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天花板，躺著的床鋪是簡單的臥鋪連床板都沒有，雖然沒有讓人沉溺的柔軟，但是…有股很懷念、很熟悉的味道…

嘗試著坐起身時發現身體有些不受控，仔細回想自己最後的記憶，停在劇場結束的那一刻…也就是說，經過一早的排練後，去找那個人的路上還淋了一點雨，進到劇場用盡全力戰鬥到筋疲力竭。

原本根基就不好的身體在這時候就很不爭氣的倒下了…所以這裡大概是某個人的家…畢竟不太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把自己送回席格菲特，尤其一定已經超過門禁時間了。

小心翼翼的觀察周遭的環境，一個不大的空間，一眼就能將房子內的裝潢擺設盡收眼底，所以也很確定目前屋主並不在屋內。

確認自己至少不是被甚麼奇怪的人撿到危險的地方，也十分確定自己一定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但又隱隱約約覺得有一點說不上的熟悉感…

正打算更加仔細觀察以查證自己的熟悉感時，玄關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暗示著屋主的到來。

明明沒什麼好害怕的，夢大路栞還是第一時間縮回了被窩閉上眼睛演起熟睡的樣子。得利於小時候總是用這招騙過姐姐，夢大路栞十分有把握絕對不會被發現自己是裝睡。畢竟讓姐姐先起來的話就可以享受對方準備的早餐了…

腳步聲停在不遠處，先是物品與桌面接觸的聲音，接著是塑膠袋細碎的摩擦聲。看來剛剛主人是外出購物，現在正在分配那些東西的去處…聽著應該是來回進出廚房幾趟，也有倒水的聲音…

腳步聲才漸漸朝著床鋪靠近，最後在床邊停下，聽起來是跪坐在一旁。

總覺得那股熟悉的味道更重了，就好像…

另一個溫度靠在自己的額頭，非常的溫暖…一瞬間嚇得差點讓夢大陸栞的演技破功，但那個溫度也很快的就離開了。

「退燒了呢，真是太好了…」

──お姉ちゃん！

心裡一顫，雖然不是沒有想過會不會被那個人送到姊姊的住處，但又想到姊姊忽冷忽熱的態度，不免還是讓自己的期待在還沒升起之前就被掐熄。

但現下又有點尷尬，如果很快『醒來』的話一定會被對方懷疑自己前面是在裝睡…雖然甚麼都沒做但從呼吸聲的遠近大概可以判斷對方現在看來是守在床邊，這樣完全找不到醒來的時機啊…

「栞，長大了呢。」如果不是房間這麼安靜，夢大路栞絕對會以為自己只是幻聽而不是對方親口吐出這麼溫柔的話語。

在外總是很嚴厲對人的姊姊，雖然對自己會比較收斂，但這麼溫柔的語氣大概要追溯到很小很小的時候…

──果然裝睡是正確的選擇

「粥應該好了…先放涼一點等下就能直接吃…」又過了一陣子後床邊的人起身離開房間。

確定腳步聲遠離後，夢大路栞馬上睜開雙眼，開始思惆著等下要怎麼面對自己的姊姊。

姊姊還是像過去一樣照顧自己，如果放在以前的話一定是滿心喜悅與感恩的面對對方。自從姊姊離開席格菲特後兩人間的關係降到冰點之後，這些以往稀鬆平常的互動都覺得彌足珍貴，更讓人不知道要怎麼正確的回應…

「栞？怎麼了嗎？哪裡不舒服？」在夢大路栞沉思的期間，夢大路文已經回到房間，正好撞見自己的妹妹一臉茫然不知道在想甚麼，完全沒發現自己站在一旁已經一段時間。

「お、お姉ちゃん！沒、沒有不舒服，只是還沒完全清醒而已…」

「嗯…總之醒了就趕快來吃點東西吧，從早上到現在甚麼都沒吃，很餓了吧？」

被姊姊一提醒才想到，的確是從排練完到現在完全沒吃東西，而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的確感覺相當餓了

離開溫暖的被窩，飯桌不過幾步遠的距離，桌上已經擺好餐具與簡單幾樣清淡的小菜跟粥。

她知道自己的姊姊跟自己比起來烹飪技能是比較好的，而且自己以前也常賴著要姊姊煮給自己吃──哪怕對方常常失手加了一堆柚子醋。

明明只是簡單的料理，明明不是沒品嘗過對方更好的菜品，明明入口的還是帶有柚子醋味道的粥，這些熟悉的一切讓夢大路栞莫名泛起了幾分心酸…明明是那麼平常、平凡甚至過往一直都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怎、怎麼了？味道哪裡不對嗎？還是不好吃？還是身體哪裡不舒服？吃不下的話栞不用勉強自己沒關係的」

原本還沉浸在柚子醋的味道中充滿喜悅的夢大路文看到身旁的夢大路栞突然泛紅眼眶，滿盈的淚水幾乎就要潰堤，嚇得她趕緊放下自己手中的碗筷，伸出的手在碰到對方之前又忽然停下，有些尷尬的只能在半空中進退兩難。

明明換作以前的話一定能更快更精確就掌握好妹妹的一切，是不舒服還是覺得不好吃，還是嫌棄自己又放太多柚子醋，都很淺顯易懂能在一瞬間解讀出。

現在無法篤定這一切，這樣的落差感也讓夢大路文突然湧上滿腔的失落與難過。

夢大路栞看著眉頭深鎖一臉擔心又憂愁的姊姊，也跟著放下手中的餐具，轉身面向對方。

「想要抱抱…可、可以嗎？」

「欸？」

「果然…不行嗎…對不…」

「這種事情，不用問也可以的呦。」搶在妹妹道歉的話語說出口之前，夢大路文將傷心又鬧彆扭的妹妹拉到懷中。

「お姉ちゃん…自從離開席格菲特，離開我之後，就離我好遠好遠…」

「從巴珠緒さん那邊聽到了，你們的約定，凜明館的誓言。」

「但是，還是很不甘心，明明是我們先約定好的…」

「看著お姉ちゃん跟巴珠緒さん那麼有默契的樣子…看著お姉ちゃん的舞台上沒有我的位置，看著巴珠緒さん站在我最嚮往的位置…明明是那麼閃耀的舞台，就像我一直憧憬的、與姊姊一起的舞台，但那裡卻沒有我的位置。」

「甚麼都不跟我說…甚麼都不跟我商量…回到舞台上也不是回到我們一起的舞台上…」

「這樣的話，倒不如不要回到舞台上……繼續當著死去的舞台少女、就好了……！」

原本還能維持理智，像以往一樣只是簡單的抱怨…但奔騰的情緒、轉動的齒輪、滿腔無處宣洩的怒火，無論哪種情緒都前仆後繼湧上，不想也不願再忍耐，自己最需要的那個人，就在這裡，在咫尺間，伸手就能緊緊抓住的距離。

明明在舞台上連一個眼神都不曾分給她，剛剛又讓她重溫自己一直眷戀的溫度。總是這麼狡猾…想走的時候一句話也不說，對自己好的時候又說不需要理由。太狡猾了…

「明明知道這樣想的自己是不對的…但是！」

「如果お姉ちゃん已經忘記我們的約定，如果お姉ちゃん的舞台再也沒有我的位置…」

『如果目的地已經不存在，那我就碾碎一路上所有看得見的、所有存在的事物！戰車的腳步是絕對不會停下的！』

死死勒緊環抱對方的雙手，洶湧的情緒慫恿著自己去破壞眼前的一切，過快的心跳與呼吸讓腦袋變得更混濁，完全停不下來，如果不做甚麼、做甚麼，都停不下，已經無法遏止的情緒。

毫無退路的困獸瞪著泛紅的眼，朝著視線內唯一看得見的目標狠狠地撲了上去。

很不合時宜的，夢大路文盯著天花板有些老舊昏暗的燈光，思緒被抽得很遠很遠…

小時候妹妹曾因為跌倒受傷覺得痛的同時又哭著向自己飛奔而來，好像躲到姊姊的懷裡就不會痛了一樣，絲毫未覺奔跑只會讓傷口更痛；也曾因為遇到陌生人時緊張害羞得無法應對，最後只能轉身投向姊姊，龜縮在也只大她一些的孩子懷中讓姊姊應對陌生人；也曾因為晚上驚天動地的大雷雨嚇得不敢自己睡，鑽進姊姊的被窩強硬的討到一個自己的位置，偶爾還會拉著對方的手摀住自己的耳朵來抵禦外界的一切聲音。

才覺得妹妹長大了，現在這副場景又讓夢大路文覺得自己的妹妹大概有些東西忘了跟著年齡一起增長。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很合理。

──不管再過多少年，不管妹妹變得再成熟，自己永遠都是她的姊姊，她唯一的姊姊。

環抱妹妹的手輕拍著對方的背，試圖安撫懷裡情緒不穩定的野獸。

前面宣洩而出的怒火，現在懷中輕微的顫抖、很努力壓抑也還是止不住的啜泣聲、一滴滴淋上傷口的的淚水，無一不透漏著對方的委屈、難過、激動。

「沒事、沒事，我就在這裡，已經不會再逃走了。」

「花了一點時間…讓你久等了，栞。這次，我們一定會一起實現約定的。」

「我會成為『白金皇君』，而栞要以『蒼玉皇君』的身分，一起創造『Elysion』。我們姊妹一起創造出，沒有任何人見識過的舞台。」

過了這麼久，終於，又能好好地把我們的約定說出口。

「……真的嗎，真的不會再走了？」

剛哭過還沙啞著的聲音發出質問，語氣中的害怕、不信任，毫不掩飾的飄散在空中。

第無數次確認曾經自己的任性把對方傷得多深，將曾經可愛的、總是跟在身後的小孩子逼到成為無堅不摧、堅強剛硬的『戰車』…始料未及的發展。

「真的。撒謊的話…」

『如果連節制自己的謊言都做不到的話，就用你引以為傲的砲火讓我灰飛煙滅、或是用你不曾停下的輪軸碾碎我吧。』

「……お姉ちゃん是笨蛋…… 才不會那樣做…」雖是這麼說著的夢大路栞卻鬆開原本緊握的拳頭。

「對不起…一定很痛吧……我、我去找醫藥箱幫お姉ちゃん上藥！」

「不，先吃飯吧，菜都涼了。剛退燒而已，不照顧好身體不可以呦。」

得利於自己還算力氣大的那一類，就算妹妹壓在身上也還是能抱著對方一個仰臥起坐將兩人拖起。

大口大口將碗裡的粥吃下，也吃掉剩餘的菜，用最快速度收拾好殘局，抱起一旁對方準備好的衣服衝向剛空下來的浴室。

用自認電光火石的速度結束清洗，迫於情況特殊，今天的閉氣訓練也暫停一次。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屋裡的另一個人正與繃帶纏鬥中。

趁對方還在懊惱怎麼喬定一個方便動作的姿勢，夢大路栞一把奪過對方手中的繃帶，不由分說的接續剩餘部分。

在姊姊反駁之前，夢大路栞用剛剛對方說的話反擊：「現在沒有照顧好身體的是姊姊喔！」

也完全忽視一旁還在細碎地唸叨著「明明是有人屬狗」、「跟小時候一樣，生氣就咬過來」、「幼犬都變狼了」

包紮好之後，姊妹略過多餘的爭吵，為了明天能順利早起決定分工合作趕緊將殘局收拾收拾。

姐姐在洗碗的同時，妹妹在整理飯桌。聽到腳步聲靠近，頭也不回只是將手往後一伸，接過對方用完的抹布丟進等候區，一旁洗好的餐具則被對方拿走，幾秒鐘後就聽到收納好的聲音。

冰箱門被打開，還在想著這次需要多少時間的時候，一罐牛奶已經進入視線之中。

將洗好的抹布攤在一旁，往圍裙上隨意的擦乾雙手，把罐子上的瓶蓋轉鬆再跟對方另一手中的牛奶交換，再一次轉開瓶蓋，這次則是大口喝掉瓶中的白色液體。

確認一滴也不剩之後看向一旁的妹妹，這次倒是看到對方滿臉綻開的笑容彷彿等待已久，笑瞇著眼回應著姊姊的視線。

如果排除上排那串白鬍子的話，夢大路文應該會更樂意多誇獎她幾句。

「長大了，但還是小孩子呢～」

伸手刮去那串泡沫，沒有錯過妹妹臉上閃過的害羞與驚訝，當然還有之後的惱怒。不過終究是幼犬級的憤怒，並沒有甚麼好害怕的。

「果然還是太擠了點吧…我睡外面也沒關係的…」「不…這樣剛好，這樣就好…」

不大的住處理所當然只有一床被子。原本夢大路文是打算自己席地而睡的，但怎麼也無法拒絕妹妹的請求，才又躺進被子裡面。

雖然前面姊妹的互動好像恢復正常了不少，但像這樣躺在一起又跟前面那些比起來相去甚遠。小時候當然很常睡一起，但長大後除非夢大路栞鑽進來，兩姊妹也不會睡在同張床舖上。

以兩人的體型來說保持在正常的位置也不會覺得擠，但莫名的夢大路文已經完全貼在邊上也還是能感覺到對方的肩膀正抵著自己的手臂。

「お姉ちゃん，再動會弄到傷口的…」

彷彿察覺對方逃脫的動機，夢大路栞直接從左側貼上，輕輕枕在肩膀傷口附近，很注意的沒有造成對方更多負擔，但也斷絕逃脫的可能。

「唉…知道了，快點睡吧。明天起不來不會叫妳喔？」

「才不會起不來呢！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是～長白鬍子的小大人。」

「お姉ちゃん！」

懷念的味道、溫度、互動，曾經遺失過的，但現在就在身邊，再也不會弄丟了。

意識漸漸迷失在黑暗中，久違的踏實感，這次很確定絕對不會再陷入噩夢中。

「果然還是最喜歡了，お姉ちゃん…」

「我也是呦，最喜歡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