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水流

整理好了思绪一切便奇迹般顺利起来。欧西莉亚又接着尝试几次，终于，她好像感悟到了一种微妙而恒定的共鸣，那是一切语言都难以形容的感觉，近乎实近乎虚，好似梦里会见到的景象，不存在却又印在脑海——元素的存在就是如此。

她伸出手，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灵感，指尖好像自然而动，一丝火光在她眼前闪过。这缕丝线般单薄的光像烟一样扩散，就在欧西莉亚以为她又要失败的瞬间，雾气猛然扩散开，先是热浪，随后是火光，一颗滚圆的微型小太阳出现在她的眼前。

欧西莉亚苍蓝的眼睛倒映着烈焰的火红，她看了看掌心的火球，又看了看她的老师。经过这一次又一次的努力，最后成功的这次她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雀跃。

“恭喜，欧西莉亚！”弗洛斯特倒是笑意盈盈，高兴得好像欧西莉亚施展了什么了不起的高级法术，“你一定感受到了元素的存在对吧。”

欧西莉亚回忆起那种似有似无的感觉：“我想是的？”

“这种入门级的小法术最适合新手感知元素了，一旦开了头，后面与元素共鸣就会方便很多。”弗洛斯特解释。

而欧西莉亚更关注“入门级”这个限定语，她学得艰难的法术不过是小孩子的入门课，有天赋并不意味着她就是一点就通的天才。

她向上抬手，火球在她手中轻轻摇晃。“下面我该做什么，捏水球吗？”

“你真聪明，亲爱的。”弗洛斯特赞扬。

此时已经快到正午，欧西莉亚已经被这该死的火球折腾了一个上午，头顶的烈日穿过树梢，花园里浓荫晃荡，她的思维也跟着恍惚。

她苦兮兮的表情正巧落入弗洛斯特扶的眼里。第一次与元素沟通的确耗费心力，但一个火球就让她如此艰难，看来欧西莉亚的身体素质比她想象中还差一点。

弗洛斯特伸手掐灭那团渐渐萎缩的火球，扶住欧西莉亚：“好吧，看来我们得循序渐进。既然学习自然魔法自然得去接触众多元素，这也是自然魔法麻烦的地方。”

“去吃点东西，然后我们下午继续。”弗洛斯特带着欧西莉亚走出小花园，一个年轻的木精灵少女从神殿里走出来。

欧西莉亚昨天和她见过面，她叫丽塔，弗洛斯特的神使，小小的女孩年幼得好像欧西莉亚14岁的妹妹，至于真实年龄，欧西莉亚不敢猜，她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不同种族之间的年龄差异，并且习以为常。

丽塔板着幼嫩的小脸，毕恭毕敬地行礼：“跟我来吧，欧西莉亚小姐。"

欧西莉亚受宠若惊地跟过去。她们穿过精致又古朴的林间宫殿，踏过繁花遍地的碎石小经，一直走进一个阳光明媚的庭院。

庭院内摆了大大小小的木质桌椅，有一些小动物在树底下吃饲料，零星有几个欧西莉亚不认识木精灵来来往往，她往厅内看了几眼，几个厨子打扮的男性站在里面。

“这里是神殿的公共餐厅。弗洛斯特冕下慷慨大方，乐施好善，餐厅给尘灰森林的所有居民提供饮食。”丽塔解释。

正巧，一个木精灵从她们眼前走过，她手里拎着一个大桶到树下给小动物们添饲料。看来弗洛斯特眼里的居民概念囊括了森林里的一切生物。

欧西莉亚按照丽塔的提示去厅内拿食物，待她回到庭院时那个小小的木精灵已经不见踪影。欧西莉亚无措地在原地愣了一会，随后将餐盘放在一个小桌上，打算先把东西吃完。

餐盘里只有一大盘色泽鲜艳的炖菜，一杯橘黄色的果汁。欧西莉亚挖了一大勺炖菜放进嘴里，又喝了几口果汁，不知道什么菜和肉被煮得刚刚好，软糯得好像要化在嘴里，味道浓而不腻，那杯果汁也是甘甜可口，令人回味无穷，唯一有点遗憾的就是她吃完了这一餐饭却没认出任何一种食材。

待她吃饱喝足以后，丽塔才姗姗来迟，手里多了一个菱形的玻璃瓶。

“吃饱了吗？”丽塔问，将装着淡绿色液体的玻璃瓶放在欧西莉亚面前，“把这个喝了吧。这是弗洛斯特冕下特意为你配的，补充魔力的药。”

欧西莉亚想起今早自己差劲的表现顿时羞红了脸，她抬眼看去，丽塔依然是面无表情，只是视线不停在那瓶药剂和她的脸之间移动，用眼神催促着她赶紧把药喝完。

“谢谢。”欧西莉亚说完，抓着玻璃瓶扭开瓶盖然后喝下去，一气呵成。

“哦，第一次喝魔力补剂就有这种气势可真不错。”丽塔赞叹，冰山般的面庞勉为其难地松动了一下。

刚才喝得太快，欧西莉亚还没回过味来，她这会砸吧嘴，那难以言说的味道从舌根后冒出来。那滋味很难说苦，但也不能说甜，浓烈的酸味里混合着草木的苦涩，辛亏她喝的快，要是慢慢品尝说不定会想吐出来。

丽塔接着说：“喝完了你就可以回去了，弗洛斯特冕下大概还在小花园等你，别让她久等，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欧西莉亚和她道别后原路返回，那药剂诡异的滋味还停留在味蕾，熏得她眼前一阵眩晕。她没走几步，很快就察觉出了异样，哪怕她不懂魔药的药理也能猜出来这是魔药的效果——原本那些只有拼命去接触才能有模糊感知的元素，这会如同晃眼的光球在她眼前跳动，一团一团聚集在一起，她的眼前好像盛开了一大片无穷无尽的彩色绣球花。

这样下去她可能没法顺利到达小花园了，这种药剂的药效好到这种程度了吗。她闭上眼拼命摇头，想要将那些过于明显元素驱逐出视野，然而当她睁开眼依然是如出一辙的景色。

有些阻碍视野，但好在“实体化”的元素都是透明的，小心点走倒不至于让她马上摔个狗啃泥。她在路上磨蹭着，辛亏一路上没人，不然这小鸭子一样的走路姿势一定会让她出尽洋相。

终于回到了上午的小花园，弗洛斯特却不像丽塔所说在这里等她。欧西莉亚在小凳子上坐了一会，那可怕的元素依然在她的眼前跳动，药效好像没有丝毫减弱。

按照弗洛斯特上午的说法，下午她应该是学习一点基础水魔法，比如捏个水球。欧西莉亚又回忆起上午的波折，或许老师给她喝药也是希望下午的学习能顺利一点，元素现在已经在她眼前跳舞了，自然也没必要费劲心思去感悟了。

用上午学习火魔法的方法触类旁通，学水魔法大概也是一样的道理。欧西莉亚想着，下意识向前伸出手。

感受，沟通，呼唤。

非常顺利，顺利到有些怪异，那些或明或暗的水蓝色绣球花向她聚拢，哪怕欧西莉亚这个菜鸟都能感受到空气中越发浓郁的水元素，一瞬间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一片蓝色。

蓝，水蓝，蔚蓝，灰蓝……雨水，溪流，风暴，江河，大海……

欧西莉亚什么也感受不到，水遮蔽了她的视线，水阻塞了她听觉，水隔断了她的呼吸。没有知觉自然也没有痛苦，温柔如同母亲的臂弯，她不过是水的婴孩。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一阵叹息，或许来自水，或许来自她自己，或许来自灵魂。于是水的世界泛起了阵阵涟漪，从淋漓细雨到狂风骤雨，水的波澜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越来越狂躁，愤怒像海水一样灌入欧西莉亚的心脏。

刹那间，她看见江河倾覆，万流入海。

然后是一片寂静的漆黑，比生命更加自由，比死亡更加安宁，这里是深海。她知道，她记得，哪怕她清醒时从未忆起过。

海在挣扎，海在呼吸，海在欢笑，她知道，她全部知道……

她知道什么？

这里是哪？

强烈的窒息感回归欧西莉亚的肉|体。要死了，她想。

“欧西莉亚！”在失去全部意识前，老师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

模糊的景色渐渐变得清晰，欧西莉亚睁开了眼。

头痛欲裂，这是她唯一的感受。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感官一点点回归躯壳。

她盯着熟悉的天花板，这是她昨晚睡觉的房间。

“欧西莉亚，你醒了。”弗洛斯特坐在床边，伸手抚摸欧西莉亚的额头，褐色的发梢搔过她的面颊。有点痒。

视线还不是很清晰，她看不清弗洛斯特的表情。恍若经历了一场死亡一般，欧西莉亚悲哀地想着，而且她是不是闯祸了，虽然她好像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她开口想要说话，喉头像被无数小石子卡住了，艰难地张开嘴，空气蹿进口腔，刺痛麻木又感觉像吞下了木炭。

弗洛斯特赶紧把她扶起来，把一杯水放在她嘴边。或许这杯水有治疗的效果，喝完后她舒服了不少。

“发生什么事了？我昏迷了多久？”欧西莉亚终于能吐出流畅的字句了。

“没有多久，一个下午而已，现在已经晚上了。”弗洛斯特先回答了后面一个问题，“刚才我赶过去的时候，你引发了一场小型的水元素暴动，魔力用尽后就昏迷了。”

好吧，她果然闯祸了。按照她记忆里元素暴动的相关知识，哪怕只是小型的，老师的花园现在恐怕是一片狼藉了。当然，更让她惊讶的是自己居然有能力引起元素暴动。

“别担心，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计算好药量，”未等欧西莉亚开口道歉，弗洛斯特就把过错都揽了过来，“你还是初学者，哪里能控制住那么活跃的元素。”

弗洛斯特捏着欧西莉亚的手，继续安慰她：“花园的情况也不用你担心，我会用复原魔法恢复好的。比起这些，你还能回忆起操作水元素的细节吗。”

明明是下午的经历，此时在欧西莉亚的脑海里却像十年前的记忆一样模糊，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一般，她努力地回想，只记得一片水的世界，后面的记忆一片斑驳。

好像还有什么，海？她出生在海边，由水元素联想到海在正常不过，此时她已经无法确定到底是自己的妄想还是处于风暴中心时真的看见了波澜壮阔的大海。

最后她惘然地摇摇头：“只感觉被水包裹了，最后眼前是一片漆黑。”

弗洛斯特忧心忡忡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些，她松了口气：“水元素暴动确实是这样。我下午用法术给你检查了一下身体，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先好好休息，明天继续学习吧。”

欧西莉亚也不懂学习魔法的进程，她理所应当地认为是魔药导致了这小小的风波，她一定是孱弱到了一定程度，才导致老师估错了药效，或许是老师见惯了精灵以至于忘了普通人族的脆弱，她应该是很少给人族配魔药的。

最后弗洛斯特和欧西莉亚道了晚安便退出了房间。

房间的窗户没有关，夜风穿过窗棂扇动单薄的窗帘。欧西莉亚爬下床去关窗，她看见窗外夜晚的森林，风里涌动的树梢堆积在一起远远望去像潜伏在漆黑里的巨兽。

这种想法让她无端地联想起自己曾经看过传说，海里有一头名叫利维坦的巨兽，它的背脊宽如群山，它的鱼鳍广如大海，她从来都把这当故事看，毕竟这种描述也太夸张了。

一定是下午水元素暴动的原因，她老是想起海，虽然出生在海边没错，但她对海洋有那么深的眷恋吗，真是奇怪。

欧西莉亚摇摇头，将奇怪的想法驱逐出脑海，迅速地关好窗户，她上床睡觉。一夜黑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