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st Love Cake 
第71章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那个躺在床上瘦小的孩子，尽管来之前便从莎玛尔那听说孩子遭受非人虐待，可实际看到时她方才知晓到底有多严重，那丝因知道自己血脉而起的丝丝喜悦很快就被痛心疼惜所取代。
孩子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梦到了什么恐怖的事，一直摇头蹬着被子，看口型好像还在说不要之类的话。右手紧紧攥着前襟，菲特只觉自己心被人用刀片成一片片，胸腔亦有点呼吸困难，指尖隔着虚空抚上孩子脸，她紧紧咬住下唇，竭力压抑自己，生怕自己出声打扰到孩子。
“泰斯特罗莎？”
略带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扭头回望原是莎玛尔，她冲医生点点头以示问候，旋即询问起孩子现在情况。
“她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苏醒？”
“情况不算好，昨天七九二研究所已经接手。”垂下眼睑，莎玛尔自然知晓孩子被那边接手意味着什么，说话间她的手已经按在门把手上，“要进去陪陪她吗？”
摇摇头，菲特温声拒绝医生好意，“我害怕自己看到孩子会哭出来。”中校顿了顿，旋即试探问道：“奈叶知道吗？”就在昨天完整报告已经提交至她手上，报告称据基因图谱对比，基本能肯定病房中的孩子是她与奈叶的女儿。
“她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回想起自己接到的电话，莎玛尔只觉头疼，她抬头瞧瞧四周压低声音劝诫菲特要作好准备。
作好准备？作什么准备，听到莎玛尔话再瞧见对方那幅明显具有难言之隐的表情，菲特不由蹙眉，心中隐隐泛起几分不好预感。
中校想着如何开口，军靴落地的嗒嗒声由远及近传来，在这安静的医院走廊显得格外突兀。正在谈话的二人顺着声音望去，身着白色军服的奈叶稳步朝这边走来，肩膀上还蹲着只黄色小雪貂。
“哈拉温中校，八神医生。”行至病房门口，奈叶冲两人微微颔首，眼角余光淡淡扫过病房依旧处于熟睡的孩子，紫眸深处略略闪过丝心疼，但面上仍然是那幅冷峻模样。“情况如何？”
“目前已基本稳定。”看到奈叶穿的军装，莎玛尔下意识严肃起来，语气亦转变为汇报式的平淡，而后将手中病历薄递给上校。
随意应了声从莎玛尔手中接过病历，奈叶便再未开口，扭头开始观察起孩子，又不时低头翻阅手中病历薄。
“你打算怎么办？”良久沉寂后，见奈叶没有丝毫开口为何说明来此的意思，又回想起之前莎玛尔模糊不清的暗示，菲特突然出声发问。
“嗯？”抬起头，奈叶丢给菲特一个疑惑眼神。
“孩子以后会怎么样？”
又瞧瞧病房内的孩子，奈叶眼中快速飞过抹不忍，放下眼睑她避重就轻道：“暂时将她转移到研究所进行治疗，她体内违禁药物含量过多，需要清洗多余注射药剂。研究员正在同医疗部负责人对接，很快就会来接她。”
“我是问她日后由谁抚养？”没有从奈叶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答案，菲特索性直接挑明问题，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定上校，像两根钉子钉得她无法动弹。
“接受治疗期间由研究所负责，但我们会在根据情况为她寻找合适的——”话还未说完，负责对接的研究员便来到病房外，看到来人，奈叶立即转换话锋，“把孩子接过去，我和你们一起回研究所。”
“我是事件调查负责人，高町上校请允许我与你们一同前往研究所，我需要了解情况。”菲特很清楚奈叶未说完的话是什么，但她也清楚这次要放奈叶走，日后就再找不到机会同她说这件事而奈叶亦不会允许她过分深入，故而她直接搬出自己负责人身份向上校提出申请。
听到菲特话，奈叶眉心逐渐隆起座山丘，屋内研究人员已经收拾好一切，随时可以带孩子离开。她深深地打量眼菲特，终究未说出反对的话，撂下句，请随意，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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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所某间办公室。按照计划，高町上校此刻应该在研究室同几位基因专家共同商议被营救孩子的后续治疗方案，但现实是她待在自己办公室与哈拉温中校沉默无言。
“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受不了沉默继续挤占房间的每个角落，为避免它继续填满空气中每粒尘埃，中校率先开口。
“治疗期间我会为孩子寻找合适的家庭。”垂下眼睑转过身，拉开椅子坐下，奈叶语气毫无平仄，仿佛她口中的孩子与她毫无干系，“治疗结束后，孩子就能到收养家庭，开始正常生活。”
“我们不能抚养她吗？”赤眸写满失望，菲特不相信奈叶不知道那个孩子是她们女儿的事实，她实在没想到眼前人竟然真的没有想过留下孩子的事。
“我们？抚养？她？”
极富节奏地连吐出三个词，每处停顿都带有非常强烈的质问语气，奈叶摇摇头，面上满是不可置信，仿佛菲特提出的是件惊天奇闻。
“根据条例，她应该被送到收养家庭，管理局相关负责人员仅具有事件调查期间的看护以及事件结束后的探视权。作为法务部成员，这你应该比我清楚。”最后一句已然透出几分压迫意味，就像长官向下属暗示自己的不满。
走近办公桌，双手分别撑于两侧，菲特俯下身子，一字一顿道：“可她是你我的女儿，作为父母，我们才是最有资格也是最有义务养育她的人。”赤眸迸射于两道利芒，哪怕是此前两人关系最为恶劣的时候她都没这么看过对方。
她实在想不明白，孩子是她们的女儿，她们作为父母抚养孩子如此自然的事情，为什么碰到奈叶就成了难题。而且在对方身上她未曾感受到丝毫对于孩子的疼惜。
“但我们并非最合适的人。”无可奈何地冷哼声，奈叶取过桌上文件旋开笔盖准备办公，显然哨兵并未意识到问题所在也未意识到接下来她与向导将有场狂风暴雨。现在她只想快速带过话题然后制定治疗计划，因而也只草草丢下句，把她送给普通家庭抚养是最好的选择，便翻开文件。
“你凭什么这么说？”语气透出前所未有的失望，菲特只觉得眼前人无比陌生,“就凭她是人工试管，而非由我们带来这个世界。”
人工试管，听到中校话，教授不由嗤笑，只怕真相要来得更加残酷，但到底也只说一句，“普通人不适合高町家。”
“可你一样待在高町家。”情急之下，这句脱口而出，说完菲特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对奈叶伤害多大，正准备说些什么来弥补，却被奈叶打断。
放下笔，教授望着中校，紫眸盈满嘲讽，“你觉得高町家主能接受第二个普通人？”埋藏于心底多年的事情被人猛然揭开，那股被抛弃的情绪再度涌上心头，教授语气亦带上几分刻薄，“请记住她目前对高町家主而言只是个陌生人，高町家能接受我，是因为我出生于高町家。”可即便如此，我最后依旧被遗忘。她暗中冷笑，敲敲桌面，“你是有多大的把握说服家主接受一个普通人进入高町家？如此那我倒佩服您。”
听到如此刻薄话语，菲特深吸口气，她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缓缓道：“她可以姓泰斯特罗莎或哈拉温。”
“你是觉得高町家主查不出她和我的关系，还是觉得那些家伙不会嘲笑她只是个普通人？”合上笔盖，奈叶明白今天这回是过不去了，索性丢开笔直接靠在椅子背上。少时被人指点嘲笑的记忆不断于脑海翻滚，彼时作为高町家名义继承人的她尚且如此，那个孩子只会经历更多，“如果你想每天安慰哭泣的孩子，那请便，总之我做不到。”
这番冷嘲热讽下来，饶是菲特性情温和此刻心底亦腾地升起股怒火，“她可以就读普通人的学校，反倒是你一直不接受的态度很有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奈叶语气透出股不耐烦，“菲特，我说过她不适合被我们抚养，既然是个普通人那么回归普通人的社会有什么不好？”
“可她是我们的女儿。”菲特再度强调这个事实，她不明白为什么奈叶始终不愿松口。为人父母的天性仿佛在她那只是个笑话。
“除了这层关系，我们有任何抚养这个孩子的理由吗？”深吸口气，奈叶继续道：“何况目前知晓这件事的人也只有你我、尤诺以及莎玛尔医生。从这个层面来讲，将她送养给普通人家庭也符合规范。”
“你为什么就一定要把她送养而不愿抚养她？你到底有什么问题？”
“我说过我没有任何问题，唯一的问题只在于觉得不适合抚养她。”
与菲特纠结于奈叶为何不愿意抚养孩子认为不可理喻一样，奈叶同样也觉得菲特坚持抚养这个孩子不可思议。
“可你说的那些理由根本不成立。”语气带上丝丝怒火，菲特猛然拔高声音吼道：“她可以和我姓，她可以上普通人的学校，她可以享受正常的家庭生活，唯一的问题根本不在于不适合抑或者她是普通人，只在于你根本不愿意。高町奈叶，你但凡有对那个孩子过去有一丝了解就不应该说出这种话。她是你的女儿，而在你口中就与可以随意送人的宠物别无二般。”
“你凭什么认为我没有了解过她的过去？你又比我了解多少？”低沉的声音满含怒意，奈叶敲敲桌子，“我还不至于混账到把人当成宠物。”
“你了解过什么？她那种状态常年处于惊吓，需要长期安抚。而事件处理时期，我们看护她，结束后又把她送走，你这种行为与抛弃有何区别？你让这孩子心中怎么想？”
“那也比待在我身边随时有生命危险好。”猛然抬眸直视菲特，奈叶情绪明显激动起来，这段时间封印对她的压制作用缓慢减弱，哨兵逐渐变得暴躁易怒，“她是个cake，而我是个fork。”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想我伤害她，你大可继续坚持抚养。”
“你能控制你自己。”
“哦？”拉长音调，奈叶嘲弄地看着中校，毫不留情地用事实来驳斥向导，“那你先解释一下为何每次你与我同房时房间的向导素浓度会高得离谱？”
“那是——”菲特一时气结。
“承认了吧，我根本无法控制好自己。”紫眸幽暗，奈叶凉凉道：“你一个黑暗向导尚且要依靠释放大量向导素来保证自己安全，作为普通人，你觉得她有什么手段保护自己？是一直待在你身边还是随身携带向导素？”她忽然加重语气，“上述两个都不现实。哈拉温中校请您认清现实，我不可能同意。”
“我说过我会用自己的向导素让你冷静。可你始终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回避那个孩子。”
“她不适合——”
“别说什么不合适，是cake之类的话。”极为不耐烦地打断教授，中校径直挑明疑点，“你在逃避什么？”
“我在逃避？”像是被人踩到痛脚般，奈叶愤愤反问道：“我有什么好逃避的？”即像在反驳菲特，又像在安慰自己。她必须承认看到那个孩子起，她就再度回到少时梦魇，那个时至今日都笼罩于她身上从未走出过的阴影，睁眼闭眼皆是当年场景，而那个孩子不用细看，她都知晓对方经历了什么，她无法不让自己去想这其中有多少是她所间接造成的，无法不被愧疚自责所折磨。在这方面，她自认为唯有以死相赎。
“既然没什么逃避的，那为什么不答应？”
“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问我不答应？”数次被质问，奈叶终于无法忍受，她蹭地起身，冲中校吼道：“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是，我是不懂。”看着眼前处于暴怒的人，中校被气得浑身发颤，此刻她全然无往日冷静，向导的怒气令哨兵情绪波动愈加猛烈，“但这些难道不是因为你一直对我有所隐瞒吗？”
“当初约定过我有权说我想说的。”教授冷冷地提醒中校这个既定事实。
“这就是你只说你想说的，你是满意了，可结果呢？事态变得更糟糕。赫柏事件如此，失窃事件如此，自律机器事件如此，现在这个孩子又是如此。因为你的隐瞒，真凶无法被揖拿归案；因为你的隐瞒，圣石之种迟迟未找回，甚至还被运用于自律机器带来更多麻烦，造成更多人员伤亡；因为你的隐瞒，导致可能更多孩子像这个孩子一样身处痛苦——”
开始时，中校质问教授尚能听下去随着质问逐渐深入，她面色渐渐变得铁青，眼神也愈发凶狠暴戾，而那句更多孩子则彻底戳到她深埋于心的痛点扯断她那根敏感神经，她径直抄起桌上茶盏狠狠往地上掼去。脆弱的瓷器碰到坚硬的地砖登时便化为一堆残渣，溅起的热水与碎渣，其中几个，不偏不倚溅到菲特腿上。
质问声陡然停下，菲特眼中余惊未消，面前这个人已经令她感觉完全陌生，她毫不怀疑若非因为自己身份，那个茶盏会直接砸到她头上。
“是，我是有隐瞒，但你和我在一起不就是因为这个吗？”气头的奈叶想到什么张口就来，“否则你堂堂法务部宪政处副主任、哈拉温与泰斯特罗莎家家主的掌上明珠为什么要无名无份地和我保持性伴侣关系这么久，从这个角度来讲，你与我无异。各有各的目的，无外乎是手段不同而已。”她鼻翼急促扇动着，大口喘着粗气，紫眸中暴戾横生，“你对我并不坦诚，凭什么要求我待你真诚？”
“对。”干脆了当地承认自己当初靠近极富目的性，中校针锋相对反唇相讥，“但这没用，在你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人面前。你的精神图景都只在我们精神连接那晚对我开放，其余时候皆对我关闭心房。到底是谁更不坦诚？”话音落下，房间迎来几瞬寂静，可很快就被中校充满嘲弄的声音所吞噬，“你根本不会有归宿，精神图景没有陆地存在，极度不安定，极度无安全感，您自己的理论都指明了您的问题——”
“那真的是辛苦您了，哈拉温中校，苦苦忍受我这样一个人这么久。”奈叶丝毫不惮于用最尖利的话对中校进行讽刺，“那你还和我说什么？大幻想家。”
“我说过我不会放任真凶逍遥法外，亦不允许正义迟到。”
“真抱歉，让你无谓地牺牲这么多，很明显在我身上你失败了。”正说着，奈叶忽然抬起手，牢牢钳制住菲特手腕，就在刚才这一掌差点落在她脸上。错错下腭，她用力狠狠一捏，听到闷哼后，猛然松手将菲特往后一推，“我有我的行事风格。”
陡然被人甩开，菲特连连后退几步，白皙手腕上缠绕圈怵目惊心的红痕，“我亦有我的行事准则。”
“很明显我们两个信念相冲。”耸耸肩，教授依旧是那讥诮模样，紫眸深处阴郁暗结。
望着奈叶，菲特心头兀地弥漫上股倦意，她知道与眼前人已然无法沟通，曾经被宁静外表掩盖的裂缝，在骤然揭开之下，直咧咧地将二人吞噬，根本无法挽回。
“我们分开吧。”
“你需要冷静——”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奈叶愣了愣，拧着眉打量番面前明显露出倦容的女子。她深呼吸一下，连道几声很好，“我们分开彼此冷静吧，从此以后各做各的，也免得哈拉温中校您再度心血尽失。”说罢，她抄起桌上文件，头也不回地抬步向外走去。
呆愣在原处，菲特怔怔望着那张背后空无一人的桌子，几秒后耳边响起重重的关门声，她腾地蹲下身抱紧双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