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影不重

今日外面飘雪，我干活的手冻得通红。

前辈嘲笑我是矫情娘子，无话可说。几年前，我还是个富家小姐呢。

于是便使劲搓着，稍微才来了一点知觉，可痛感倍增，我受不住的把手伸进脖子里，整个人缩成个球。

“阿毓……”‘

小柔刚从娘娘那里出来，此时已经整好了衣装。这是前些日子我亲自给她改的的新衣呀！娘娘看了都说好呢。

“这可真……真是可爱冻人……”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手炉递给我。

“不用，我不冷。”

她撇着小嘴看着我扭曲的脸，拽着我的袖子，把手拉出来放在炉子上，又把自己的手放在我手上。

“啊，暖融融……”

“冷，为什么还要干活？”她眨着天真的眼睛问。

“不干活，就没饭吃啊。”

“那我为什么不用干活？”

“因为你还小，而且大家都那么喜爱你，怎么忍心让你干呢？”

我捏了捏她的脸颊。

“外面风大，回到屋里去吧。”

她思虑着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明白了。

她看着我离开的背影，站在门口久久伫立。

“这个人，对我还真是好呢……”

她回到自己的小卧床，卧在上面，从枕头下摸出香囊，放在鼻前闻了闻，缓缓闭上眼睛。

各种思绪像是暴雨的雨丝般混乱的涌入脑来。

先前说过，小柔的记忆在我来到之后才开始清晰，那些模糊的、灰色的、惹人沉闷的记忆。

在夜间像是角落的老鼠一般，抓挠的发出刺耳的响声。

她翻了一个身。

——

“我非常的害怕娘亲，也认定所有的人都怕她。

很久之前，不知什么时候。

夜里，我躺在娘亲的身边醒来，就好像我受惊于伤痛的梦境、夜的沉寂，各种细微的声响。

我害怕的整夜发抖，躲在被子底下，却不敢叫醒娘亲，由此我便认定，我害怕她胜于任何恐惧了。

每次她摆弄着我的头发时，我的身体有了某种应激反应一般的动弹不得，像是戏里的木偶。

我的思绪似乎也被定住，她以前偶尔会和我说几句话，我听不懂，尽可能的带着微笑，装出认真听的模样。

这样似乎并没让她对我有了更多的接触，到后来甚至于一句话也不说了，就像现在一般……

有一天，时值黄昏。

眼前的一切都杂乱无章，四处散落。

我记得娘亲异常的冲动，因为一件事情大哭起来，她用力的拽着蓉姐姐的手，另一只手拿着头上的发簪。（何蓉，即何女令）

何姐姐说了什么，她似乎更生气了，这时，各种摔打声便出现了。

我缩到角落，像一片树叶簌簌的抖着。

容姐姐把不住娘亲，摔倒在地上，发簪划破了她的胳膊。

好像所有人都在哭，容姐姐在哭、娘亲也在哭、我也在哭……

娘亲开始发疯的大吼着，在房间里躁动的来回踱步，见到什么就摔什么。

一个什么东西朝我飞来，似乎是一个酒杯。

我哭的更大声了。

娘亲走过来，拽着我的胳膊。我的头撞到了椅子上，很痛，但惊恐甚于疼痛。

蓉姐姐过来把我抢在怀里护着，娘亲竟开始打她。

很久……很久……

她似乎是累了，手里拿着一张纸，嚎啕大哭起来，双手发疯地捶着地面，直到捶出两道血印来。

蓉姐姐离开我，去拦她，口里喊着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娘亲涕泪满面的扑在蓉姐姐身上。

当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娘亲起身时，满嘴血，口里含着什么东西……

我吓坏了，像是见到了青面獠牙的罗刹，地府里的恶鬼。

时至今日，我看到她手上的伤痕，总能想起这般情景。

加上不间断地噩梦，因此也是成为为数不多存在于我脑中的记忆了。”

小柔的身体蜷缩在卧床的一角。

“有一次宫里的门开了，望见外面两个嬉笑的丫鬟，我立刻惊讶且疑惑起来。

为什么呢？

因为在我们的角落里从来都没有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后来我渐渐明白，或者说最近才刚刚明白——在我们的角落里，有一种永恒的、无法忍受的忧伤。

可我仍然是爱娘亲的，这似乎是一种奇怪的反哺情感。

我一开始的时候在她的身上产生一种近乎于母爱的同情，这种东西理应是她给我的。

我十分尽力的讨好她，每当这个时候，娘亲几乎不怎么搭理我。

蓉姐姐看着我的眼神总是那么悲伤，等到娘亲拉着她时，蓉姐姐都让我先出去。

后来我知道，蓉姐姐俨然成为我与娘亲之间一种特殊的长城——她为我不知阻挡了多少娘亲的伤害啊。

小柔醒来，睁开眼睛，似乎是含着泪的，环顾四周，长长缓缓而重的舒了一口气。

”可是一切似乎都变了。

她来了，不像其他人将我当做霉星。

我在她那里得到了我一直以来渴求的东西。

记得娘亲因为衣装打了我，阿毓将我搂在怀里。

啊，我多久没有重温过这种温暖了，像是一道光射进了我干涸的心灵。

她随后吻了我的额头，我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似乎以前的愁绪全都消散，一种新的东西在我的心中生长。

她一定不知道:

晚上睡不着，我会悄悄来到她的窗前，看着里面模糊的人影都感到心安。

这样我一晚上的梦似乎有了守护神。

后来我遇见了另外一束光，这种温暖和阿毓的月光不同，像是日光，更加炽热，我因此甚至感到痛心。

我因此哭泣——这光是上苍降下来的，我一不注意便会在我指间溜走。

阿毓推着我，给了我光和勇气。

我用着这仅有的光，附住了邱姐姐。

冰冷的病态的我，似乎也活了过来。

啊，啊，啊——我怎会有这样的好运……”

两滴晶莹的泪珠滑落小柔的脸颊。

——

我做完了活计，看她似乎是睡着了，悄悄地走到她身后想看看她可爱的睡脸。

“呀，怎么哭了，做噩梦了吗……”

我轻轻给她擦了泪珠，给她盖上被子，正欲抽手，那只小手握住了我。

“阿毓……”

她的声音有些呜咽，发出的颤声似乎要把我的心融化。

于是我坐在床边，久久的握着她的手，直到她不再言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