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杀机
过了三伏天,天气便渐渐凉了,一阵雨后,已全褪了暑气。
午后响了几声闷雷,却不见雨点,闷得叫人心慌。
小黛吃完饭,便要吃药。才喝了一半,突然觉得涌来一阵恶心。她急忙掩口,放下药想缓缓,偏一抬手便打翻了药碗,跌地上碎了,湿漉漉撒了一地药汤。
这一声脆响,传到耳朵里就是轰然一声炸雷。她呆了呆,竟僵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听到脚步声,小黛急忙拣拾碎片,不知这是第几次,不觉又羞又愧。她心道,除了乖巧,她简直一无是处。
飞白急急赶来,看了眼道,“没关系,碎碎平安。何况不小心而已,何必自责?仔细碎瓷片割了手。”
小黛自觉做错了事,垂着头道,“对不起,我总是笨手笨脚的,给你添麻烦。”
“不相干,怎么会是麻烦?桌子没垫桌布,滑溜溜的,莫说你,便是我一不小心,也容易失手。”
她絮絮说着,拉了小黛的手看了看,又细细端详她的脸色,觉得精神尚好,柔声道,“衣服都沾湿了,回屋里换一件罢。”
小黛乖顺地跟着她回屋。“入了秋了,仔细别着凉。”说着自己也笑了,“说了这么多话,真和老妈妈一样了,由不得便要操心。”她有意逗小黛展颜,却见她仍拧着眉头,怯生生的。
飞白笑道,“好啦,别板着小脸的。嘴里还发苦么?吃颗糖去苦气。我记得你最喜欢麻酥糖。”
听她如哄孩子似的,小黛也忍不住笑了,揽紧了飞白的臂。
“感觉咱们又回到了小时候。”她道,“那时候——飞白总与我送吃的。”小黛咯嘣咯嘣咀嚼着糖果,冰糖芝麻玫瑰的味道散开,满嘴都是浓郁的香甜。她笑道,“以前想着,如果我也能和飞白一样,一定天天买点心吃,抱着点心匣子吃各种馅儿的。”
飞白又笑又怜,“就只有糕点么?”
“唔,还想吃火腿,还有鸡腿。”
飞白大笑,又吻她,将她吻得又扭扭捏捏了。
小黛紧紧抱着飞白,她的回忆里有无数狰狞恐怖的巴掌拳脚,但也有糖果,有花朵,有意想不到的好吃的,有仙子一样的女孩,还有两个姑娘懵懂纯洁的爱。
只有她的飞白会想着自己。
年关是个好日子,那时候哥嫂只顾小侄子了,没有人会再注意她,因而也就松了一口气。
她悄悄溜出去,而飞白早已在门口等着她,拽了她的手便走。她们走着走着就跑起来,风声哗啦啦,也在为她们临时起意的私奔喝彩。
虽然她看不见戏台子上的场景,却能听见周遭的喝彩,一声比一声响。飞白用力拨开人群,人人见她是个漂亮姑娘,又带着个歪歪倒倒的小毛头,也都不恼了。大过年的,谁都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她笑着和小黛嘀咕道,“台上那个人扮成孙悟空,一连翻了七八个跟斗,一副猴儿样。”
“哎哎,那一对狮子在柱子上蹦来蹦去的,在向人们作揖呢,真厉害——小黛,你摸,就像这样,爪子向前探,屁股往后撅,撅!”小黛被她说得格格笑,也学着她的样和她玩闹。人群又密密地涌来,飞白怕她走丢,紧紧拉着她,将她护得很好。
后来戏班子开始唱戏,大鼓咚咚咚地响。飞白从后面抱住她。拨开她的辫子,鼻尖蹭蹭她的后颈。
“坏飞白,别捉弄我,你知道我最怕痒了!”她试图捉住那双不安分的手,但她实在太灵活了。“大过年嘛,笑一笑!”
这时候是快乐的。台上是打金枝,滚绣球,讲花好月圆的故事,台下两个女孩子眉开眼笑,即使两个小鼻子冻得发红。
过年了,纵然急景凋年,人们也依旧对来年充满期待。
她们笑着,闹着,直到最后烟花飞上夜空,咻的一声,炸开无数璀璨花丝,金红蓝绿,璀璨绚丽,煞是好看。
鞭炮也不甘寂寞,噼里啪啦爆着红舌头。小黛吓死了,一头钻进她怀里,捂住耳朵,再也不肯向前走一步了。飞白笑她胆子小,又将她搂得更紧,也捂住她的耳朵。
一场戏结束后,她们挤到戏班子前作揖道谢,十分嘴甜,人家见她俩乖巧讨喜,笑着给她们满满一把糖果,手抓不住,就用裙子接着。迫不及待剥开糖纸,将糖果放进嘴里,两个女孩永远会记得那样的味道。苦寒里一点点的甜,这辈子也忘不了的。
“真好。”小黛出了会神,慢慢笑了。
飞白顺势揽住她。“什么真好?是在说我好?有多好?说来听听,不然不放你。”她靠近她,缠住她,故意向她耳朵眼里吹气,小黛浑身痒痒,不由扭来扭去。
“别闹。”她轻声道,谁道飞白鼻腔里突然发痒,瞬间打了个喷嚏,声音响亮,把才想要吻她的小黛吓了一跳。
“到现在还是这样胆小。”飞白无奈笑道,“我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一点,简直是罪过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都说了不要说对不起,不知道你一辈子有多少个对不起。”她吻一吻她,心中叹息。那时候小黛瘦得可怕,她很担心一不留神,她就死掉了。
飞白将她抱了个满怀,她几乎不像是在抱着爱人,而是守财奴在抱着自己的家当。她是她的,是她一手培育出来的小丫头。谁也不能抢走她。
小黛仍软绵绵地不动。飞白笑道,“小黛怎么这么傻?”
她仍呆头呆脑地顾盼,大睁着两只黑黝黝的眼睛,不知在看什么。
“小玻璃人,你又做什么?”飞白又笑。
小玻璃人将脑袋搁在她肩头,也许在想心事,只觉肩头沉甸甸的。
“何先生不会突然回来罢?”半晌她惴惴道。
飞白震了震。“你提他做什么?”小黛提起他,她乍一听,不觉生出恼怒。
“我怕……我们如果这么亲密惯了,他要是看到我们这样,会不高兴的。何况家里还有人呢。”她忧心忡忡道,“不能让你为难的。”
“哦,路上自有人绊他的脚,他才舍不得回来呢。”她冷笑道,“就许他出去玩女人,不许我和自己人亲一亲么?”
然而嘴上说着,还是注意到小黛脖子上一抹粉痕,她用帕子轻轻擦掉了。她的担忧不假,如果让弘武知道了,又是一阵疾风暴雨——倒不是因为知道她喜欢女人,而是让他觉得自己丢了颜面。面子于他大于天。
“如果女子能和女子在一起成婚就好了。”小黛又道。
自己也知道荒唐,但想一想也觉得美好。两个女子互相扶持,尊重,怜惜,恩爱,和和美美,绝无男子对女子的凶暴残忍。
飞白不语。她又何尝不想如此?如果可以,她真想抽身离开男人,一洗他带给她的耻辱。
很多时候,曾经的场景一次次重现眼前,她成了被迫留下的看客,眼睁睁目睹一幕幕痛苦的过往,却无法改变任何事情。心里始终架着一个小火炉,咕嘟咕嘟冒着泡,烧得唇焦舌燥。
她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煎熬了,与男人虚与委蛇的日子,快将她熬干了。继续跟着他,以后要怎样呢?
她的身与心被迫分开,成了个残缺的女人。一边是曲意逢迎,一边是苟延残喘,便是小黛的拥吻安慰也不够填补那样的惶恐和愤恨。
他说要她生孩子,可心里大概也没多少指望,又四处找女人。纵然她很小心,盯得也很紧,可如果百密一疏,让其他女人有了孩子,她的主权便拱手相让了。
她们还能有以后么?
飞白正胡思乱想,掌心忽被融融暖意包住,是小黛握住她的手。
“飞白的手好凉,想到了不好的事情么?我来给你暖一暖。”
她像小雀一样啄她的手,飞白被这痒撺掇着,因为恐惧,反而益发放纵,因与她耳鬓厮磨一阵,小黛的挂坠忽然松动了,滴溜溜滚到垫子上。
“可别压坏了它。”飞白连忙将它拾起。这原是一颗蚕豆大小的芙蓉玉葫芦,在妆奁里躺着。她嫌这颜色形状稚嫩,小黛倒是爱不释手,觉得小葫芦憨憨的可爱,她便也欢喜,便串了根绳子,给小黛戴在颈子上玩。
许是心烦意乱的缘故,见那淡粉的小葫芦里头裹着些白色云纹,倒像一个还未成型的小小肉胎。她心里一跳,手一抖,重新给小黛戴上,看了又看,刚要说些什么,客厅的电话铃却响了。尔冬走来,和飞白轻声交代几声。
飞白前去听电话,唔唔笑答几句,脸上也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她低声对那头说了些什么,便挂了电话。转身要回房,尔冬立刻问道,“小姐又要出门了?今晚可回来?”
“张太太约了我去得月台听戏。顺便去会会咱们未来的姨太太。晚上也未必说得准,先备好饭菜罢。”
见尔冬咬唇不语,飞白便道,“他难得有个喜欢的人,我总不能急着说个不字。今儿去见见她,也探探他的口风,如果八字相合,教她过了明路也好。”
小黛听得茫然,飞白俯身吻了吻她,道,“抱歉,小黛,得委屈你暂时忍一忍了。”
飞白见那红伶玉满枝面若桃瓣,目若秋波,果真是个美人。尤其生就一双宜喜宜嗔的眼睛,在台上嬉笑怒骂,顿如活水粼粼,不觉点头赞叹,这般风流,我见犹怜,怪道能被弘武喜欢。
玉满枝年仅十八岁,早早成名做了戏班的台柱子,又被弘武看上了,有意捧她,不久便跻身于贵人圈子里成了红人。只是她虽意动,却还没急着倒贴,因吊着师长,让他故意吃不着。果真越发热烈了,昨儿又送来一副水钻头面,一套织金戏袍。
如今见到才隔一天,正妻却来了,唬得她手忙脚乱,不敢怠慢。又是端茶,又是让座,恭恭谨谨唤她太太。
飞白打量她一番,笑道,“先生喜欢你,我也听说了,想来定是个标致孩子,今儿一见,果真水葱似的,连我也喜欢了。多个伶俐人做伴儿,也是美事。”
玉满枝羞涩地低了头,想了一想,又敛了笑意,为难道,“太太,能得师长和您的青眼是我的福气,可我的出身您也知道,戏子到底是下九流……”
飞白的笑意更柔和了。“傻孩子,什么下九流上九流的?先生和我都是惜才的人,岂会只看出身的?你不知道,他没有人,是因为到这个年纪了,没那功夫再娶几房姨太太,之前房里人也不争气,没能给他生几个孩子,故而都遣散了。我一个人也寂寞。”
她叹道,“他向来不怎么看戏,如今难得有个投眼缘的人,我也喜欢,你抓住了机会,便是人上人了。以后再没谁敢小瞧了你去的。不知你可愿意?”
玉满枝虽在红尘中摸爬滚打着长大,可到底年纪不大,涉世不深,被她说动了,喜上眉梢,不免露出几分意动。飞白看在眼里,又与她拉了几句家常话,都是些生活琐事。玉满枝见她温柔和气,颦笑自如,不似寻常人家的大妇,紧绷着脸,或是城府深沉,便褪了几分怯意,渐渐说得高兴起来。
她擅长什么戏,平日里怎么吊嗓子,师妹师弟怎么佩服她,弘武爱听什么戏,叽叽呱呱,活像只小雀儿。飞白含笑听她说了一阵,夸赞几句,又在心里叹息几回。末了将一只白金镶钻的手钏摘了,送给她当见面礼。她急忙起身,推辞不得,便道谢不迭。
飞白甚喜她的天真烂漫,回去便向弘武吹枕头风,桩桩件件都是为他着想,又请了当地有名的算命先生来掐指一算,吹个天花乱坠,他果真大悦,在众人的歆羡中娶了玉满枝归家,戏也罢唱了。
那玉满枝做了姨太太,听众人只称呼她为玉姑娘,便有些闷闷不乐的。飞白安抚她说先委屈她一阵,等生了孩子,便是实打实的二太太了。
一心想着前途的玉满枝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让弘武化在她身上才好。果然弘武虽还外出,却没之前频繁不着家了。男主人宠爱,女主人宽容,众人只有恭维的份儿,玉满枝只觉畅意,渐渐便松懈了。
谁知一连过了两个月,她见肚子还是没动静,一着急,便用了些药酒助兴,又用鸡鸭鸽子墨鱼肘子伴肉桂党参等熬了碗浓浓的十全大补汤。
飞白顿觉不妥,委婉劝说弘武注意身子,只当是耳旁风。说急了,他反而不耐道,“你如今做了太太,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直呛得飞白满脸通红,无言以对。她心道当时自己便有心邀宠,也不过与他纵酒贪欢,何曾主动弄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助兴?
飞白便与赵副官说了,让他劝劝他长官,谁知他还没说几句,搅了兴头,也被连累地劈头骂了一顿。因而她也就懒得管了,任由他们夫妻得意。那玉满枝也是个年轻活泼的姑娘,甜嘴蜜舌地凑趣,比飞白当年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尔冬虽未和她有矛盾,然而冷眼看着,不觉与飞白道,“小姐,论理我不该说,这玉姑娘原先还是个知分寸懂礼节的,自来了家,不放尊重,反与先生黑家白日的闹,长此以往,可如何是好呢?”
“这有什么?哪个年轻人还没个错处的?若她是个懂礼温婉的,反倒是个麻烦了。”
尔冬一点即通,道,“小姐是让我不理她么?”
飞白点头,“不知轻重的雀儿,迟早是要从高枝摔下来的。”
她叹息,“我在这个年纪是狠狠摔下来一回,就不知她如何了。”她沉思片刻,望向尔冬道,“虽说是不理论,但太过得意了,也不好,还得烦你敲打敲打她。让她知道,先生这份宠,非她独有。”
尔冬心思明晰,有些话她不能说,只能借她的口道来。她玩笑道,“小姐又让我做个长舌妇了。”
“倒是难为你。”她歉然。
“也没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白昼渐渐短了。弘武是越发喜欢这位姨太太了,当真是有求必应。妻妾之间相安无事,虽有些小摩擦,到底压下去了。
这些天玉满枝缠着弘武,非要去学骑马,听闻他极擅驯马,她一直念叨着,正好秋高气爽,终于让他带了她去。玉满枝娇滴滴地说让太太一起去,见识她的马上功夫。飞白借故头疼,便推辞了。一方兴师动众地去了,一方冷冷清清,倒也没什么不平。
傍晚的时候,一阵电话叮铃铃催命似的打破了平静。
“太太,出事了!”赵副官的声音像根弹跳起的弹簧,紧绷狂乱,“师长从马上摔了下来。玉姑娘也受到惊吓,现在还在医院……”
“出什么事了?”她仔细听了个大概,脸都青了,直道,“我这就来。”
她匆匆赶到中央医院,看见的便是赵副官铁青的脸。走廊里脚步接踵,充满不安。“是属下失责……”飞白也没有责骂,只道,“好了,不说这些,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马怎么会发狂?”
他一五一十地道来。那声色犬马半辈子的人,终于在享乐中失了足。
弘武听说马场里有匹好马不曾驯服,他一听说,就来了兴趣。自恃功夫高超,有心要驯一驯它。赵副官觉得不妥,有心劝了几次,然而女人当前,他如何肯依他?
“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
但这一次他把控不当,那马暴跳得厉害,将他摔了下来,后背着地,当即就不省人事。
场面大乱。赵副官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立刻击毙那马,抬了人去医院。而玉满枝本立在一旁,看到那马疯狂就已经惊恐欲绝,见到弘武跌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腿一软,再站不起来了。一片混乱里,没人注意到她,好不容易才爬起来,衣裤却流红一大片——医生说她已有了身孕。才醒过来的玉满枝听到这话,眼睛一翻,又晕过去。
飞白面色惨白地听完。这样一桩大事,一番兴师动众地查,倒坍了很多人,马场被勒令整改,连那马也被挫骨扬灰了,查到最后,人人自危,都噤若寒蝉。
然而什么也查不出,只能归因于意外。何师长没死成,是不幸中的万幸,然而折损了脊骨,成了半残。
他骤然虚弱起来。酒色早已消磨了他的身子,加上陈年旧伤,躺在床上也如油煎。一阵阵疼痛抓心挠肺,只有飞白衣不解带地照顾,为他擦身,喂水,打吗非针。她熟稔地做这一切,因之前为大太太也做过。骨瘦如柴的手臂,找准静脉,针尖进去,慢慢注-射……渐渐全是针眼……
他脾气渐坏,发怒是常态。有时候会打了汤药,洒了飞白一身。她也不恼,换一身衣裳,又来安抚他。偶尔她也会去看玉满枝,女人尖利的哭声让人悚然,再出来时,所有人都看见飞白的眼睛通红。
她是个贤妻。听他失事,第一时间赶来收拾局面,从无抱怨地照顾他们,渐渐是他身边唯一的妥贴人。这么一个好太太,弘武信了,赵副官信了,亲兵们信了,就连她自己也差点信了。如果不是她亲手策划这场人祸的话。
这是场人为的意外,但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那一场清洗,早已淘掉了不会说话的沙。
她要感谢玉满枝的存在。她美丽,娇纵,活泼,简单,好胜,充满活力,像只花孔雀。飞白待她宽和,从不争吵,尔冬却看不过她的轻狂,提起飞白的过去——师长不仅教她骑马,还有打枪,一众官兵都随她使唤,这就激起了玉满枝的艳羡和好胜心。
在戏班子里她从不肯落后于人,吊嗓子是最用功的,即使嫁为人妇,也要和大妇比一比,争一口气。于是缠着弘武撒娇卖乖,也要那等轰轰烈烈的风光。
飞白提前摸清了他的行程,再悄悄令人为那马儿的草料里撒了点药粉。药粉对人是无毒无害的,只是令牲口精神狂躁不稳,像处于发情期般易于激怒。他本是可以保全自己的,但年岁渐长,脾气那样暴躁,又天天和玉满枝胡闹,早已不是壮年时期了。孩子是她意想不到的,但好歹流掉了,弘武如果知道,不知该作何感想。
飞白面无表情。当初因为一匹马毁了她的一生,如今同样是一匹马害了他。
天道好轮回。
她还是深感遗憾。本想让他跌下马一命呜呼,不想他命大,偏偏留了半条命。
但她忍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刻了。
她小心为他擦汗,喂药,打针,温柔安慰。有时又祈求神佛,哀哀哭泣,他不是不触动的。
然而无论怎么悉心照料,弘武的伤还是恢复不了了。他骤然瘦了,颓势提前显露出来。
随着渐侵的夜,她的身影冉冉淡化,影子投射到墙上,如同一抹鬼影。十年前的那个飞白,阴恻恻飘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