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輝藍：你的命令，我的邀請

三十、輝藍：你的命令，我的邀請

──夢如果沒被選中，仍有資格存在嗎？

瑟拉絲望向窗外，那裡什麼都沒有。

就像曾經在帝國的每一天，作為神性實驗體的被記錄者，神明意志的代行者，她一直以來都只能記述別人的名字。

「我可以進來嗎？」

門沒有敲響，但她感覺那個人已經進來了，行動總是先於禮貌，嗯還是有點禮貌，但不多。

銀白色長髮如月光輕輕灑落，不是很明顯，但存在感很強。

走過來的腳步聲乾淨俐落，皇帝立在光線折射後的門邊，她沒有走近，卻像剪影已經站在心裡。

「這是給你的。」

她遞來一本筆記。

薄薄的，書脊有黑金色的壓紋，封面印著一行花體字──

埃德爾筆記（Edel Note）

「……這是？」

「世界樹之書的副本……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只是記別人的夢想，那就寫下你的。」

瑟拉絲沒有接，只是看著，靜靜的，就像她一直以來所遭遇的──沒有期待就不會受傷害。

皇帝也不強求，只是把書放下，在瑟拉絲心上放一盞微光，那道光很小很小，幾乎看不見。

「如果你願意，有想說的話、想做的事情這樣就好。」

瑟拉絲的眼神看向筆記本一會，再移開。

「你說是吧，瑟ちゃん！」

瑟拉絲望向窗外，那裡是一片藍天，還有小孩的嬉笑聲，最重要的是對面，花帆的臉藏在熱茶的氤氳蒸氣後，滿身的陽光，花開燦爛。

為什麼、為什麼？

還能擺出這樣的表情……

「……你不會生氣嗎？我現在的身分、我是來逼你聯姻的……」

西方軍事強國，利林費爾德帝國，歐若拉皇太女──瑟拉絲・柳田・利林費爾德。

──你都不生氣嗎？

最終沒有問出口。

眼神閃爍，瑟拉絲指尖在杯緣繞圈，那些未說出口的話語，幾乎被杯中的茶香掩蓋。

「我不喜歡苦的東西……可是也不想逃避。」

花帆望著杯子裡的茶，舀了三匙糖。

只有一抹甜味閃過，接著是揮之不去的苦澀。

腳晃了一下踢到隔壁椅子，花帆低聲笑了，「哇──加了太多糖，可還是好苦喔唉嘿嘿……」

她沒有抱怨，只是在跟茶說話，又像在跟誰傾訴。

「畢竟，這就是現在的味道嘛。」

花帆微笑，又輕輕晃了晃茶杯：「儀式上，你是皇太女，我嘛……是個未完成的王太女。」

她的語氣淡淡，聽不出責怪，但瑟拉絲卻看見她指尖不自覺在杯緣上繞著圈。

「現在和花ちゃん喝茶的，是瑟ちゃん，而不是帝國代表。對吧？」

瑟拉絲低下頭，嘴唇輕抿，沒有回答。

過了好一會兒，花帆眼神柔和又帶了天真的調皮，那是偷跑去花園摘花、不遵照醫囑偷吃一杯小布丁的笑容，直視著她。

「我想知道現在的你，此刻在想些什麼呢？」

想什麼，很重要嗎？

「……如果我不是帝國代表，而是單純作為小時候那個──在醫院跟你一起玩耍的人……我們還能這樣坐著嗎？」

花帆靜靜看著她，沒說話，只是往她杯子裡加了一匙糖。

「我覺得你一定比你講的，要甜一點……謝謝你，謝謝你願意來，瑟ちゃん。」

花帆頓了一頓，歪了歪頭輕笑。

「如果你只打算說完話就走，那我會有點小小的……傷心喔？」

瑟拉絲輕啜了一口，嘩地吐出舌頭，「嗯，嗚──真的好甜呢，花ちゃん……但是我不討厭這個……甜。」

甚至很喜歡。她不能說，她從不允許說出的喜好，現在稍微拐個彎吧，能夠稍微講一些她想說的──那麼一點點真心，就好了。

窗外，遠處鐘樓正掛滿代表花帆的太陽黃旗幟，風輕輕吹動。

陽光似乎又更明媚了一些，耳邊傳來喧鬧聲。

瑟拉絲回過頭，看到平民的小孩子與王族小女孩在甜點店排同一條隊伍，另一邊貴族老太太跟平民婦人爭「限時優惠券」這樣的畫面，神奇又讓人不敢置信。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這不是我所理解的王族生活……」

「這樣很好啊，大家都開心。」

看著花帆輕輕的笑容，瑟拉絲也忍不住笑。

「這裡叫購物中心啊，非常棒的名字……原來貴族也會跟平民走在商場裡啊，也只有你們王國有這樣風格了吧……」

就像花帆意志的延伸，自由又奔放，真的好喜歡、好喜歡。

「購物中心很棒吧！」

花帆擺了手勢畫出大大的圓，「因為夢想，不能只有貴族才能做唷！」

「花ちゃん……真的很耀眼呢，夢想之城……這樣很好。」

離開購物中心，商店街所經之處，到處掛滿花帆的太陽旗，不只存在於公共建設，各個民居建築也掛滿了旗幟或是黃色與綠色交織的絲帶，街頭巷尾傳來了議論：

「那位小王女殿下，看起來很害怕，卻還是努力挺直了背呢。」

「真的好勇敢……她笑的時候，好像點亮夜晚的星星一樣。」

「我本來以為又是政治表演，看到她，真的有點想……跟她一起努力呢。」

沿著街道走進市場，小孩子們排成一列，模仿花帆冊封時踏步走向誓言台的樣子，還一本正經敬禮。

有些孩子爭著說：「我是花帆殿下！」

另一些孩子則笑著舉手，「那我要當梢公爵閣下！」

沿街叫賣著，糕點店特製「太陽花餅」造型是可愛小太陽，包裝袋上頭印著Ｑ版花帆的燦爛笑臉。

攤販打出「為了未來的王，祝福王太女加冠特價大放送！」的標語。

「今天賣得特別快呢哇哈哈哈！」

「對啊，想給孩子帶點好運回去呢！」

小孩買了印有太陽花餅，跑去對媽媽說：「我的目標是長大後成為花帆姐姐殿下的近衛騎士！」

「唉嘿嘿這樣……雖然我不一定能成為大家想像的那種王女。」花帆撓了撓頭，「但如果是為了這樣的夢想……我也想……盡力做到。」

噹。

噹～噹噹──

夕鐘敲響了，可這鐘聲又双叒叕慢了半拍，緩緩的噹，很久才再出現下一聲。

兩人走到王城廣場的鐘樓，那聲鐘很慢，好似永遠敲不完似地。

瑟拉絲看著懷錶，鐘聲慢了好幾步。

「時間沒有錯喔，瑟ちゃん還可以再陪我一下嗎？」

她們登上了鐘樓，想眺望夕陽。

「哇這是什麼啦！？」

本來想最後的時光了，看看風景作為告別也好，沒想到一上樓被一陣閃瞎眼的金光閃閃嚇到了。

「這什麼啦啊哈哈哈……」

鐘樓的傷痕，曾經被花帆不小心敲出的鐘柱傷痕，如今被狠狠地使用超級閃亮邊框圍住，並插上立牌寫著──「太陽王女拯救王城之印」。

「拯救也太誇張啦，這只是不小心敲出來的……我發誓前幾天來還是一條白色的裂痕啦……」

花帆唉嘿嘿地摸著頭。

瑟拉絲觸摸時，那個裂痕仍然是裂痕，但她發現裂痕不是被抹除，而是鍍上金邊，本來白色的裂痕用黃金修繕完成了，小小的「耀夜王女」題字在上面，旁邊還有花帆大呼「對不起><！」的兔兔塗鴉木牌並列在此。

「這樣很好。」瑟拉絲輕聲回應，「這裡的人，都很相信你呢，花ちゃん。」

這樣的心情，大概是D大調吧。

「謝謝你花ちゃん，今天很開心。」

出城，在城門口送行，帝國使節團的鐵騎隊遠遠佇立著，瑟拉絲轉身前望了王城一眼。

「我聽阿姨說了，花ちゃん你打算去帝國談判。」

其實她提出這個想法，並非左右花帆的決定，只是……

「這條路會非常艱難，但一年之期，期待再次與你見面花ちゃん──那時希望你還記得這次的茶香。」

「嗯瑟ちゃん願意告訴我，我很高興。」

花帆露出有點捨不得的表情，「瑟ちゃん不在的話，茶會不能加太甜啦。」

「那下次見面，茶我會加很甜的給你喔……那、再見，花ちゃん。」

「嗯再見，瑟ちゃん。」

「瑟拉絲，你們的對話真是甜呢。」

泉騎馬與瑟拉絲並行，瑟拉絲並不否認只是輕笑。

「天真，可是非常耀眼。」

「泉，不准碰花ちゃん，你這個變態惡魔，你現在的契約者是我。」瑟拉絲毫無威懾力地瞪泉一眼。

「啊咧啊咧當然不會啦。」泉擺擺手，「我只是想……夢想的味道，真是美味，但我還是很有契約精神啦。」

「……騙子，笨蛋，變態，惡魔。」

「呀咧呀咧……看來我說什麼都不對了哈哈……」

花帆目送瑟拉絲的背影越來越遠，直到消失。

「跟我喝茶也可以加很多糖喔，花帆。」

快速飄逸過來，明明速度很快，梢仍然連裙擺都沒亂飄就這樣默默出現了。

剛開完審查預算審查委員資格會議，就算已經變成三十分鐘決議一個案子，也拆成六個小會議，總算組成完整的預算審查委員會，就算不喜歡太甜，但她短時期內需要糖分補充。

花帆往後撞進梢的懷裡，「嗯梢前輩，那我們走吧！」

「嗯？」

「當然是遵守約定──」

扭過頭露出笑容，花帆毛茸茸的，宛如夕陽餘暉的秀髮弄得梢的心也變得柔軟又毛茸茸的。

「超級芭菲，吸管要愛心形狀的♡」

距離帝國聯姻期限：335日。

【世界樹之書・補記・銀咖啡：梢的太陽花餅事件簿】

那日午后陽光溫柔，王城市場熙來攘往、人聲熱鬧。

但吟子的攤位永遠都靜靜的，像是一片倒映天空的靜水湖面。

攤位不大，一方素色棉布不會搶了商品的風頭，其上擺了階梯式木盒展示各種飾品。

她沒有喊客，也不招手，只是低頭打著水引，慢慢加工，細緞繫著，將一小段祝詞打成結。

轉了轉腦袋，鶴さん站在一邊的木架上，偷看吟子一眼，沒說什麼，把攤布上突出的邊角摺到桌子底下壓緊，好好保護。

有風經過時，吟子剛打好的耳飾在空中輕晃，悄悄訴說了心事，發送了一段祝福。

「來，這是您的耳飾，以山吹黃、世界樹綠以及天空藍的水引線製作而成──破曉・共治之路款。」

吟子把耳飾包好，推到客人手邊。

「吟子ちゃん謝謝啦～果然好美呢。聽說你最近要出門一陣子，你明天還會來擺攤嗎？我還想再訂幾款呢！」

「會喔，不過擺到這週結束而已，謝謝你的喜歡，歡迎再度光臨。」

吟子送走一名客人，起身倒了一杯咖啡，捧著慢慢啜飲，放在魔導保溫板上還燙燙的。

突然她看見一個稀有客人──就在糕餅鋪櫃檯前，出現了平常絕不會出現在平民商店的高貴人物──梢大人。

她本想打招呼，但最後還是不發話，她看著梢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太陽花餅的展示架前，凝視著一款印有「王太女花帆ちゃん笑顏」的限定包裝。

據說是限量版「太陽花餅．耀夜燦爛款」一盒六款不同表情，只賣一週，不論大中小盒，每人限購三盒，盒子上面印著花帆笑著說：「要一起吃喔～」的Ｑ版插圖。

吟子早就請老闆保留三盒，打算收攤去拿，嗯……她只是覺得太陽花餅很好吃，很適合配咖啡，並不是包裝可愛。

五分鐘過去了。

梢依然不動，目光如利刃，彷彿要把那包裝拆成分子、原子、質子、中子、電子。

十分鐘過去了。

店員さん面帶職業笑容，腦中卻已經重複跑過三次「請問需要幫忙嗎」的開場白，最終只能眼睜睜看著梢虔誠地用視線研究拆解那塊太陽花餅，他即將落入崩潰邊緣。

「請請請請、請問……您想要買嗎？」

梢淡淡地說：「……包裝上的這個表情，是最近畫的嗎？」

「唉？是、是的，據說是王太女殿下在花田奔跑時被王家畫師捕捉到的一幕。」

「……嗯。」

稍微點頭，雖然不明白梢明白什麼。

接著她做出一件讓所有在場者驚訝的事──她掏出黑卡，一口氣買了三大盒。

其他兩盒收起來，只有一盒塞進了懷裡並把花帆的臉大大的露在外面，像在炫耀什麼似地。

買那麼多盒沒問題嗎？

「啊啦，吟子さん在擺攤呢。」

突然，梢注意到了角落喝咖啡的吟子點頭打了招呼。

「是，梢大人──要喝咖啡嗎？」

不知道要說什麼，總之學阿奶的忍術怕你餓招待之術，給客人吃吃喝喝。

吟子拉出攤位上的小椅子，拍了拍上頭不存在的灰，梢恭敬不如從命的坐下了。

「嗯，那就打擾了。」

吟子起身連忙煮新的咖啡，磨豆、注水，等待。

「要吃嗎？」

「啊謝謝。」

梢遞給吟子太陽花餅，自己也拆開一塊，非常仔細地把包裝紙拆開、平整對折，默默收好。

「梢大人要嘛……袋子。」

吟子見她如此，也小心地拆開包裝，不破壞袋子上的那可愛笑容。

「嗯，如果可以的話麻煩給我收……很可愛吧，花帆的笑容。」

咖啡滴完了，黃金圈內印著吟子閃避的眼神。

如果花帆在這，肯定會哇地衝過來，吟子ちゃん竟然跟梢前輩在這偷偷開茶會，我也要喝──哇好苦！

那樣吵吵鬧鬧的，不讓人省心。

「……花帆大人……那個人……確實是有點……可愛吧。」

「呵呵是吧，我……最喜歡花帆的笑容了。」

梢那眼神溫柔了一分，表情認真的像是簽下什麼重要合約似的。

她摩挲著包裝袋，最後將那抹笑容捧進掌心。

吟子咬了一口餅，忍不住皺了皺眉。

甜味瞬間擴散與某種無形的情緒一同化開……不、不對，這只是餅吧，應該只是餅吧？

餅的甜度原本剛剛好，但此刻竟覺得甜得有些過火。

她瞥了梢一眼，又連忙把視線收回。

不確定再試試，她咬第二口時，腦中瞬間浮現兩人走在紅毯的畫面，臉悄悄紅了一點。

果然這也太甜了吧，甜到發齁，得配上一口咖啡壓壓驚。

……實在太甜了，甜得不像食物，倒像是戀愛本身。

或許不是餅的錯，是她心裡莫名多了一點什麼──

一點羞意，一點酸楚，還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名為「喜歡看到別人恩愛」的複雜感情。

【設定記】

【群星誌・恆星篇】

百生吟子（Momose Ginko）

【Normal Style: 神祇裁縫師 】

──我想……讓這樣的技藝，永遠被記得。

來自職人家族的少女，外表冷淡、話語古雅，實則內心情感澎湃，有責任感，將言語化為針腳，將心思編入水引也織入布料中。

她不為掌聲而繡，也不為記錄而結，哪怕沒有人記得，她也會一針一線地完成每份作品，只為將一段情感妥善收好、一份信任縫得穩當。

真正重要的東西，不會因為沒看見就不存在，只要有人願意記住──哪怕只有她一人也好，只願這些技藝與情感，永不遺忘。

鶴さん（おツルさん）

──我就是一隻普通的鶴罷了。

圓滾滾又可愛的丹頂鶴，本來是吟子阿奶製作的床頭娃娃，不知道為何竟然會說話了。

【行星篇】

瑟拉絲・柳田・利林費爾德（Ceras・Yanagida・Lilienfeld）

──花ちゃん，兩百年不見了。

小時候與花帆同間醫院的院友，怕寂寞，喜歡誇大事實、開玩笑、引人注目的電波少女，實際身分為西方豪強利林費爾德帝國的歐若拉皇太女。

她曾經想拉小提琴，但病痛奪走了體力；她曾經想改變體制，卻被當成神性實驗的容器；她曾經想要相信的夢想，最終都離她遠去。

她不願相信，也不敢相信了，作為皇室成員，神明意志的代行者──懷抱著埃德爾筆記，靜靜地記述別人的夢想，像是替自己活過一次；然而每次寫完，她都更確定──「我不可以有夢。」

她的筆記裡從來沒有自己的名字──她怕，她很怕，總是膽小地說：「主角好危險喔，我這樣就好。」

然後把真心藏進頁面的空白處，就怕寫了，回不去那個「旁觀者」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