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及间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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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轻轻地敲打着眼帘,我费力睁开,看见一片陌生的天花板。我不知道身在何处,想要转头看看其他地方,身体却半天没有回应。
我没死。
但是现在的状况好像也无法乐观。
在爆炸的最后关头我用尽所有魔力制造了一个可吸附和缓冲的防御面来争取时间。以目前的结果看,我的目的达到了,不过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而且更重要的是,绯霞呢?她也得救了么?
我急于得知她的安危,开始尝试在体内运转魔力。然而我的躯体却像一滩腐肉,没有任何生机。
我愈发着急,拼命用意志驱动身体,完全不管监视仪器传来的急促警报声,只想快点坐起。
“给我马上停下!”芙莲娜严厉的呵斥从右面传来。我的精神被她一分,凝聚魔法的行为立刻停止。
她走过来关掉了仪器上的报警装置,然后一边俯身检查一边对我说道:“详细情况我一会儿再解释,现在先确认你的状况。”
我开不了口,只能任由她摆布。
“那么,”她检查完毕后站到我能看见的位置,说道,“接下来给你吃定心丸。”
芙莲娜简述了一下经过,我从中得知绯霞没有事,还和我住到了同一家医院。她的伤比我轻,恢复得也不错。至于我的情况,芙莲娜说能够醒来就度过了危险期,虽然我还是没法相信自己昏睡了整整7天,但这个时候不应该和救命恩人争辩。
“由于你在短时间内快速释放出了所有魔力,身体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才会有现在的症状。”芙莲娜说完又安慰我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年轻就是这点好,只要你不乱来,可以慢慢恢复正常。我还是头一次遇见像你这么幸运的人,你的魔法通路在承受了那么暴力的摧残后居然仅是轻微损伤……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案例!”
我听她这么说便放下心来,既然绯霞没事,我也还能好转,剩下的就顺其自然吧。
芙莲娜临走前又告诉了我两件事,一是由于我、绯霞和常渊哥在这次事件中的优异表现,被联合警备部队授予了英雄勋章,并在各自的国家受到了嘉奖;另一件事是,如果我这几天恢复得好,就可以在绯霞出院前和她住在同一间病房。
我对于第一件事有些惊讶,但想了想也觉得合理。真正令我兴奋的是第二件事,芙莲娜说完我就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努力。只是这样“不纯正”的动机总会招致事与愿违,等我从重症病房出来,绯霞已经开始上课了。
三个月后,我也终于出院,不过后续的康复性治疗一直持续了半年。芙莲娜对于我的情况非常上心,甚至到了“专制”的地步。她为了不让我过度消耗魔力,特意请绯霞来进行“监督”。不知为何,绯霞也很乐于充当这个“监护人”,事无巨细都会跟芙莲娜汇报。
“她是你当时的长官,肯定会在意的。”有一次,绯霞实在没有办法才和我说道,“虽然后来你被分到了我们小队,不过我想芙莲娜还是觉得要负责吧。”
“可是引爆炸弹是突发状况啊!没人能提前猜到疑犯会做出同归于尽的选择吧?而且芙莲娜救了我的命,难道不应该是我感谢她么?”我不太懂她们的逻辑。
绯霞听完却笑出了声。她摸摸我的头,像安慰闹别扭的孩子一样说道:“是、是,清银说的对!”
我握住她的手,不喜欢她把我当小孩对待:“我知道也要顾虑芙莲娜的心情!但是……救你这件事本来就是我自己要做的啊!会发生什么后果理应由我一人承担。不过我对这个选择从未后悔,即使当时谁都不许,我也不会犹豫。为了你,我可以万死不辞!”
房间里骤然安静了。
连窗外吱喳窃语的鸟儿都停下来听我说话。
我蓦然意识到自己表达了什么,脸像被晨曦的阳光烤熟了一般滚烫。而那金色的光芒却穿透了她的睡衣,浮现出的朦胧正将她的身体描画得曼妙玲珑。
我正牵着她的手。温软细腻的触感直抵胸口,让我忘了该怎样控制才能令心脏不再要命地跳动。
我低下头,不知该不该撤手。
绯霞却轻轻抽走了她的指。
我不敢抬眸,她也没有开口。
最后,我们“默契”地提起了芙莲娜的晨检要求,共同渡过了这个“难关”。
而这也成了我们之间最后的快乐时光。
因为我们三人在爆炸事件中的表现,各国的神庭都分别向我们伸出了橄榄枝。不久,我们就都被封为了初级神侍。获得神侍的称号就意味着在成为守护祭司的道路上迈出了第一步,而这样的荣耀突然加给三个尚未毕业的学生自然引发了一些舆论。我们无从得知神庭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无法影响大众,只有努力充实自己,不辜负神的旨意。
之后又过了几年,我通过了神的试炼,成为了新一任的守护祭司。那时的我没有感到任何不妥,一心沉浸在实现愿望的喜悦之中。没过多久,一些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流言开始发酵,内容是关于我和绯霞。
“那样的感情怎么能存在?!”
“神是不会允许的!”
“她们一个是守护祭司,一个是高等神侍,谁还能管得了她们?”
“但这样的人不可能通过‘试炼之路’!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
……
…………
诸如此类的话语变得越来越具有攻击性,而我从听到流言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告白。
然而,我也庆幸自己一直没有说出口,庆幸着没有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
所以,当我得知她与常渊哥订婚时,我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诧异。
既然我不可以,那么常渊哥一定可以让她幸福吧?
一个月后,我参加了他们的订婚仪式,看着那个美得让人心痛的她,我才恍然惊觉原来自己当时的感情不是平静,而是疼到失去了知觉……
再后来……是什么呢?
谣言不攻自破,她却一点也不快乐。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我总能看透她的伪装。从最初的自我怀疑到最终确信不疑,我不断告诫自己不能、亦不应该插手,只是我说服不了自己一再忍受她以为我不曾知晓的那些眼泪……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我一直只注视着你啊!
如果可以,我情愿舍弃一切来交换你的笑容……但为什么我选择成全的结果却是你的难过?
于是,我做出了愚蠢的决定。
我触碰了“禁忌”……
“啊……是啊……”
名为清银的银发女子恢复了本音,她周身腾出漆黑的魔力,将那张脸上的笑衬得愈发苍白。
“是我做的啊……”
那如被罪恶玷污才变得看不出本色的魔法粒子团曲扭结,一点点在她的右侧凝聚出森森白骨,像第二层肌肤般紧贴着她右半的身体,然后将她的发也染黑。
“是我把她……变成了这样……”
不知何时化为水面的地板倒映着她现在的模样,枯骨覆盖着她的面颊,又在她的右背挣扎出半副羽骨。
她摸着自己的右脸,笑只在左边纠缠。她低头瞧着水面,涟漪却打不碎她的凄然。
“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呢?是我选择了放弃,又是我说了反悔……这样的人不值得被原谅吧?”
“清银大人!您……请您……”那个身着白衣,仅与清银瞳色相异的女子想要劝慰,可迈了一步,话便停在了口边。她像是极力克制,又仿佛被什么阻止,令她只能静静地看着。
清银扯开了嘴角,泪水犹自落下。她浑然不觉,只是笑,像是疯,又没有狂:“你不必多说,我分予你生命并不是为了被原谅……我怎么能被原谅呢?在‘梦境’中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凭什么要求原谅?呵……已经过了多少次?我竟还不醒悟……总是将常渊哥当作坏人,其实自己才最可恶……将她‘献祭’的人明明是我……是我亲手把她变成了这副模样!我为什么还要求得原谅?我……不配啊……我不配……”
“您……不必如此。”白衣女子说道,“您已生悔过,我每一次都看到……”
清银摇了摇头:“那算什么悔过?若真悔过,自当每一次都该有改观,但我哪一次不是选择了‘恶魔的契约’?哪一次不是将她拱手相让还自己当自己是好人?”
白衣女子垂首默然。
“更可笑的是我还幻想着她对我也有情……想着她也会如我般不顾一切,签下‘契约’,不断‘轮回’……可……”清银瞧着白衣女子,又仿若自问:“凭什么呢?凭什么我心里有她,她就也该有我?我不是在乎她么?不是说了希望她幸福么?为什么我做的事却在一件一件地伤害她,直到把她变成了这样?!”
白衣女子看着她手指的白骨,说不出一句话。
“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清银冷笑着流下了泪,“自以为是地说着愿意替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自以为是地虚构了她,然后再自以为是地篡改着她的感情……她何曾说过喜欢我?我又怎么可能替代她?她都已经不在了,不是么?是我亲手让她‘消失’,为什么还能这样堂而皇之地苟且?”
“‘黑’就是‘黑’,即便假扮成‘白’也终有一天会暴露……”
“哪有什么‘晨’?哪有什么‘光’?那些,都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一厢情愿!”
清银自嘲地笑了两声,便像再也提不起气,恹恹地挥了挥手:“罢了……继续吧!你就当我……当我……”她没有说完,只是呆呆地盯着脚下的水面。
白衣女子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举起左臂,让魔法在她的指尖凝聚:“清银大人,你要再入‘轮回’么?”
水中的清银如同哭泣:“这样的我无处可去……送我回去吧……”
白衣女子眼神一暗,沉吟半晌,终究未言。她发动魔法包住清银,然后就那么注视着眼前的人消散无踪。
(《月》 完)
《间章》
吱嘎。
咔啦啦啦——
有什么再次转动,有什么开了一道缝。
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在夹隙间发问,探进黑暗,如入幽潭。
“你还要继续么?”
“……”
“啊~还要再试……”
“……”
“怎么会呢!我们之间可是订立了‘契约’的!我没那么容易厌烦啦~”
“……”
“哈哈哈哈,别这么说嘛~我扮演什么角色都没关系吧?重要的不是你要做的事么?”
“……”
“好、好!马上开始,马上开始……不过,我必须得再问一次,你准备好了么?”
“……”
“那么,一切重置……”
(《间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