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灰藍:虛假的舞會
十六、灰藍:虛假的舞會
烏鴉嘎嘎鳴叫,宣告回家的時刻,馬車仍朝著與家相反的方向行駛。
馬車搖晃,搖晃如搖籃,如命運的鐘擺,左邊到右邊、右側又到左側,不會停止動態平衡,等待下一次又下一次的改變。
明月高懸,放晴的夜空是帶有灰色調的寧靜藍,星星高懸,掀開窗簾在車窗上刷過模糊的線條,讓飄過的雨絲主張曾經的存在。
穿越泥濘與潮濕的空氣,終於看到燈火通明的城市,西方港口的夜才剛剛開始,就算有燈火的照明,仍有許許多多的黑暗潛伏其中,就像是滋養著陰謀的溫床。
這裡是中央大陸陵庫萊伊諾希塔王國,通往西方大陸的主要貿易港口,因經貿往來盛行,經常有各色人種出入,熱鬧非凡,在沒有魔獸的入侵之下,目前是王國發展興盛的城市,人稱貿易港維內齊亞。
盤點裝備、默念作戰步驟,沙耶香的目光靜靜地望向身邊的綴理,「沙耶,我、我沒有睡喔……」綴理頭一點一點的,時不時透出輕淺的呼吸,緩緩地靠在沙耶香的肩膀上。
「沒事的,目的地還沒到……」
或許是安心了,綴理咕嚕嚕地滾到了沙耶香的腿上。
入手的是綴理那如白雪般晶瑩剔透又柔軟的肌膚,撥開些許凌亂的瀏海調整坐姿,讓綴理那高䠷纖細的身材不至於委委屈屈縮在狹小的車廂內。
「抱歉綴理大人,這時間也是你睡覺的時間了。」
「嗯沒關係,畢竟任務的時間不能挑。」想起任務,綴理揉著眼睛離開了沙耶香身上,「因為沙耶很重要,我會、幫忙……哇痛痛!」
碰地精靈墜落凡間,綴理起身撞到車頂蹲下來又撞到窗框,堅硬的金屬本不會給她精緻的臉帶來傷害,可現在因為臉上的面具,撞到窗框的同時也給她面具下的臉戴上幾個熊貓般的紅痕。
「噗,綴理大人……對、對不起……你、你沒事吧。」
撥開面具,露出總是令沙耶香看呆,她理想的臉,精緻的宛如神雕塑的美麗面容,無聲落淚的痛給人平添了幾分憐惜。
「嗯沒事喔,因為沙耶便利。」
磨蹭沙耶香降了幾度的掌心,綴理的眼周附近體會冰魔法帶來冰鎮的效果,很快就消腫了。
「移動冷暖空調,舒服舒服」
「真是的……綴理大人又這麼說……」
「生氣了嗎?」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那,沙耶便利又可靠。」從上方環住沙耶香的腰際,綴理把下巴靠在沙耶香頭頂,「而且相當溫柔,我最喜歡了。」
「又說這種話……真是。」
「難道沙耶不喜歡我嗎?」
「……我、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發出了靈魂拷問,綴理濕潤的眼眸與在那脆弱易碎的表情中更令人心碎,沙耶香連忙擺手揮出了平常揮刀的速度。
「我、我最喜歡……綴理大人了喔。嗚嗚嗚……」掩面低下頭,沙耶香指間的縫隙就看著綴理的冰藍色的燕尾服在這一睡一起之間亂了,「綴、綴理大人……你的衣服、衣服亂了,來、給我整理一下──」
領巾毛茸茸的,摸上去特別的柔軟,可又繃緊地服貼在綴理的身上,沙耶香隔著蕾絲手套的觸感,緩緩拉開就像是在拆禮物似的,跟綴理一樣讓人驚奇又敬佩,那些柔和的、與世無爭的外表下,掩藏的是與美麗外表相反,有著能燃盡一切的炙熱而強大的紅蓮焰火。
「耶,沙耶喜歡我、我也最愛沙耶喔。」
怪異的距離感,率直又看透人心。
「……嗯,愛的層級是不是又提高了。」
「一直都是最愛喔,慈也告訴我了,愛就要大聲說出來。」
「慈大人又教這種……嗯綴理大人本來就很直接又坦率,那我倒是可以理解了……呵呵。」
雖然很害羞,但更多的果然是高興吧。
攤開的領巾回到綴理脖子上,重新整理,鬆開弄正打結,整理衣著與頭髮,她都習慣了,綴理的一切都是給她打理了,所以很快就完成了。
「綴理大人很喜歡熱鬧,等等舞會放輕鬆盡情玩沒關係喔,但我不在您身邊時,不要亂跑喔。不要離開舞會會場,等我一會,盡興了我就會帶您回家。」
為了不讓一千七百歲的小孩綴理迷路,雖然年齡只有十六歲,但沙耶香媽媽目前操碎了心,並非不信任綴理的能力,只是平常生活需要注意的地方太多了,操心習慣就忍不住想操心。
「嗯,我很喜歡被沙耶關心,而且我容易迷路,所以沙耶擔心是正常的。放心吧,我會待在舞會會場不會亂跑。相信我。」
馬車停止了,綴理微垂下了眼瞼,再度睜開時,早以率先起身,俐落地下車,微微屈膝伸出邀請,低沉的嗓音認真又帥氣。
「那麼我美麗的女士,可否讓我成為您的護花使者呢?」
無論多久都願意等待,等待沙耶香在她的掌心中交付一顆芳心。
「嗯當然,我相信你。」
一架又一架城堡主人安排接送的馬車,是第一道關卡,停留在城堡橋頭的另一端,在此處無論身分地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戴起假面隱藏身分,只為了參與城堡內的盛大舞會。
洶湧的人潮往旁邊推擠,只為了讓開位子讓無情前進的城堡主人馬車通過,馬車被下了特殊的障眼法,看不出來是哪戶人家,但大家心知肚明會讓主人出手的肯定是尊貴異常。
畢竟大家知道,隱藏身分正是這場派對的有趣之處,如果接送你的馬車無法過橋,那只能說身分不夠尊貴,尊貴到讓城堡的主人破例放行。
目不斜視,兩人穩穩當當到了城堡門口,再遇上第二個關口,伸出的長槍的士兵攔住,「請出示邀請函。」
綴理用沒被搭著的手抽出邀請函,士兵們確認上頭代表主人家的紋章,兩人很快就被放行了。
哇這是哪戶人家的少爺與千金。
夾雜著呀~呀~的尖叫聲,眾人發出了驚呼,閃避兩側給予搭著雙手款款而來的兩人。
冰藍色真是搭配呢,簡直是高傲又冷酷的冰之騎士與白雪公主呢。
觥籌交錯的夜晚,在舞台中央上演,兩人一進門便暫時讓人停止呼吸一瞬,又再度輕聲議論。
開場舞早已結束,但大家的目光還是被氣質不同的雙人所吸引住,門口紅毯一路前進,緩緩地就像是踏在眾人的心上,只見綴理與沙耶香走到舞池中,綴理舉手鞠躬,沙耶香提裙屈膝,跳起今夜的第一支舞,這個位子不會搶奪中心,可也讓眾人看得清楚。
就算不在中央,不是舞台的中心,綴理仍然將人拉入她獨特的世界觀,體會那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神秘世界,看似簡單卻又深不可測,或許只有她的搭檔,兩人並不言語,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沙耶香就能配合綴理的世界,演繹出絢麗又奪目的專屬舞台。
明明是冰藍色,是冷酷無情又理性的印象,但是兩人的舞卻讓人心頭火熱,如癡如醉,所有不是中心的位子在她們的舞步中都變成中心。
時間漫長又短暫,回過神來,這支舞已經結束了,發出的第一聲尖叫聲中,掌聲響徹了整座會場。
再次鞠躬,兩人手牽手,綴理將沙耶香帶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
「對不起我跳一首就累了呢,您去玩吧。」
依依不捨地拂過絲絹的手套,終究是隔了一層。綴理斂首,「嗯我很快就回來。」
各自分開,配合舞池原本的規矩不時交換舞伴,那是眾多光芒閃爍,就像煙花一般接連不斷的藝術,吸引了綴理的目光,就像是從前族人歡慶的祭典,很開心非常開心,而綴理卻沒意識到她更吸引了大多數人,那些大膽的,害羞而半推半就的,無論是誰都被氛圍感染進入舞池,只為了得到與她共舞一曲的機會。
降低存在感,這是沙耶香擅長的,退出眾人目光被人群忽視,成為角落邊緣的影子,就像她平常所擔任的角色那樣,不起眼也不需要起眼,就像是所有人的影子不被注意,也不需要被發現。
「喔美麗的女士,您跟您的舞伴協作非常棒,讓人心醉,真是很好的搭檔呢。」
接近瞬間,危險的殺氣。
按兵不動,看著身旁突然伸出的一雙手,率先入眼的是那純黑色的手套,跟綴理及腕手套不太一樣,稍微再長一些覆蓋掉手腕。
視線往上,對方有著跟她一樣的深色頭髮,或許應該說更深一些,是灰黑色調,但是變裝舞會中大家除了面具本身,還會在裝扮、髮飾、舉止做文章,這樣顯得深色頭髮在這種四面八方往來人群的場合中並不起眼。
「雖然就算她到處與人共舞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你也無所謂呢。」
「咳咳、您、您是在跟我說、說話嘛……我、我管不動她的……」
退縮,沙耶香沒想到要用到這個備案,在他人接近時就是害羞怯弱的病弱少女,只能將些許大膽的心思掩藏在面具之下。
「當然,戴著面具不就是為了隱藏真心,就像世人那般將所有的心思隱藏在燈紅酒綠之中,實際上所有的一切又像影子,呵呵只要見到光明就顯得無所遁形、昭然若揭……嗯我不討厭熱鬧喔,觀察人類很有趣,不是嗎?」
被看透一般,對上的是一雙紅色眼睛,那雙眼呈現豎瞳顯得銳利,鋒芒畢露,跟綴理較為柔和而舒緩的紅眼非常不同,對方的眼神給人看穿真相後一擊斃命,就像是狼蓄勢待發,稍不注意,那種盯上獵物絕不放跑的危機感湧上心頭就會給她致命一擊。
「尊敬的女士,我可否邀請您共舞一曲?」
「抱歉……我這種人不適合,況且我的未婚妻不會允許,我身體不好有些累了想休息。」
從背後搭住手腕,沙耶香渾身散發的黯然神傷讓人不禁憐惜。
「抱歉抱歉,我戳到你的傷心處了嗎?啊回去肯定被大罵不解風情,我可真是失禮了呢。」
對方擺擺手,馬上後退混回人群之中,又像是陰影,明明只要顯露就變得那麼顯眼的人,又能很快看不見人影了。
「看來我耽誤了美麗女士的不少時間真是罪過,只可惜我的魅力不足以引起你注意呢,那麼就先行告退了~」
真期待下次見面呢,冰之群青與紅蓮焰火。
這時,綴理離開了舞池,走向舞台側的交響團,直直坐上那邊的三角鋼琴,深呼吸,在她的雙手下清脆的琴音響起第一支音。
耽誤不少時間了,沙耶香收到信號,趁著人群混亂時,她順著人潮躲進了另一個房間。
順著空氣中的水氣了解整個城堡的具體方向,左彎右拐,聽到人聲就躲到角落等人過去,直到進入倉庫庫房,平時沒有人到的偏僻角落,使用魔法順著冰的軌跡換回了藍黑色的騎士袍,微卷的長髮束成高馬尾,搭配深色的潛行裝束躲開了大多數的視線。
今夜的士兵大多數都被派到了門口與舞會周遭,其他地方的警戒變少了,悠揚的琴音讓所有人都往會場駐足聆聽,方便她一人走在暗道行動。
「要除掉……大殿下意外精明……必須除掉,公爵閣下……從長計議,不、帝國……聯姻,一石二鳥……傳統……王位……二殿下……」
那些隱藏在高牆後方的黑暗,她要仔細聆聽銘記於心。
「水痕啊,請告訴我,你曾經的故事。」
那些書架上隱藏的秘密文件,她要碰觸接觸那些深藏的秘密。
「冰創,冰跡副本。」
凝聚細微的冰分解融化成細膩的水氣,緩緩地附著紙張上的墨水與纖維,感知那些文字,凝聚溝通那些存在墨跡上的濕氣,那些細微末節,滲透有多深,擴散程度,集中精力看清全貌。
「……嗯這個圖騰?糟糕……唔嗯嗯……」
咬牙,那是火燒般刺痛著靈魂的形象,頭痛、眼花、耳鳴、失焦,冷熱難以調節,像是靈魂被撕裂極限拉扯,痛苦。
……該將這個沉重的命運交給她嗎?
這是我的朋友,最信任的戰友,她那麼「人」……總是回應大家的期待……
或許正因如此,才要交給她……
──沙耶,你來帶我回家嗎?
「綴理大人,對,我會、我會帶你回家。」
雖然痛苦,就像她一直以來做的,這些不能攔阻她,她必須觸碰。
穩定、集中注意力,讀取墨跡結構,取代重製。
就算這些秘密發出了吸引人來的警告,是神秘而危險,所帶來的是危機,是陷阱,以身犯險將那些不為人知的一切通通帶回去,正是她的使命。
「快點,書房傳來奇怪的聲音。」
果然門開後,馬上觸發了陷阱,「是誰!?」另一側傳來了危機的火光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