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使

短生的种族珍惜每个年岁，他们的花季绚烂短暂，自成熟期后每一分钟都迈向可数的枯萎。他们庆贺生日，通过聚会或者仪式迈过回忆丰沛的过去，期待朝露般明天。

尤其是18岁，这个年纪对人族非同凡响，这是从稚嫩迈向成熟的第一步。虽然我疑惑为何将成熟的标志设置在一个普通的一天里，没有人可以跨过一个纪念日就自动从小孩进化成大人。

无论如何，我还是高兴能和欧西莉亚一起庆祝这个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的日子。

阿瑞斯告诉我要准备生日礼物，我还特意千里迢迢去大城市买了包装盒，将它藏在鲜花里当做生日惊喜。

而欧西莉亚，这丫头像给我过生日一样热情，兴高采烈地和我讨论食谱和布置。

“你喜欢什么水果？还是我都摆上一点。”她将食材的清单列在纸上，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有些香料的名字我闻所未闻。

“这是你的生日，你决定就好。”

“你真的不过生日吗，戈戎？”

她几天前问过我的生日，可对我来说回忆那个时期就像回忆上次舞会阿瑞斯的舞伴是谁那样麻烦，也辛亏我年纪小，若是再年长点估计搜肠刮肚都一无所获。

按照欧西莉亚出生国的历法，她的生日在春末，而我的生日在盛夏，似乎缘分不浅。

“我们没有过生日的习俗。有时候出一趟远门就是好几年，没有那个必要在其中一天花心思。”

她点点头，倒也没有遗憾，只是接着说：“那你就和我一起过吧，带你体验体验我们人族的生日宴。我会做很好吃的蛋糕！”

这下我就没法拒绝了，谁会抗拒一桌子美食呢。

今天我和她坐马车去买所需食材，以便匀出完整的一天时间筹备后天的生日宴会。

我并非对自己的生活环境自视甚高的傲慢之人，因此我承认哪怕是丰收女神亲手做的佳肴也赶不上人族美食的精致。最好的烹饪食材当然要去人族的小镇采购，我们坐上马车，千里迢迢赶赴最近的小镇，战马奔波从上午走到下午。

“怎么只是找个小镇，路途比到熔金城还远。”欧西莉亚跳下车，靠在路边的树上捏自己疲惫的后颈和腰部肌肉。

“要在我们这附近找人族小镇可不容易呢，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小镇我记得是最近几十年，一群因战争逃难来的人族难民建立了聚落，后来接待前去地底迷宫的冒险者赚了不少，逐渐繁荣。”

她抬起头向远处眺望，黛色的丘陵漫无边际地延伸，游云飘荡的天幕下光影交错，一派安逸祥和。

“什么迷宫？”

“不知道，应该不是哪个神祇的宫殿，兴许只是什么多少年前老吸血鬼或者老魔法师的陵墓，假如不是我要筹备打仗，我们可以一起去玩玩……”

提到战争我两心照不宣地沉默了，她继续盯着远处的青空发呆，我竟一时没找到话。

“走吧，去买食材吧，希望这时候能买到新鲜的牛奶，不然我们得住一夜了。”我拍拍她的肩膀，拉着她走了。

结果欧西莉亚比我更快地放松身心，在各种摊位之间穿梭，不过我发现她不会砍价，鼓起勇气说太贵了又被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被做惯了生意的大爷大妈忽悠得晕头转向，悲惨的是我虽然会砍价，但是不清楚物价，于是这些老油条活像见到了两个大冤种，恨不得把各种商品都塞进我们的口袋。

值得庆幸的是欧西莉亚能辨别好坏，市场的各位大爷大妈还没有沾染上坑人棺材板的黑心，虽然亏了不少钱，拿回去的倒是好东西。

遗憾的是新鲜的牛奶没有了，我们还是得住一晚等到明天，旅店的店长正是其中一位赚得乐开了花的商贩，自然是兴高采烈地接待了我们，负责提供饮食的年轻妇人觉得我们买东西吃了哑巴亏，又不好意思拂丈夫脸面，免费提供给我们的餐食比隔壁花钱点的还丰盛些。

欧西莉亚捧着果汁喝了一大口，不知道什么果子榨成的汁，没怎么兑水略微有些浓稠，一点白色的泡沫粘着杯壁，味道酸甜微涩。

“柚子，柠檬，还有……”　　

“一点甜莓，今天新采的。”老板娘的声音也带点甜味，她笑眯眯地搭话，“你要吗，小姐，我送你一点，做果酱也好吃呢。”

于是欧西莉亚又得到了装饰蛋糕的新选择，虽然她上午才告诉我想用植物和花叶做装饰。

我们用完餐，老板娘来收餐具：“那座底下宫殿有什么新发现吗，带这么多好吃的。”

她把我们错认为去迷宫的冒险者了。

“你认错了，我们只是来采购食材的。”

“是吗？”老板娘愧疚地笑了笑，“最近镇上来了很多很厉害的冒险者呢，我还以为有什么新发现。”

“比如金色头发白皮肤的精灵，还有头上有光环背后长翅膀的。”老板娘在背后比划了一下，“我也是偶然才看见的，原来那么亮的光环和翅膀也是可以用魔法控制的，有时候看不见，真神奇。”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笑不出来了。小镇的居民大多数无信仰的普通人，并不清楚谁是哪位神明的属臣，老板还在和欧西莉亚聊着天使的羽翼多么丰美，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我和欧西利亚的脸色哪个垮得更难看，光明的眷属愈加接近我们意味着什么已然无需多思。

“走吧，莉亚，我们回房间。”

老板娘收走了餐具，我抓着欧西莉亚回房间，她就站在门口，抓着门扉向外望，仿佛料定我没打算进来。

“戈戎，你要去看看吗？”

我不知道该解释什么，我平静的呼吸告诉我并非心神不宁，也许只是行程被打扰有些凝重，最后我只能向她解释很快就回来。

“那你去吧，我就在这等你。”

在正式开战之前屠戮一个无信仰的小镇并无战术价值，欧西莉亚在人族聚集的小镇繁华区反而很安全。

我在楼下向老板娘打听那些天使在哪里，她告诉我他们都住在偏远的小旅馆里，还给我指了方向，而我穿过小树林才发现，所谓的“偏远”实则为远离小镇的山坡。

我从山脚向上爬，终于在暗淡的树叶间找到了一点光亮，拂开茂密的植被，掩盖在林叶与花卉间的小房子足够俯瞰整个小镇和更远处的山峦。

那间小旅馆似乎是废弃洋馆改造的，野蔷薇浅淡的清香混在青草的苦涩中若有若无，我的小花园也有这样的花，在欧西莉亚的照料下娇艳欲滴，不似眼前这样恣意生长掩盖整个院墙。

这倒是成了天然的遮挡物，我透过枝叶间的空隙看见房间的灯光，人影晃动，背后生长着晃眼的巨大阴影。

我尝试使用魔法偷听，法术接触到墙面便被弹了回来，他们在墙壁上布置了相当严密的防护法术。

真该死，我暗骂，这些鸟人到底来了多久，他们快把这里改造成堡垒了，这里的房主人完全没发现吗？

我只能铤而走险接近窗边，用最原始的方法探听消息，要是他们真的是光明阵营的先锋小队，那么很抱歉，这些野蔷薇恐怕要在今夜饱饮天使之血了。

天使的声音隔着墙壁传来，我透过窗户与窗帘的缝隙看见这个说话的人，高挑的男性，短发，天使特有的金色头发与蓝色眼睛，身后一对洁白的羽翼。

“队长，我们的初步探索已经有结果了，请您过目。”他的声音压低，气息平稳，有一种训练有素的从容。

他的队长从墙壁的视野盲区走出来，我看见她飘逸的长发下惊人的两对翅膀。天使有九个等级，高低等级之间的实力差距悬殊，神的军队只会提拔三等级以上的天使，而一位身着四翼的天使至少是第六级主天使。

我同那位下官一样，在此刻等待着这位高级天使回话。

她翻阅着那份报告，没过多久便下达的指示：“直接进攻伊夫里特火山不是什么好主意，哪怕战争之神不在神殿，塞涅赫尔冕下一定只会在事态最严峻的时候出手，现在我们把这些报告呈递给她是换不来她的援助的，而格洛林冕下又只会亲自出门迎战战争之神。”

她的答复让我的心头一紧，好像心中一直悬挂的巨石终于落下，只可惜平静未至，而是激起千层浪，连清冷的夜风也在此时猎猎作响。我抓紧了手，指甲嵌入掌心，轻微的疼痛让沸腾的血液又一瞬间冷静下来。

她的下官显然有不同的意见：“是阿法索发动了战争，没有光明神祇正面回应，他必然认为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他这边，我们应该出其不意，黑暗阵营任何一点损伤都是对我有利的。”

“我们只是一只探索小队，士兵，你要明白我们的职责。”

下官是个年轻气盛的，坚持自己的观点与队长据理力争。

不过战术的正确与否已经无所谓了，他们没有机会验证了。

我起身翻进露台，叩了叩门：“客房服务。”

未等房间内的人讨论出的所以然，覆盖了魔法的房门四分五裂，木板脆弱如纸向四周炸开。

我召唤出长枪，门口的护卫队友投来诧异的眼光，那双蓝色的眼睛还在尝试分析不速之客的身份，却在下一刻溅上热血神采涣散。我伸手，插入天使胸口的长枪飞回手中，如法炮制又解决了另一位护卫，鲜血蜿蜒着枪柄向下流淌。

警惕性太差，哪怕我不在这里这只小队在我的同僚手里也讨不了好。

天使队长拔出长剑，神赐的长剑指向敌人，辉光灿灿，尖峰嗡鸣。

“你是戈戎，我认识你。”

“幸会幸会。”可惜向她问好的不是伸出的手，而是掷出的长枪。

长枪撞上剑身被弹开，剑风挥来，我侧身闪开，身后瓷瓶炸出一连串脆响，墙壁裂口散出淡金辉光。

长枪重归手心，穿刺而出，天使提剑格挡，我轻轻转动手腕，枪尖偏离，天使再躲闪不得，只能勉强侧身，在颈侧划开一条血口。

天使往后退了两步，手掌拂上伤口用光明法术止血。

在这个空挡，她身后的天使下官拿出法杖，魔法已经预备，金色的魔法阵在杖间，魔力聚集形成一只波动的小球。

我踏着书桌跳起，拽着房顶垂落的纱帘荡至施法者身后。

“嘿，法师，近身战斗切忌长时间吟唱。”附魔匕首飞出，扎入法师脆弱的后颈。

下官的热血溅上了队长光洁的战靴，这激怒了小队长，一时间辉光盛放，恍如黑暗中徒诞晨曦，金色的长发无风自动，磅礴的光明能量仿佛从剑柄流淌出来，萦绕着持有者的双臂。

那把剑一定是把好剑，看来格洛林很器重她。

我拎着长枪在手臂间绕了一圈重握手心，稍退后几步，这里空间太小，枪柄抵上了墙壁。

霎时两道剑风破空而来，聚成金色的波浪，无法再退只能挥枪而去，枪柄暗红色的花纹在一瞬间亮起，仿佛烧烫的刀切开蛋糕在势如破竹的金浪上撕出一条口子，被一线暗色的能量荡开的光亮打向四周，身侧轰隆作响，墙壁崩裂。

下一刻，魔力自我的手掌向长枪传递，枪尖点燃一团暗红的魔焰，扫过跌落的砖片留下岩浆溶解般的痕迹。

天使后撤半步冲来，再次挥剑，我站着原地，等待她近我身的那一刹那，只有一瞬间，长枪堆积了魔力，魔焰颤抖仿佛呼吸，仿佛某种闭上嘴的猛兽，蓄势待发后猛然向前扑，枪尖只是一点引线，点燃砰然爆裂的火焰。

小队长死后，我望着这断壁残垣和尸首，月升正天。

不能让明早过来真正提供客房服务的房主人看见一地天使尸体，这种先锋小队不会只有一支，满地的尸体只会产生不必要的动荡。谁知道这里死了一堆天使的事实再经过各种冒险者的口口相传最终变成什么样呢。但是天使全部失踪，只留下破损的墙壁又是另一种故事了。

于是我下半夜又忙活着毁尸灭迹，再抬头时天变渐白。等我将自己身上的血迹也清理干净，踏上返程的路，小镇的商贩已经开始吆喝了。欧西莉亚会等我而一夜未睡吗？为什么我觉得她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