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glory

日头渐西，不知不觉间我和欧西莉亚已经走过了大半个集市，在我的强烈坚持下给她买了不少她感兴趣的精巧玩意儿。

羸弱的少女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在小巷边的长椅上歇脚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我靠着欧西莉亚坐下：“累了吗？如果回去的话，入夜前我们得离开熔金城。要是想要看看夜市，我们也可以在熔金城住一晚。”

欧西莉亚正轻轻拍打着疲劳的小腿肚，她停下动作，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回答：“要不还是回去吧。”

“真的不留下来吗，熔金城的夜市上卖的美食也是一绝，你不想尝一尝吗，绝对比我做的饭要好吃。”

“不了，下次吧。”她斩钉截铁地摇头，随即又话锋一转，“我的书也看得差不多了，以后做饭的事就由我来做吧。戈戎你也有神使的工作要做吧，这种琐事交给我就好，别看我这样子，我其实很擅长烹饪的。”

我点点头。让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总不至于让她一直惴惴不安地受我照顾，况且我的杂事一旦多起来的确也顾及不了吃饭，我可以不吃东西靠魔力撑着，她可不行。

“我做的饭，很难吃吗？”我随口一问。我的烹饪技术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时候磨炼出来的，还做过一段时间伙夫，做的东西肯定是能吃，只是比较粗糙。

“怎么说呢……还有进步的空间？”欧西莉亚笑眯眯地回答，将委婉演绎到了极致。她每次都会把我送给她的食物吃完，原来这不是我的厨艺尚可，而是她的礼仪尚佳。

我轻轻干咳一声，略过了这个让我尴尬的话题：“既然你想回去，那我们再去买点你学习魔法要用的东西，然后就走。”

“原来刚才买的那些东西都不是学习魔法要用的吗？”欧西莉亚惊疑。

我想起那些放进口袋的漂亮星盘，闪烁着七彩光泽的水晶球，会随天气变化的玻璃瓶等等玩意。老实讲，这些东西都是她喜欢我才买的，别说对魔法学习没用了，就是日常生活也很难用到。

我巧妙地避开了这个问题：“其实学习不同的魔法要的道具是不同的，自然魔法我也不了解，假如你去弗洛斯特冕下那学习，她自然会给你准备必须的工具，我们现在就是买买通用的或者你未来可能需要的东西。”

她就这么被我糊弄过去了，乖巧地点点头。

我带着她向巷子深处走去，熔金城最好的初学者魔法用品商店就在这个不起眼的巷子最深处。店铺不大，店面陈旧，也没有显眼的招牌，连橱窗的玻璃都因为缺乏打扫显得灰蒙蒙的。

我推开门进去，厚重的大门带动着迎客的铃铛一阵轻响。店铺内部灯光昏暗，勉强能看清货架上千奇百怪的货物：有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水晶球、长短不一样式各异的法杖、也有捆成一叠的羊皮卷和无数书脊上没有标题的魔法书。

坐在货柜后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戴着金丝边眼镜看着手里的书，注意到来客了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看着合眼缘的东西就买吧，认不认识好东西，会不会用好东西都凭自己本事。”

他的声音苍老、慵懒、闷沉，带着岁月的艰涩和不经意的傲慢，就如同这个既不起眼也不光鲜却搜罗了无数好货的小店。欧西莉亚因老者的不友善而皱了皱眉，我则向老人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直接向通往阁楼的楼梯走去。

我们的脚踏上饱经风霜的木质楼梯，发出沉重而炸耳的声响，欧西莉亚小心翼翼，好像怕这脆弱的木板承受不了她的体重。

“像传说里隐世高手开的传奇小店。”欧西莉亚小声感叹。

“其实就是个乖僻老头子开的小店而已，要是真的传奇也不会卖初学者的魔法用具了。”我说，“一楼没有我们要的东西，我给你挑两瓶魔法墨水，几只羽毛笔和一本羊皮笔记本就好。”

我的视线从琳琅满目的货物间划过，很快就选中了几个高品质的物件。这店主老头子要么是十足地精明，要么是十足地懒，良品和次品被混在一起摆上货架，没有眼力的新手根本认不出好坏，我前些年在这吃过好几次亏。

我们选好东西就下了楼，将商品摆在货柜上准备结账。店主这才慢悠悠地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漫不经心打量起商品。以这样散漫的态度经营商店，要是有人偷拿几个东西他恐怕也不知道吧。

店主的视线在其中一瓶墨水上定格许久，抬眼看了看我：“这瓶墨水的原料是幼年克拉肯海怪的血液，不错，你很识货。”

我挑挑眉，想着这不是理所当然吗，这点见识都没有我也别当神使了。

店主看完商品继续低头看书，随意地报出一串价格：“30块低级魔晶，或者3块中级魔晶。”

“什么？这么贵？”我的惊叹脱口而出。我以为这些东西最多也就20魔晶，这里什么时候成黑店了。

“就是这东西，”店主指了指那瓶用克拉肯的血液做的墨水，“要18魔晶，我这里不讲价，你要嫌贵就挑一瓶次一点的。”

看我还在踌躇，店主冷哼一声，随即又补充：“女士，我看你也不是初来乍到的新手，对境况也或多或少了解一点吧，现在别说商队了，就是佣兵团都不敢轻易下海捕捉克拉肯。而且越好的魔法墨水保质期越短，这瓶已经是去年的货了，要最近的新货价格还得翻倍。”

店主说完继续翻看他的书，一副爱买不爱的样子。我轻轻叹了口气，意识到店主所言非虚，只能乖乖地掏腰包。

打包好商品，我和欧西莉亚走出商店。

小姑娘歉意地看着我：“又让你破费了。”

“还好，我也不差这点。就是，以后海里的好东西估计都要坐地起价了，买这些的时候注意点。”我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

遵照欧西莉亚的意愿，我们原路返回到城门口找马车。路途本就不长，一路上闲聊些有的没有，只感觉时间过得更快，眨眼间那巍峨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然而，率性的命运好像不愿意让我们这趟旅途简单的结束，刚出大门我就被叫住了。

“戈戎。”这沉稳又清亮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我浑身一颤，僵硬地转过头去。

霎时间，我只觉得有一团刺眼的光芒矗立于眼前。

尊贵的荣耀之神格洛林用她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锁定了我，眼底一片肃杀。高挑的女性身着宽松的雪白低领长裙，大开的领口一直延伸到她的下腹，但比起大片雪白的肌肤，更惹眼的是她腹部线条流畅的肌肉轮廓。她单手叉腰，站姿有些随意，但那不怒自威的气度仿佛在告诉你，即使在这和平的地方，她也如一柄插入大地的利剑，周身萦绕着纯粹而浓烈的光明能量，连空气都要因她的喜怒而颤抖。

欧西莉亚也被她骇人的气场镇住了，稍稍往我身后躲了一步。

我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面上挂起得体的微笑：“尊敬的格洛林冕下，您怎么屈尊于此。”

她皱了皱眉，无视我的寒暄直接说：“下个月黑夜女神主持的宴会你会到场吧，我新招了几个兽人壮士，希望戈戎女士不吝赐教。”

我硬着头皮说：“什么宴会，我不知道呢。”

“黑夜女神不是你们马尔斯冕下的姘头？你居然不知道？”

“他们不是这样的关系，冕下。”我笑着回答，面部肌肉已经快僵硬了。

格洛林依然没什么表情，言辞却更加尖酸：“怎么，马尔斯还什么守节的好名声值得你去维护？”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只能转移重点：“几个兽人族壮士——冕下，您怎能纵容您的部下恃强凌弱呢。”

“哈，”她冷漠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如刀锋一般单薄锐利的唇间溢出轻蔑的笑声，“十个兽人族壮士也不够戈戎小姐打的，我只希望您看在诸神的面子上手下留情，留他们一口气。”

“哪有，冕下太抬举我了。”

我的本意是拒绝这莫名其妙的“战书”，当然格洛林也不会听不出我的弦外之音，我行我素的女神本就不打算给我拒绝的机会。肯借这次偶遇知会我一声，已经是她能展现的最大诚意。

格洛林得到了我的默认，终于将她目光移开，然后精准找上了我身后的欧西莉亚。我下意识上前一步，将欧西莉亚挡在我的身后。

“一只纯洁的小白兔。你原来喜欢这种女人，不错，虽然品味不见得多高，至少还在‘正常’的范围内。”

“我和她也不是这种关系，冕下。”我解释。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喝水了，我感到有些口干舌燥，难道就因为我身处的战神殿从上到下都寡廉鲜耻，我就得近墨者黑吗，我的友谊就不能有纯洁的目的吗。

格洛林不置可否，可能对我的私生活也不怎么感兴趣：“正好，你带着这位小甜心一起参加宴会吧，有高位自然神祇出席的宴会氛围都不会太糟，还能给她长长见识。最后，替我向马尔斯冕下问好吧，再会。”

荣耀女神向来言出必行，她一说完，脚下就闪过一串空间法术的魔法纹路，转眼间她和她身后战战兢兢的小随从就消失在了原地。

我下意识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长舒一口气，这才注意到我们周围没有游人来往，连守城的士兵都离得很远，估计都被这来者不善的女性吓得退避三舍。

欧西莉亚盯着格洛林消失的地方，我抢在她开口前介绍：“这位是尊贵无比的荣耀女神格洛林，算位次是在光明神系里边仅次于主神的次位神。也不知道来熔金城干什么，也许是购物吧。”

“怪不得，气场好吓人。”欧西莉亚拍拍胸口，呼出一口气。

“算年龄她是神祇里面最年轻的那几位，估计也就比我大个几百来岁吧，当然，神的威严显然不能与年龄挂钩。”

“你和她经常打交道吗，她好像对你很熟悉。”欧西莉亚问。

“经常打交道倒是没错，不过侧重于‘打’，而不是‘交道’。” 我思量了一下怎么用简单通俗的几句话讲清楚神祇之间乌七八糟的恩怨，“这件事得追溯历史——由于各种复杂的原因，光明神系和黑暗神系关系一直争斗不断，曾经爆发过两场大规模的神战，现在在各方调和下那样波及大陆的大规模战争倒是停息了，但神之间的攀比和争斗是不会停止的。简而言之，荣耀女神掌司的权能让她有点像光明神系那边的战神，她和战神两位神祇职能相似，神性像悖，又同样武德充沛，肯定少不了攀比战力了。”

我双手握拳，做了个两拳相撞的动作，继续解释：“虽说是神祇之间的攀比，但两位亲自上场打架就有点难以收场了，所以受苦的就是我们这些手下了。”

欧西莉亚点点头，凑过来轻轻捏了捏我的手：“神使也很辛苦呢。”

她抬头对我笑，秀气的眉头因同情轻轻蹙起，水蓝的眼睛在夕阳下波光闪闪。我对这怜悯感到哭笑不得，她还不知道我这“辛苦”的差事已是无数能力卓越的战士求而不得的毕生夙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