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灰藍:Not a marionette
十八、灰藍:Not a marionette
濕氣蒸騰的夜晚,藉由水面波光的反射看清道路,沙耶香手中閃爍流光,與湖邊飛舞奇怪的螢光共舞,就像是靈魂未歸的亡者,好像隨意飄盪又有目的的朝向一處集中。
「還原,冰跡副本。」
最後那些水分子凝聚成冰晶的薄片,薄片鏤空的部分變為文字,沒一會化作書房複製的信件。
「表面上是扶持二王女派的只是假象嗎?還是這正是目的呢……果然伯爵在跟帝國有兵器買賣虛報跟走私,還有技術流出。」
王國自成立以來都是二王女繼位,但那是建立於大王女早逝的前提之上,近期王太女冊立大典的籌備,讓王國底下各種勢力蠢蠢欲動。
翻閱信件三兩下閱畢,沙耶香破解上頭的密碼後解譯的結果,雖然多少有些底,但還是難以低估人性的貪婪。
「立場上他一直是親近帝國派的,沒想到有這麼多貴族和西方大陸往來密切,將奧沙瓦(Osawa)工房最新的技術輾轉偷渡出去有什麼好處,明明正是剛結束跟魔獸戰爭,爭取到和平的時刻。」
西方邊境港口一直是距離戰爭最遠的距離,從未經歷過才不珍惜這得之不易的和平嗎?
不,這是政治的考量,也是貴族們的生存法則,抗邊緣化的策略。
斂首低眉,直到現在沙耶香才明白為何女王陛下為何會派她出馬這次的任務,在西方軍事豪強利林費爾德帝國與東方經濟大國尤尼瓦拉聯邦,這兩個大國生存的夾縫間,王國弱小如螻蟻,陛下對外維持中立對抗魔獸的同時,又不斷平衡東西方的關係,才不至於被打壓吞滅,那些對內的寬容平和倒是助長貴族們站隊的氣焰,確實有帝國的撐腰,這群親帝派的貴族更能達成自己的目的,這也是東西兩國藉由代理人侵略爭取,展現國力與影響力的方法。
自從轉職成大王女花帆的近衛騎士後,這類間諜的情報人員任務她以為會離她遙遠,難以發揮長處,變成明面上的存在,對於她這種特務出身的騎士實際上是相當不利的,只能拚命磨練跟以前情蒐、暗殺與逃跑技術完全不同的戰鬥技巧,得更加努力彌補短處,就在這麼想時任務又找上門了,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享樂慣了,伯爵貪生怕死、小心又狡詐,絲毫不心疼那些高昂的維護費用,用上國家等級極為機密的保護措施,將書房的秘密附魔,除非解除警報,要不然只要動了書架,對一般情報人員而言就是絕對會暴露的陷阱,但只可惜遇到錯的人,沙耶香自認算擅長這種高難度的情報蒐集工作,計畫周全、心思細膩,最重要的是不需要碰觸就能夠順出情報。
有用的情報很多,參與名單、金流往來、書信交流,她繼續翻閱。
「這是?」
那是奇怪的紋章,浪濤或者說是荊棘,冰的原貌複製下看得出是一團波浪彎曲,圍繞在中心的是一枚黑色的太陽,光是看到就連沙耶香都渾身發寒,靈魂震顫,再來又是一陣撕裂得鈍痛。
「沙耶有什麼不對嗎?」被綴理靠近那陣痛就消停了不少,「總覺得是聞起來很可怕的味道,很眼熟……好像還寫什麼。」
「沒事,好像有種被拉扯的感覺……」
沙耶香回到書信上,就算只是透過冰的複製覺察書信部分的樣貌,光是一部分也能察覺到其中的不祥。
「上面寫的似乎不是現代通行的文字。」
沒有特別加密,正反查看翻閱上下左右都不是認識的語言,也沒有用暗碼,只是普通的抽象文字。
有很多奇怪且不敢置信的地方,首先是黑色的太陽,明明不可能會以冰複製的信中看到黑色太陽,因為黑冰並不是她能辦到的事情。
身為冰魔法的使用者,只要稍微看透自己魔法的本質,研究那些雪花、研究那些細微末節,只要研究雪花就會發現所謂的「白雪皚皚」並不是真正的純白世界,那是半透明、是表面不規則的、是數百個擁有不同形狀和結構的細微冰晶,就在那陽光的反射、散射的色譜,可見光行進間,觸碰到冰雪平滑的表面,不受干擾一往無前,穿透表面亂反射回到目光中,那些紅、橙、黃、綠、藍、靛、紫,合而為一的一片白。
她可以用冰合成任何形狀,只要藉由溼氣的多寡去感受就能夠在無接觸的情況下獲得任務需要獲得的情報,以及夾在裡頭的奇怪信件。
但是黑冰所浸染、所變化出的黑色太陽,那是一種神祕的魔法,連沙耶香做出的複製品都能夠反過來還原全貌的黑,就像是在預告一種看不見的潛在危險,被人刻意擺放等她偷出的危險炸彈。
那些不清晰的扭曲文字,似乎也不是什麼好兆頭。
悠然的嗓音在身邊回響,「嗯……」
「深淵鳴響,真實的樹、虛假的花,交換互融的命運。
耀夜之上鏡像的花、殘陽之下私慾的樹,扭曲糾纏的愛意。
終將見識鏡花水月,縱身一躍捲入上升氣流,思念合二為一,創世雙神歸來。」
──埃德爾筆記(Edel Note)
你看我、我看你的。
你看得懂嗎?
嗯。
眼神對視間,交換了訊息。
「綴理大人,真厲害。」
「嗯這是『無名花語』,沙知教過的,精靈族也是文化保存者跟傳播者,古代基本上都是用這個語言喔,不過現在好像叫做精靈語?嗯……綴綴厲害。」
綴理雙手比出勝利的V字,剪刀剪刀螃蟹螃蟹剪剪。
「……黑色太陽與浪濤荊棘的紋章、埃德爾筆記……或許這些東西是連接帝國背後某種……更深層的意圖。」
「意圖嗎?」
很難懂,那些複雜不清的語言表達,很難理解。
啊又沒幫上忙了,只是唸出來,可是無法表達,只是唸出來了還是不懂,歪了歪頭,綴理一臉茫然。
「嗯無論何時綴理大人都很厲害,特別是今天……謝謝您。」
湖邊的風帶了點濕氣,顯得陰冷,輕撫著肩上的外套,沙耶香紅著臉低下頭。
「嗯我有乖乖待著沒有亂跑,在舞會找事情做不離開,乖乖等沙耶回來喔。」綴理戳戳指尖,「我、我沒有給沙耶添麻煩吧?」
真的,幫不上忙。
就只是乖乖等待,也只是乖乖等待,好像她的一生,1700年以來的歲月,目前為止都不斷在等待中度過。
對嗎?
這樣對嗎?
這樣真的對嗎?
──綴理,你只要活著就好。
所有人都告訴她,沙知也是這麼說的,因為她是正確的,所以聽從她的話語。綴理一直是個乖孩子,她只需要待著就好,只需要待著就好,那麼她、那麼我還能做什麼,能夠做什麼?
「那個、我一直認為綴理大人只需要存在就好。」
是吧,連沙耶也這麼想,只需要待著就好,最好什麼事情都不要做,就像個提線木偶,操縱她的絲線,不需要去想、不需要去感受,只需要乖乖聽話就好。
「因為您的存在就幫大忙了。」
有一道光,那是斬斷繩索的閃耀光芒。
「我、我幫上忙了嗎?」
不光是存在。沙耶香嘴角忍不住勾起來,光是認知到綴理的存在就會勇氣倍增,「光是您的存在就幫大忙了,我很開心──啊!」
「痛!」
猛地抬頭,綴理撞上沙耶香的下巴。順勢,兩人跌撞在一團,倒在地上。
綴理,你只要活著就好。喔對了,綴理想起來了,說起來沙知似乎還有一句。
──綴理,因為你光是活著就是一種救贖了喔。
「抱歉沙耶,我、我又得意忘形了。」
想撐起身子,綴理腦袋被撫著就停下動作了,剛剛撞到的地方冰冰涼涼的,她緊緊依靠著眼前,她所認為世上最美麗的光輝,溫暖又舒適,冰藍色的光芒,也只需要冰藍色就好。
「沒事嗎?綴理大人。」
「嗯還有點痛,需要沙耶。」
「我知道了……那個、綴理大人……真心的,幫大忙了,謝謝你。」
其實沙耶香對這次的任務不是那麼有把握,需要準備得萬分周全,踩在計畫的每個環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所以她需要綴理,帶著綴理參與這些危險的任務,因為她需要綴理,需要綴理光是存在就足以吸引目光,擄獲人心的魅力。
將綴理作為她計畫的一環,吸引眾人的目光,製造她在場的錯覺,只為了在混亂中獲取情報。綴理的強大,就算被發現也可以全身而退,所有的一切都算得明明白白,幾乎都在計算之中。
事實上搭配得很好,任務順利完成,這些都是偷來的利用,卑鄙無恥。
思及此,相遇以來,一直以來她……我對綴理只有利用,利用綴理的強大、利用綴理的魅力、利用綴理身上所有的單純美好,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不純粹的、不完美的,黑暗又扭曲的情感。
「謝謝你等我,謝謝你願意相信我,願意等我回來。只是我、我……我應該要告訴你。」
可是話到口中全部都被凍結起來了,喉嚨就像是被堵住般,只剩下一句。
「我真是最差勁──」
「那個、沙耶──」
原來,我可以幫上忙嗎?
「沙耶覺得我便利嗎?」
「便利,怎麼能這麼說……」
那不是一個很好的詞彙,甚至很難聽。
可是綴理投射過來的目光卻那麼認真,濕潤的眸光又帶了點喜悅。
「我一直覺得沙耶便利、可靠又溫柔……而我只會製造麻煩,現在呢沙耶說我幫上了忙,可以幫上忙真是太好了。」
太罪惡了,那純粹真摯的感情,總將人最醜惡又真實的面貌引出來,那雙紅色的雙眼中像是映出她的不堪。
嘴巴上說相信對方,或許還是不夠信任吧。
「綴理大人,對不起。這一切都是設計的……但我說不出口,如、如果說了,你還會像現在這樣微笑、盡情享受嗎?對、對不起……我真是最差勁──」
眼眶濕潤,但是要憋著,畢竟、畢竟哭得話就變成像是祈求原諒,這不是卑鄙的她可以渴求的。
「沙耶。」
臉頰被綴理的雙手推擠著,沙耶香視線集中在綴理柔和的臉色上,「那麼是不是代表,我變得稍微有用一點呢?你需要我嗎?我可以留下嗎?」
需要嗎?
「綴理大人……一直都很厲害,而我一直很需要你。」
一直以來像是提線木偶渾渾噩噩活著的人生,直到遇到了沙耶香,有一個人說很需要她,這樣、這樣就夠了。
若我是傀儡,那控制這雙手是誰的呢?她想,是我自己伸出去的吧。綴理抱緊沙耶香的脖頸,「好開心呢沙耶,特別是今天特別開心,非常熱鬧,又可以跟沙耶跳舞、一起彈琴,真的很開心呢,沙耶你開心嗎?」
這樣,原來如此。那是信任,從那雙眼中透出的是絕對的信任。
「……嗯我很高興喔。」
或許她一直都是被那炙熱、純潔又單純的心靈所救贖,儘管是利用,不可否認的是,其實她……我是真心的,一起跳舞、一同彈琴是那麼快樂,沒有相同的性格、做法也各不相同,這是矛盾的、非對稱的天秤兩端,不斷不斷的調整,意外地維持著平衡,享受那些輕撫溫柔的旋律、跳舞依靠可靠的臂膀。
「綴理大人對我而言,一直都是便利,溫柔又可靠。」
「嗯,這樣就夠了,沙耶喜歡。」
「我也是喔,綴理大人。」
對,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