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锁》 
第19章 闺中情
这间客栈果真豪华，里面的店员一看到我们就快步迎了上来，十分热情的问道，
“两位可是姓何小姐，祖姑娘？”
“诶？嗯……”
“那可太好了！”店员抚掌大笑，“小店盼望两位已久，三楼天字号有请！”
她脸上尽是兴奋的喜色，就这几步的路程，仍旧妙语连珠喋喋不休。
我带着巨大疲惫之感，推开房门。一瞬间，一股暖意夹杂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
目光所至，房间宽敞明亮，桌椅床榻皆是上好的红木，而且铺着崭新的锦缎。
桌上紫砂壶里还在袅袅热气带着新茶的清香。
“我的天呐……是谁呢？”
小柔已经扑到那张宽大的卧榻上，在上面滚了两圈，把脸埋进松软的被子里深深吸了口气。
“阿毓，有太阳的味道呢。”
“嗯，不愧是大客栈，就是不知道是谁帮我们订的？还是一条街……”
“是谁呢？”小柔也跟着疑问。
“是谁呢……唉，好累呀，不想了。”
劳神过度，又加上一天行路的疲惫，我的眼皮已经有些开始打架，头脑也昏沉起来。
小柔坐在床沿，两条小腿轻轻晃荡着，时不时的看看我，又看看四周。
“阿毓？”
我懵懵的回了一声。
她抿了抿嘴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时不时偷偷抬眼瞄我一下，又飞快地垂下眼帘。
小柔樱口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终于鼓足了十足的勇气，抬起头。
“阿毓……要，要沐浴吗？坐了那么久的船。”
“嗯，是该洗洗，解解乏。”
“那……一起？”
“嗯？”
“我们，一起，洗吧……！”
“你……和我？一起？”
我的大脑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疲惫昏沉之感一扫而空。
一个不字在我心中不断的涌现出来，可我还没说出口，目光就对上了小柔的眼睛。
小柔她……怎么了？
“怎么，突然想起一起洗了？”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
小柔一阵慌乱，边说边低下头。“就是，嗯……平常都是阿毓帮我洗的，这次我想帮你洗……果然……”
我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她微微咬着下唇，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老话说的好，有时少女的慌张比起娇羞更能勾起人们的心。
那眼神太纯粹，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刚才的震惊和尴尬瞬间被一种柔软的心疼取代。
“好……好吧，咱们一起洗，但是你帮我洗这件事情就算了。”
“真的？可是为什么不能帮你洗？”
“你可是公主啊，让公主给我服务，这种事情我怎么敢想的？”
小柔微微皱眉，“阿毓怎么老是说什么公主，公主的？”
“这个，我说的是事实啊，小柔应该有符合公主的行为才行。”
她眼眸中忽的一闪。
“阿毓真当我是公主吗？”
“当然了。”
“那你应该听我的话吧？”
“话是这样没错了……但是——”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那我就命令你，让我帮你洗澡吧。”
“这，这……”
“阿毓……嗯，难道你讨厌吗……”
“哎呀，好好好，不讨厌，我最见不得人哭了。”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笑着拉着我的手就往后湢去。
她蹲下要帮我脱鞋，我吓了一跳，连忙用鞋跟踩掉，踢在一旁。
小柔鼓鼓脸颊，眼神略带愤懑地瞧着我。
“啊哈哈，小柔我帮你脱吧。”
“不用，你先进去。”
“还是你先吧。”
“你先。”
“还是你先吧。”
“唉，阿毓，不听公主的话吗？”
我咬咬牙，“好，好吧……”
她哼哼笑了一声，过来帮我解衣带。
“哎，衣服我自己能脱的。”
她抬眼望望我，“可是每次沐浴都是你帮我脱的衣服。”
说实在，我心中除了疑惑还混着些不安。
她小手伸向我的衣带，动作很认真，但有点笨拙，摸索着绳结，费了点劲才解开。
终于帮我脱得只剩里衣，她推着我坐到浴桶边的小凳上，然后自己才飞快地脱掉外衣，只穿着小衣小裤。
水汽氤氲，很快弥漫开来，模糊了视线，也冲散了最后一点尴尬。
我背对着她坐下。
她拿起布巾，沾湿了水，开始在我背上轻轻搓揉，力道很轻，有点痒痒的。
“额，小柔，可以用点力气哦。”
“可是，搓红了会痛吧。”
“没事的，没有那么容易红。”
于是她两只手叠在一起，搓了一下之后，沉默片刻。然后，小小的食指，带着凉意，轻轻点在我后背某处。
“红了呀……真的，痛吗？”
“没事，一点也不痛。”
她似乎松了口气，手上的动作又轻缓下来。
片刻后，耳边响起轻轻的哼唱。
我心中微微一惊，“这曲子……诶，是我经常唱的那个啊。”
以前给小柔洗澡的时候总会边洗边唱，已经学会了吗？
随即我便否定了前面的想法。
她唱的超烂。
单看小柔的外貌的话，总觉得她应当是才艺双绝。
唉，可这调子跑到天边去了，有的地方还忘词，被含含糊糊地哼过去，而且！我感觉小柔绝对是非常拘束，声音断断续续的，忽小忽大。
但好在声音细细软软，像一只初生的小猫，在冬天像温暖的手炉暖人心房。
虽然有些地方让我肌肤粟起，但心里头那股暖意，却比什么都熨帖。
终于熬到洗头了。温水淋下，湿发贴在脸颊、眼前，有些痒。
我刚想抬手，一只带着湿意的小手已伸了过来。一缕缕贴在脸颊的湿发，被她小心地拨到耳后。指尖偶尔擦过皮肤，凉凉的。
“好了，这样水不会进眼睛了。”她轻声说。
皂角的清香弥漫开来。她的小手在头发里揉搓着，泡沫渐渐丰富。那跑调的哼唱又断断续续地响起，混在水流声里。
“阿毓……”
“嗯？”
她揉搓的动作慢了下来，缓缓开口道。
“你的头发……好黑好亮，就像绸缎一样滑滑的……”
“诶，是嘛……”
“嗯！”
小手轻轻拂过我的额头，将几缕湿发更仔细地拨到耳后，露出完整的侧脸轮廓。
“阿毓……”
“嗯？”
“你的脸，也像画里的人一样好看……”
我能感受到她的小手指尖轻轻摸了摸我的颧骨，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尤其是……长长的睫毛和星星般的眼睛。”
“啊哈哈，谢谢……”
我不禁在心中想，她为什么突然开始拍我马屁了……虽然我也知道自己长得不丑就是了，很怪……从刚才开始就很不正常。
“还有……还有……”
“咳，小柔今天嘴巴怎么这么甜？”
“不，不是的！” 她几乎是立刻反驳我，但接下来的话却迟疑片刻才说出。
“是，真的很好看！”
她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又凑近了一点，仔细端详着我的侧脸，“嗯嗯！好看！”
“啊哈，难道终于被我的美貌折服了吗？”我打趣道。
“嗯……”
我心中忽然顿了一下，唔囔着说，“别这么认真的啊……弄得我都怪不好意思了。”
他她嘿嘿笑了一下，手中的动作仍旧没有停。
洗头接近尾声，一瓢温水，当最后一缕泡沫被冲走，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洗好了。”
水汽朦胧中，她的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胸膛还在有些激烈的起伏着。
“真是辛苦你了。”我心中满满的欣慰，突然体会到一种老母亲的感觉了。”
她用袖子蹭了蹭脸上的泡沫。
“不辛苦的！”
“哦？那现在可轮到我帮你洗了。”
“不要，我会自己洗的。”
她罕见而强硬地把我推了出去。
门被关上了，我满头雾水的站在那，望见那门内小小的身影，心中不由的一阵感慨。
窗外寒风呼啸，窗棂缝隙偶尔钻进一丝刺骨的凉气。
屋内虽生了炭盆，暖意融融，但刚从浴桶里出来的湿气，遇上这寒冬腊月，还是让人忍不住瑟缩。
过了一会儿，小柔披着一头湿漉漉的散发出来了。
这孩子没拿浴巾啊！
我急忙把浴巾盖在她头上，使劲擦起来。
“唔……”
她被揉得东倒西歪，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打了个哆嗦。
因为没擦干，新换的衣裳也湿了。
“不行啊，你得再换件衣裳，要不然得风寒就糟糕了。”
刚说完她就打了个喷嚏，弄得我心里咯噔一下，忙去行李中翻找。
找了好一会儿，我的额头上都冒出一层汗。
“奇怪了……小柔你衣裳呢？”
“诶……”
“嘶，不会是忘记带了……”我一拍脑门，“哎呀！在那个包里，走的急，没带来。”
我望了一眼小柔纯真的表情，心中不仅没有丝毫的怨气，反倒觉得很是可爱。
“你呀，裹好被子。”我柔声说着，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嗯……对不起，阿毓……”
“傻孩子，别道歉。”
我摩挲着双手，看了一眼窗外。
“可是现在这么晚了，已经没有店铺在卖了……”
正当我一筹莫展之际，一只冰凉的小手拉了拉我袖子。
我低头看去，只露出湿漉漉的脑袋和一双澄澈的眼睛的小柔像粽子一样裹在棉被中。
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我心中一颤，“今晚……总不能光着吧？”
“阿毓，我能穿你的衣裳吗？”
“诶……对啊！”
我将厚实的中衣套上她小小的身子，瞬间将她裹成了一个茧。
袖子长得完全吞没了她的手，只余下几个小小的指尖，费力地从袖口探出。她动了动，空荡荡的袖管便跟着晃荡起来，轻盈地飘起、落下。
领口松松垮垮敞开着，露出纤细的锁骨和一小片被水汽蒸得微红的肩头。一边的领子软软地挂在了胳膊肘上，衣摆沉沉地拖曳到小腿肚下。
“这……”
“好大啊。”
“啊，嗯，毕竟我的年龄都是你的两倍了。”
“阿毓的衣服……”她声音软糯，把手完全缩进袖子里，只露出一点粉白的指尖，
“……像睡袋一样。”
“裹紧一些就不漏风。”
她拽着长长的腰带，一手一边，跳着撑展着往两边拽，笨拙的有些过于可爱了。
最终还是我帮她把腰带在腰上围了两圈儿，把领子裹的紧紧的。
等到钻进被窝之后，身体才真正的暖起来。
“小柔把被子掖好。”
“阿毓也是……”
小柔的声音略带鼻音。
“唉，还是我帮你吧。”我不放心，又伸出手又帮她把被子掖了一遍。
“等等，阿毓……一起睡吧。”
“这里有两床被子呢，一人一个多舒服？”
“唔……”
“唉，好了，好了，别这么看着我。”
小柔钻进来时带着一阵刚出浴的香气。
“明明用的是一样的皂荚来着……”我不禁疑惑起来，仔细分辨，这似乎也并不是皂荚的香味，而是一股淡淡的荷香。
她往我怀里拱了拱，头垫到了我的肩上。
“……今天真的好高兴。”
“我也很高兴，小柔还帮我搓澡了呢。”
“……其实，我很早就想这么做了。”
“哦，什么时候？”
“是你第一次帮我洗澡的时候，还记得吗？”她说着眼中闪烁起微弱的光芒。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非要拉着我一起了。
“记得呀。你当时说，一直都是自己洗的。但我直接把你衣服脱了。当时你好轻好轻的，一下子就放到浴盆中了，……嘿嘿……”
“哼，你还笑。”
“哎，我这不是怕你洗不干净嘛。而且，我认为这是加深我们之间关系的好机会呀。”
“所以这次我帮你洗，阿毓……”
小柔的手攥紧了我的衣领。
“阿毓……喜欢我吗？”
“傻孩子，当然啦。”
“比之前呢，”她的头又深埋了些，“有没有多一点……喜欢……”
“这个嘛。”我伸手揽住她的脑袋。
“没有。”
“哎呀！”她的手忽然握紧，身子也跟着颤抖了一下，我被小柔抓疼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
我眉头微蹙，轻轻笑道，“小柔最近怎么这么喜欢道歉，这点小事情论谁都不会在意的。”
“嗯……一点，就一点也没有吗？”
小柔睁着空濛的眼睛瞧着我。我亲了亲她的额头，她呜咽了一声，简直像一只小狗。
我笑着说，“嗯，毕竟我对小柔的喜欢一直都是百分，不可能再多一点了哦。”
“百分……百分啊。”她低垂的眼眉逐渐欢喜起来，从上面紧紧扣住了我的脖子。
本来洗浴后全身都变得酥软，现在被小小的香气紧紧搂着，只是觉得骨头都酥烂了。
“太好了……阿毓太好了……是百分……那就不会扔下我了吧。”
我稍微愣了一下，笑着说，“我怎么会扔下你呢？”
“那也不会不理我？”
“当然啦。”
“也不许因为生我的气就不跟我说话……”
“好——，我都答应你。”
若不是她年纪小，这亲昵可真是肉麻得紧了。
我想。她对我的态度似乎格外执着。
……
“唉，小柔，你非得枕着我胳膊吗？”
“很软很舒服啊……要不肚肚子，也行。”
“噗！肚肚子是啥呀？
“就是肚子啦……”
“行，你枕着吧。”
“呵呵呵，阿毓晚上不要踢被子哦。”
我忍不住将她揽在怀里，笑道，
“好，那你也不要踢哦。”
小柔腻歪了一会儿，开口道，
“哎，阿毓的爹娘是怎样的呢？我还从来没有听你讲过家里的事情呢，我想知道你以前是如何的？”
“哦，你想听？”
“感兴趣。”
“那我就稍微和你说说吧。”
“哎呀，我家淮海郡人氏，我父亲呢，曾经是朝廷里的侍郎，但是因为一起叛变牵连，被罢了官，然后就被抄了家，两年之后呢，为了缓解家中的压力，我就进宫做了婢女，然后就来到了娘娘这里，又遇见了你。”
我轻轻勾了勾他她的鼻尖，小柔拿住了我的手指。
“叛变？”
“造反嘛，我们那边儿常有的事情。”
“哦，那你以前也是个大小姐呀。”
“那当然，虽然比不上刘兰芝那般才华横溢，但琴棋书画也是懂一些的。”
“怪不得能教我呢。哎，刘兰芝是谁？”
“一个故事的人物，回家的时候，我把书带来。好感人的故事呢，哎，你看了可别哭鼻子。”
“啊，那，那我还是不看了。”
“那不行，这对你很重要。对了，今天给我们带路的那个小郎君，你感觉如何？”
“有什么感觉？”
“你第一次见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吧？”
她点点头说，“……时不时的看我，感觉呆呆的。”
“啊，这，这也是因人而异的。不是所有男孩子都那么呆的。”
“也有像邱姐姐那样的人吗？”
“有啊，很多呢。哎，我记得以前一个邻居家的小孩子就非常活泼。嗯，可以说活泼的有些过头了。对，他还欺负过我呢。”
“啊，我，我会保护你的！”
我摸摸她的脑袋，“哈哈哈，我娘已经替你教训过了。
“后来啊他就带着我一起玩，可是因为太调皮，娘亲都让我离他远些呢。”
“呵呵呵，那得多顽皮啊。”
“嗯……有一次，他把爆竹放到了牛槽里，把那牛的眼睛炸瞎了。听说后来牛就死了。哦，还有就是，拿着火点了家里的茅草堆，差点走了水呢。”
“这……他不担心会给家里人带来麻烦吗？”
“这个的话我倒是不清楚了。那，有人能管得了他吗？”
“有是有啦，但他每次都不改，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嗯，那阿毓的哥哥是怎么样的？”
“他呀，嘶，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讲……”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哥哥的记忆在我脑中已经混杂成了一团。
“大概是和我很像吧。”
“阿毓的兄长也会像你这么喜欢我吗？”
“那当然了，但肯定比不过我。”
我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小柔顿时发出哼哼的响声。
“嗯，阿毓对我最好了。”
“真的是最好的？”
“嗯……”
“哈哈哈，能听到这句话，我就满足了呢。”
“阿毓，阿毓喜欢的话，那我就多说一些。我认识的人里面，最喜欢的就是阿毓了。
比蓉姐姐更温柔，比娘亲更热情，比……邱姐姐，更……更……”
“更什么？”
（哎呀，这丑恶的攀比心。）
“更让我依靠……”
我的鼻子一阵酸楚，眼眶顿时湿润了。
“小柔真的是这么看我吗？”
她抬起头来，一双楚楚的眼睛注视着我，透露出一种难言的情感。
“嗯，真的……”
我有一种想把小柔融化到身体里的冲动。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真情流露最是难得，加上各种亲近的行为，便能看清楚自己面对的人到底是怎样的。
我突然抱紧感受到她娇小身体里的心脏的跳动，仿佛此时便能够直接传达彼此内心的情感了。
小柔是我见过最纯粹的人了。站在她面前，我仿佛面对的像是一张白纸，能够肆意的挥洒笔墨。
看着自己耗尽心力细细雕琢的艺术品，即使尚未完成，每次看到仍旧是怜惜、喜爱、珍视、自豪，各种情感萦绕在我心中。
“阿毓，我，快喘不过来气了——”
“啊啊，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
我又在她的额头亲了亲，仿佛怎么也不够。
“睡吧，好好睡一觉，咱们后天就能到家了。”
小柔在我怀里意外撒娇般的哼唧了一会，才慢慢安静下来，只是露在外面的耳朵尖，依旧红得可爱。
我现在倒是兴奋的睡不着了。她的小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指。这样可爱的小公主在身边，晚上又怎么能睡得安稳？
看着她可爱的睡颜，一晚上也不会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