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宴会

欧西莉亚在小说中读到过永夜城，在暴雨倾泻，冷风呼号的夜晚，借着油灯里缥缈的昏光。那是一本冒险小说，一个骑士从南方出发，跨越千山历经万难去北方拯救公主，旅途的终点就是永夜城，一个俗套又无聊故事，但足够离奇，足够给枯燥的生活增添一点天马行空的幻想，让她舔舐一点虚无的美梦填补内心的空洞。

而现在，宴会的明灯照耀在她的身上，北方的寒风钻进她的脚踝，缥缈的幻想变成现实，她震撼于极光的美丽，又恐惧人来人往的宴会，但是仔细权衡利弊，这当然是幸福的好事。

于是她姑且快乐而满足地裹紧与大多数来宾格格不入的厚衣袍，她的魔力还不足以支撑她维持体温，要是能带一颗火魔石在身上该多好，可惜她也没有能力炼魔法石，更不好意开口问戈戎要。

她的视线扫过墙壁上雕梁画栋的精美浮雕，地毯上金色的编织线，长桌上精致的小点心，堆叠成小塔的玻璃酒杯，最后落到穿着各异的精致男女上。他们太敏锐，很容易就发现了偷窥者，有人对她微笑，有人皱眉，投来警告的视线。

不断有人过来跟戈戎搭话，她看起来交际颇广，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并且气氛融洽，相谈甚欢。她和别人的说话的时候可比和自己说话精明多了，欧西莉亚偷偷在心里吐槽。

她偶尔也会成为谈话的焦点，而且都是一些指向奇怪的玩笑。譬如“戈戎你终于开窍了？”或者“原来你也好这口？”甚至是恶意一点的“我就知道你们神使都是一丘之貉”，假如戈戎回答“我们只是朋友”，那么局面就会向更不可控滑落，接着便要出现“这种情趣已经过时了吧”或者一阵压抑着挪揄的笑，好像她们之间的关系由当事人说出来还不可信，须得在笑里心照不宣，所以一两次后戈戎只能打着哈哈转移话题。

不一会，黑夜女神拖着逶迤的长裙出现在大厅中央，于是所有的攀谈声瞬间消失，大家一起看向宴会的主人。

欧西莉亚不清楚是否神明都与美丽挂钩，至少她看见的女神都美得各具风韵，这位黑夜女神就像沾满了夜露的紫蔷薇，又像过熟的饱满果实，仿佛轻轻一恰就要流出馥郁甜美的汁水。

“亲爱的各位客人，”汀莱的声音借魔法飘荡到每个人的耳畔，“欢迎来到永夜城，桌上的食物和酒水可以随意享用，假如感到无聊，您也可以前往城中寻找其他娱乐活动，希望永夜城给你留下一段愉快的回忆。”

她的话音一落，音乐随之响起，阁楼的乐手拉动琴弦，华美的音律倾泻。想要跳舞的人向宴会中心聚拢，而攀谈和交流的人群继续留在长桌之后。

宴会就这么自然而然拉开了序幕。跳舞，交谈，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假如只是这样，和欧西莉亚所知的那些宴会也没什么两样，还会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关于宅邸里为数不多的宴会，廉价的香水，压抑的语言以及低劣的阴谋，还有一个被呼来喝去可怜兮兮的小女仆。

这时，有风从大厅敞开的大门吹进来，欧西莉亚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转过头，于是，她正好看见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全场都安静下来，舞池里的舞者也停下脚步，只有乐手还在尽职尽责奏响音乐。

那个男人没有看向任何人，直接往左边走去，泰然自若地踏入那个仿佛禁区一样的地方。他高挑，体型优美，穿着得体而考究的礼服，有着刀锋般的俊美面庞和久经风霜的深沉眉眼，那张俊隽的脸上挂着笑容，可惜这笑并未让人感到亲切，反倒让他显得诡诈阴沉。

“阿法索，你可让我好等。”撑着下巴昏昏欲睡的光明女神终于抬起头，她的声音清脆冰凉如银针扎向大理石。

“等我？抱歉，鄙人从未敢想让塞涅赫尔冕下挂念，望您海涵。”阿法索语调谦卑地回应，又暗藏锋芒。

借由书籍和周围人的讲述，欧西莉亚对光暗的争斗也略有了解，但她没想到两位主神一见面就剑拔弩张。既然不喜欢对方，为什么又要邀请对方来参加宴会呢？

“算了，我可不想让你这阴森的男人毁了我的心情。”塞涅赫尔打了个哈欠，“有什么有趣的事吗？你总不是专门请我来为汀莱撑场面的吧，她看起来可不怎么喜欢我。”

“您可以跳舞。”阿法索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来，“您”这个尊称从他口中吐出来总觉得是莫大的讽刺。

塞捏赫尔撑着下巴，视线勉强移向舞池，扫过舞池上被打扰了兴致却不敢吭声的宾客：“那也有舞伴才行。我已经迫不及待要亲吻森林的芬芳了，我的弗洛斯特呢？”

欧西莉亚听见这个名字一个激灵，瞬间觉得北方的风都不冷了，她的老师，平易近人的森林女神，难道和这位强势的女神有什么纠葛吗？

欧西莉亚看向戈戎，对方从她凝滞的表情里读懂了她的问题。

于是戈戎凑到欧西莉亚耳边：“塞涅赫尔一厢情愿，仅此而已，不要想多了。”

但阿瑞斯和那对男女亲热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欧西莉亚已经没法确定戈戎嘴里的“仅此而已”和她理解的“仅此而已”是否一致，神祇的岁月漫长到不可想象，于是久远的时光里交织的关系也混乱到不可想象。

阿法索说：“没有弗洛斯特，你该有点自知之明，她不会出席有你在的宴会。不过盖依索罗会来的，你感兴趣去找他？”

塞涅赫尔没有继续反驳，只是掐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欧西莉亚从她的这个举动里读出了一点挫败，然后她往空中一点，一只玻璃杯从酒杯塔上飞出来，旁边瓶塞自动脱离酒瓶，最后斟满橘色酒液的酒杯飞向女神的手中。

塞涅赫尔摇晃着剔透的高脚杯，将酒液一点一点倒入嘴里，而阿法索则靠在他那张椅子的椅背上，干脆闭目养神

就像是那只遏住八音盒旋转发条的手终于移开，舞池里的舞者们又重新挪动脚步，交流声此起彼伏，宴会重新迈入正轨。

“戈戎，你在这？”阿瑞斯从人群里挤出来，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已经不见了，只是脸颊上还残留着红色的口红印。

戈戎眼尖地瞅见了那红色的污渍，厌弃地翻了个白眼：“您终于舍得从温柔乡里出来了？”

阿瑞斯欲盖弥地擦了擦脸上的污渍，讪笑着躲开了这个话题：“格洛林冕下在找您呢。”

戈戎沉默了半晌，最后妥协似的吐出一口气：“行吧，也差不多是时候赴约了，她不会放过我的。”

“当然，您请去，欧西莉亚就交给我吧。”阿瑞斯侧过身为她让开一条路。

戈戎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表演了一遍欧西莉亚在熔金城见过的，那个召唤储物空间的魔法，然后那个缝隙里吐出一颗红彤彤的魔晶。

“这个给你，”她把魔晶塞进欧西莉亚手里，“我差点忘了，这样你就可以去舞池跳舞了，穿这么厚不就把你漂亮的裙子全遮住了吗。”

“然后，希望我们待会再见面的时候我没有满脸挂彩。”

戈戎正对着欧西莉亚笑，明亮的灯光正好能将她清晰地描摹入欧西莉亚的眼里。好歹是参加宴会，戈戎也难得打扮了一下，她穿上了一套方便行动又不失精美的中性礼服，裁剪略微宽松的外衣配上纤长的四肢，让她好像故事里的骑士。

而就如她所说，她是少女，因此脸庞也是少女的清秀娇丽，只是那双眼睛太过张扬，似总有灼光跃动，埋藏了冶金的火石，稍有风吹便要迸溅烈焰，于是就这一点狂气就完全掩盖了她本有的清丽，让她更像一柄待饮血的细剑，你能想象她驰骋沙场，挥剑斩敌，那就是她最美的时候。

欧西莉亚在戈戎身上找到一种让她向往的气质，但她不好意思告诉戈戎。

她向戈戎挥手，目送她离开，直到她后袍下摆缀着的金色挂饰也消失在视野里。

阿瑞斯在旁边吹了下口哨，欧西莉亚这才惊觉这位先生还在呢。老实讲，阿瑞斯长得不差，甚至可以说英俊，健壮肌体上每个毛孔都在往外冒着浓厚的男性气息，欧西莉亚知道有不少人喜欢他这款。

但是欧西莉亚不太喜欢，她知道这样以貌取人不对，但她对这种大块头有着天然的恐惧，更何况阿瑞斯除了有暴力的外表还显得轻浮，简直戳中欧西莉亚每一个不喜欢的点。

“你好，小欧西莉亚，要跳舞吗？”虽然阿瑞斯对欧西莉亚说话极其轻柔，但他还是一语惊人，成功让欧西莉亚不知所措。

阿瑞斯又赶紧解释：“别误会，我不是在邀请您跳舞，我哪里会跳舞呢。假如你想跳舞，我可以为你挑一个合适的舞伴，放心，这里还是有不少只是单纯喜欢跳舞的人，不会在舞池里发生什么龌龊的事。”

“谢谢，不用，我不会——额，不喜欢跳舞。”

欧西莉亚摇头，她紧紧地捏着那颗火魔石，烈火的温暖顺着她的掌心蔓延，在毛领子下捂出一层薄汗。

“好的，遵从您的选择。那我们聊会天？”遭拒绝的阿瑞斯没有感到半分尴尬，“想知道戈戎去哪了吗？”

“……如果我可以知道的话。”哪怕欧西莉亚报有再多的偏见，也不得不承认他可真会捉人痛点。

“当然可以，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阿瑞斯指了指舞池，又点了点门口，“这里是宴会的主会场，提供舞会和酒水，但是后面还有个竞技场，那里才是宴会最热闹的地方，戈戎就是去了那。”

阿瑞斯这样说，欧西莉亚才醍醐灌顶般发现一点不对劲，他们来时这儿摩肩擦踵，渐渐地人越来越少，偌大的宴会厅竟然显得有些空荡。

阿瑞斯解释：“有些神祇喜欢舞会和音乐，有些神祇喜欢厮杀的刺激，为神祇准备的宴会一般都会满足这两种需求。”

“那两位冕下，原来是喜欢音乐和舞会的那种吗？”欧西莉亚往左看去，两位主神依然无所事事地坐在那。

阿瑞斯抱着手臂思索了一下：“他们在等什么？盖依索罗冕下也不在这，按他的性格本来是不会去竞技场的。”

“他们有什么共同的爱好吗。”假如有什么能让相看两厌的对手坐下来忍受和对方共处一室，那必定是某个足够吸引两人的事物。

“共同的爱好？光明之神和黑暗之神的共同爱好？”阿瑞斯这下突然眉飞色舞起来，“假如你非要这么问的话，那当然是酒，女人和斗争。”

“……”

所以他们只是沾染上了同等的恶习吗，信念相悖的两人向同一个方向堕落，或者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殊途同归，欧西莉亚想，忍住没有说出来。

若按照阿瑞斯的说法思考，如今酒已斟满，斗争就在竞技场上，难道留他们在这的会是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