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負罪

站在舞台上，是這麼痛苦的事情嗎？

透過不停的練習到最後像個機器人一樣擺出準確的姿勢，念出適當、合宜的台詞，透過模仿來融入角色之中，就像考試一樣，只要付出時間與精力終究能交出一份及格的考卷。

身為『高貴皇君』，只交出及格的成績真的可以嗎？

看著兩位同期的友人那麼沉浸在舞台中，好像很享受劇本的內容，躍動的身姿就像一道道亮光灑落在舞台上。

再看另外兩個低年級的夥伴，從成為『高貴皇君』的一員到現在也有明顯的進步，再這麼下去被追過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被追過…會怎麼樣嗎？

不知何時起已經毫無悸動的心跳，站在舞台上就像定期的考試、檢核一樣，只剩下必須及格過關的壓力，偶爾幸運考高分會被誇獎，偶爾失常考差了會被好好的討論一番再獲得一點安慰。

必須無愧於『翡翠皇君』的名號、必須滿足周遭人的期盼、必須符合妹妹眼中的憧憬，為了這些必須做到的事情所以必須繼續站在台上。

文看著已經散場、空無一人的觀眾席，幾個小時前還是高朋滿座歡聲雷動的禮堂，現在終於變得空蕩蕩的，就跟她自己一樣。

半瞇著眼沉思著，究竟是甚麼時候開始，站在舞台上就好像被處以凌遲的犯人，肉體被一塊一塊刨削，血液被一滴一滴榨乾。圍觀的人們為此興奮不已，所以刑罰必須繼續，直到觀眾厭煩這齣鬧劇為止。

腳下就是position zero的位置，曾經最期盼的位置。應該要擁有的熱情、激昂、緊張已經幾乎感受不到。回想著當初站上這個舞台的原因，那些小時候最愛的演員，那些以前看過最耀眼、閃閃發亮的舞台，如今都像是塵封已久積滿灰塵的回憶，從腦海深處翻閱出來卻也得不到最初的悸動。

「文，慶功宴要開始了喔？」 「馬上就來。」

臨走前最後看了台下一眼，明明是一片沉寂、黑暗，卻意外的比起吵鬧、光明的模樣更讓人安心。

如果停下來一段時間的話，或許會慢慢好轉的吧？

台上熠熠生輝的光芒就像夜空中明亮的星光，雖然還不是最燦爛的那一顆星，但已經足夠抓住注視夜空的人的目光。

作為陪伴妹妹一路長大的姊姊，文知道栞一直很努力，克服先天體弱的身軀，好不容易培養出能夠完整演出整齣戲劇的體力，終於站上她也最喜歡的舞台，綻放屬於她的光芒。

身為姊姊自然是要為妹妹的成長感動、驕傲。

「我要趕快追上姊姊的腳步，才能實現我們的約定！」

「那個，約定？那個…」

渾沌的腦袋遲緩的轉動了好幾圈才終於從某個角落撈出不知何時已被放置的約定，呆愣著回想那個說好的約定內容是甚麼來著…

那副自信滿滿、信誓旦旦說著要成為『白金皇君』的人，好陌生。

為甚麼要那麼執著於那個稱號與位置？做不到有甚麼關係嗎？

面前笑著答應要成為『蒼玉皇君』，一起創造夢幻舞台的妹妹…跟眼前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只是臉龐露出疑惑與擔憂的模樣。

「姊姊，怎麼了嗎？」

「不，時候不早了，第一次演完整個舞台一定很累，早點回去休息吧？走不動的話可以揹你喔～」

為了彌補剛剛短暫的失態，文笑著拉起妹妹的手假裝甚麼也沒發生，只要把話題帶到年下最不甘心的部分就能輕鬆的轉移注意力，就像現在又在抱怨她不是小孩子，被揹回宿舍多丟臉…所以看來也不是不想？

從禮堂回到宿舍的路並不短，牽著手漫步在天暗的校園說新鮮也不是，有時候妹妹會來學生會等她一起回去，那種時候通常其他皇君也會突然很體貼的早早結束工作，6人一起散步回宿舍。

一路上偶爾很安靜，偶爾則是吵吵鬧鬧的，但還是不太習慣每次一群人走在路上就會吸引大量目光，尤其可以說滿校都是雪代晶的粉絲，只要跟她走在一起就一定不得安寧，更別說未知留有時候還會火上澆油，搞得一群人更加歡騰的簇擁他們。

於是像這樣只有姊妹兩人就能安靜許多，可以更享受寂靜的校園景色，享受寧靜的兩人時光。

感受到身旁的人腳步越發緩慢又跌跌撞撞，文無奈的嘆了口氣，向斜前方大大邁了一步擋在妹妹前進的道路上，蹲下身示意對方趕快上來。

「我可以的…」

「是～是我想當主演的車夫沾沾光彩，可以給姊姊一個機會嗎？」

後背貼上了另一個溫度，雙手幫忙托起兩側的雙腿，一個用力站起身，文不由得感慨明明那麼努力餵食對方也沒有甚麼見長的體重，思惆著應該再調整一下訓練內容跟飲食菜單，已經能撐完一個舞台，接著應該要加上慶功宴與能自力返程的體能才行…

走沒幾步，打在耳邊呼吸變得十分平穩，身體也很放鬆，不用回頭確認也知道妹妹已經沉沉睡去。

「一定是上輩子欠你的…真拿你沒辦法。」無奈的笑著，保持不快不慢的速度繼續前進，即使是爬上階梯時也努力維持身體的平衡，就怕吵醒累壞的小孩子。

沒捨得把妹妹一個人放在房間的文也就把對方帶回自己的房裡。

想著不知道她會睡到甚麼時候，但再晚宿舍就沒有熱水，於是又趕緊去妹妹的房間拿了對方的睡衣跟毛巾，打了熱水簡單的為妹妹擦拭後換上睡衣也睡得比較自在。

替對方蓋好被子後拿起盥洗用具與換洗衣物快速的沖洗，回到房裡看妹妹仍沒有醒來的跡象，單人床鋪被占據的情況下也沒有太多選擇，關了房間的大燈後坐到書桌前打開較黯淡的桌燈，很順手的從桌上的一疊劇本中抽了最上層那本翻到快要散架的劇本繼續研讀。

看著眼前寫滿筆跡的內容，字符卻好像不停抖動跳躍無法被閱讀。

回想起早前妹妹的演出，是跟晶、未知留她們一樣沉浸於舞台的模樣，散發出的光芒還不是那麼耀眼但已經足夠奪目。

再這樣下去，妹妹一定很快就能超越自己。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再之前覺得追不上『白金』、『蒼玉』也沒關係，被『真珠』、『紅玉』超越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但不知為何，想到栞有一天也會趕上自己甚至超越，就突然有了恐懼感…

身為姊姊卻不比妹妹優秀，身為姊姊卻不能作為妹妹的榜樣，身為姊姊卻這麼脆弱又無力…

想到最近頻頻的失常，失去對舞台的熱情，站在台上滿滿的重負與壓力。

又想到早前提到的那個約定。

如果無法成為『白金』，一直停留在『翡翠』的無能皇君甚至有朝一日搞不好連『高貴皇君』的位置都會丟掉。屆時若妹妹如約成為『蒼玉』，會對這樣的姊姊多麼失望…？

腦神經一顫一顫的抽痛著，雙肘撐著桌面用掌心搓揉太陽穴，試圖壓下不停升起的負面想法卻徒勞無功，無能為力的折磨化為一點一點的怒火在內心燃燒。

幾日前彩排時其他幾個『高貴皇君』閃耀的身影在腦海一一浮現，晶驕傲的模樣、未知留默契的配合、美帆生動的演技、八千代奪目的一舉一動，一個個橫行在已經疼痛不已的神經上。

這些身影的盡頭，是剛剛看到的，栞在舞台之上乍現光芒的身姿。

受夠了無法遏止的也無從說起的疼痛，一怒之下將眼前愈發刺眼的那疊劇本掃落到地面，房間裡瞬間迴盪著紙張飄散、墜落的聲音。

「姊、姊？」

文順著聲音看去才想起房間裡還有其他人，青綠的瞳孔帶著疑惑、驚訝、害怕，就像看著陌生人一樣看著自己，也不知道妹妹醒來了多久看到了多少…

一手扶著額努力壓下愈發抽痛的神經，懊悔剛剛的失態，文隨意編著理由說只是剛剛趴在桌上睡著導致手麻，隨手一揮沒想到沒控制好力道就把東西都弄掉了。

誠懇地為打斷對方的睡眠道歉，盡全力露出笑容安撫著說自己會好好收拾殘局，時間也不早了她可以直接在這裡睡下沒關係。

「姊姊…我來幫你。」

「沒關係的，栞不早點睡會長不高喔？」 「不管…我要幫忙。」

文有點意外這次妹妹沒有輕易被帶跑話題也沒有被說服，堅決的爬起床幫忙撿拾散落滿地的紙本。

一片漆黑下看著對方的身影變得有點模糊，突然又與剛剛腦海裡的畫面重疊，原本意欲撿拾紙張的手停滯在半空中失去了焦距。

在更多不好的想法湧上之前，毫無防備的眼睛突然受到強光照射而本能的收手擋在眼前，等到適應光線之後才看清楚栞站在電燈開關旁笑得燦爛道歉說因為太暗看不清楚所以就開燈了，沒想到難得能看到這麼失措的姊姊。

如果不是那雙手不自覺搓揉的小動作，文幾乎就要相信栞只是單純如她所說為了方便而開燈。

精湛的演技用在這種微不足道的小地方，卻因為沒有帶入任何角色扮演而忘了隱藏自己習慣的動作會暴露真相。文看著年下的一方，忍不住還是笑了，說著對方果然還是小孩子…即使成長的那麼快，卻還是小孩子。

栞也不甘的像以往一樣跟姊姊反駁著，兩人終是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然而也因為面對這麼貼心善良的妹妹，文還是對前一刻畏懼、害怕、甚至忌妒對方的自己感到無比嫌棄…

兩個人很快收好劇本重新放回桌面上，文關了燈之後本來打算就趴在書桌上將就一晚，只是栞說甚麼都不肯鬆開拉著衣角的手，不容分說的要求不知道多久沒有同床共枕的姊姊一起睡。

最終還是熬不過那個小動物般楚楚可憐的眼神，掀起被角躺了進去。小小的單人床塞著兩個人還是有些擁擠，至少是不能隨意翻身的程度…但顯然妹妹沒有任何顧忌，一個側身直接有一半壓在姊姊身上，當事者本人仍睡得十分心安理得。

被搞得一整晚沒有睡好的夢大路文在隔天眼下帶著明顯的青黑見到其他高貴皇君時，被狠狠調侃了幾句。