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流星划过一瞬间

又看见了那个田径部的学姐，让我感觉有些忧心。

虽然只是匆匆地一瞥，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笑着朝我挥挥手。

居然这也会发现的吗？假如人人都是这样，我以后搞不好在路上也不敢看人了。

只好也露出了个微笑，点点头算作回应。

接下来是四百米，感觉是跑步项目里最辛苦的一项了。

我完全没有什么争夺第一的目标，却要承受这样的辛苦，就和人类都是毫无准备地被拽到世上一样。

所以也不该有所怨言。

周围大部分人都是为了凑齐名额而来的，说不定此刻也有着和我相似的想法。

真麻烦啊。

我们一同起跑，在跑道上冲刺出去。

像是短跑一样，迅速地耗费着身体内的氧气。但是却要跑出比那多几倍的距离。

和我估计的相似，只有几个人甩开了人群，与多数人的距离越拉越大。

令人庆幸的是，我跑在最前端，令人烦心的人和事在前方一个也看不到，只需要一直跑就好了。

眼前渐渐发黑，周围的声音也慢慢变得模糊一团，没法好好呼吸，手脚的感觉也变得有些不清晰了。

感觉这一瞬间变得十分漫长了。

眼前出现了像是星星一样的东西，干扰着我看清跑道。

在背后，那个名字稍微有点想不起来的学姐加速赶了上来。

是惯用这一套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相让，虽然没有愿望之类的事，但我还是想做好眼下的事情。

就像活到现在，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但还是得努力活着。

不，大概还是有的吧。

搞不好我因为跑步所以脑子快要坏掉了，突然想起了完全无关的画面，我觉得就这一点，之后就可以找余弦要赔偿金。

在五年前，余弦同我作出算不上告别的告别。

我找到了小沐，说出了我的疑问:她是不是因为和我们不开心，所以才想离开呢？

只要能留下开心的回忆，就能留下她了吧。

我们得出了这样一个幼稚的秘密计划。

说到底当时的我心中的想法还只停留在人与人之间，从没想过家长啊大人之类的东西。

活下去是件很简单的事，所以自由的活着也理应很简单。大家都付出自己的一份努力，好好沟通就能完成愿望。

不过直到分别，我才彻底的明白，无论是家庭，是爱人，是写下的约定，是人的身体或是心灵中的美德，从地上奔跑着的一无所知的动物，到天空中的划过的流星。

所有的东西都会消亡。

这不是我的错，或是余弦的错。只是事情会这样发生而已。

假如不够坚强，就不要擅自把感情投入到易损的事物里。

不知不觉中，我冲过了线。

“没事吧。”

被一旁的学姐扶住了。

“你看上去脸色很差。”

我已经跑完了吗？陆陆续续，还有其他的人朝着终点跑来。

我大概是完成余弦约定中的一部分了。我想试着谢谢这个学姐，却突然想不起名字来——好像是叫什么转荧？

“那个...谢谢。”

“你们班的同学也来了，先到看台休息一下吧。”

同学们过来了，周围的话语好像沉积成了一团，黏黏糊糊的，完全分辨不出谁在说。

“给你拍了照片，跑步的样子很棒啊。”

“最后争锋向前的样子，感觉可以作为这次校运会的头版照片了。”

“是啊是啊。”

听见几句应和的声音。

“没想到陈缘同学居然擅长运动呢。平时这么文静的样子。”

是文静吗？感觉这种用词让我听了有些鸡皮疙瘩。

“我们班也拿到了一个第一名呢。”

“有感觉不舒服吗？要喝点水吗？”

“近距离看，果然跑得很快呢！像流星一样。”

“之前果然是在训练吗？已经准备加入田径部了吗？”

“陈缘同学果然跑得很快啊，感觉跑步姿势也很不一般。果然这样的会很受男生喜欢吧。”

陈述句、疑问句和感叹句。一系列涌上来让我有点头皮发麻。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他们。

感觉有些耳鸣，有没有人能代替我回答就好了。

我迈出两步，抓住了余弦的袖子。

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在这么多人中间。该拜托她做些什么吗？明明在大家眼中完全不熟。

“那个...”

她娴熟地拍拍我的肩膀。

“陈缘同学好像不大舒服，我先送她回去坐坐吧。”

余弦扶着我，凑到我的耳边。

“阿圆刚刚的样子很睹目哦，明明是个出风头的好机会。可不要浪费了啊。”

“我才不想，要这种东西呢。”

“不过会成为班级话题的吧——虽然大概只能持续半小时。下一场还要继续跑吗？”

“继续。”

“阿圆是稍微上瘾了吗？”

“这种难受的事情，谁会上瘾啊。”

不过确实有一瞬间，大脑完全放空了。好像能躲避着这世界的其余部分。

周围的人声再次变得清晰，虫鸣一样，完全听不懂，仍然还是响个不停。

曾经也有过这样的一刻，也是在五年前，我甩开余弦给我留下的礼物，离开了。

周围只剩下虫鸣，嘈杂无休，让人心烦意乱。

我埋头躲进沙发上的枕头堆里，无所事事地度过了一天。

直到晚上，我才回想起和小沐的约定。为什么要这样离开，我仍然没搞清楚理由。

我骑着自行车，来到了余弦家的楼下。她似乎想要对我道歉，很快就下来了。

路灯下，失落的她，这幅样子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

“阿圆你生气了吗？因为我要走了？还叫你瞒着其他人？”

“没有...生气。”

“这几天玩得很开心吧。小沐也很开心的样子，我走了之后，你们也要开心地一起去各种地方玩。”

从话语中，想法很难传达过来。变得完全听不懂了。

我沉默着。

“我也想帅气离开啊。要是告别过于漫长，一次后又是两次，两次后又是三次，就会觉得拖拖拉拉的，会让很多人伤心的吧。”

余弦继续说着。

“阿圆也要幸福的生活哦。果然还是想要吧，我刻的小动物，还有弹珠盒子？搬家的时候搞不好会搞坏。”

什么是幸福呢？

是长命百岁，还是结婚生子，要到达哪一个点后才能幸福呢。

要到死前的一瞬间才能结算吗？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

“大城市的学校好像双休日也有些学校活动哦。附近有超级市场，坐地铁也很方便。似乎也有主题游乐园，我会交到新朋友后再一起去的，阿圆也要多交些新朋友啊。”

不知何时，手被余弦牵住了。

“我不想...听你在这自说自话了。”

“阿圆，你在哭吗？”

“余弦和我们在一起开心吗？只是领着我们到处去这去那，会不会让你觉得麻烦，才想离开这里的呢？”

“这是大人的问题啊。”

“所以说到底想还是不想！我听不懂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啊。余弦是想离开我吗？还是不想？”

余弦哭了。

“...我不想和你们分开。想明天也能见到你。不想去学校，不想去全是陌生人的地方...这么丢人地告别...我一定没法变成大人了...”

“一起去到别的地方吧。”

不知为何，我说出了奇怪的话。灰暗的天空下，还带着辅助轮的自行车，没法承载着任何人去任何地方。

“只有大人才能在外面独自生活吧。要有住的地方...要吃饭...要洗衣服...”

余弦在啜泣着，只是小学生的话，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

“我们可以住到不同地方的学校里，每个地方都有小学吧。还有初中和高中。”

“每天都能换着不同的教室——我们在他们下课了之后偷偷进去。把桌子拼成床来睡觉。”

我说着不切实际的话。

“可以在公园里看着星星露营，我会学着给余弦做饭的...也会学着帮余弦洗衣服。我们可以交换着穿吧。”

余弦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约好了。”

“约好了。明天早上，我们在水塔下见面吧。一起走吧，也去超级市场...和主题游乐园。”

天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着光划过，在一瞬间，我们都注意到了。

“似乎确实有呢，流星。”

余弦擡着头，似乎还在凝视着一瞬间留下的轨迹。

“是飞机吧。不过也可能是流星呢。”

云层很厚，再也追溯不到空中的任何光亮。

“假如是流星的话，就可以许愿了吧。”

余弦在认真地许下愿望。

让我在一夜间变成大人吧，能够坚强到承担起他人，能够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能够有着前进的勇气，能够追逐着他人不再分离。

直到第二天来临，醒来的我仍然没有任何的勇气。

天空缓慢而平淡地变亮，让长夜在无声的晨雾中渐渐远去，窗外随后露出了水塔高大而深沉的剪影。

我只敢在窗边确认余弦有没有来。

直到黄昏将近，她没有来，我也没有去到约定的地点。

逃避了约定的我。

逃避了约定的她。

我想一定是我提出了不切实际的要求，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热身完毕了吗？”

余弦问道。

“差不多了。而且参加八百米的人也不多。”

我重新束紧头发。

不去思考那些幼稚而且不值一提的回忆，抛在脑后，暂且往前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