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难题

一场夜雨洗过尘灰森林，湿漉水汽被清晨的阳光蒸干，空气里一片温润。

弗洛斯特坐在繁花似锦的小花园里，手边才沏好的花茶冒出寥寥热气。她在等她的新学生，今天是她们成为师生的第一天，也是教习魔法的第一天。

弗洛斯特在漫长的岁月里有过不少学生，最年轻的那个都成为了族里的长老。时间真是不饶人，让她在漫长的时光里看着学生们一个个离去，习惯了无数次缘聚缘散。

这并不意味着她对教学失去的兴趣，她和森林一样苍老，也和森林一样年轻，她总能一次次地在新的学生身上看见新的可能，并乐此不疲地培养他们。她爱她的每一个学生，哪怕他们有的玩世不恭，有的心不在焉。

她没有等待多久，那个年轻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碎石小径的入口。这个由戈戎女士带来的人族小姐，她柔弱、温软、腼腆、纯洁，简直是战争的一切反义词。不过并不难想象那位戈戎女士为何对她如此上心，这位小小的人族女孩有一双美丽的海蓝色眼睛，与海天同色的纯粹里藏匿着傲气与不甘，也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那缥缈如一豆烛火的野心让她多么美丽，就像一枚得天独厚的种子，只欠缺一点呵护与培养。弗洛斯特爱这份令她血脉偾张的可能性，用老师们惯用的那种神叨叨的语气说——此子乃可造之材。

欧西莉亚向她的新老师鞠躬问好，然后从善如流遵照她的示意坐在木质小凳子上。她兴奋到有些坐立难安，这是她第一次有自己的老师，还是这样一位的聪慧典雅的神祇。

弗洛斯特给欧西莉亚沏了一杯茶，用长者管用的语气和她打招呼：“早安，欧西莉亚。昨晚睡得还好吗。”

欧西莉亚点点头，捧起那杯热茶。浅色的茶汤上飘荡着不知名的小白花，清雅的香气顺着鼻腔攀爬，她忍不住轻呷一口，温热的甘美沁人心脾。其实她撒谎了，昨晚睡得不是很好，她在不安和兴奋中辗转反侧到半夜。

只怪欧西莉亚的皮肤太白了，弗洛斯特一眼就看见她眼底显眼的青灰色。不过她并没有揭穿这个无伤大雅的谎话，年轻人总有些夜不能寐的时候。

弗洛斯特决定直入主题：“昨天我们只是稍微谈了一下你的情况，你还问了我自然魔法的事，我只是草率地说了几句，现在我可以正式给你讲解了。”

欧西莉亚慌张地放下茶杯，她点点头，正襟危坐，完全是乖乖学生的样子。

“不用紧张，亲爱的，”她这幅样子让弗洛斯特觉得可爱极了，“我会用极其简单的描述让你明白的，说到底，自然魔法虽然不像大多数人想得那么浅显，也并非晦涩难懂，不过为了给你建立一个全面的魔法观，我得各方面都说说。”

“你昨天问我生命法术是什么，其实这只是自然法术学精学深后会去的方向之一，就像空间法术是光明魔法的极致，时间法术是黑暗魔法的极致，但他们并不能代表高级魔法的全部，魔法包罗万象，用途广泛，你想它是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不过你既然问了生命法术，那我也得讲讲基本的概念。”弗洛斯特娓娓道来，伸出手探到脚边的花圃上，采了一只盛极而衰，快要凋零的月季。

她将黄黑的月季放在手心，欧西莉亚看见浅绿色的光芒在叶片上流动，渐渐地，好像有人拨动了时间的指针，那朵花奇迹般的褪去了枯萎，重新生出了娇嫩的花瓣。欧西莉亚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奇迹的发生，看着这不过几个呼吸间的起死回生。

弗洛斯特将这只娇艳到好像新长成的花枝放在欧西莉亚面前，继续解说：“这就是最简单的生命魔法，让快枯萎的植物重获生命力，非常简单，假如我现在教你，保证你明天就学会。”

欧西莉亚抚摸着月季柔嫩的花瓣，尽管看了许多遍，她还是要惊叹魔法的奇迹，她突然想到学会了这个魔法就能在戈戎的小花园里种更多漂亮的花了。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脑海里浮现出薇薇安的话语，于是她向弗洛斯特提问：“但是薇薇安女士给我测试魔法天赋的时候说，只有自然魔法天赋很高的人才能探索生命法术。”

“她说得倒也没错，”弗洛斯特继续解释，“不过她口中的生命法术和我说的有点内涵上的差别。玩弄生命力的法术都可以叫做生命法术，我向你展示的是最低层次的生命法术——给予生命力，或者说增添生命力，是向本身就还有生命力的物体里注入活力的法术，很多治愈术都是这个原理。这样也就可以联想了——越是重病或者重伤的患者，治愈他所需要的魔法也就越高级。最极致的生命法术可以起死回生，创造生命——这就是薇薇安嘴里的生命法术。”

弗洛斯特在欧西莉亚震撼中继续说着：“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吓人？有点像创造之神的权能，不是吗。事实上魔法远远达不到那种程度，施法者妄图挑战主神的权能肯定是痴人说梦，但是总有人想突破魔法的极限去实现奇迹，于是只能给魔法添油加醋，或者寄希望于更邪恶的东西，比如死灵法术……这个到此为止，我不希望我的学生了解这个，对生命的亵渎和法则的枉顾一定会付出代价，从古到今无一例外。”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难以察觉的悲哀在她的脸上稍纵即逝，但她很快又回到了那副温柔好老师的样子：“回到主题，关于你问的生命法术和魔法天赋的关系。的确，魔法天赋就是学习高深自然法术的入门劵。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记载着最高级生命魔法的那本魔法书是创造之神编写的，他使用自然魔法可不会受制于魔法天赋，自然也写不出适用于大多数施法者的法术。学完他的那本魔法书是许多自然魔法师的毕生追求。不过这也不意味着其他魔法师写的魔法就对天赋没那么高的要求，能够写高级魔法大法师本来就没有天赋差的……”

随着弗洛斯特的述说，欧西莉亚眼前展现出了一幅传奇的画卷，神祇编写的魔法，高塔里研究晦涩法术的魔法师，悲苦的求索，禁忌的奇迹……那些故事里煞有其事的幻想，如今以一种可以令人理解的方式变得合理起来。假如是她，她会读懂那本由创造之神编写的魔法书吗，她第一次因为求知的渴望而感到悸动。

冗长的讲述容易让学生昏昏欲睡，弗洛斯特深谙这一点，虽然她看着心驰神往的学生喜不自胜，但还是到此为止吧。

她站了起来，欧西莉亚的视线也随着她移动。弗洛斯特向着欧西莉亚打了一个响指，红光凭空出现，顷刻间便形成了红石榴般的火球，红焰翻滚，火辣的热浪拍着少女的脸庞。

“来吧，欧西莉亚，暂且停止枯燥的理论。我们从搓火球学起，每个初学者都逃不过的。”

“好的。”欧西莉亚干脆利落地答应，亢奋和激动让她的语气有点变调。可怜的少女这会不知道，任何一种技能——哪怕你再喜欢它，进入重复练习的阶段都是痛苦而乏味的，魔法当然也不例外。

弗洛斯特教授了她运用魔力的方法，欧西莉亚学得很快。第一次有一簇火焰出现在她的指尖的时候，她激动地不能自已，快乐得快要昏厥过去。第二次她弄出了烛火般大小的火苗，她小心翼翼地区观察她的老师，怕她的笨拙令她失望，然后一个分神，火焰便熄灭了。

第三次……第四次……欧西莉亚从兴奋到习惯到不安再到慌张，弗洛斯特还在持之以恒地鼓励她。

“加油欧西莉亚，调动你体力拥有的魔力与外界元素共鸣，在心里呼唤火元素，你告诉它们，你需要一个火球。相信自己，你完全可以，以你的天赋无需咒语和法阵的辅助，一个火球而已。不要害怕，你的火球不会点燃我的花园的。”弗洛斯特在一旁一边讲解一边鼓劲。

欧西莉亚慌里慌张地撇了她的老师一眼，她发现她双手合十叠在胸口，好像有些紧张，就像是她在学习魔法一样，这让原本就不太熟练的欧西莉亚有些愧疚。她不这样想倒好，一有心理负担后便更难以把握那玄之又玄的对魔力和元素的感受，于是她这会连一点火星也唤不出了。

眼见她状态越来越差，弗洛斯特赶紧倒了一杯花茶递到她手里，招呼她坐下休息一会。“那位熔金城的薇薇安女士我略有耳闻，你的魔法天赋她一定没判断错，不要怀疑自己。别灰心，慢慢来就好，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而且人族学生对魔法的接受度本来就差些，最好学习魔法的阶段应该是七八岁的时候，你已经错过最好的年纪了，现在再学是会有点困难。”

一口茶水滚进喉管，温热的水流和清新的香气冲散了一点少女的紧张。她的心里实在有些难受，她知道自己曾经十七年时光不仅对自己没有帮助，还会一次次告诫她看清与魔法间的天堑。她想起在戈戎家里看科普读物的时候，几岁小精灵都懂的常识她却要反复去学习，毕竟她只是一个对一切一无所知，柔弱的，愚笨的，天真的人族女孩而已。

对这些长生物种来说，她这样的人类不过区区百年间的时光算些什么呢。这时候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戈戎的面孔，那个英姿飒爽的女性，欧西莉亚当初以为她是个只比她长几岁的少女，没想到经历上她已经足够当自己祖辈了。

戈戎。欧西莉亚在心里念叨着这个有些拗口的名字，从来没有谁像戈戎这样对她友善耐心。假如连这点最基本的魔法都学不会，她还如何面对戈戎，假如连这开始的路她都走不下去，她该以何种方式偿还戈戎的恩情。戈戎救她是突发奇想想当老好人也好，只是想利用未来的自己也好，她现在是值得期待的，是被需要的，欧西莉亚只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终于整理好了思绪，欧西莉亚喝下杯底最后一口茶：“我休息好了，老师。我再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