物。
刹那间,周遭就恢复了平静。
那些魔物全部化为焦炭,结界之外宛如炼狱。
书飘浮在黑的斜后方不咸不淡地说道:“报复也不必这样,你的魔力是有限的。”
黑像是对待公主一般小心翼翼地抱起白,然后才反问道:“你肯定不会让我在这里报废,那我为什么不能用你们给的魔力清理这些该死的东西?”
书怪笑起来:“让她在这里昏迷就该死的话,那你又算什么?”
黑的赤瞳几欲滴血,但很快又扯开了嘴角:“事到如今,你还你以为我是来赎罪的么?”
书听罢爆发出快要断气的欢愉之音:“哈哈哈哈……有趣!有趣!!你真是没令我失望!!!”
黑不再理他,抱着怀中人迈步前行。
黑靠在房间外的墙壁上等着,芙莲娜刚进去给醒来的白做检查,一时半刻不会结束。一直被黑关在屋外的书飘了过来,他浮在空中,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的魔力所剩不多了吧?”
黑盯着眼前磨损严重的地板说道:“后面也不需要我战斗了吧。”
书阴阳怪气地笑了几声,并不在意黑对自己憎恶的语调,反而摇头晃脑地说道:“我只是好心提醒,要怎么做还是由你决定。那么,为了大局着想,我就不跟着你一起看护她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识趣?”
黑不想再跟他废话,索性闭上了双眼。碰了一鼻子灰的书倒也不生气,只是故作哀叹道:“小黑真是冷淡~”
由于魔力全部用尽,白到醒来后的第三天才有力气吃下普通饮食,能够下床则是到了七天之后。不过她康复的速度比一般人快了许多,除了有芙莲娜高超的医术保障外,黑的照顾也功不可没。
在最初的两天,白仅有颈部以上的肌肉勉强算是听话,但是咀嚼硬物之类的动作根本无法完成。她只能像个布偶一般任由黑扶起坐好,再一口一口喝下喂来的浓汤,吞咽过程漫长到令人愧疚。
“你……你吃过了么?”白酝酿了好几口浓汤的时间,才找到合适的语气问了出来。对面赤红的瞳眸掠过一阵欣喜,让白非常不自在地转开了眼珠。
“我吃过了,你不用担心。”黑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暖如三月的春阳。
白看了只觉得浑身冒热气,急忙又解释道:“我没有担心……不是,我是出于……哎,你、你别误会!”白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黑却神情自若。她端着碗,不声不响地看着,待白冷静下来,便又微笑着舀起了一勺浓汤。
如果说把吃饭归于“面红”这个程度,那么如厕就是“羞耻”。偏偏黑还恪守着芙莲娜的医嘱,对饮水量把控得非常严格。
“你没有外伤和其他顾虑,在身体能够承受的范围内,我希望你多喝些水。”芙莲娜说完又单独嘱咐黑要定时给白翻身。后者点头记下,然后就开始一丝不苟地执行。
当然,黑从不强迫或使用蛮力,一根吸管递到嘴边,只要白不喝,黑就那么举着,不说话,也不喊累。白曾经抗争了整整一上午,最后还是屈服于那双红瞳温柔的坚持中。
接着,问题就来了。
喝下去的水总是要排出体外,虽然在不得不做之前能够忍受很长时间,但终归还是要得到解决。当白的大脑接收到内急的信号时,她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她不能动,也没有魔力。而完成一次方便需要很多连续性的动作,想要顺利体面地从始至终,现在的她只能依赖黑。
而且首先,她需要清楚明白地表达出自己的愿望。
白毫无血色的脸马上涌入了大量的红,光是想象一下过程就快要了她的命,亲口说出来……她、她怎么可能——
“不舒服么?”不料,黑察觉到不对竟走了过来。
白不知该不该回应,难以启齿之感令她的五官都开始纠结。
黑显然以为她的病情恶化,起身就要去找芙莲娜。白赶紧叫住她,结果反复几次都没能把话说完,最后还是靠着黑的推敲才得以水落石出。
“这种事不要忍着!别拿身体开玩笑!”黑抱起白大步便走,严厉的口吻让白不禁一愣。不过,她并没有太多时间消化各种情绪,因为黑已经将她放到了马桶上。
“等、等一下!你等一下!!”白四肢无力,没法推拒,急得大叫起来,“我……你、你不能这样!我、我——”
“不会让你为难的。”黑叹了口气,蹲在她身前说道,“我会先到门外,再用魔法帮你解决,这样可以么?”
白几乎被那对红瞳中的温柔弄得窒息,她不好意思地错开眼,末了又觉得十分失礼,只能半羞半愧地点了头。
而得到允许的黑马上就以魔法给她塑造了贴合身体的支撑面,然后又柔声问道:“现在能坐稳么?”等再次得到白肯定的答复后,她就出了门。
白望着她的背影心绪难平,正当她猜测黑要怎样“帮助”自己时,白忽然感到腰间得到了释放。为了方便而换上的病号服如同一件连衣裙,不知何时已经提拉到了合适的位置。内里的上半身该有的衣着都还在,可关键的下面就……
光明一族的款式比较保守,初见的话需要花点工夫学习才能顺利穿脱。而与实物接触的魔法往往需要了解构造方能拆解,黑一下就成功了,这、这……
她并非怀疑黑的人品,如果她是那种宵小之辈,自己不能动后,她有太多机会为非作歹,不必等到此时。只是……她如此熟练该怎么解释?
难道她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
可是她说谎又有什么好处?
他们本来就有重大嫌疑,露出破绽绝对是死路一条。而黑又不是粗心大意之人,白敢断言,即便……即便是刚刚帮、帮自己那一下黑也可以算进计划里,装作不会解开的样子,混淆视听。所以……这真的是无心的作为吧?
但是,无心为什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白百思不得其解,思想被这件事占据,身体就遵从了本能。等她听到水声才恍然惊觉,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已经完成了。
屋子里异常安静,她十分确定门外的黑一定也听到了。无以言说的羞耻感蜂拥而至,盘旋在她的脑海里急速膨胀。偏偏她不能动也没有魔力,想做点什么遮羞都不行,再加上此刻她身上的衣物还维持着那种形态,她简直……
叩、叩。
“好了么?”外面的黑突然屈指叩门,礼貌地问道
感觉非常不好的白说不出话。
她恼的不是门外人如何令自己分神,而是自己怎么就忘了最重要的事!可转念一想,无论哪样都是因为顾念着黑,羞臊之感立时又上了一层。
她觉得挫败、焦躁、难为情……还有一点点的不甘心。种种情愫纠葛心底,闹得白不知该以何神情再见那人,恨不得永远躲在这里不必出去,可是门的另一边却传来了担忧的声音。
“怎么了?哪里难受么?”黑的语速快了许多,仿佛再得不到回应就要破门而入。
白赶忙告诉她自己没事,听到黑松了口气,白又生出一丝不忍。她不明白为什么黑如此看重自己,但能感应到对方内心的某种东西,令她坚信黑的关怀不是虚情假意,更为此生出了一份心疼。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合常理,一旦冷静下来就能找出太多疑点……只是她仍然无法抹去那些情愫,斩钉截铁地说出一个“不”。于是,当黑再次从门外问话时,白告诉她可以收尾。
然而,思绪几度转换的白显然忽略了一件事。她以为黑用魔法扶住自己,再包裹上布料就该彻底结束,可是她忘了在那之前还有一道清洁工序必须进行,否则她就会变得更加狼狈……
于是,好不容易褪去的羞怯霎时卷土重来,在各种情绪重新发酵酝酿之时,黑利落地完成了最后的步骤。她走进来抱起红得像熟虾一样的白,一个字没说,像是什么都未发生一般走出了洗手间。
为了能够尽快摆脱这种窘境,凡是有益于身体恢复的治疗白都非常积极地配合。尽管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免不了要仰仗黑,不过几天之后,她总算可以自己处理那些特别私密的问题。
但是,肢体上无需延续之前的相处模式并不代表精神上也是。白渐渐察觉自己很奇怪,一旦和黑共处一室,她就会不自然,而另一方又表现出万事以她为主的模样,哪怕白没有说,只要黑感觉到了,也会替她铺就道路,促其完成。
比如大家在商讨“谁来看护回到庄园疗养的白”时,黑的所作所为就是个例证。
“说到这点,我有一个非常不错的人选。”芙莲娜把目光移向了黑,问道,“黑,你愿意么?”
黑瞄了一眼白,后者马上错开视线。饶是如此,黑也捕捉到了她眼底流露出的真意。她略一沉吟,便道:“我看还是让玲华来吧。她是白的贴身侍女,多年相处,比我更清楚怎样才好。”
此话一出,众人都觉得有理。白亦有些吃惊地看向了黑。
她是真的读心术吧?白不禁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因为自己原本就想提议由玲华担任看护,以免去那些不必要的……尴尬。不过她觉得芙莲娜应该会反驳,所以正在绞尽脑汁地编造说服她的理由,却没想到黑先替她说了……
该感谢黑帮自己解围么?
白觉得自己心里好像多了几分失落……
令人烦恼又困惑的失落,不知缘何而起,也不知去往何方。
“但玲华不是法师,万一有突发状况,她恐怕难以应付。”
就在众人纷纷同意的时候,空竟提出了反对意见。随后,他又建议说让黑也加入看护的行列。
“两个人的话还能有个轮换,这样不是更好么?”空的言辞也合情合理,在场的人又都转而赞成他的提案。
白因为自己的心事和当时的气氛不好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此事。唯有黑瞧了瞧空,又瞟了一眼书,赤红的眸子里浮上一层不忿又无奈的苦涩。
而这被白看到了。
尽管目前的结果还是没有改变……
玲华和黑相处得日渐融洽,白多少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想,黑进退有度,一切为了自己着想的行为准则非常符合玲华的心意,她会转变态度也就不足为奇。白有时偷偷看着给她们主仆留出空间,故意站到远处的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思绪也经常要靠玲华呼唤才能回来。
她是在意黑的……
一个从不让你难堪,哄你开心,又事事照顾你的人,有谁会不在意?
更何况黑身上还有那么多的迷,纠缠在一起,就更没理由忽视。
但恰恰也是这些纷繁令白看不清。
那双红瞳中的明暗到底代表了什么?
为何她笑起来总有挥之不去的悲伤?
又为什么自己看到她的悲伤会觉得心痛,想要护住她,为她阻挡一切?
白叹了口气,眉间有了愁。
月如钩,最引离人愁。
白手扶栏杆眺望花园,夜风微凉,沁得肌骨生寒。
一件披风轻覆上她的肩头,白回首,正瞧见黑望着自己。
她垂眸,不觉两颊生艳,揪着衣角半晌才若蚊蝇般道谢。
黑一笑,指尖又现万千变化,却无奈四季轮转不受控制,往往此节未尽已被下一时交替,似有他人催赶。但她并未灰心,将一夜的光华全都揉进那片金黄,送至白的掌心。
然而,黑刚要开口,唇竟被人止住。
“难过的话,就不要勉强。”
白望着她,眉间蹙起烦忧,那冰蓝色的瞳眸涌起阵阵怜意,看了就叫人……
黑却被迫闭上了眼,嘴里的言辞开始不由自主,想要传达的话也再次中断。
而结果仍未改变……
白感到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仿佛有什么正在体内苏醒,又好像变得愈发模糊。一如她对黑的感情,近得只有一层纱,却因朦胧而显得格外遥远。
在祭典小镇的城外,白逆着光仰视着黑。风肆意地吹,掀起她们的衣摆,搅乱每一缕发丝,再击碎她的话。白从没有过那么强烈的欲望,想要拼凑出一个人的语言,但身后迎接圣水的人斩断了时机。
她踟躇,她犹豫……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再问个明白,黑不知为何竟摇了摇头,步向了那些圣职者。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的红瞳里藏着不愿,让我觉得你其实有很多要对我说?
但白别无选择,她只能跟上。
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通过黑的口说出真意了。尽管她能说的那些也是她说过和想说的,但不是现在,亦不应该假借他人之口。
这次比以往来得都快,或许是因为她觉醒得早,因此时间才持续得这么短。这当然算不上好,可也未必是坏。能够让他们在进程过半就封了自己的口,不正说明某些情况有失控的征兆么?
这当然是她要的。
然而……问题也就出在这里。现在距离结束还有一半,后面她能发挥的空间不多,会走出怎样的局面,全看面前人的选择……
“黑”注视着自半空步来的白,伸出了手,在握紧自己的“公主”后,将希望拉入了怀中。
夜间祭典的时候,白一直暗中观察着黑,之前感受到的不协调变得更加浓烈。
黑依然很照顾自己,只是话里话外总让人觉得口不对心。白埋头思索,一不留神就走进了那个小广场。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又好像来的不是这里。等双眼适应了黑暗,不知何时已站于黑暗深处的人正向她发问:“你见过烟火么?”
她说了没有,对方就用魔法制造了一场瑰丽。白徜徉其中,更觉得似曾相识,只不过制造之人应该是自己。
但……她见过烟火么?
白在耀眼的金色中凝视着黑,迷惑而又悸动不安。
“黑”看着那双蓝眸中的迷惑,无能为力,却因那悸动得到了一丝安慰。
苦涩、欢喜、心痛、自责……交杂着各种情绪的人却无法撕裂这个躯壳,而这幅身体也不会听命于她。
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听命于她。
所以她能做的只有忍耐和等待。
“黑和……白?你们在这儿干嘛?”
接着,空出现了。
就像安排好的那样。
“黑”听着空与白交谈,目光转向楼宇间的幽暗处,因为在那里,书正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试炼之路上,白昏睡到了傍晚,期间她一阵阵地出汗,皮肤都开始发皱。
“这是怎么回事?!”“黑”抱着白,质问书,“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状况!”
书晃了晃身体,说道:“你这次觉醒得早,方方面面都会有影响。再说,你也知道她肯定没事。”
“没事?怎么会没事!她现在就很痛苦!”“黑”不断用毛巾给白擦汗,豆大的水珠还是不断冒出。
书听了冷笑起来:“她痛苦的真正原因你不是很清楚么?你还发誓说要为此努力吧?”
“黑”伸手就要攥住书,指尖在触到封面的刹那却被什么停了下来。她目眦欲裂,赤瞳有如滴血,而书仍旧安然无恙地上下飘浮。
“她要醒了哦~赶紧进入角色吧!”书飘到白的身侧,然后关切地看着她。
白睁开了眼,接着便看到了那对红瞳。黑目光中带着些许怒意的哀愁令她都没注意到自己此刻正躺在对方的怀里。她皱着眉,虚弱地问:“黑……你怎么…了?”
“黑”的眼中像是要流出泪,可是半晌她又笑着说:“是我该问你怎么了吧?”
她语声平稳,白听着却像在呜咽,于是就又追问道:“真的……没事么?”
“嗯……我没事。”“黑”眨了眨眼,知道下面又该是既定的内容,但现在的她无力改变,只能抛出被安排好的问题。而白也按照“剧本”开始讲述关于试炼的事。
“如果……一切能推倒重来,我宁愿自己当初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白苦笑着说,微弱的声音回荡在“黑”的胸口,连同那些汗水一起浸透了她的心。
“你真的这么认为?”“黑”凝视着她,仿若等待宣判。
白挣扎着抬手,抚平她眉心的皱:“那是我的罪……你不必…替我难过。”
“黑”的眼底闪过酸楚,但她只有沉默。
书瞧准时机,过来问白要不要签订契约。“黑”推开了他,用尽所有力气才仅让“自己”摇了摇头,扶着白躺下休息。
白拉住了她的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肯松开。
“黑”轻轻地回握了一下,替她掖好毛毯,打算退出帐篷,然而固执的人仍然抓着她不放。
就在她打算出言安慰时,白发动了舒缓神经的祝福魔法:“愿你有好眠,不再被烦恼包绕。愿此后的每一日都如今朝。”
银蓝色的光拥抱着黑的肌肤,温暖直抵胸口。
白说完就因体力不支闭上了双眼。“黑”握着她的手呆看了许久,最后将它轻轻地放入毛毯。
书瞧着她收拾,再瞧着她走到对面的帐篷躺下。那张脸上没有泪水,也没有悲伤,因为他知道她什么也做不了。
而目前,结果还是一样……
当“真相”在圣殿里昭示时,白像被人推到了悬崖边,再一脚踹下。她踉跄着倒退,撞进了黑的怀中。她恼怒地挥开那人的手臂,自己却由于不稳摔在了地上。“黑”上前搀扶,她再次拒绝。她用手撑着身子,狠狠地瞪着黑,半晌,没有一个字。
泪,簌簌而下,落在白的衣襟,碎在“黑”的心头。
“我……没有资格求得你的原谅……”
她知道她这时可以通过黑的嘴说话,但——
“我…想告诉你,不要…再……那些并……你……我太……你……所以,别再……好么?”
她说出来的话只会像这样。
她努力重复着,一遍又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突破的音节,但是重要的消息从来就没出现。
“黑”笑了,无奈而悲涩地扯着嘴角,停止了表达。她知道自己能够支配的时间马上就要结束,所以……至少要把最重要的事告诉她。
我一定会救你!
然而,声音在她张口的瞬间被彻底收回,只有唇还可以动。她拼命地重复着这句话,即使已经在无数次中重复,或许也还要再重复无数次……她也没有停下。
只要还在继续,我就不会停下!
而白收到了这份执念。
虽然结果并没有改变……
“嘻嘻嘻嘻……又一次结束了,这回感觉怎么样?”尖利刺耳的声音,听着就叫人生厌。
她瞟了一眼书,哼道:“怎么,连你也可以用他的模样了?”
一个有着亚麻色长发的男子出现在这个不知名的空间,原本温雅清正的五官却充满了邪佞,苍碧的瞳眸更是一片浑浊。
书满不在乎:“我倒是挺中意的!有手有脚,多好!你不觉得很适合我么?”
她不屑地道:“你永远都不会适合。”
“哎呀,我可以表演嘛!你在她的身体里不也演得惟妙惟肖么?你看她那么享受,脸红心跳的,还……咳!”
她掐住了书的喉咙,笑容忽然转为炽烈:“书,你说如果我杀了你,事情会不会变得更有趣?”
书赶忙跪下做出求饶的姿势,这才捡了条命。
“嘴巴放干净点,以后也别再用他的模样。我已经是这副德行,你要想死,我就送你归西!”她揪起书的前襟拉近,语气和善地威胁着,末了又拍了拍书的脸蛋,然后极度厌恶地说了一个“滚!”
书化回原形,风一样地跑了,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