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求学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信鸦携着弗洛斯特的回信降落在我的肩上，而此时我正在小花园享用欧西莉亚烤的小饼干。

信鸦的羽毛蹭过脸颊。这只灰不拉几，习惯了各种险地和战场间穿梭的小鸟平时满身硝烟味，连最贪婪的捕鸟猎人抓住了它都要皱眉，此时却沾染了林木的清香，连皮毛都变得油光水滑，不知道吃了森林女神多少果子。

我拍掉手上的饼干碎屑，摸了摸它头顶的绒毛，这吃里扒外的小东西狠狠地啄了我手指一口，扑棱着翅膀跳到小桌上啄食盘子里的小饼干。

它这细小的喙还不至于见血，更别说和一只小鸟置气也太幼稚。我讪讪地摸了摸手上口子，解下绑在它腿上被卷成圆筒的信笺，任由它吃着本该属于我的小零食。

洁白的信纸展开，散发出令人舒适的芬芳，回复只有寥寥几句，但秀气的黑色字体依然一丝不苟地落在纸张的最中间，连笔画间的勾连都显得精巧规矩。

我快速浏览内容，她不出我所料地答应了教欧西莉亚魔法。

我清楚她爽快的应答只是出于对我的信任，但也同样相信她一定会喜欢欧西莉亚。没有一位魔法导师会不喜欢天赋好又勤奋好学的学生，更何况欧西莉亚还是一位温和腼腆的小美人，天生就带了森林女神会喜欢的气质。

正巧，这时欧西莉亚从屋里探出头来，我猜她只是想看看我有没有吃她做的饼干。

我抓着信笺向她挥手：“过来，莉亚。弗洛斯特冕下的回信来了。”

欧西莉亚快步走到我跟前，用围裙擦了擦手，她抿着嘴，尽可能保存矜持，然而夕阳下亮荧荧的双眼已将她的真实心情暴露无遗。

我拉着她的手，让她在我身边的小凳子上坐下，将弗洛斯特的回信摆在她面前。

“她同意了。”我撑着下巴，欣赏她此刻的惊喜与眼底流动的光彩，“按她信里所说，明天我就送你去尘灰森林。”

她紧紧盯着面前的书信，桌底下的双手拽着围裙，棉质的布料被扯得皱皱巴巴。我真庆幸我们的通信用的是大陆通用语，不然我又要费些心思向敏感多思的小丫头传达森林女神的善意。

“好，我会努力的。”

欧西莉亚终于转过头，还捏着拳头伸长手臂做了个加油的动作。日光将它所有的华彩都凝聚在少女翘起的嘴角，晚风拂过她乌黑柔软的秀发，更让她显得俏丽可爱，一时间我感到有些恍惚，就好像经过了漫长的时光。

待得理智回笼，我想着回信本就不长，即使算上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间也算不上久，或许浓烈的橘色夕阳本就会模糊时间的体验，又或者是我在那一瞬间联想到了遥远的未来——

去森林女神那里求学一定会成为改变这个女孩一生的重大转折，谁都说不准未来会怎样，假如那个可能性会让人扼腕，那么我会宁愿此时此刻的美好永远停留。

最后是还是欧西莉亚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真不可思议。”我听见她说。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神情既幸福又有些烦恼：“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女孩，现在居然要去神祇的身边学习魔法，总觉得好像在梦里一样，有点让人害怕。”

“为什么，莉亚不是很想学习魔法吗？”

“我……我以前的生活不太好，”不知是因为光线还是情绪，她的脸颊有些泛红，“我只在故事书上读过魔法，有时候太辛苦了就会想——要是我会魔法就好了，那我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其实，改变我的生活，只需要一点点的魔法就够了吧……”

“只是一点就可以满足了吗？”我不知道普通的海边小镇对魔法的需求有多低，也无法想象桎梏于平凡的日常多么庸俗和无趣，我的想法一直都很简单——既然见到高山，又怎能忍住不去攀爬，既然得知生活还有未知的可能，又怎能安于现状。

欧西莉亚摇头：“这样就太不思进取了。我想学习魔法，想要变得强大，想要不被别欺负，想要不依靠别人也能生活，想要保护别人，想要有可以平等对话的伙伴。但是……我，我曾经的经历我和现在看见的差距太大了，我总是害怕自己会不会飘飘然，总是害怕自己是不是缺乏成为强者的资质，不知道好高骛远会不会让自己难堪。”

她垂下头，我看见她纤长的睫毛不停闪动。

“对不起，我是不是有点窝囊，其实，我这几天总是做梦，我梦见我在荒凉的战场上流浪，现在的一切才是我的梦。”

我并没有愚蠢到完全不懂她的苦恼。有想要变得强大的欲望，却没有直面未知探索之路的勇气和自信，这种情绪——假如说得更无情一点，的确就是懦弱。但是我从未傲慢到否决一切懦弱，也不想残忍又无趣地批判17岁的小女孩。

“但是莉亚有天赋这是事实，不好好学习不就浪费了？现在可能有点不适应这种生活，慢慢来就好，日子还长呢。”说完，我扒拉开还在吃小饼干的信鸦，从盘子里挑出一块还算完整的小饼干，递到欧西莉亚嘴边。

她小小地点头，张开嘴吃下了我喂给她的饼干。

“不说我的事情了，饼干好吃吗？”她吞下饼干，恢复了夕阳下恬静的微笑。

“很好吃。”我如实说。

“太好了，”她的语调变得轻快，数着自己会做的甜点，“我还会做蜂蜜蛋糕、松子塔、水果派……”

欧西莉亚的厨艺好到让我汗颜。她包揽了我们的一日三餐，每一餐既丰盛又花样百出，色香味俱全，美味到让我想要流泪。

我从信鸦嘴下抢走最后一块饼干，甜美的糖霜在嘴里化开。我神志不清地想：要是她觉得学魔法太辛苦，就留在我身边做饭也不错。

除了这点小插曲，剩下的几天倒是在安谧中度过了。仔细想来那真是难得的好日子，清晨吃完欧西莉亚做的早点去神殿看看有没有工作要做，下午回到我的小屋和欧西莉亚照顾院子里的花草，快到傍晚和她一起准备晚餐，晚上在小花园里乘凉聊天。伊夫里特火山少有下雨的时候，晌朗的晴空让草木的绿色变得温柔，夜里璀璨的星河美得让人心惊。我不知道欧西莉亚还有没有陷入令她不安的噩梦中，我只能肯定她喜欢这里，喜欢现在的生活。

终于到了得带她去尘灰森林拜访弗洛斯特的时候。尘灰森林实在是路途遥远，乘坐天马也得在空中飞行一个上午。

“它好像不太愿意？”

欧西莉亚看着被我强拽着缰绳的雪白天马，它不断地挣扎，哼哧哼哧喷着气，撅着蹄子刨起层层土灰。

“不要在意，天马是光明的生物，本来就不太喜欢我们。”我灵巧地躲过天马试图袭击我的马蹄，“这匹是我强行抢来的。”

“辛苦了。”欧西莉亚上前抚摸天马柔顺的鬃毛，不知道是对我说还是对它说。

天马奇迹般地安静下来，湿漉漉的眼睛紧紧盯着欧西莉亚，低低地嘤咛一声。天马很喜欢她，也不知道是她自带让动物喜欢的亲和力还是我实在是太惹动物讨厌，不过这让我们接下来的骑行顺利了许多。

天马挥动它巨大的双翅飞上天空，一直上升到有浮云在我们脚下游动。欧西莉亚既新奇又兴奋，抱着马头看下方不断变化的景色，这匹天马的心情也难得地不错，连带着周围浮动的光明元素都纯粹到让人恶心。我一边在心里遗憾尚未学习过魔法的欧西莉亚感觉不到，一边又幽怨即使她感觉得到恐怕也不会觉得光明元素恶心。她的长发在我眼前飘动，洗发香氛的香气蹿入我的鼻尖，在某个瞬间脑海里生出了埋进她的发间的冲动，下一秒又被这猥琐又下流的想法吓了一跳。

最终，天马安稳地降落在森林女神的神殿前，弗洛斯特冕下已经在这里等我们了。

这位曾经是木精灵的神祇有一头柔软深棕色长发，她的眼眸如春雨洗过的森林般翠绿，气质却像雨后初晴的曦光抚摸嫩芽般温柔。

自然神不像光明神和黑暗神们，他们的权能根源于永恒存在的自然物，只要自然物存在他们的神力便生生不息，因此自然神们不想其他神祇那样追求眷属与信徒的数量，甚至不需要太多的神使为他们工作。自然神们总是显得无欲无求，也对履行与能力像匹配的责任兴致缺缺，更懒得去展现他们的神力，这就让他们与其他神系的神祇格格不入，脾气和性格都有些怪。即便如此，弗洛斯特却是我见过最智慧最随和的神祇，作为诞生于远古时光的神祇，她的年岁同苍天的林木一样古老，性情也沉淀下来，如巨木般敦厚。

她静静地站在这里，美丽轻盈地如同行过溪边的鹿，但只有最愚蠢无知的笨蛋才会用纤柔来评价一位神位不低的女神，弗洛斯特就如同森林本身，在美丽的底下拥有遒劲盘结的坚韧。

“贵安，弗洛斯特冕下。”我下马，向她深深鞠躬。

“贵安，戈戎小姐和欧西莉亚小姐。”弗洛斯特优雅地向我们挥手。

欧西莉亚就站在我的身后，她注视着素未谋面的女神，神情比看见薇薇安时更加惊艳。直到弗洛斯特温柔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才仓惶地向弗洛斯特问好。

“您好，我是欧西莉亚。”

“欢迎来到尘灰森林求学，欧西莉亚。”弗洛斯特笑着应答。

我拍了拍欧西莉亚的肩膀，凑在她耳边说：“你就在尘灰森林待着学习魔法，过段时间我来接你。”

说完，我轻轻抱住她，作为临行前的告别。她的躯体在我的怀中僵硬了一瞬，然后我感觉到两条柔软的手臂覆上我的后背。

“嗯，待会见。”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