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战神
把欧西莉亚送到了弗洛斯特手里,我骑着天马返回伊夫里特火山。没有了温柔的小姑娘,这天马又恢复了它的野性,一路上磕磕绊绊,好几次差点把我从天上甩下来,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到了山脚下已经是深夜。
我把这祖宗送进山脚下的马厩,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里赶,浑身上下已经榨不出一点魔力。所以,当我凌晨被巨大的敲门声吵醒的时候,我几乎快要揣不住满肚子的怒火。
我愤怒地拉开门,决定先骂一顿扰人清梦的混蛋,然后我就看见了“我亲爱的同僚”阿瑞斯那张讨人厌的欠揍脸。我虽然没有瞬间酝酿出甜言蜜语的本事,骂人的本事倒是有的。
“你这混——”我正欲开骂,眼神顺势一瞟,看见了站在阿瑞斯身后,我的上司,战争之神,马尔斯。
怒火连同睡意一起消退,我像生吞了一个哑炮那样难受。
“哈哈,冕下你看,戈戎这臭脾气。”阿瑞斯好死不死地火上浇油。
“说正事,阿瑞斯。”马尔斯冕下斥责。
我顿感不妙,实在是难以想象发生了什么事让马尔斯冕下大清早来我家门口:“发生什么事了?哪里打仗了?又是塞壬?不会是熔金城出事了吧!”
“大陆上的战争什么时候完全消失过,”阿瑞斯轻蔑地晲我一眼,好像在鄙视我说话不过脑,“说到熔金城,我说我们真的不该管熔金城的破事了,我们战神神殿又不是他阿法索的狗。”
接着,阿瑞斯愤恨地捏了捏拳,粗壮的胳膊上静脉暴起:“还有塞壬,我真是谢天谢地了,那天杀的海神跑哪去了,能不能管管祂的那群鱼人,整天不是在海里发疯就是爬上岸发疯,集市上杀鱼的屠夫都没我熟练。”
“好了,阿瑞斯,我来说吧。”马尔斯冕下叹了口气,“情况紧急,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和阿瑞斯在这段时间要安排好神殿的工作。”
他如此说,然而我已料到事情没那么简单,我问:“您外出后,我们自然会继续工作,有什么需要不是可以通过通讯水晶联系吗,再不成用信鸦呢。”
果然,他摇摇头,眉头紧锁:“你们联系不到我的。”
“可……”我还想再问,肩膀上传来的触感打断了我的话语,我转头看向阿瑞斯——他也摇头,比了个闭嘴的动作。
不要多问。
我顿时有些烦躁,抓了抓早上没来得及打理的头发。神使的工作有时就是如此,神祇秘密永远也不会告诉你,一切隐情都藏在深不可测的权能之下,你只需要按他的吩咐去办,不要多问,不要质疑,不要多事。
“您马上就要出发,是吗。”若不是事态紧急,他又怎么会大早上亲自来找我。
“是,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们联系不上我,除了你们之外谁都不能知道。”他说,声音沉稳,神情冷峻,在曦光浅薄晨雾迷离初晨徒生出诡秘之感。
说完他打算转身离开,视线却转向我,我看清了那双苍鹰一般锐利清明的眼睛。
“戈戎,我知道你总是能作出恰当的选择。”
看着那逐渐远去的威武身影,我心中诧异和疑惑多过感动。我和阿瑞斯这样的神使不一样,他对马尔斯冕下的忠诚更多是狂战者对于战争的推崇,对于强者的崇拜与信仰,我相信假如换个战神他也照样能在神殿里兢兢业业。而我则对马尔斯冕下个人并无太多的崇信,有时候我总是难以将他和战神联系起来,但他对我的教导的确使我受益良多。我当初来做战争之神的神使不过是希望学习更多的战技,就像学者总是期望去首都的高等学府进修一样。
阿瑞斯往马尔斯冕下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毫不见外地往我屋里挤,拖着雄壮高大的躯体摊进客厅的小软椅里。
“情况就是这样了,戈戎女士。”阿瑞斯摊手,“冕下凌晨就来找我,给我吓一跳。”
“他是什么意思。”我揉了揉太阳穴,渴望舒缓一下欠缺休息的疲惫神经。
“不知道啊,神意不可猜测咯。”阿瑞斯满不在乎地回答。他无条件地信任马尔斯,我可做不到这点。
“他信任我们俩倒是可以理解,但还有一些问题他根本没说清,战争之神失踪后信徒要找他怎么办,需要他动用神力的时候怎么办,我来替他?还是你来替他?”
“一般情况下哪需要战神动用神力,又不是有光明神打过来了。”
“等等,”阿瑞斯突然立起上身,软椅一阵颤巍,他伸手在茶几上点了几下,然后指尖指向我,“马尔斯冕下告诉我了,遇到需要战神的麻烦情况叫你想办法。”
“那我承蒙冕下厚爱……真遇到这种情况我可没有办法。”
我叹气,伸手抓着茶几上的茶壶往小瓷杯里倒了水,茶水还是昨天欧西莉亚出门前沏好了,陈了一天的茶入口苦涩,反倒叫我精神清明了一点。
“别多想了,女士。实在不行我们去找阿法索冕下吧,尊敬的黑暗之神不会丢下我们的,他和马尔斯冕下关系不是很好吗。”阿瑞斯语气轻松,而我只看见了我在神殿忙得焦头烂额的悲惨未来,他紧接着又一转话头,“不过你什么时候这么不信任他了。”
“自从那件事以后……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和阿瑞斯一样,曾经相信一切都在马尔斯冕下的掌握之中,直到十五年前。
战争神殿接到了创造之神的委托,去探索海中遗迹亚特兰蒂斯。那时候海的狂躁初见端倪,海底危机重重凶险万分,没有神祇控制的神格苏醒后只会无穷无尽地散发出纯粹的力量,哪怕我们拥有战神的庇护,也无法保证能在直面海神的神力时全身而退。我们本可不接受这个委托,但创造之神是中立神,若我们不帮忙,这个卖他人情的好机会就会白白落到光明神手里,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接受的,所以我们别无选择。
即使过了十几年,那时发生的事仍历历在目。
执行任务的是我,阿瑞斯,以及另外三个同僚。创造之神指出了亚特兰蒂斯的具体|位置,倒是免去我们在茫茫大海里搜索的痛苦。但当我潜入海底,我才发现哪怕我们不知道具体方位,寻找的过程也不会漫长——我从未见过如此深邃,幽暗,静谧的海域。蛮横的魔力已经浓郁到可以凝结为肉眼可见的一簇,随着洋流的方向漂浮延伸,无数的魔力簇聚集在这一片海域,仿佛妖异又骇人的巨型海百合。
出乎意料地,那片海域并不深,我很快就下潜到海底,海沙已经被魔力沁润成诡异的深蓝色。可视范围出奇得狭小,却不是因为海水浑浊,视野范围内只有闪烁着不安光泽的魔力簇,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鱼群,没有珊瑚,没有海草,甚至没有杀气腾腾的塞壬。
我向着魔力最浓郁的地方前进,毫无疑问海神神格就是在那里编织这恐怖的无人之境。
同僚的声音从通讯水晶里传来,他们就在不远处。越向亚特兰蒂斯靠近,死寂的气息便越加浓厚,只有我们拨开水流的细弱声响,我走过无数险境,却依然无法控制地背后发毛,恐怕能同那样压抑的环境媲美的只有深渊入口。
我们每个人都浑身紧绷,长期以来的经验告诉我们最可怕的危险正在接近。
我已忘记那时我们在昏黑中前进了多久,我只记得越来越强的压力,仿佛海神就在我的身侧,将祂的威压全部施加于我身上,我的脏器被挤作一团,鲜血溢出我的嘴角,血红一片在我眼前飘荡,然而压抑着疼痛的异样的恐惧充斥着我的内心。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的心中只剩下这一个想法。我知道这种恐惧,这是只有低魔生物面对神祇施加的恶意时才会出现的感受,怎么会出现神使的身上。为什么,难道战神的神力抵御不了海神的神力吗?这不可能,海神与战神同为神系中的次位神,哪怕这是在海神的主场,速来以暴戾著称的战神也不可能落下风,更何况神格能发挥的神力不过只有七八成。
我看着手背上黯淡的痕迹,这预示着神祇的庇护十分微弱,是马尔斯冕下削弱了对我们的庇护吗。
然而最大的危机却不止于此。在我们动用魔力调节身体机能准备返程的时候,一条巨大触手从黑暗中袭来。我们仓惶四窜,更多的触手从黑暗里显形。
克拉肯,一头被海神的神力污染的克拉肯。这是多么荒唐的形容,纯净的神力又怎会污染生物,但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任何词语能够精准地描述那头可怕的巨兽,它已在神力的侵染中被同化为海的奴隶,成为丧失自我的提线木偶。无主的神格排斥除海神以外的任何生物,它便遵从神格的意志挥舞着被神力改造的粗壮触手无差别地攻击一切来犯者。我们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迎战,要么死于克拉肯的攻击,要么用尽魔力击杀克拉肯最后死于窒息。
阿瑞斯向我们比了个手势,这意味着他已经向马尔斯冕下求救。我们挣扎着,奋力抵抗着不适和克拉肯斗争,许久许久,没有任何人来。直到——克拉肯的触手如花般打开,它吞下了我,没有疼痛,只有潮湿和黑暗。
最后,我在岸边醒来,身边只有阿瑞斯。不远处,马尔斯冕下静静地望着晴空下的大海。
我的其他三个同僚,全部葬身海底。
我当时是怎么挣扎着起来,是怎么和马尔斯冕下说话的?我只记得我既悲伤又愤怒,我好像问他为什么不来救我们。他的理由已难以追忆,我只记得他在说谎。我曾经看见他劈开高山,破开巨湖,战神难道还杀不了区区一头克拉肯?唯一的理由只有他不想救,为什么,我想不明白。
我记得他说——对不起,戈戎。多么可笑,战争之神居然向我道歉。
回忆结束,说不清的哀凉萦绕我心。阿瑞斯拍了拍我的肩。他安慰:“好了,不要再回忆了,我还是觉得那次是意外,他不是说了来得晚只是为了考验我们吗,还有,或许那三位兄弟自己有啥问题呢。要不然他有必要救我们不救他们吗,他又不是我俩的亲爹。”
阿瑞斯说的没错,从此之后马尔斯冕下再无异常,他还是像以往那样睿智强大,果敢勇猛。仔细想来那三位同僚初来乍到,也许只是自己学艺不精这才葬身海底,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马尔斯冕下没有必要将他的一切考量都告诉年轻的神使。但这件事总是成为了一个结,让战神的形象在我眼里有了瑕疵,一旦我对马尔斯冕下的行为产生疑问时,它就冒出来张牙舞爪。
“说点别的吧,女士,比如你带回来的那位小姐?”阿瑞斯笑嘻嘻地说,想来我带欧西莉亚回家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这家伙总是精确地把握我的痛点,这下我没心思纠结过往了。狠狠瞪他一眼后,我警告:“我可告诉你,离她远点。要是你敢勾搭她,我打爆你的头。”
说完,我起身一拳挥过去,直冲他那嬉皮笑脸的尊容,他轻微偏头躲开,按下我的拳头佯装讨好地变本加厉:“哪敢和戈戎女士抢啊,您真看得起我。”
正当我想让她见识见识口出狂言的后果,他却突然认输,伸手投降:“好了女士,这回说正事了,正儿八经的正事。”
“什么?”我坐回椅子上。
“你还记得那几个被我们关起来的塞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