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鸾难

只见门外站着的女子一袭玄黑长袍，料子泛着暗哑的光泽，倒是和宫殿的沉郁气息十分搭配。

我不禁心中暗想，“哇，好怪的人穿的一身黑……”

“国师安康。”

前辈躬身行礼，语气里满是敬畏。

我愣在原地。

“国师？”

这位女国师，眉如远山含黛，肤若凝脂，明明生得一副极美的皮囊，可那双眼睛里却像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不敢久视。

前辈转头咳了一声。

“哦哦！国师安康……”

国师的目光越过我，一眼就落在了我身后的小柔身上。

她微微抬手，朝小柔招了招，

小柔躲在我的身后，抓着我袖子的手紧了些。

“好孩子，过来。”

国师的声音也很清悦。

小柔咬着唇，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低着头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国师看着她，嘴角忽然露出一抹浅笑，美的都有些诡异了。

“好像有一股香味啊……”

我感觉她身上带着一阵像是某种清丽的花香，但是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冰雪消融的寒气。

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那寒意像是顺着毛孔钻进了骨头缝里。

国师蹲下身，抬手轻轻摸了摸小柔的头，可小柔的肩膀却绷得像块石头。我站在一旁，看着这情形，心里七上八下的，想开口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国师从腰间解下一个绣着暗纹的锦囊，指尖一捻，倒出一粒通体漆黑的药丸，大小如莲子，表面光滑。

她捏着药丸，对小柔轻声道：

“来，张嘴。”

小柔眉头微微皱起，她用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复杂目光瞥了我一眼，看得我心里发酸。

但最终小柔还是将那粒黑色药丸吞了下去。

国师满意地点点头，将小柔轻轻搂进怀里。

两人相拥的瞬间，我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猛地袭来，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可看着小柔瑟缩的样子，又咬咬牙，硬生生站定了脚步。

国师这才转过头看我，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你是新来的侍女？”

“啊，是。”

“小柔身子弱。每月这个时候，我都会来给她送特制的药。”

原来是这样……

我连忙点了点头，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国师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回过头，又朝我看了一眼，露出一抹浅笑。

我心头一颤，“果然啊，这个人好漂亮。”

可那笑容明明没什么恶意，却让我头皮发麻，像被紧紧扼住喉咙般，说不出的难受。

一旁的前辈则是一脸痴笑盯着王妃，离去的背影。

随即她回过神来，“祖子毓你个笨蛋，刚才发什么呆呢？”

“诶……”

随即她一脸很懂的样子笑笑，

“毕竟你也是第一次见嘛，也可以理解。以后国师每个月都会来，你可不要怠慢了。

“哎呀，有这么高贵优雅的人来到我们这个破烂地方，那可真是三生有幸啊，刚刚国师跟你说话，那可是你上辈子修不来的福气呀。”

“啊，哈哈哈，是啊。”

直到她的前辈的身影彻底消失，我连忙回头去看小柔。

她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也毫无血色。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比刚才还要冷上几分。

“还好吗？”

小柔摇摇头，没说话，只是往我怀里靠了靠，将头轻轻枕在我的怀里。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她的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先是冰凉的冷汗，后来慢慢有了些温度。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脸色竟渐渐红润起来，眼神也比原先亮了些，就像通宵一整晚之后美美的睡上一觉。

“唉，这药劲还挺大的。”我不禁感叹。

之后，我不经意看向门口，总觉得那抹黑色的身影还立在那里。再低头一看，门口那片刚被踩过的青草上，不知何时竟凝上了一层薄薄的露水。

此时——

宋邱悄悄的回到自己的宫内，母亲早已经站在门口堵住她的去路。

“你又上哪去了？怎么弄得这般脏乱！”

“啊……我，我看旺财跑出去了，于是去追了。”

旁边的旺财正趴在门边打瞌睡，听见小主人叫它，半睁着眼睛，抬了一下头。

“胡扯！小小年纪，还想赚你娘吗？”

“啊，我就出去玩了一小会，又没什么……”

“你呀你！”

“看看你头上都塞了什么杂草，哎呀，又不是乡野怎么这么邋遢！”

甘妃将九公主头上的草全摘了出来，连同那朵小百合。

“哎哎，娘，这个别扔。”

她连忙伸手将小花揣进兜里。

甘妃捂着额头，故意装作害了头痛，歪倒下去。

“哎呀，娘！你没事吧？”

她故意装作虚

“你呀，这般贪玩，怎对得起你公主的身份？怎能担得了大任啊……哎呀……”

“娘，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哎，这才是好孩子。去吧，把上午的功课也全都补上。”

“好好，我这就去。您好好休息。”

她应了一声，赶忙跑去，可到了一半，回过味来，偷偷趴在墙角望望母亲。

母亲早已站起来，和周围的人夸笑自己的本事。

“嘁，娘亲赚人的本事也不差嘛，看来我都是和她学的，怨不了别人。”

老师已在殿前等她。

她一看见那老头便觉得心烦，坐在那凳子上也是如芒在座，左右都不老实。

难受一会，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嘴里开始念叨胡话，昏沉沉的打起了瞌睡。

咚咚咚——

“九公主，醒一醒。”

“哎呀，干嘛？”

老夫子恭敬地答，“公主殿下睡着了，这章节的内容是您上午应该背的，这是下午的内容。

除此之外您还要与老夫弈三局，练琴半个时辰，写字半个时辰，作画半个时辰……额，除此之外……”

宋邱听的头都大了。

娘亲想必也是得了失心疯！

她想着装装样子，之后假装去出恭然后再偷溜出去。

上午见到的那个孩子，还挺有趣的。

计划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甘妃让身旁的一个侍女和她一起出入内外。

一直熬到了晚上，她简直是累坏了，这时母亲到她的房来。

“邱儿，起来，我教教你礼仪。”

“娘啊，您想累死孩儿？”

“呸呸呸，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想当初，我为了进入宫来，吃的苦可比你多多了。”

她不屑的用鼻子哼了一声，似没有骨头地直起身。

一把尺子忽然打到她的背上。

“挺直了！”

接着又是几声噼啪响，分别朝着她的脖子，小腿，和手腕打了几次。

“这次走的还不错嘛，有点样子了。”

宋邱刚想松一口气，腰又垮了下来。

“刚夸你两句就飘飘然，从来！”

忽然一个侍从来报。

甘妃皱皱眉说，“国师又来看你了，收拾收拾走。”

“啊？怎么…怎么又来了呀……”

甘妃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国师每月亲自来为你祝佑祈福，这是多大的恩典，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是国师格外疼爱你，你怎么偏不懂得珍惜？”

“不，不懂——我就是不喜欢她…说不清，就是不喜欢！她一靠近，我就觉得身上……怪难受的，像爬着小虫子。还有，”

“她还老要逼我吃那个小红药丸，难吃死了！”

甘妃眉头锁得更紧，她蹲下来，直视着女儿清澈却固执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

“邱儿，乖，别任性。就是因为她如此看重你，才月月亲临啊。你可知…你娘我生你时险象环生，全赖国师当时出手，妙法通玄，才保得咱们母女平安。”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女儿的脸颊，“这份恩情，重于泰山。在她面前，无论如何，面上总要欢喜些，恭敬些，这是规矩，也是…体面。懂吗？”

宋邱小小的肩膀耷拉下去，她踢了踢地面，发出“哒哒”的轻响，嘟哝道：

“……行，行吧，就算给她点面子……”

前厅外的月门外，清辉遍洒。

国师身姿颀长挺拔，如墨的长发披散，更衬得她面如冠玉，在初升的冷月清辉下，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她正凝望着天际那弯尚未饱满的银钩，月光在她的侧脸上流淌，晚风拂动袍袖，飘飘然似欲乘风归去。

这景象美得不真实，宋邱也不由得恍惚了一瞬，步子停了停。

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我却一点都喜欢不起来呢？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讨厌。

她甩甩头，深吸一口气，迈着小碎步走到国师跟前，像母亲教过无数遍那样，依足了礼数福下身，稚嫩的嗓音响起，

“邱儿拜见国师大人。”

国师闻声缓缓转回身，她微微一笑，。

她莹白如玉、指节分明的手在宋邱稚嫩的额前轻轻一点。

一股冰冷的触感瞬间传来，宋邱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随即，国师的手指翻转，掌心中托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红药丸。

宋邱的小脸“唰”地一下白了，本能地努起嘴往后缩了缩。

身后紧随而至的甘妃见状，心头一紧，急忙抢前一步，

“邱儿，不得无礼！国师赐福丹是为你好，快，乖乖谢恩服下，莫要磨蹭！”

国师脸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些许，仿佛觉得她的反应有趣。

再次伸手，轻柔地拂了拂宋邱耳边柔软的碎发，指尖顺着她幼嫩的脸颊轻轻滑过。

触感冰凉滑腻，宋邱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的手…好冰啊。”

国师眸光微闪，并未接话，只是再次将指尖捻着的红丸送到她眼前，轻轻晃了晃。

宋邱看着已经觉得口中苦涩滋味，五官都拧巴到了一起。

“好苦的……我不想吃……”

“哦？会苦吗？”

“嗯嗯！可苦可苦了，而且吃完身上可难受了。”

国师微微侧首，片刻后，她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那邱儿说说看，要如何才肯乖乖吃了它呢？”

“那……那你跟母亲说，让她下个月不要给我排那么多先生教的课了！琴课、画课、礼记课…天天好多好多！”

她身后的甘妃脸色变了变，“这……国师大人，邱儿她……”

“甘妃娘娘。”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甘妃略显僵硬的肩膀。

“邱儿尚幼，不过垂髫之年，正是天真烂漫、嬉戏玩乐之时。课业虽重要，也不必急于一时，徒增稚儿重负，反倒失了灵性。你说呢？”

甘妃感到后背渗出一层薄汗。

她微张着嘴，国师那深邃的眼眸看过来，无波的目光却让她的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连忙躬身。

“是…是是，国师金玉良言，教训得极是。是臣妾思虑不周，过于心急了…下月起，定然…定然给邱儿减轻些功课分量。”

小计得逞的宋邱满意地点了下头，小手飞快地伸出，捏住红丸，塞进了口中。

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弥散开来，五官皱成一团，她难受地呜咽一声，艰难地梗着脖子，将那小小的药丸吞咽了下去。

喉咙灼烧般的不适感让她忍不住吐了吐小舌头。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感，从胃腹深处猛烈地炸开。

她白皙的皮肤泛出异样的嫣红，额角鬓发处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难受地扯了扯领口，感觉细密的绸缎也变得刺痒磨人。

“好热…娘…洗澡…”

甘妃尽管并非第一次看到这情景时那般，手指还是下意识地绞紧了帕子。

宋邱几乎是踉跄着被宫女半扶半抱着引向浴房。

甘妃匆匆向国师告罪后，也忙不迭地跟了过去。

“呼……”

她身上的嫣红肉眼可见地褪去，僵硬的身体也软了下来。

甘妃站在浴桶旁，捻着浴桶边漂浮的一片花瓣。

听着女儿呼吸渐渐平稳，她紧绷的肩膀松弛了半分。缓缓吁出一口长长的、带着复杂心事的叹息。

“再加半瓢凉的来。”

其实她和宋邱见到国师的感觉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