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藏青：歡愉之羽（Pleasure Feather）

四十、藏青：歡愉之羽（Pleasure Feather）

空氣灼燒，夏日夢境般的午後扭曲天空，福音的鳳凰吶喊如泣如訴。

每一次揮出，焚燒大地的火焰就像是在寫字，呼喚著那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名字。

小鈴、姬芽、吟子拉著線半飄浮在空中，根本無法閃避隕石墜落的密集火球。

「沙、耶，在寫沙耶香ちゃん？啊──姬芽親，大家小心！」瑠璃乃召喚複數雷精靈定位於空中，「雷精靈共振式・星空放電！」

「綴理，你……什麼嘛，到底是來打架還是來示愛的啦，這時候還搞什麼浪漫啦，快醒來！」

愣了一下，慈收回心神，透過聲波同步連結所有雷精靈，以磁場進行同步控制，從四面八方同時雷擊火球，並產生交錯閃電網，封鎖福音的鳳凰移動。

打雷閃電與青色火焰碰撞，焚燒整片白花花原化為無盡火海。

無限蔓延的黑紅色花海，靜靜倒懸於虛空又像是鏡面反射，在地面上輕輕搖晃。

那不是大地，也不是天空， 那是被時間抽絲拉長、反覆壓縮又反覆遺忘的夢。

冥界最深處，所有聲音都消失了，沒有風，沒有光，甚至沒有回音。

分不清我在哪裡、我是誰？花帆踏入這裡時，花沒有開，更應該說花不會開，又或許是正在盛開。

這是空白矛盾的花海，那些花──倒懸、纏繞，像是從地底長出來，明明成長了又立刻後悔似地往回收縮。

它們在看著她，她知道──不是眼睛赤裸裸的觀看，而是看不見底的深淵張開，凝視。

「那群孩子真是努力呢，無知的對抗不知名的神明……沙耶香ちゃん，很抱歉……利用了你，謝謝你陪我聊聊，但是──」

一道藍光從她耳邊飄過，在她附近頓了一頓，然後留下話原地折返，忙著趕路見誰似的。

「……這裡我來過……她那時對我說過，請不要讓你來……可是，你來了。」

「沙耶香ち、ゃん，還有誰在？」

她走進花海深處，每踏出一步，花帆的耳邊就響起那一段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可是我、我真的好想見祂、好想觸碰……」

一頁書頁飄落在腳邊──材質是世界樹之書，就像是其中的殘頁，邊角焦黑，字跡模糊。她彎腰拾起，只見上頭寫著：「永不凋零的夢之花。」

一瞬間，她心臟猛地一縮。

痛、刺痛，是誰的夢，在她體內緊緊扭動。

腳下的花緩緩開裂，花瓣如傷口張開，無聲啜泣，一根根紅黑色的絲線像神經般蠕動，貼上她的腳踝、腿、軀幹、手臂、指尖。

它們是呼喚，她聽見了共鳴。

每接觸一次，她就「看見」一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天空第一次裂開，一道光落入泥土，一朵花苞小小的探出頭。

「我不會綻放。因為我不能。我若綻放，就會毀滅世界……但我想觸碰祂，只要觸碰祂就會開花……哪怕，只是一次。」

那些聲音來自她的骨頭與經絡，「……就算是一次，也是毀滅。」

那不是誰在說話，是她的身體在記起自己是誰。

跪倒在花海中心，她的額頭滲出冷汗、心臟像被什麼倒刺穿透，呼吸困難，一道身影從花瓣中浮現──斷裂、不完整，透明而無表情，鏡中自己的倒影。

Reflection in the mirror: It’s another world.

這份呼喚，亦是召喚。

這次交會，意謂重疊。

「你是我的夢境、我的名字，那朵沒能活下來的花。」

她抬頭，看見花核深處那道身影，說出的語言是千萬朵花枯萎又重生的聲音──你願意為我綻放嗎？

觸碰在花帆的心裡響起，「歡迎回來，我。」

身體很沉，眼睛還睜不開，花帆半夢半醒間偏過頭就看到梢像是要哭出來似的。

「梢前輩……我、怎麼了？我剛才看見了……我，是……誰的夢？」

「沒事了、沒事的，只是睡了一下。」

垂下眼，梢抱緊花帆，輕撫著她的腦袋，低聲說：「……是我的錯。」

不知道是在對誰──對花帆、對神明、還是對自己。

指尖顫抖地撥開花帆的瀏海，輕輕撫過額頭、臉頰，沿著脖子、肩膀、手臂，滑向那一隻柔軟卻逐漸冰冷的指尖，捏住無名指──那裡套著一條肉眼看不見的指環，打著微光纏繞的結，記憶交纏。

──要戴、要戴嘛、要戴看看嗎？

「……但我不會後悔。」

可是她又抬起頭，眼裡卻閃著悲傷卻清澈的光。

氣若游絲，聲音很輕，卻是要將命運斷裂的繩結，重新強求綁緊打結那樣堅定。

「因為，我、真的……好想留住你……」

「梢閣下，你有聽過KNOT嗎？」

那天，沙耶香報告西港任務後離開王宮的傍晚時分，遇到了貴族會議結束的梢，兩人並行一段路。

殘陽餘留天空的是藍灰顏色，她突然轉過頭問：「梢閣下，你有聽過KNOT嗎？」

梢愣了一瞬，腳步停了，沒有立刻回答。

──這是捆魂鎖（KNOT），是我的神性。正常來說，你不能碰，你們不能連結，這是世界的規則。

沙耶香轉頭就看見梢站在影子裡，背景是一棵盛開的樹，滿開的紫藤花，她站在花叢中反而變得像是彼岸艷麗的緋紅之花。

「綴理大人幫忙問過沙知團長了，可惜她也不知道。小鈴さん說它是命運之鎖，聽起來就像是會纏住靈魂的緣……命運之人，呵呵，花帆さん一定會喜歡這樣的傳說。」

沙耶香裝成順口說說，努力壓抑著問這句話的用力。

找了一段時間，她希望獲得一個肯定的回答，或許也是她不希望看到小鈴失望的表情。她撓了撓臉想，或許這就是當師傅的甜蜜負荷吧？

「也有人說，它不應該存在……」

──你願意，就偷走吧。

「我會偷走，然後藏好。」梢的聲音很低很低，如風的細語。

「唉？」

梢看著沙耶香，低聲問：「你想知道答案嗎？」

沙耶香沒有回話，只是輕輕點了一下頭，這是她願意承擔的方式。

梢閉上眼睛，「如果知道了……就再也無法裝作不知道了。」

沉默，風又吹起了，那之後，兩人沒有再提起這件事。

「那我就當你不知道吧。」

沙耶香好像懂了，又好像選擇裝作不懂。

梢知道，她知道的遠比沙耶香想像得多更多。

──我的錯，但我不會後悔。

為了達到目的，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一切，就算是我也可以犧牲捨棄，這就是你的覺悟啊，梢。

「因為……真的、我真的……好想留住你啊……」

「嗯花帆在這喔。」

眼角熱熱的，又有些冰冷。梢意識過來，花帆已經在擦她的眼淚，反過來抱緊她。

「現在花帆我──會幫你藏起來，保護……我方梢前輩喔。」

……就算世界說不能擁有，我也會藏進我自己的世界裡，只給我一人知道。

梢埋入花帆的肩窩，沉溺於命運之人的氣息之中。

「……花帆，嗯。」

【世界樹之書・補記・World Tree ：偷走的命運（KNOT）】

很久很久以前，那是一個無法用時間衡量的時刻。

「梢前輩──我會，梢前輩我會找到你的，絕對！找不到的話，花帆我就變成蘿蔔色兔兔！」

告別帶著愛與祝福離開的異世界少女，梢閉上眼感受著陽光、感受著清風、感受著潮濕的熱意。

「想這個世界的我只能一輩子喔……不能更長了……」

梢低語，抱著鏡映之劍轉身進入無名的神域深處，如果要形容，這裡俗稱是「冥界」。

如果這個世界不允許你存在，那我就重寫這個世界。

這份愛如果有期限，那麼我會讓它無期限……

對梢而言，這裡不是一個讓人舒服的地方，並非因為是死亡之地，而是世界的規則在排斥她於此處的存在。

「世界樹大人……嗯，這一世你是梢呢。」

另一個身影，正站在光與陰之交界處低語。

「花帆……」

梢伸手，實在太想見她了，可是那道身影後退，無聲拒絕了她。

「小花大人。」

一點點光照在小花身上，陰影之中，那是長得像花帆的少女虛影。

「這份KNOT──捆魂鎖，是我的神性所精煉出的線。」

小花手中捧著一段微光纏繞的結，那是根、也是絲線，更是交纏的記憶。

「它是命運的終點與起點。正常來說，你不能碰，你們不能連結，這是世界的規則。」

梢沒有問為什麼，沒有問能不能、可不可以，只是跪下來，渴望接住那道光，她一直渴望的閃耀。

「你知道的吧？如果把這條線給她──她就不再只是凡人，她會開始記得你、會開始書寫，擁有不屬於人間的記憶。

她會承受神的背面，她的存在會開始『撕裂世界的秩序』，就像我一樣──被世界討厭。」

伸出手，小花想撫住她的額心，指尖顫抖著──果然摸不得、碰不了、得不到。

前傾身軀，梢將臉貼在小花的掌心，輕蹭著，喉嚨發出輕輕的呼嚕聲。

「你願意，就偷走吧。」明明摸不到，可是指尖輕輕地拂過一絲溫暖。

睜開雙眼，那是一雙彷彿金黃色龍瞳的細長瞳仁，銳利又清明，梢輕聲回答，「我會偷走，然後藏好。」

她們心知肚明──這不是命運的接力，這是身為世界的反叛者，所進行的一次違反宇宙規則的溫柔搶奪。

「要戴、要戴嘛、要戴看看嗎？」

隱藏私慾卻又明目張膽，她誘惑花帆厚顏無恥，只想靠近她、祈求她戴上戒指。

「畢竟我一直是這麼想的，不管發生什麼事，雖然我是一個天真又不可靠的後輩，今後還請一生一世關照我！」

命運之人，將你我的現在相連。

「……當然，我也要請你一生一世多多指教了。」

她將私慾藏入書頁深處，藏入花帆將來會打開的世界中。

不只是改變命運，亦是──

「我不想你被任何人遺忘，包括世界本身。」

【設定記・群星誌・星核篇】

「書頁・鳳羽綻焰，希望的毀滅」

福音的鳳凰（The Gospel Phoenix）

──沙耶，如果我成為了怪物，你……還會擁抱我嗎？

綴理原是來自古代泰坦族的戰士，被譽為最堅不可摧的「戰神」，她的心中無垢，強大而透明，幾乎不可能被深淵所染──但也正因如此，她成為了最容易破碎的「希望之器」。

她無法容忍這個世界的不義、背叛與悲哀，當一切良善的信仰崩毀，她選擇將污染引至自身，以自己的燃燒作為庇護的薪柴。

在那一刻，她將化為鳳凰──不再是重生，而是逆誕的焰火。從光的盡頭墜入深淵，她成為「福音」本身的審判者，將信仰焚為灰燼，亦將世界逼向選擇的邊緣。

她的羽翼覆著冰與炎，藏青色如誓言亦如沙耶香的身影，「終於永不分離囉……」曾經想分開是為了彼此好，如今她燃燒自己，只為永遠擁抱這段愛。

愛與悲傷交織，她不再是綴理──她是那道質問愛的審判之火。

她的每一次振翅皆是對世界的質問，在這焚盡一切的災厄之前，沙耶香必須做出選擇──是將她擊敗並讓她沉眠，還是以愛與信念，讓她再次學會「以人之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