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二十六(2)
猛然间我意识到,自私在我心中的膨胀已经丑陋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
肩负着人类未来的先驱者们正用生命作为赌注进行着一场前途未卜的冒险,她们的家人友人正经历着可能将永远失去她们的痛苦,而我,一个用梦想交换了权力与地位的懦夫,所关心的居然只是自己的……
自己的……
哦,天啊,艾丝黛拉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面对结尾即将来临的时刻,我仍旧没能给自己一个符合逻辑的答案。
实在是太荒唐了。如果在场的人里有一位会读心术的女巫或者法师,那么她就会对摩根博士竟还有心思去考虑这些感到惊讶。
但是,亲爱的阿基米德,母亲为孩子而烦恼并不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
这些话语无端地闯进了我的内心,几乎将我吓得灵魂出窍。
我以为我的表情又出卖了自己,而只要抬起头,就能见到周那能够洞悉一切的目光、听到那如同咒语一般的声音。
可事实全不是这样。我惶恐地望向她,她却只是在与达瓦拉姆博士低声交谈;而其他人似乎也一样,同一领域的科学家们激烈地讨论着各自的想法,曾在某一部分船体设备上合作的工程师们努力探讨着所有的可能性……没有谁看着我,也没有人在对我说话。
显然,焦虑给我带来了幻觉。或许这又是我的自我安慰和自欺欺人,以及用来为无能进行开脱的谎言。我真该揍自己!心灵的折磨实在是一种合适的惩罚。
不过,我的自责这一次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我没有迎来皇帝的视线,却注意到了某个人正高高举起的右手。
是从小姐,我的秘书兼翻译,宰相的女儿。被我发现时她一脸不安,有些犹豫,却还是没有放下胳膊。我想她一定有话想说,无奈差不多所有人都陷在相同的麻烦当中,而她的手臂似乎也过于纤细,无法引来足够的关注。而这位侯爵千金又太在意礼貌,用大声叫嚷来为自己赢得发言的机会,似乎从不是她的选择。
命运让我在这样的时候抬起头,总有理由。
“从小姐!”我用力喊道。
我的嗓音既沙哑又难听,尽管露易丝总说这是“发自智慧的成熟之声”,但我想大多数人现在恐怕都只会被它吓一跳。
“请问妳有什么想告诉我们的吗?”我飞快但清晰地说完了这句话。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所有人的目光首先条件反射般地投向我,随后又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线牵引着那样飞向了她。可怜的姑娘突然成了全场的焦点,幸好,和我不同,她从不胆怯。
“是的。”尽管总是带着几分年轻人固有的羞涩,但她依旧十分冷静。“也许、也许有一个办法能够帮助科蒂小姐她们重新控制飞船。”
在皇帝点头示意后,从小姐向我们简单讲述了她的想法——
既然无法通过无线电数据向‘星舟5’号传输新的AI,那么为什么不把替代品‘送’去飞船上呢?
按照从小姐所解释的做法,钱伯勒博士可以在完成“英2型”之后将“她”装进某个携行硬盘中,由救援飞船带上太空,再由船员以近距离输送的方运抵“星舟5”号。驾驶舱内的瓦伦汀娜等人只需要设法中止“仪”对飞船的控制,再以“英2型”取而代之即可。换句话说,她希望派遣一艘救援船执行一次“特快专递”任务,用这种“原始”的方式绕过失效的无线传输。
我承认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是一种值得赞赏的创意。然而现实同戏剧之间终究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无论从小姐多么积极地寻找着问题的解决之道,语言学出身的她或许都更擅长于文科式的思维,而非站在工程师的角度展开思考。
“谢谢妳,从小姐。”我试着用尽可能温和的方式驳回年轻人的幻想。“妳的设想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思路……但考虑到飞船即使在惯性航行状态下也会保持极高的秒速,并且‘星舟’在建造时只设置了与大型母船和空间站的对接口……我认为,采用人工传递的方式……”
“值得尝试。”皇帝点头。
“值得尝试。”我也说。
至少过去了2、3秒,我才在一片惊讶的沉默中猛然意识到语言和思想的背道而驰。也许是由于我太过忧虑和紧张;也许是因为皇帝的嗓音里天生就带着一种莫名的亲和感,使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遵从……总之我居然当众做出了违心的结论。
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事实在是不可思议。
“不,不,不!”我少有地抛开了面子,工程师必须防止任何错误的性发生。“这个方案必须经过严肃论证才能决定!在工程师们通过计算获得精确的数据以前,我不会赞成……”
“可这就是工程师的建议!”从小姐的坚决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是谁?”皇帝的声音又变得有趣起来,“能告诉我们是谁启发了妳吗?”
是的,我也想知道。乔治·卢卡斯或者斯坦利·库布里克,到底是哪一位异想天开的电影导演影响了我的秘书?
“是伊尔莎·安妮·摩根博士。”
听听,果然是一堆幼稚和充满科幻小说感的姓名,伊尔莎·安妮·摩根,至于这家伙的“博士”头衔……
这些愚蠢的嘲弄几乎令我经历了人生中最尴尬的3秒,直至露易丝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摩根”?我?!
“从小姐!”我第一次对这位全能的秘书板起了面孔。“我不喜欢有人开这样的玩笑!”
无论我过去是否在闲聊时和从小姐提到过文学、电影方面的话题,都不可能向她的头脑灌输如此荒唐的谬。在太空中将两条飞船靠在一起,通过人类的手相互传递重要的备件?我们没有生活在西部片里——能让牛仔和劫匪们在2台并驾齐驱的马车上跳上跳下,像猩猩扔香蕉那样把装满钞票的袋子抛给同伙。
那可是在无动力状态下也能达到秒速7英里的宇宙飞船!
但我的怒气对从小姐根本无效,她不断摇头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身边又多了一位倔强的年轻人。
“这不是玩笑,摩根博士!”她不容置疑的模样简直和最初同我相遇时的艾丝黛拉毫无差别。“我在妳的作品里读到过,那是一种真正惊人的想象力,而且还很合理!”
她真是越来越夸张了。我所有的论文都是关于火箭和飞船引擎的,就连关于未来太空旅行的设想也不曾涉及,更不可能存在着那般宛如做梦的情节。当然从小姐没必要撒谎,我觉得她一定是记错了。“是哪一篇?在期刊上发表的,还是论文集里的内容?”我问道,等着纠正她。
我永远都会对这些问题感到懊悔。
“《伊修塔尔号》。”我的秘书用骄傲的语调说道。“《幻想漫画和故事》的75、76和77期,还配着6幅作者——也就是妳——亲自画的素描插图。”
我花了整整1分钟才弄明白这些早已陌生的名词究竟是什么。
老天!是那篇我最不愿想起的科幻小说!还有那家早就倒闭的杂志社!
那个不切实际并且早就被我抛弃的“梦想”,还有我在过去20年中始终竭力藏起的秘密,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被一个中国姑娘随口暴露在了其他人面前。
“我、我不清楚妳在说什么……”
抵赖在此刻简直成了一种本能的反应,可从一开始就是徒劳的。
“哦,是的,我也记得那一段。”
是约瑟夫·钱伯勒的声音,还是和过去一样能听见AI工程师的直率。
“是‘汉娜·莱特船长’?还是‘莱德’?不管她……”老头只有在和女儿,以及“女儿”们相处时才有耐心。“总之她是个勇敢的女人——为了接住同伴送来的备件箱而在飞船外壳上步行了几十英尺,仅仅靠一根细细的安全绳……是阿莉娅向我推荐的,那个故事……她自己似乎也很喜欢。因为那本杂志的销路不太好,她还有些恼火,总说现代人缺乏欣赏文学和想象力的眼光。”
哦,天啊!我亲爱的妈妈,妳到底对自己的孩子做了些什么?
我眼下正在承受着的羞耻感可想而知,可这场“游街示众”还远远算不上结束。
“我好像也读过。”来自AI部门的另一位科学家说,“是去年开始在实验室里流传的那一作中篇小说吗?”
流传?!太可怕了!无法想象听到这个词时的我会有多么震惊!更可怕的是,当我睁大恐慌的眼睛望向我的同事们时,那群女人和男人竟然大多在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我也看过。”
“没错,我读过。”
“是的。我对科学作品没什么兴趣,可妳们都知道,既然小说的复制件被无名氏上传到了‘美娜多虚拟社区’的娱乐空间里,那么……”
就连我在动力部门的直接副手也承认,由于每个人都对署名“伊尔莎·安妮·摩根”的科幻小说感到好奇,所以差不多整个基地的人——至少是美国人——都读过了。至于原因则很简单……在确认事实以前,谁也不会相信那个“冰冷僵硬得就和火箭陶瓷外壳一样、每一个脑细胞里都只塞着数据,并且总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和飞船引擎说话的‘火箭安妮’”,会有一颗向往着文学殿堂的心。
我想命运在是为了我对“娱乐空间”的屡屡无视而惩罚我。
这个突然到来的话题令VIP室中紧张的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人们的样子甚至还显得有点儿高兴。
自然,我除外——尽管同事们给小说的评价都很积极。
我怒气冲冲地瞪向头号怀疑对象,然而金发的坏朋友只是苦笑着轻轻摇头否认。“要明白,妳的秘密减少了,”露易丝笑着说,“这对我可没好处。”
而从小姐同样竭力否认。“我是在学校图书馆的外语期刊阅览室中读到的……那时我还只有16岁……”她不好意思地向我坦白,“原本我还以为,我是全美娜多仅有的两位知情者之一,这个秘密只属于摩根博士和我……”
我无言以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这位从天而降的“崇拜者”。
好吧,至少现在我能够理解那天晚上宰相阁下在花园中对我所的那些话了。
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我们都得承认这一点。
阿莉娅不会做这宛如愚人节玩笑的事,而露易丝从不对我说假话,我也同样信任我的秘书。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是谁如此积极地充当着一位业余科幻小说家的“广告代理商”,但她或者他确实让“星舟5”号的危机在10分钟里迎来了相当大的变化。
我无法完全认可这一从任何角度看都太过戏剧化的救援设想,只不过继续义正辞严地加以反对似乎也并不容易。
毕竟人类很难与自己的为敌,不是吗?希望“星舟5”号上的瓦伦汀娜能够原谅我的肤浅。
“我们始终应该谨慎些。”我只好这么说,语调也不自觉地温和了许多。
乐观的人看起来却不这么认为。“别紧张,阿莉娅的小女孩,妳的故事里虽然有些夸张的地方,但‘莱西船长’的那次冒险却并不缺少合理性——至少比‘火星人’和‘绝地武士’更现实。”钱伯勒博士说。
是“莱顿”。我在心中默默地纠正着善良的老头。他又记错了主角的姓,可我不怪他。
“的确。”
在静静地聆听一伙美国人谈论我幼稚的作品几分钟之后,皇帝的声音终于加入了他们。
“……‘伊修塔尔’号的船员用两条拦截索连上了赶去帮助她们的‘阿娜特’号。”周韺说,“救援方为备件箱安装了滑轮,然后通过钢索成功地实现了传递……我记得没错,对吧?”她询问道,目光清澈得就如同一位前来参加签名售书会的单纯读者。
如果现在有一扇通向其他次元维度的大门在我眼前敞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究竟还有多少人读过那篇可恶的小说?!
我差一点儿想要从VIP室中逃走,幸好理性和露易丝仍旧陪伴着我。
“别总是低着头,亲爱的。”金发朋友挽住我的胳膊,“看来妳的故事不像妳以为的那样糟,喜欢它的人也不只有我的和特里维迪教授——妳该为自己感到骄傲,我的阿西莫夫。”从她手指间传来的温暖,让我渐渐平静下来。
露易丝说得对,对作者而言作品受到赞扬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而且,现在我也能够肯定:阿莉娅又对我撒了谎。
其实她喜欢我的小说,而不是像在遗书中写的那样,只打算把这当作嘲笑我的工具。
为什么妈妈们都没法变得更坦率些呢?说不定这会是个很好的心理学课题。
谢天谢地,讨论的重点之后转向了以“近距离救援”为核心的方案细节,而这个让我心情复杂的话题也就很少再出现了。
“那么她们该怎样从‘叛徒’手中夺回方向盘呢?”皇帝问。
“只要用工具切断AI所在的计算机与飞船主电脑之间的连接线即可——假如‘她’还没有把自己复制进去的话。”从小姐建议。
如此简单粗暴的手段一点儿也不符合侯爵千金在舞会上的优雅姿态,然而,这一次,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同意,这或许恰恰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法。
从小姐的意图得到了钱伯勒博士的赞同,后者表示他可以设法将“英2型”的数据大小控制在1ZB之内,省略所有不必要的程序,只保留最基本的航行管理系统。那样我们就能使用现有的独立硬盘将这位替换者装在救援飞船上送去太空,而不需要把大得可以填满整个起居室的“钱学森”号主控电脑都搬去。
一旦“英2型”成功地接管飞船,瓦伦汀娜等人就能继续航行。由于“星舟5”号目前的船体损坏情况不允许其进入大气层,她可以选择一处“地外基地”作为降落的预备场。
我们无法保证“仪”对飞船的影响是否会在“新成员”身上得到体现,或者,让“仪”发疯的因素是否仍残留在“星舟5”号的其他系统内并等着“感染”新来的替换者,使“英2型”在飞船靠近“凌霄IV”空间站时也出现失控的“症状”。因此,从小姐也提出,谨慎起见,应该让瓦伦汀娜驾驶飞船直接飞往月球,并在月球背面的中国基地着陆。只要回到“地面”并彻底关闭引擎,即使飞船的内部舱室依然无法正常开启,船员们也能首先排空燃料槽,接着再用破拆工具打开引擎舱,恢复刘和另一位被困者的自由。
“星舟”原本就是为了从地球到月球而设计的小型飞船,在有AI支援的前提下,任何一位受过专门训练的宇航员都能单独驾驶她完成航行与着落的全过程——更何况是最优秀的“领队”瓦伦汀娜。加速引擎的损坏与停用虽然导致飞船失去了超过40%的最大速度,不过只要获得充分的燃料补充,“星舟5”号仍能在72小时内完成从地球轨道到月面的飞行。最大的问题依旧是引擎舱内极有可能出现的缺氧危机,但假如我们能有办法将“英2型”以人工传递的方式送去“星舟5”号,那么也就能将氧气、可穿透舱壁的硬质输送管和燃料一同带到那艘飞船之上。
于是,从小姐的设想在得到了来自各类专业人士的补充和修正后成为了当前我们手中仅有的、可供美娜多基地立即着手实施的救援计划。
简而言之,就是派遣一艘同型号飞船,利用在大宗空间运输中常用的“太空货柜”装置,将所需要的一切同时送往“星舟5”号。“太空货柜”将事先悬挂与救援飞船的舱壁外,以便于救援方在抵达目标之后进行输送。
我们的运气不错,“仪”显然是按照飞船主电脑中预先设置的航路来对航向进行选择的。在逐渐远离“凌霄IV”之后,月球便被“她”视作首选目的地。这与我们所期望的不谋而合,简直是乌云蔽日中的一线银光。
为了节约宇航服中宝贵的氧气,在被救援船赶上以前,“星舟5”号内的人员将不采取实质性的行动来阻止飞船的前进,只对“仪”的行动进行最低限度的监控和记录;一旦救援船接近,刘就将再度对飞船进行断电,驾驶舱内的瓦伦汀娜也会用工具切断电脑之间的连接线,使飞船在减速到惯性航行状态的同时摆脱“叛徒”的控制。2艘飞船将以相同的速度航行,使两者间保持相对静止状态。
为避免碰撞,救援船将在安全距离外向“星舟5”号发射2条连接索,后者的接应人员会出舱活动,以便将连接索固定在飞船上,而救援物资的货柜也就能通过连接索顺利地转移至“星舟5”号。除了更换辅助AI和补充燃料及氧气,救援队还将使用速聚凝胶对受损的引擎舱外壁进行紧急封闭,解除泄露危险。
待救援任务完成、瓦伦汀娜等人重新掌握“星舟5”号的航行控制权,飞船就将前往月球基地。为了确保她们在余下的旅程中平安无事,救援船会担任护航者的角色,陪同“星舟5”号一同飞向月球,并在那里着陆。在AI的故障原因被找出并彻底排除以前,所有飞船都会被停止使用。这也意味着,她们将在月球生活很长时间。考虑到“月桥”计划的任务进展,为了将延迟减少到尽可能小的程度,共同管理委员会决定:一旦飞船系统的检修完毕,就立刻向“钱学森”号派遣第二批船员,以充分的人力资源保障试航的加速完成,并按原计划搭载第一批定居者前往月球。而被搭救的“星舟5”号乘员,以及完成救援任务的“星舟6”号成员,都会直接登上“钱学森”号,不再中途返回地面。
这是最经济、最合理的做法,我投了赞成票。
常规状态下,准备地月间飞船的发射需要至少1周的时间。但中国人未雨绸缪的习惯为我们提供了最有利的条件——还有1艘备用的“星舟”正留在发射平台上。安全起见,这艘船的辅助AI也将被替换。
终于,当这个黎明前最阴暗的60分钟过去,我们的面前曙光初现。
外界对正在地球轨道上发生的紧急事态依旧一无所知。6时02分,仅比预定时间推迟了2分钟,各媒体的直播信号在“排除了技术故障”后得以相继恢复。
6时05分,“星舟1”号在全世界的注视下首先驶近“杨槱”船坞,在“钱学森”号船体舯部0度位置的1号对接口上方与空间站保持相对静止状态。6时15分,“星舟1”号按计划实现了与“母船”的对接。此后的1个小时里,总计4艘“星舟”都完成了原定的接驳任务,她们运送的船员和物资也成功地转移到了“钱学森”号中。
显然,出现“故障”的只有“星舟5”号所搭载的那一位“仪”。但所有飞船的辅助AI都将面临一次全方面的检查,以避免她们在以后的工作中出现相似的,或者新的“异状”。
宣传部门没有向公众解释为什么直播画面中少了1艘飞船,也并未说明原定在“钱学森”号内由船长刘亚平作为代表发言,宣布本次月球定居计划正式启动的仪式环节被临时替换成了刘预先在地面录制的影像。西方人的社交网络上出现了零星的质疑言论,但各种庆祝与欢呼的声音瞬间就淹没了它们。极端环保主义者和反智群体自然仍旧忙着散布他们关于世界末日和“人类是病原体”的论调,可能出现的“事故”并非他们关注的焦点。
即便有消息流传出去,我相信周韺的帝国朝廷也能轻易地将之扑灭。我的同事们——包括所有的美国人和欧洲人——同样对此深信不疑。面对人类有史以来掌握着最可怕社会控制力的国家,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随波逐流。甚至于还有人为此感到庆幸,因为“无知平民”的喧嚣总会让美国国会找到削减实验室经费或者取消研究项目的借口。而在东方,一切都按既定的时间表不断推进,宛如法国人在100年前所幻想的那辆“雪国列车”,永无止境地向前奔腾。在任何情况下,中国人都不会允许通向未来的道路遭到阻断。
对于生长在腐败而衰落的民主社会中的科学家,一个清廉并且极端高效的威权主义社会拥有着难以抵挡的吸引力。这里既有我们热爱的计划性和逻辑性,又从不缺少实现计划的动力与能力。假如有人为此责怪我们对美娜多的沉迷,我想我们当中没有人会接受或是感到自责。
并且,我不认为科学家和工程师是应该反省的那一方。毕竟比起空虚的歉意,还有更重要的生命需要我们去拯救。
鉴于“星舟5”号上的氧气消耗速度,以及救援船追赶所需的时间,我们只有4个小时来完成从编写新的AI到完成救援船改装的所有事。
动力部门中有人提出为救援船安装一组外部助推引擎以提高速度,这一想法的可行性在初步计算后得到了证明。我知道自己必须马上开始工作,哪怕1分钟的浪费都将是我难以容忍的。
然而在我打算和其他人一起离开VIP室时,一直跟随着周韺的那位黑裙子女官却截住了我。
“陛下需要您的建议。”她的汉语发音亲切而又简单。
我没有拒绝。因为我立刻就发现达瓦拉姆博士也还留在皇帝身旁——她们正在窃窃私语;而训练部门和医疗部门的负责人同样被要求暂时留下。还有从小姐,她或许正在充当母亲的代理人。
可以肯定,周韺不会是打算继续和我讨论故事里的情节。
露易丝这一次没有再要求留下的特权,反正她也无须担心我会在之后对她有所隐瞒。
我被带到了皇帝面前,后者已经结束了同达瓦拉姆的短暂交谈,正对着我们的表情中带着些许为难的神色。
是啊,这很少见。
“很幸运,因为摩根博士和北苏拉威西侯爵千金,我们在最短的时间里就有了计划。”皇帝说。“但正如妳们知道的,潜在的不安定因素也将迫使我们在计划执行时更多地去仰仗人类本身的技能,而不是像往常那样依赖自动化系统。”
这也是为什么在之前与“钱学森”号的对接任务中,所有的“星舟”指令长都被命令关掉飞船的自动接驳功能,采用手动方式完成这项艰难的工作。全赖刘在过去1年中的严苛训练,在直播媒体前看热闹的人们才会继续以为这一切都是AI的功劳。
“我们需要技术最为娴熟,并且也最有耐心的飞船驾驶员将救援船驶向‘星舟5’号,还需要最大胆,同时与队友配合度最高的船员担任出舱活动时的领队。”皇帝接着命令道。“因此,各位,妳们现在有1分钟的时间用来做出决定……仍旧留在美娜多的那些年轻人里,谁将会参加这一次不允许失败的拯救任务。”
又是命运。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无药可救的宿命论者。除了命运,不会有其他力量一次又一次地将机会放在我的掌心,也不会有哪一位神,如此热衷于为我的人生施加考验。
因为在这一刻,我的大脑只被那个独一无二的名字所占据。
艾丝黛拉。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