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意留情

祭祀，比起他们，我们这边的就要简陋的多。

按照普通人家过节的习惯——啊，这我不太清楚，所以都是前辈领着我做的。

我帮着她提了一个大猪头，两条鲫鱼，放在一口大锅里烀。

豆沙，粉饵，这些素的，然后就是酒和纸钱。

昨天我们一直忙活到半夜，才准备好一切。

有人写了一首诗，大概是这样——

“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

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典祀。

猪头烂熟双鱼鲜，豆沙甘松米饵圆。

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

可是，我们这里一个男性都没有，连太监都没瞧见。

听说是娘娘吩咐的，不许男人进来。

我疑惑着，前辈不说话，仿佛这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问题。

眼见祭灶台前没有人，干着急。

前辈拍了拍我的肩膀，“皇上不急，太监急。”

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索性我也就不再关心，逗着一旁的小公主玩。

不一会，一阵珠帘玉响，何女令搀扶着娘娘慢慢走出来。

娘娘一身衣裳华丽至极，脸上也带了妆，可病容难掩。

小柔走过去请安。

贞妃脸上略有不满。声音冰冷。

“谁帮你扎的头发？”

我浑身一震，急忙走出来说道。“娘娘，是我……”

她皱着眉摇摇头。

“徽柔，过来，重新帮你弄。”

好吧，我承认是没有她弄得好看。我已经尽力了，，但也不用全部拆开吧？

她非要亲自再弄一遍，何女令只好从里面搬出椅子，让她坐下弄，自己又到房里不知干什么去了。

贞妃的手有点抖，病还真没有完全好，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抚了抚小柔的脸，小公主明显是被这一亲昵地举动吓了一跳。

一结束，她就躲到了我的身后。

娘娘毫不在意，仿佛只有在帮小柔整理衣冠的时候，眼里才有这个孩子。

不一会儿，何女令出来了。

但见她身着一袭青衫，头戴方巾，简直是一儒生打扮。

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是个女人，旁人见了只道是个俊俏郎君。

小柔和前辈似乎都见怪不怪，然而在我这个新人眼中倒是不得不感叹。

只听她酹酒低吟："伏惟尊神，莫笑红绡藏玉笏，且收蜜饵润檀喉。"

接着点香，敬酒。

我们拉出来一串爆竹来，噼里啪啦的响了一阵，何女令便扶住娘娘回了屋里。

小柔躲在我身后，被爆竹响惊的抓住我的衣服。

可是这时却放开了，因为又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她每日做梦都无比思念的人，在向她招手。

“邱姐姐！”

小柔几乎是脱口而出，像一道柔风般卷了过去，可真的面对面站定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却垂了下去。

九公主是小跑着来，胸膛微微的起伏着，额头上渗着些许汗珠。

见到魂牵梦绕的人，她也满心想说话，可只能咽口水。

她想看清小柔低垂的表情，视线却不期然落在了那片如同沾了晨露的、柔嫩的粉色唇瓣上。

宋邱心口一热，一抹红“腾”地就烧上了脸颊和耳根。

看着这一幕，我都觉得十分尴尬。

“邱姐姐？”小柔鼓起勇气说。

九公主没回过神瞬间慌乱地左右四顾，眼神飘忽不定地掠过廊柱、檐角、甚至地上未扫净的红屑，就是不敢再落回小柔脸上了。

她用力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让她心慌意乱的沉默，

“柔…柔妹妹，嗯……我来，我来看看你。”

“嗯……”

这声“嗯”让宋邱更急了。

明明昨夜想了那么多要说的话，此刻舌尖上如同坠了铅块。她舔了舔莫名有些发干的嘴唇，只能把大脑中挤出来什么就说什么。

“那个…额，昨天那个…你…你那个……就是，就是那个……啊啊啊……”

她越是着急想说清楚，嘴巴就越是不听使唤，急得她眉头都拧了起来。

于是最后索性轻轻闭上眼睛，撅起嘴唇。

“对不住，邱姐姐！你来我真的很高兴。”

小柔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昨天是我太莽撞了…你一定生我的气了吧？都怪我什么都不懂……”

看到宋邱闭上眼睛，她疑惑的愣了一下，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我知道你一定会生气的——毕竟…毕竟谁也不会愿意和一个关系还淡薄的人…做…做那种事情。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那样不好。邱姐姐你放心！我决计！再也不会那样冒犯你了！”

“啊？”

宋邱错愕地张了张嘴，她的小唇撅着半天，到头来听到这么一段话，心中燃烧的烈火突然被浇了个凉。

“……是这样啊，呵，呵，呵……”

这倒和自己隐约想通的一样，柔妹妹真的只是懵懂无知，全无情爱之意。

昨夜那个扰得她心湖大乱的亲吻，仅仅是个误会……

可宋邱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带着纯然愧疚和讨好神情的清丽脸庞，心口那“怦怦怦”的擂鼓声不仅没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诶，这是什么感觉……”

一股巨大的、陌生的空洞感倏然攥住了她。

期待了一整夜、描绘了无数遍的私密心事，骤然间被戳破，化作眼前最清亮的、也是最冰冷的水泡。

“好奇怪……”

她喃喃自语，自己也说不清胸口这汹涌又虚无的滋味是什么。只觉得鼻尖猛地一酸，视线顿时模糊起来。她努力地吸着气，想把那股酸涩憋回去。

“邱姐姐…你、你能原谅我吗？”

小柔鼓起勇气想伸出手去拉宋邱的手，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的刹那，她清晰地看到了——

两行晶莹的泪珠，已不受控制地从宋邱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搞砸了……我又搞砸了……邱姐姐竟然被自己弄哭了……那个昨日还温柔笑着的天使，这一次，可能真的…再也不会来了。”

想到这儿，她的眼泪也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砸在脚下的青石板上。

两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相对而泣。

我原本站在一旁留出空间给她们，刚松了口气觉得小柔主动道歉是好事，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惊得立刻赶了过来。

“小公主，怎么了？”

她扑过来搂住我的脖子。

看样子一时半会说不了话了，我又问，

“殿下，您怎么了？”

“啊，哈，我、我也不知道……总感觉自己好没用啊……”

这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索性把九公主也揽了进来，两个娃娃一齐在我怀里哭。

哭了好一阵，我给两人擤了鼻涕，小柔才抽抽噎噎的说，

“邱姐姐，不要，不要走……”

“那，那你还亲我不亲？”

“不亲了，我不亲了……”

说罢，九公主又开始哭了。

小公主愣了一下，抹了抹泪眼，看看我，又看看她。大大的疑惑写在脸上。

我的目光在两张湿漉漉的小脸上来回扫了扫，最终还是落在自家那个完全傻掉的小可怜身上。

“要不…要不你亲她一下…试试？”

听到“亲”字，小柔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

九公主在我肩上使劲蹭了蹭涕泪就推开我，倏地抬起了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

泪珠还挂在她卷翘的长睫毛上，鼻尖和眼眶都红得厉害，脸颊上湿漉漉的。但刚刚还盛满委屈和迷惘的眼眸，此刻却直勾勾地、定定地看向小柔。然后缓缓地、顺从地闭上了那双眼睛。

她的睫毛簌簌颤抖，樱唇微微向前抿了起来。

我不由得啊了一声。

我刚想对小柔说，话却卡在了喉咙中，别说小柔了，我脑袋都大了。

小柔停住脚步，脸一阵白一阵红。整个人都僵成了一根木头。

“亲……嘴唇？怎么办？阿毓说要亲她一下试试… 邱姐姐闭着眼，噘着嘴还在等…”

“可是…可是…”

小柔的目光从那双紧闭的眼睛、那嘟起的红唇向上掠过，落在了那光洁如玉、线条优美的额头上。

“那个地方…比嘴唇……”

宋邱久久等不到触碰，睫毛抖得更厉害了，甚至鼻尖都微微皱起。

小柔那微微发凉的、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唇瓣，如同羽毛拂过、如同朝露轻坠，轻轻、轻轻地印在了宋邱那微微汗湿、透着温热的额心中央。

那个吻极其短暂。

几乎就在小柔的唇瓣贴上去的同时，闭着眼睛、满怀期待地等待着某种“更热烈”触碰的宋邱，身体颤抖了一下。

宋邱意识到不对，触感不对。

不是想象中柔软的唇瓣碰撞而是额头传来的一阵无比轻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近乎温良的…轻吻？

她感受到了“错位”。

然而，预想中因为“未得所愿”的委屈和失落，却并没有如期而至地再次爆发，化为泪水。

因为就在这“错位”发生的瞬间，另一个更奇妙的感觉同时在宋邱的心中升腾而起——清晰，又朦胧；熟悉，又陌生。

没有唇齿纠缠的滚烫与迷乱，没有让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的热烈。

它带来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宁。

一种无比纯粹、不带任何杂质的温柔慰藉。

一种被小心翼翼捧在手心、极其被珍视的安全感。

像是疲惫的旅人找到了温暖的栖息地，又像是躁动不安的小兽被一下下抚平了逆鳞。

那空荡荡的、期待落空失落的感觉，在这温凉的、圣洁般的触碰中，被一种更踏实、更舒缓的暖流悄然填满了。那股暖流从额心那一点扩散开，流向四肢百骸。

宋邱缓缓睁开了眼睛，微微张开那双噘起的唇瓣。

映入她睁大的双眼的，是小柔那张近在咫尺、憋得通红的小脸。

可是似乎不仅仅是眼前……

她头脑中的景象仿佛在重叠、溶解。

在那双清澈眸子的背景深处，骤然闪过一片无法言喻的画面：

无垠的绿水，映着天光云影，平静如镜。

一朵并蒂而生的、无瑕的雪白莲花，静静地伫立在水中央。

两个花苞紧挨着，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晨曦的金色阳光穿透薄薄的花瓣，脉络清透如水晶，散发着莹润柔和的光泽。

这画面稍纵即逝，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涟漪，瞬间就模糊难辨。

但随之而来的那种深刻熟悉感却如同烙印般刻进了宋邱的心灵。

那种相伴相依、根系相缠、花枝并蒂的紧密与安然……

她怔怔地望着小柔——

“邱……邱姐姐？”

小柔被她长久的、失神般的凝视看得心慌，身体下意识地想退缩。

“别走！”

宋邱本能地，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紧紧攥住了小柔微凉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让小柔吃痛低呼。

两人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她那刚刚还噘着的、索求着什么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那是一种雨过天晴、仿佛找到了某种答案和依靠的如释重负。

“邱…邱姐姐…？”

她张开双臂，一把将还僵在原地的小柔紧紧拥入怀中。

她的侧脸紧紧贴着小柔的鬓发，小柔被她勒得有点喘不过气。

小柔的目光落到愣着神的我，我犹豫地点点头。

她随即笨拙地、试探性地也环住了宋邱纤细的腰身。

“好快，邱姐姐心跳的好快。”

她能感觉到九公主的心跳像擂鼓一样敲击着她的胸腔。

“嗯…”

就在我以为两人会以这一深情的拥抱结束时，心中澄净的九公主，仍旧盯着小柔的嘴唇，眼看马上就要靠近。

当时啊，我无法分清她们之间到底成了一种怎样的关系。

各位想想看:

小公主到不了别的地方，我难道能阻拦一个公主进来吗？

我爱小公主是真但惜命也是真的，给我十个头那也不够啊。

所以我打算尽可能的引导两个人往正常的方向走。

她们两个不同于被锁在偏宫的贞妃娘娘和何女令，我也不希望小公主以后一直被困在这里。

在这个时代，凭小柔自己是绝对无法实现的。

只能嫁入夫家，从此远离庙堂，这才是她的归宿，选择一个好人嫁了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解。

九公主有自己的靠山，退路自然多。

倘若两人真成了娘娘、女令那般关系，到了分别时，我实在不忍心。

这样无论夫家对小柔怎样，小柔之后的日子都是地狱。

我仿佛已经看到，那一尺白绫悬于梁上了。

所以当我看到九公主接下来的动作时立马阻止了她。

我挡在小柔身前。

“贱人，怎敢拦我？”

她此刻立即显现出了一种皇族特有的骄横出来，对此我是大吃一惊，她刚刚还在我怀里哭来着。

正当我想说什么，小柔走到我身前。

“邱姐姐，不许骂阿毓！”

“啊，柔妹妹……”

她讷讷地开口，声音重新变回那个普通的、甚至有些无助。呆呆地看着小柔，不明白为什么她为了一个低贱的侍女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难道你不想和我……”

小柔其实也不明白她所说的是什么意思。而我感动坏了，心脏猛烈的跳动了一下，差点下了泪来。

好孩子，我的小公主居然会保护我了！

我觉得自己的心没有白费，在那一刻就算为了小公主付出生命，我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