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父亲

（林沐雨视角）

星期天，晚上九点半。

我将小璃送回了她的家门口，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这才转身离开。

再次回到我自己空旷整洁的家。

咔哒一声，打开客厅冷白色的吊灯，过于明亮的光线刺得眼睛微微发疼。

我把自己重重摔进柔软的沙发里，像一只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猫。

身上还穿着白天那套普通的T恤和短裤，布料上似乎还隐约残留着小璃身上那股淡淡的、带着点甜味的气息。

白天在玄关时的热吻……

我的指尖下意识抚过自己的嘴唇。

失控了。

在触碰到她柔软、生涩的回应那一刻，理智几乎彻底烧断。

幸好，最后关头还是勉强拉回了那根弦。

之后强迫自己换了衣服，压下心里那些翻腾的、黑暗的念头。

整个下午，只是安分地和她蜷在一起，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和轻微的呼吸。

仅仅是那样安静的依偎，就让我感到一种近乎疼痛的温暖和满足。

可是，这份满足感越强烈，胸口那块巨石就压得越沉。

——我该怎么开口告诉她？

这学期结束，我就要离开了。

那被母亲安排好的、无法反抗的道路。

光是想象她可能露出的表情，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恐慌瞬间蔓延开来。

她会哭吗？

还是会……再一次伤害自己？

或者，最可怕的，她会不会因此觉得解脱，然后彻底把我从她的人生里剔除？

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长发，一圈，又一圈，勒得指节微微发白。

母亲冷静而不容置疑的话语同样在脑海里反复循环，像一道无法解除的诅咒。

这段由她一句话开始、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月的恋情，是我处心积虑才得来的战利品。

用了那么多强硬的手段、柔软的陷阱，才终于让她眼里有了我，让她生出一点点“不愿离开”的依赖。

但我比谁都清楚，这一切很可能只是我一个人的疯狂独幕剧。

等她对我这点新鲜感耗尽，等她发现所有“巧合”都是我精心设计的剧本……

她还会觉得我是拯救她的天使吗？

还会用那种全身心信赖的、湿漉漉的眼神看着我吗？

光是想到那种可能性，就嫉妒得发狂，恐惧得发抖。

我深知自己手段卑劣，内心阴暗。

但我对她的爱，也是真的。

付出了这么多才走到她身边，我绝不会允许这段关系终结于母亲的一句话。

还有一个办法。

唯一的，最后的，也是最为卑劣的可能性。

没关系。

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变得多不堪——

我也要死死绑住她，永远待在她身边。

我拿出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按下了那个几乎从未拨打过的号码。

那是唯一有可能与我母亲抗衡的人。

也是我最不愿联系的人。

是我最不想低头求助的对象。

电话接通后，我只简单说了几句，语气生硬。那头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淡淡地甩下一句：

“明天翘课来见我吧。”

“……好。”我低声应道，压下喉咙里的梗塞感。无论如何，我必须抓住这丝微弱的可能性。

第二天一早，我换好衣服便出了门。

跟着短信发来的定位，我最终停在了一家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口。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奢华得令人窒息。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沉重的旋转门。

酒店前台的服务员立刻挂着标准微笑拦住了我：“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找人。他应该住在这里。”

“请问客人姓名？我们可以为您联系。”

“888号房，林栩。”

我说出那个几乎已经从我的生活和记忆里彻底消失的名字，舌尖泛起一阵陌生的涩意。

服务员回到电脑前操作了几下，很快拨通了一个内线电话。她低声确认了几句，随后抬头对我笑道：“林沐雨小姐是吗？您的父亲正在等您。”

“嗯。”我冷淡地应了一声。

这个自称是我父亲的男人，在离婚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从未管过我。现在，他却成了我唯一的希望。

乘坐无声的电梯上楼，停在厚重的房门前。我再次深呼吸，按响了门铃。

很快，一个陌生女人打开了门。她打量着我，用一种让我极其不适的亲昵腔调开口：“是沐雨吗？”

我压下瞬间涌上的反感，勉强礼貌地回应：“您好。”微微鞠了一躬。

“哎呀，不用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别生分呀。”她热络地想要拉住我的手。

谁跟你是一家人。我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

“亲爱的，别让沐雨在门口站着了。”

里面的男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和电话里别无二致，只是现实中听起来更加疏离，带着一种慵懒的磁性。

我绕过那个女人，径直走进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一整面墙，窗外城市的繁华一览无余。而窗边的沙发上，一个男人正随意地翘着腿坐着。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西装，此刻却散漫地让外套皱压在自己和沙发之间。头发没有精心打理，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反而增添了一种漫不经心的美感。一张过分清秀的脸上，生着一双狐狸般微微上挑的媚眼，左眼下一点泪痣格外醒目。高挺的鼻梁和精致的嘴唇，即使架着一副眼镜，也只让这张脸显得更加妩媚蛊惑。

不得不承认，我这张脸，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个男人。

那个女人也跟着进了客厅，但林栩只是递给她一个眼神，她便心领神会地退回了旁边的卧室。

“坐吧。”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唇角勾出一个摄人心魄的浅笑。

我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情绪，依言坐下。正准备开口，他却抢先一步。

“刚才那个，是你老爸我新找的伴儿，怎么样？”他忽然凑近，像分享秘密一样压低声音。

“反正过不了多久你又会换新的，我的评价有意义吗？”我冷淡地回答。

“别这么说嘛，这次可是认真谈了快两个月了，说不定很快就是你新妈妈了，哈哈哈。”

“……”

记忆中的他是这样的吗？有点模糊了。只隐约觉得，过去的他话似乎没这么多。

“我没有加入你们新家庭的打算。”

“是吗？可我倒是一直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来我这边呢，以前是，现在也是。”

“这是你的想法？可你的所作所为，我可感受不到半点这种意思。”

除了定期打来的、数额过分充裕的生活费，他从未过问我的生活，更谈不上关爱。当然，这些我现在早已不在乎了。

“算了，我不是来谈这些的。”我抬起头，直视林栩，“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女儿，就帮我一个忙。”

“说说看，是什么事能让你不得不来求我？”他收敛了些笑容，但眼神里依旧透着漫不经心。

我简略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但隐去了殷璃的存在。只说和同学起了冲突，母亲因此要我学期末转学，而我舍不得这里的“朋友们”，所以来求他帮忙。

“……所以，求求你帮帮我，我不想和朋友们分开。”我抬起眼，努力让眼眶泛红，声音带上细微的颤抖，恰到好处地喊出那个陌生的称谓：“……爸爸。”

他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浓的笑意取代。

“我们家沐雨啊，就是聪明。”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看着我宛如受伤小兽般的神情，轻笑，“你总是能很轻松地拿捏人心呢，不管什么时候都让我没法拒绝。”

“……”

“好吧，就让爸爸来帮帮你吧。”他爽快地答应了，随即话锋一转，狐狸般的眼睛微微眯起，“不过，你的故事里，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我一怔。

“据我所知，你小学六年，没交到一个亲密朋友。初中三年也一样，永远和人维持最基础的交流。高中这才一个多学期，你突然就说有了舍不得的‘朋友们’？以你的性格，恐怕还没重情重义到为了她们来向我低头求助的地步吧？”

他居然……知道这些？

我的心猛地一沉，完全没料到他会如此敏锐，更没想到他竟暗中关注过我的生活。

“人总是会变的。我只是……现在确实交到了很重要的朋友，不想离开她们。”如果殷璃算作“朋友们”之一，这话并不完全是谎言。

“只是朋友？”他挑眉。

“只是朋友。”我和殷璃的关系，是绝不能摊开在阳光下的禁忌。

“爸爸我呢，可是很开明的哦。”他忽然又凑近了些，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飘了过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说，”他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你谈恋爱了，对吧？”

“哈？”

“毕竟爸爸我是个天生的恋爱脑嘛。小沐雨要是遗传了我这点，为喜欢的人做到这种地步，就不奇怪了，不是吗？”

这家伙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的思维几乎跟不上他跳跃的节奏。

但……如果顺着这个理由能让他更快答应帮忙，似乎也不是坏事。

“……嗯。”我垂下眼睫，脸上适时地泛起一层红晕，露出一个属于恋爱中少女的、羞涩又甜蜜的笑容，“爸爸你好厉害啊，果然还是瞒不住你。”

“哈哈哈，果然是这样！放心，爸爸支持你！”他看起来心情极好。

“那真是太好了！”我配合地露出惊喜的表情。

“不过呢，”他托着腮，笑意吟吟地看着我，“爸爸有点好奇，想知道更多关于那个‘他’的事呢。”

“……麻烦死了。”我心里嘟囔，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甜蜜的假象。

“她啊……”

殷璃的脸庞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那双总是带着怯懦和悲伤的眼睛，苍白的皮肤，微微颤抖的嘴唇，还有那份完全依赖于我的脆弱。

一想到她，一个真实的、连我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笑容，悄然爬上了我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