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家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却带不走我心底那片泥泞。

汇聚在窗上的雨珠，就像我心中不断滋生的阴暗情绪，它们彼此吸引、汇拢、壮大，最终不堪重负，“啪嗒”一声摔落在地，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我的视线茫然地追随着一滴雨珠的轨迹，最终落在了眼前那片刺目的洁白床单上。

周围站着几个穿着严肃的大人，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嘈杂地混在一起，像一群令人厌烦的苍蝇在嗡嗡作响。

吵死了。 我懒得去分辨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安静地站着。

直到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按住我的后脑勺——

视线瞬间坠落，只能看到冰冷光滑的地板。 我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被强制保持着屈辱的姿态。

过了不知多久，那压迫的力量才消失。我麻木地直起腰，背脊僵硬。

母亲像拖拽一件碍事的行李，把我带回了她的“家”。

一个对我而言，充斥着陌生家具、陌生气味、甚至陌生亲情的冰冷空间。

她把我推进一间卧室，“砰”地关上了门。

门内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门外却清晰地传来电视的喧嚣，还有一个陌生男人和一个小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

那声音如此鲜活，充满了“家”的烟火气，却像一道无形的墙，将门内的我彻底隔绝在外。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我位置的世界。

母亲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只有疲惫和不耐。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地面。

跪下。 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做错事就要跪下接受训斥。

我顺从地屈膝，跪在冰凉的地板上，低着头，视线凝固在眼前一小块地板的花纹上。

我无法抬头，无法直视那个坐在高处、掌控着我命运的女人。

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长期积压的怨气：“你究竟是怎么搞的？不知道我有多忙吗？公司的事焦头烂额，还要抽空来处理你惹的麻烦！那个男人也是，除了按时打钱，对你的事不闻不问！他有家庭了不起啊？我也有自己的家庭要顾！林沐雨，你就不能自己懂点事吗？！”

沉默。 我唯有沉默。

在她面前辩解，是最愚蠢的行为。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更严厉的怒火，然后连珠炮似的下达命令：“我不管你对那个女生有什么意见，以后都不准再去招惹她！听到了吗？我看你就是太闲了！这学期我再给你报两个补习班，把时间填满！还有，闹出这么大的丑闻，你也没脸再待下去了。收拾收拾东西，这学期读完就换学校！我给你找个强制住读的，周末回来就去补习！省得你再惹是生非！”

换学校？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我麻木的外壳！

不行！ 绝对不行！

如果换学校……我就再也见不到殷璃了！

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她温软的气息，那短暂交融的触感像毒药一样浸透了我的神经。

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我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破碎的哭腔：“可…可不可以…不要…换学校……”

“不可以！”

母亲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这学期读完就换！明白了就自己滚回去！”

她“唰”地起身，动作利落地拉开房门。客厅明亮刺眼的光线瞬间涌入，像冰冷的潮水，打湿了我跪着的裙边。

眼泪，终于彻底决堤，汹涌地落下。 我依旧跪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

膝盖传来阵阵钝痛，心里却还抱着最后一丝可笑的幻想：也许我跪得再久一点，她就会心软？也许她会回头，愿意听我说一句？

但这终究只是我不切实际的妄想。

母亲迈着大步，毫不犹豫地从我身边走过，径直回到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客厅。

下一秒，她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甜腻到发指的慈爱嗓音喊道：“宝贝~在看什么呀？”

宝贝…… 多么讽刺。

明明是对我如此残忍的女人，却能对另一个孩子露出这样的笑容。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捏。 凭什么…… 凭什么！

死死攥紧的裙边布料，几乎要被我的指节抠破，皮肤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

我咬紧牙关，忍着膝盖传来的、如同针扎般的剧烈疼痛，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低头瞥见膝盖上那片不自然的、透着紫红的淤青。

强忍着疼痛，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房门，却迎面撞上我最不想见到的那个男人——母亲现在的丈夫。

他看到我满脸泪痕，脸上立刻堆起一种虚伪的关切：“啊呀，沐雨，怎么哭了？别难过别难过，你妈妈说话是有点冲，但她还是爱你的。”

他顿了顿，用一种施舍般的口吻继续说道，“而且，我们也可以接纳你到我们家来嘛，只要你愿意的话，这里也是你的家。”

我们家？ 接纳？ 爱？

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什么“我们家”？

我明明曾经也有过自己的家啊！是你们这些人，把一切都毁了！毁得干干净净！ 现在……连我唯一的光，唯一的念想——殷璃，也要被你们强行夺走！ 还在这里假惺惺地说什么“爱”和“接纳”？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无尽憎恶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

“不用了。”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我紧咬的牙关里，带着血腥味，艰难地挤了出来。

我猛地推开挡在面前的男人，像逃离瘟疫一样，冲出了这扇门，逃离了这个永远不可能属于我的、虚伪冰冷的“家”。

身后的欢声笑语，像最恶毒的诅咒，将我彻底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